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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教堂所在的城镇则不同。王桥像圣奥尔本斯和贝里圣埃德蒙兹一样,是由修道院管理的。修道院几乎拥有城镇及城镇周围所有的土地。修道院总是不允许成立商业公会。然而,王桥最重要的工匠和商人都加入了阿道福斯圣徒教区公会。无疑,当这个组织在遥远的过去成立时,是一个为大教堂募款的敬神团体,但如今已是镇上最重要的组织了。这个教区公会为行业行为制定规矩,并选举一位会长和六名委员来监督执行。公会大厅里设有度量衡,为王桥的所有行业规定了诸如一包羊毛的重量、一卷布的宽度和一蒲式耳的容积等标准。然而,教区公会却不能像自治城镇那样组织法庭或执行判决——王桥修道院保留了这些权力。

        他决定离开屋子,并且已经走到了前门口,却想不出能去哪里。凯瑞丝家这会儿只有彼得拉妮拉在家,而她并不喜欢梅尔辛。他想到去看他父母,但他们却是他在这种状态下最不想见到的人。他本该和他弟弟谈谈的,但拉尔夫要在本周稍晚些时候才会来王桥。除此以外,他还意识到,他必得穿上一件外套才能出门去——倒不是因为雨,他并不在乎被淋湿,而是因为他目前所穿的衣服遮掩不住他下体那怎么也不消退的凸起。

        “叫做《蒂莫西书》。”梅尔辛告诉了他。

        博纳文图拉扬起了眉毛,非常惊讶一个学徒竟然敢说自己懂得这样的事情。

        豆大的雨点落在石板的屋顶上,不停地飞溅着。排水沟里的水全都溢了出来,像河流一般奔涌。屋角的怪兽滴水孔里射出的水如同喷泉。扶壁下大片大片的水形成涟漪。湍急的水流漫过拱顶,顺着柱子流下,浸湿了圣徒们的雕像。天空、巨大的教堂,以及围绕着教堂的城镇,都笼罩在灰蒙蒙的雾气中。

        “是可能的,”梅尔辛说,“有一个办法——”

        格丽塞尔达用双手拢住了梅尔辛的头,将他拽倒,吻起了他。梅尔辛呻吟着,欲火比刚才燃烧得更加旺盛。他和她一起躺倒在草垫上,心里想着:我过一会儿就离开她。我只是要稍微安慰她一下,然后我就要站起来,下楼去。

        一小时后,有四个人来检查毁损情况。他们是:凯瑞丝的表兄戈德温兄弟,他是修道院的司铎,负责管理教堂及其全部财物;戈德温手下掌管建筑维修的托马斯兄弟,也就是十年前的托马斯·兰利骑士;教堂维修承包人埃尔弗里克,一位技艺娴熟的木匠,也以建筑匠为业;还有梅尔辛作为埃尔弗里克的学徒随行。

        “别哭了。”

        格丽塞尔达用身子紧贴住他。“和你接吻把我的火全点了起来,我感到身体里滑溜溜的。”

        教堂里嘈杂的人声突然静了下来,梅尔辛看到修士和修女们都坐下了。唱诗班指挥瞎子卡吕斯最后走了进来。尽管他什么也看不见,但他在教堂里和修道院内的建筑间行走却根本不需要帮助。他走得很慢,却像有视力的人一样自信,他熟悉这里的每一根柱子和每一块石板。他用他那浑厚的男中音唱出了一个音符,唱诗班便开始唱起了圣歌。

        “也许我就是比他高明呢。”

        梅尔辛呆立在原地,喘着粗气。他虽然已经拒绝了她,倒有些后悔了。

        格丽塞尔达也站了起来,向梅尔辛贴了过来。梅尔辛后退着,直到身子靠在墙上。格丽塞尔达抓起他的手,压在自己胸上。她的乳房又圆又饱满,梅尔辛无法抵御抚摸那对乳房的诱惑。格丽塞尔达说:“你以前有没有和女孩子——真的——做过?”

        梅尔辛不想买任何东西。他没钱。他是个没有报酬的学徒,住在他的师傅建筑匠埃尔弗里克家里。他和这家人一起吃饭,在厨房的地板上过夜,穿埃尔弗里克的旧衣服,但他不拿工钱。在漫长的冬夜,他可以削刻一些精巧的小玩具卖上几便士——比如做一个有秘密隔层的珠宝匣,或者一只一按尾巴就能吐舌头的木头小公鸡——但到了夏天就一点空闲时间都没有了,手艺人得一天到晚地干活儿。

        戈德温点了点头。“那些大师们的渊博知识的确惊人。”

        摊主们面对大雨表现得很是勇敢,他们相互开着玩笑,努力要营造出一种狂欢节的气氛,但这样的天气肯定会影响他们的利润。有些人无论风雨都得做生意,例如意大利和佛兰德的采购商,因为佛罗伦萨和布鲁日都有成千上万忙碌不停的纺织机等待着柔软的英格兰羊毛。但更多的顾客就不一定来了,他们会选择待在家里:骑士的妻子会认为她没有肉豆蔻、肉桂等香料也能过;富裕的农民会觉得他的旧外套还能再穿一冬;而某个律师则会断定他的情妇并不当真需要金镯子。

        梅尔辛转向了凯瑞丝。他眼角的余光看到石块落向了教堂的十字交叉部和唱诗班。接着便是一片嘈杂的声音:女人的尖叫声,男人的呼喊声,还有石头砸在地板上震耳欲聋的碎裂声。这嘈杂声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当一切又归于平静后,梅尔辛发现自己紧抱着凯瑞丝。他的左手搂着她的肩膀,把她拢向了自己,他的右手捂着自己的头,以作防护。他的身体则将她与一大片教堂的废墟隔开了。

        “别胡说了,小子,”埃尔弗里克说道,“他们当然用了。你懂什么?”

        梅尔辛并没有打定主意一定要这样做,但格丽塞尔达却认了真。“那就见鬼去吧。”她怒骂了一句,站起身来,咚咚咚地上楼去了。

        托马斯说:“王桥已经有好长时间没人做过肋拱了。”他转向梅尔辛问道:“你会做模架吗?”

        梅尔辛明白他的意思。在拱的边缘,石结构基本上是竖直的,石头可以借助自身的重量维持在原位,但越往上去,随着弧度趋向水平,在灰泥未干之前,就需要一些支撑物来维护一切就位。显而易见的办法就是制作一个木头的框架,叫做模架或拱鹰架,来支撑上面的石头。

        她说:“我喜欢在风雨交加的日子待在屋里。那感觉真是温馨舒适。”

        “你这样说太客气了。”

        埃尔弗里克看上去非常气愤。

        “不。”

        梅尔辛想象着地下的水流,他的脚底似乎感觉到水汩汩地震颤着穿过地基和铺着石板的地面。

        教堂高大的西门敞开着,以便让数以千计的镇民和来客来做晨祷。梅尔辛走进教堂,抖掉了衣服上的雨水。石头地面上满是泥水,非常湿滑。在晴朗的日子里,教堂内部会有大束大束的阳光投射进来,十分明亮,但是今天室内却一片昏暗,褪了色的彩绘玻璃模糊不清,人们都瑟缩在黑乎乎、湿漉漉的衣服中。

        学徒工对年轻姑娘并不是很有吸引力。没有人愿意等上那么多年再出嫁。但梅尔辛还是追求过王桥的好几位少女。其中的一位凯特·布朗,是真心地喜欢他。去年夏天一个温暖的下午,他们在她父亲的花园里云雨了一番。随即她父亲猝死,母亲带着她们全家迁往了朴次茅斯。这是梅尔辛唯一一次做爱经历。现在他竟然拒绝了格丽塞尔达,难道他疯了吗?

        梅尔辛走开了。

        “因为你觉得自己比他更高明,而且你掩饰不住。”

        她抓住了他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裙子上,恰在她的两腿之间。他感觉到了那粗硬的阴毛,以及阴毛下那柔嫩的皮肤,还有那湿漉漉的裂缝。他知道自己已经彻底失控了。他使劲地揉搓着她,然后手指滑进了她的体内。他感到自己仿佛要爆炸了。“我挺不住了。”他说。

        “我不知道,我才不管他去哪儿呢。我该嫁个和我年龄相当的人,嫁个有责任感的人——也许是一个有朝一日能继承我父亲产业的人。”

        这地方靠教堂打开的窗户照明。托马斯很有预见性地带了盏油灯。梅尔辛从上往下看,首先注意到的是:各个隔间顶上的拱并非完全一样的。最东边的那条拱比其余的拱弧度要平,而旁边部分损坏了的拱,似乎又有所不同。

        戈德温打开了一扇小门,领着大家走上了一条隐在墙内的窄窄的螺旋楼梯。梅尔辛非常兴奋。他很喜欢教堂里隐藏的秘道。他对这次蹊跷的塌方也很好奇,一心想找出原因来。

        埃尔弗里克又转向梅尔辛说:“你留在这里,数一数一个侧廊的拱需要多少石头。回去后向我报告。”

        她像匹撒欢的母马一样扬了扬头。“我跟他说我不想嫁给他。”

        “显然他们没有重新使用模架。”埃尔弗里克生气地说道。

        “还有其他学生——我想,他们也一定都是些了不起的年轻人。不过,我们也听到些不好的传言。”

        大多数大城镇都是由商业公会管理的。这是一种由城镇的头面人物组成的组织。商业公会下面有无数的手工业行会,管理不同的行业,如:石匠、木匠、皮匠、织工、裁缝……也有教区公会,是围绕当地小教堂组成的较小组织,旨在为教士的袍服、教堂的装饰募款,也救济寡妇和孤儿。

        他大笑起来。这还是她平生第一次把他逗笑。

        一个修女走了过去,梅尔辛歉疚地从凯瑞丝的胸部抽回了手。但修女并没有注意到他们。在教堂巨大的空间内,人们干着各种各样的事情。去年圣诞前夜的礼拜仪式上,梅尔辛就看到一对男女借着黑暗,靠在教堂南侧走廊的墙上做爱——不过他们因此而被驱逐了出去。梅尔辛不知道他能不能和凯瑞丝小心谨慎地嬉戏,直到晨祷结束。

        梅尔辛听懂他的话并不费力。他已经成人了,像大部分英格兰骑士的儿子一样,他同父母讲诺曼法语,同伙伴们讲英语。他能猜出许多意大利语词汇的含义,因为他在修士办的学校里学过拉丁文。“我可以告诉你为什么窗户是这样设计的。”他说。

        不过,他的学徒期就快要结束了。再过不到半年,到十二月一号,当他满二十一岁时,他就将成为王桥木匠行会的一名正式成员了。他简直急不可耐了。

        他跪下来拍了拍她的背。“我受不了坐在厨房里听你哭。”

        这时梅尔辛的师傅埃尔弗里克过来了。他是个有钱人,穿着昂贵的衣服,但这些衣服怎么看都和他不般配。他向来是个势利眼,因而根本没理睬凯瑞丝和梅尔辛,而是向博纳文图拉深鞠一躬,说道:“很荣幸尊驾再度光临敝城,老爷。”

        居然没有人被砸死,这显然是个奇迹。

        他回头看了一眼格丽塞尔达。她的嘴唇湿润,并且微微张开。她向他倾过身子。他吻了她。她立刻将舌头塞进了他的嘴里。这是个突如其来、令人惊讶的亲昵动作,让他浑身一阵颤栗。他也把舌头塞进了她嘴里。这感觉跟吻凯瑞丝可不一样……

        “不过,他到底为什么那么讨厌我呢?”

        这个念头让他一惊。他推开了格丽塞尔达,站起身来。

        他正思索着,格丽塞尔达走进了厨房,从桶里舀了一杯淡啤酒。“你也来点儿?”她说。梅尔辛接受了,对她的殷勤感到很是诧异,但让他更加吃惊的是,她在他对面的长凳上坐下,喝了起来。

        “然而——我们仍然很荣幸,王桥又多了一位上过大学的人,必将因此而受益。”

        她面露怒容。“我告诉过你,我得跟我父亲站在一边。”

        他觉得自己的欲火被挑逗了起来,扭过头去不看她。他问自己,假如凯瑞丝这会儿闯了进来,她会怎么想?他竭力压抑着自己的欲望,却欲罢不能。

        他说完后,出现了好一阵子寂静,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努力在头脑中勾画着那会是怎样一幅景象。随之托马斯点了点头。“这办法行。”

        他一星期去她家两三次。她父亲埃德蒙很喜欢他,尽管她姑姑彼得拉妮拉并不喜欢他。埃德蒙是个热情好客的人,经常邀梅尔辛留下来共进晚餐。梅尔辛知道会比埃尔弗里克家吃得好,总是欣然接受邀请。他会和凯瑞丝下象棋或跳棋,或者仅仅对坐聊天。他喜欢在凯瑞丝讲故事或解释什么事情时端详她,看着她用手在空中比划着,脸上扮出或逗乐或吓人的表情,表演着每一个想象中的角色。但是,大部分时间,他都在寻找着能够偷偷地吻她的机会。

        格丽塞尔达抓住梅尔辛的手腕拽向自己。“你不讨厌我,真的?”

        她穿着一件艳丽的深红色斗篷,是从她母亲那里继承来的。这是一片昏暗中的唯一一抹亮色。梅尔辛灿烂地微笑着,很高兴看到她。他不知道是什么让她看上去如此美丽。她长着一张圆圆的小脸,五官端正匀称。她的头发是浅棕色的,泛着绿色的眼睛有着几粒金色斑点。她和王桥上百名其他女孩子没什么太大不同。但她俏皮地歪戴着帽子,眼睛里透着嘲弄人的聪明劲儿。她一边看着他,一边顽皮地露齿微笑着,显现出一种隐隐约约但又非常诱人的愉悦。梅尔辛认识她已经十年了,但只是在最近几个月,他才意识到自己爱上了她。

        修士耸了耸肩,用右臂打了个手势,表示“你还能怎么办”。他的左臂没有了,十年前在梅尔辛亲眼看到的那场搏斗中他受了伤,伤口感染最终导致了截肢。

        “想过。”他勉强发出了声音。

        他们一有机会就接吻,无论是在教堂里,在市场上,还是在街上偶遇,但最销魂的还是在她家里,并且是除他俩之外再无别人时。他时时盼望着这样的时刻。每晚入睡前,他都一直在想着吻她,而天明一睁眼,这个念头又涌上心头。

        这对木工来说是个富于挑战性的工作,因为弧度必须恰到好处。多年来,托马斯一直在仔细监督梅尔辛和埃尔弗里克在教堂里做的活儿,他深知梅尔辛的手艺。然而,他没有同师傅商量而是直接问徒弟,却是个失策,埃尔弗里克立刻作出了反应。“在我的监督下,他能做,是的。”他说。

        当她导引着他进入她的体内时,他感到自己完全不能自已了。事情还没完,懊悔便袭上心来。“噢,不。”他叫了起来。他刚刚推进了一下,爆炸便开始了,而且仅仅一瞬间便结束了。他俯倒在她身上,闭上了眼睛。“噢,上帝呀,”他说道,“我情愿去死。”

        “这座教堂是两百年前修建的,当时中殿和高坛上这些窄窄的尖头窗还是一种创造性的新设计,”梅尔辛继续说道,“继而,一百年后,主教把塔加高了,同时重建了交叉甬道,又装上了当时成为时尚的更大的窗户。”

        三年前,埃尔弗里克的妻子死了之后,他又娶了凯瑞丝的姐姐艾丽丝。人们都认为两姐妹中艾丽丝更漂亮。的确她的长相更标致,但她缺乏凯瑞丝那股让人着迷的灵气,梅尔辛觉得她呆板愚钝。艾丽丝似乎始终像她妹妹一样喜欢梅尔辛,所以他曾希望她能使埃尔弗里克对自己好一些,可情况却恰恰相反,艾丽丝似乎认为和埃尔弗里克一道折磨他才是她做妻子的本分。

        梅尔辛发现他身旁站的是最重要的意大利商人博纳文图拉·卡罗利。他身材魁梧,穿着一件绣得色彩缤纷的厚毛线外衣。他本是佛罗伦萨人——他说那里是基督教世界最大的城市,面积比王桥大十倍还多——但他现在定居伦敦,经营着他的家族和英格兰羊毛商之间的大买卖。卡罗利家族富可敌国,他们甚至借钱给各国国王,但博纳文图拉本人却平易近人、和蔼可亲——不过人们说他谈起生意来也是个非常难缠的对手。

        他的目光漫无目的地端详着中殿的三个层面——拱廊、柱廊和侧廊的纵向天窗。他知道柱子都是通过把一块石头垒在另一块石头上建成的,但给人的印象却完全不同,至少一眼望去是如此。石块经过了雕刻,这样每根柱子都像是一束直上直下的杆。他自下而上地打量着十字交叉部四根巨形支柱中的一根,从那根柱子庞大的方形基座向上,看到其中的一根柱杆向北分岔,形成了跨越侧廊的一根拱。他的目光又到了廊台,另一根柱杆在那里分岔向西,形成了柱廊的拱,再向西到纵向天窗的起拱点,直到其余的柱杆向花枝一样散开,变成了上方拱顶的拱肋。他的目光从拱顶最高点的中央凸饰,循着拱肋一路向下,又到了十字交叉部对角的另一根支柱上。

        在他的梦中,他们更进了一步。在梦境中,他们总是单独在某个地方,或者是森林中的一块空地,或者是城堡中一间大大的卧室,而且他俩都是赤身裸体的。然而奇怪的是,他的梦总是结束得早了那么一点点,正当他要进入她的身体时,他就会满怀沮丧地醒来。

        戈德温插话了:“听他说说吧,埃尔弗里克。如果这小伙子说得对,能给修道院省一大笔钱呢。”他又看着梅尔辛说:“你有什么办法?”

        格丽塞尔达问道:“你怎么了?”

        “快。”她气喘吁吁地说道,一把掀起了自己的裙子,又扒下了梅尔辛的内裤。他扑到了她身上。

        埃尔弗里克和戈德温走了,托马斯又多留了一会儿。“我给你惹麻烦了。”他说。

        戈德温脸上现出了痛苦的表情。“有些传言恐怕是真的。当一名年轻教士或修士头一回离家远行时,他会受到诱惑的折磨。”

        博纳文图拉带着沉思的表情说道:“我想建筑的原理到处都是一样的。不过在英格兰,我从来没见过穹顶。”

        他坐下了,又站了起来。听一个女子哭泣真是让人难受。当这样的哭声充满了屋子时,梅尔辛根本没法思考什么脚手架。他不能走,也不能留,更不能一动不动地坐着。

        “是。”

        “你本来是想让我表现一下的。”

        有一阵低低的隆隆声,非常之低,几乎听不见,但人们感到了脚下在颤动,仿佛附近有一棵大树倒下了。

        “我能做这样的模架,”梅尔辛说着,已在考虑模架怎样才能用脚手架和石匠们干活儿的平台支撑起来。“但是当年修这些拱时并没有用木头模架。”

        他这样打量着,突然有奇怪的情况发生。他的视野似乎一时模糊了,好像交叉甬道的东侧在移动。

        “修道院图书馆里有一本关于本修道院历史的书,叫做《蒂莫西书》,详细讲述了教堂建筑的情况。书的大部分是在伟大的菲利普副院长在世时写成的,不过后人也作了些补充。我小时候在修士的学校里读过它。”

        “我讨厌你。”

        “我知道,”托马斯答道,“假如你提起,你就没命了。”

        圣灵降临节是纪念圣灵降临于耶稣的门徒中的。时间是复活节后第七个星期日,一般在五月或六月,当时英格兰的绝大多数羊都刚刚剪过羊毛,因而这一天也总是王桥羊毛集市开幕的日子。

        “我很抱歉。”他说。

        “我不讨厌你。但是……”

        “你改变得太突然了。”

        学徒期满后,大多数徒弟还会继续跟着师傅干,做按日计酬的工匠。其中的一部分最终会成为师傅的合伙人,并在师傅死后继承产业。但梅尔辛的人生道路绝不会是这样的。他对埃尔弗里克深恶痛绝。一旦他能离开时,他会立刻就走。

        “你说世界上总共有多少种语言?”凯瑞丝问他。

        “如果你愿意,趁他们都不在,你现在可以和我一起做了。咱们上楼去,躺在我的床上。”

        博纳文图拉很感钦佩。“你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

        梅尔辛坐在长凳上,眼睛盯着火苗,脑海里勾画着他将为重修教堂塌拱的石匠们搭的木制脚手架。木头很贵,长树干更是稀有——林场主往往经不起利润的诱惑,不等树长大就砍了卖。因而建筑匠们总是想方设法地减少脚手架的木材用量。脚手架很少从地面搭起,一般都是从已有的墙上悬吊下来,以节省木材。

        梅尔辛说不出话来,但他点了点头。

        他努力说服自己:刚才幸亏没有失足。格丽塞尔达是个水性杨花的女孩儿,并不真的喜欢自己。他该为自己拒绝了诱惑而感到骄傲。他没有像畜生般屈从本能,而是像男人一样打定了主意。

        他们走下螺旋楼梯,走进高坛。埃尔弗里克对戈德温说:“明天我来给你报价。”

        博纳文图拉大笑起来。“年轻人,别忘了我是个羊毛商。我只消用手指捻一捻毛线,就能告诉你那羊毛是产于科茨沃尔德的绵羊还是林肯的绵羊,但我连个鸡窝怎么搭都不知道,更别提穹顶了。”

        他们还没有谈婚论嫁。学徒是不能结婚的,所以他必须等待。凯瑞丝肯定考虑过等他学徒期满后他们该怎么办,但她从来没说过。她似乎满足于得过且过。梅尔辛也有一种迷信的想法,害怕和她一起谈论未来。人们都说朝圣者不能花太多时间计划行程,那样就会了解到很多路途的艰险,从而打消朝圣的念头。

        她的哭声并不大,但他仍能听得清清楚楚。他踱向了后门。像镇上所有人家一样,埃尔弗里克的屋后也有一条狭长的空地,上面有厕所和垃圾堆。大多数人家都用这块地养鸡养猪,或者种些蔬菜水果,但埃尔弗里克的后院却用来储藏木料堆、石料堆、绳子卷、水桶、手推车和梯子。梅尔辛目视着雨点打在院子里,但格丽塞尔达的抽泣依然声声传进他的耳中。

        “你说得对,”梅尔辛说着,加入了这个游戏,“这就已经是五种语言了。此外还有佛兰芒语。”王桥很少有人能分得清来自佛兰德的那些纺织城——诸如伊珀尔、布鲁日、根特等的羊毛商的口音。

        她把他拽到一根柱子后,吻了他一下,她的舌尖轻轻地划过了他的嘴唇。

        “我不讨厌你。”梅尔辛用手背擦去了格丽塞尔达两颊的泪痕。

        梅尔辛微笑起来。凯瑞丝是他唯一能谈这样的话题的人。在他们年龄相仿的朋友中,没有人能理解想象陌生的民族和不同的生活方式是多么令人激动。她会漫无目的地提问:住在世界的边缘会是什么样子?教士对上帝的理解会不会错?你怎么知道你此时此刻不是在做梦?他们的思维会天马行空般地驰骋,竞相提出最离奇的想法。

        他扫视了一圈教堂:没有人朝他们这边看。他的手悄悄地伸进了她的外套,透过她那柔软的亚麻布连衣裙抚摸着她。她的身体热乎乎的。他握住了她那又小又圆的乳房。他喜欢她的肌肤在他的指尖按压下凹下去的感觉。他从未看过她的裸体,却非常熟悉她的乳房。

        她在长凳上又挪得近了些,这样她穿着毛线连衣裙的大腿就紧挨着他了。他穿着一直垂到大腿中部的旧亚麻衬衫,里面穿着所有男人都穿的内衣裤,但他却能隔着两人的衣服感觉到她热乎乎的身体。这是怎么回事?他不敢置信地看了看她。她有着光滑的黑发和褐色的眼睛。她丰满的面颊很是吸引人。她圆润的嘴唇让人真想亲上一口。

        “为什么?”

        梅尔辛对戈德温的态度更感吃惊。难道一个受过教育的聪明人会看不穿埃尔弗里克?也许对于受恭维的人来说,这一点并不能一眼就看穿。

        “不管怎么说,修拱而不搭模架是不可能的。”

        梅尔辛大吃一惊。“哦,这么长时间了,你才说这话——我住在这里,已经六年半了。”

        “别这样,严肃点儿,”她说。“你看,有英语,有法语,有拉丁语,这就是三种。佛罗伦萨人和威尼斯人说的话也不同,尽管他们用同样的词汇。”

        他上了楼。

        梅尔辛厌恶他的师傅。他起初是埃尔弗里克的父亲乔基姆的学徒。乔基姆是个经验丰富的建筑匠,曾经在伦敦和巴黎建造过教堂和桥梁。老人很乐于向梅尔辛传授建筑匠的全部技艺——也就是人们所说的“诀窍”,大多都是建筑方面的数学公式,例如建筑物高度与地基深度的比例等。梅尔辛喜欢数字,如饥似渴地学习乔基姆教给他的所有知识。

        “意大利的建筑很不同吗?”梅尔辛很喜欢谈论外国和外国人的生活,对他们的建筑尤其感兴趣。

        他们在拱背上,沿着拱最坚固的边缘部分走着,一直走到他们敢于到达的离塌方部分最近的地方。这处的拱与教堂其余部分一样,也是由石头和灰泥砌成的,只不过拱顶的石头很薄很轻。拱与其起拱点几乎是垂直的,不过随着向上伸展也在向内倾斜,直到与对面的石结构相交。

        后来乔基姆死了,埃尔弗里克接替了他。埃尔弗里克认为学徒首先应当学会的就是服从。梅尔辛感到很难接受,埃尔弗里克就用不给吃饱、减少衣服、派他到冰天雪地里去干活儿等办法来惩罚他。更糟糕的是,埃尔弗里克胖乎乎的女儿格丽塞尔达和梅尔辛年龄相同,却吃得饱饱的、穿得暖暖的。

        博纳文图拉仔细打量了梅尔辛半天,好像是要记住他的面孔,然后他随口说道:“这是座很不错的建筑。”

        “滚开。”

        梅尔辛不信这理由。瑟斯坦十七岁,格丽塞尔达二十岁,但格丽塞尔达并不非常成熟。他想,更可能的原因是瑟斯坦地位太低下。他是几年前不知从哪里来到王桥的,他曾给镇上好几名工匠打过工,但本人却不懂什么技术。也许他就是厌烦了格丽塞尔达,或者是厌烦了王桥,径自离开了。

        梅尔辛觉得这个说法并不正确,但他也作不出别的解释。

        “就是圆形的屋顶,像半个球一样。”

        “阿拉伯人也有自己的语言,他们写字时,用的字母跟我们都不一样。”

        教堂的东端被柱子分成四个部分,叫做隔间。塌方毁坏了离十字交叉部最近的两个隔间。南廊上方的石拱,在第一个隔间的部分彻底毁坏了,在第二个隔间的部分也严重受损。廊台裂开了许多缝。天窗上的一些石头竖框也坠落了下来。

        他们一起向教堂的东端走去。埃尔弗里克说:“戈德温兄弟,你从牛津学成归来,真让人高兴。但你一定非常留恋和那么多有学问的人在一起的日子吧。”

        梅尔辛听着,觉得她像是在说自己。但他又想,这不可能,她一向看不起我。这时她从自己的长凳上站起身来,走到了他的长凳边,坐在了他的身旁。

        他一把推开了她,用力比他打算的要猛,结果她向后倒去,肥厚的屁股坐在了地上。“别招我。”他说道。

        梅尔辛很少想起森林里那惊人的一幕——他已经习惯了托马斯穿着修士袍服的模样——但此刻他却回忆了起来:那两个士兵,藏在灌木丛中的孩子,弓和箭,还有那埋在地下的信。托马斯一向对他很友善,他猜想一定是因为那天发生的事情。“我从来没跟任何人提起过那封信。”他平静地说道。

        “咱们到上面去看看吧。”戈德温说。

        格丽塞尔达的情人瑟斯坦已经三个星期不见踪影了。无疑她现在很寂寞,这也是她想让梅尔辛陪陪她的缘故。啤酒暖了他的胃,也松弛了他的戒心。他没话找话地问道:“瑟斯坦出什么事了?”

        但凯瑞丝另有主张。她说:“咱们到前面去吧。”她拉着梅尔辛的手,领着他穿过人群。他认识这里的许多人,但不是全部:王桥是英格兰较大的城市之一,有大约七千多居民,谁也不可能认识所有的人。梅尔辛跟着凯瑞丝来到中殿和交叉甬道相交的地方。那里有一道木栅封住了通向教堂东端的去路。那边是高坛,是为教士们预留的。

        高坛的南墙上现出了一道裂缝,就在梅尔辛刚刚打量过的支柱旁边。

        埃尔弗里克说:“灰泥不结实,导致了拱顶崩溃,随后又造成了高层的裂缝。”

        “够了,”埃尔弗里克说,“你到这儿是来学习的,不是来讲课的。”

        梅尔辛这时有些后悔提起这个话题了。他随后会为此吃苦头的。但他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如果他不往下说,他们会认为他并不知道有什么办法的。“修道院图书馆里有一本书提到过,其实办法很简单,”他说,“当石头砌好后,用一根绳子从上面吊住它。绳子的一端固定在墙上,另一端系在一个沉重的大木块上。绳子与石头的边缘呈直角,这样就能保证石头不会从灰泥床上滑脱,掉落到地上了。”

        埃尔弗里克说:“你们看,首先需要做的事情,显然是在侧廊头两个隔间的上方重新修拱。”

        博纳文图拉正打量着教堂建筑。他语调轻松地说道:“一连五年了,我年年来王桥,但直到今天我才注意到,交叉甬道的窗户比教堂其余部分的窗户要大。”他说的是法语,但夹杂着一些意大利托斯卡纳地区方言中的词。

        “我父亲不喜欢你,”她说,“我一向这么认为。”

        梅尔辛真想说一句:求求你了,快闭嘴吧。然而这就是埃尔弗里克的为人之道。他是个糟糕的匠人,技艺不精,判断不准,却善于溜须拍马。梅尔辛一次又一次地领教过他的这一手段——因为埃尔弗里克对他有所求的人的谄媚,正如他对用不着的人的蛮横一样。

        “塞西莉亚嬷嬷还说过,所有的野蛮人也都有自己的语言——像苏格兰语、威尔士语、爱尔兰语,也许还有其他语言——但根本没人知道怎么写下来。这就是十一种语言了。世界上也许还有什么我们根本没听说过的民族呢!”

        歌声变得凌乱迟疑起来。

        梅尔辛知道同东家辩论是不明智的,但六个月后他同埃尔弗里克就将成为竞争对手了,他需要像戈德温兄弟这样的人了解他的能力。而且,他也被埃尔弗里克语气中的轻蔑刺痛了,心头涌起了一股不可遏制的冲动,要证明自己的师傅是错误的。“看看这些拱背,”他愤愤地说道,“盖完一个隔间后,工匠们肯定会用同一副模架去盖下一个。那样的话,所有的拱弧度都应该是一样的。然而,实际上这里的拱却并不一样。”

        格丽塞尔达脸朝下趴在塞满稻草的褥子上,那就是她的床。她的连衣裙在她圆润丰满的大腿周围褶皱着。她的腿背部的皮肤显得格外白,看上去非常柔嫩。

        幸运的是,埃尔弗里克和艾丽丝也去赴宴了,因而他能独自坐在厨房里,一边听着雨声,一边静静地思考。天气并不算冷,而且厨房里点着小火在做饭,红红的火光让人心情愉快。

        侧廊是从教堂主体部分的两侧向外突出的单层结构。顶部由石头拱肋构成。在拱的上方,一个倾斜的屋顶自侧廊的外缘向上,直到纵向天窗的底部。倾斜的屋顶下面是个三角形的空间,其底部就是侧廊拱顶的背面,也叫拱背。四个人爬到了拱背上,自上而下地察看毁损情况。

        梅尔辛一向对神职人员心存怀疑。教士们拥有的权力并不总是与他们的知识相匹配——就像他的师傅埃尔弗里克一样。然而,他却喜欢到教堂来。礼拜仪式会让他想入非非、恍若梦中。那音乐、那建筑,还有那拉丁文的咒语,都让他着迷,他觉得自己仿佛是睁着眼睛在沉睡。他又一次产生了那种奇妙的幻觉,好像他能感觉到雨水汇成的激流在地下的深处奔涌。

        “他太小了,配不上我。”

        圣灵降临节的下午,教区公会在大厅设宴款待最为尊贵的来访客商。羊毛商埃德蒙时任会长,凯瑞丝陪同他担当女主人,于是梅尔辛只能自娱自乐了。

        三四年前,曾经一度,梅尔辛夜里备受煎熬,不停地幻想着爬上楼去,悄悄地溜进毯子下,紧挨着格丽塞尔达那热乎乎、圆滚滚的胴体。但她自认为高他一等,对待他就像是对待仆人,使他一点也鼓不起勇气来。

        格丽塞尔达一骨碌爬起来看着梅尔辛,脸上满是泪痕。“我又丑又胖,你讨厌我。”

        “噢,不过这是真的。”

        她总是胡思乱想。梅尔辛不假思索地答道:“五种。”

        一只黑色的小狗蹦蹦跳跳着向他跑来,摇着尾巴欢快地朝他吠叫着。“你好,‘小不点儿’。”他说着,拍了拍它,然后抬起眼来寻找狗的女主人凯瑞丝。他的心跳加快了。

        “我知道那本书,不过没读过。很显然我该读读的。”戈德温又对其他人说道,“怎么样,我们在这里看得差不多了吧?”

        “他们为什么不呢?”梅尔辛继续说道,“他们肯定是想节省木料,更不用说还想省下付给熟练木工的工钱。”

        他能听见埃尔弗里克的女儿格丽塞尔达在楼上的动静。这房子尽管比埃德蒙的要小,但很精致。楼下只有一个厅和一间厨房。沿楼梯而上,先是一个未封闭的平台,格丽塞尔达就睡在这里,还有一个封闭的卧室,供师傅和他的妻子使用。梅尔辛睡在厨房里。

        “你想没想过和我一起做?”

        凯瑞丝非常随意地和博纳文图拉打了个招呼:他就借住她家。虽然从梅尔辛的年龄和他身上穿的显然是师傅传下来的旧衣服,一眼就能看出他不过是个学徒工,博纳文图拉还是和善地向他点了点头。

        这么多的雨水会流到哪里去呢?教堂四周并无大排水沟。成千上万加仑的雨水只能渗到地下去。难道它们会不断下渗,越渗越深,直到又成为雨下到地狱里去?不,大教堂是建在斜坡上的,水会从北向南渗到山下。大型石头建筑的地基,都是设计得可以让水穿过的,否则水积得太多就会有危险。所有的雨水最终会流入作为修道院南界的河流中。

        接着他就听见了格丽塞尔达的哭声。

        埃尔弗里克和托马斯都点了点头。四个人离开拱顶时,埃尔弗里克对梅尔辛嘀咕道:“你不明白吗,你刚刚拒绝了一件能够干上好几个星期的活儿?我敢打赌,等你自立门户后,你就不会这样做了。”

        梅尔辛不想说实话,便说:“你好像从来不喜欢我。”

        梅尔辛大为吃惊。“我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事情!穹顶是怎么建成的?”

        梅尔辛冒着大雨,蹚着水,前往教堂参加晨祷。他将自己的兜头帽紧紧向前拉着,遮住自己的眉毛,但仍无法阻止雨打湿他的脸。他必须穿过羊毛集市的市场。在教堂西边的绿地上,数以百计的商贩已经摆开了摊位,现在又不得不匆匆忙忙地用大片大片的油布或毡布遮蔽好。羊毛商是集市的主角,他们中既有走村串乡收集零散羊毛的小贩,也有像埃德蒙这样仓库里堆满了羊毛垛的大批发商。在他们周围还簇拥着一些次要的摊位,出售各种能卖钱的东西,如莱茵兰的甜葡萄酒、卢卡的镶金丝带、威尼斯的玻璃碗,还有从很多人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东方各地贩来的生姜和辣椒。当然,还有普通的商人为来客和摊主提供日常必需的服务,如面包师、酿酒师、糖果商、算命的,还有妓女。

        他努力在心中想着凯瑞丝。她这时一定正啜着葡萄酒,吃着烤牛肉和全麦面包,他想道。他还问自己,她这会儿会穿着什么呢?她最好的衣服是一件柔软的粉红色连衣裙,方形的领口展现了她那纤细的脖颈上白皙的皮肤。但格丽塞尔达的哭声不断地侵扰着他的思路。他想安慰她,告诉她自己很抱歉让她感到受伤。他想向她解释,说她是个很有魅力的姑娘,只不过他俩不合适。

        “好的。”

        “什么叫穹顶?”

        梅尔辛倒没想到这一点。埃尔弗里克说得对:他证明了没必要做模架,也就把自己排除在了这项工程之外。但是埃尔弗里克的思维方式是极其错误的。只为自己有活儿干,就让别人花冤枉钱,是不公平的。梅尔辛不想靠欺骗别人活着。

        梅尔辛二十一岁那年的圣灵降临节,一场倾盆大雨倾泻在王桥大教堂上。

        梅尔辛知道许多别的学徒也都受着这样的苦,他们都忍气吞声,因为从学徒做起,是进入一个收入不错的行业的必由之路。行会极其有效地阻止了一切自命不凡的闯入者。如果不加入一个行会,任何人也休想在一座城镇里找到活儿干。哪怕是一名教士、一名修士或者一位妇女想要纺点儿线或酿点儿酒去卖,都得先加入相关的行会。而城镇以外几乎找不到任何活计:农民们都是自己盖房子,自己缝衣服。

        “我很难跟我的家人对着干。”

        “他去哪里了?”

        总有一天,他想,总会有这么一天的。

        “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

        毁坏最严重的地方是圣坛的南廊,在礼拜仪式举行时那里没有人。参加礼拜的会众不被允许进入圣坛,而教士们当时全都集中在中心区,在召集唱诗班。有几名修士险些罹难,但最终还是逃脱了,这使人们更加坚信这是一场奇迹。还有几名修士被飞溅起来的碎石划伤或者砸伤。会众们则至多不过有少数人受了擦伤。很显然,他们都是受到了阿道福斯圣徒超自然的力量的保佑。阿道福斯圣徒的遗骨就被保存在高高的圣坛下面,人们传颂着很多关于他治病救人、起死回生的事迹。然而,人们也普遍认为上帝在向王桥的人们发出警告。但他警告的是什么事情,一时还不清楚。

        戈德温则来了兴趣。“那是本什么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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