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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自然中的一切都显得很纯净,似乎,大自然穿上了镶着花边的白色三角内裤。

        踏着第一场落雪,我离开斯坦尼斯拉夫。阿尔伯托维奇往回走。他见到我就像是见到了一个亲人,他没有过多纠缠,感觉到了此刻应有的一种责任感,他很严肃,只吻了吻我的手,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和我一样。我感到很满意。我们决定把孩子生下来。他答应帮忙。说到底,我也早就想有一个孩子了。我要抚育他。他会亮出他的小手和小脚。我要给他修剪那些小小的指甲。我感觉到:我的母性苏醒了。他感到很生气,因为我身上有一股酒气。我保证不再喝酒了,因为总的说来,我并不爱喝酒,这不符合我的准则,我只偶尔喝醉酒,不过,到此为止我所写的一切,我都要把它们废掉,这全都是十足的胡言乱语!所有这些胡言乱语我都要废掉,都要划掉!!!

        以上的文字请别阅读!

        但是,回到家里,我还是喝了一点酒,因为这个决定很重要,我没有把这个决定告诉丽杜拉,但是昨天,丽杜拉在给我脱衣服的时候,却为我的腰身和打碎的梳妆镜而感到惊奇,不过我做得不好,没有及时作出回答,早晨,在她又一次发问的时候,我的回答仍然是模棱两可的,可她却疑心重重,问来问去,于是我就去挠她的痒痒,——她分散了注意力,哈哈大笑起来,等她缓过神来,为时已经太晚,虽说,真相当然迟早是要大白于天下的。注意:不久之前,他们说会有一阵地下震动,如果他还活着,没成为一具僵尸……

        我将成为一个单身母亲,我将仔细盯着一切,如果出了什么事,我就将献身于科学,——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因此,我要把孩子生下来,既然我也没有其他的事情好做,我彻底戒了酒,极端鄙视酗酒,但是,我却不认为我的决定是对莱昂纳狄克的投降,对于我来说,他像从前一样依然是一个叛徒,一个行为不体面的男人,因为,他既然答应要去履行协议,那就得去履行呀!这样一位令人尊敬的人是不该说话不算数的,在他的讣告下面,是一堆密密麻麻的签名,就像是一片黑森林,我从爷爷手里抢过那张报纸,把自己反锁在浴室里,泡在热水中,哭泣着,看着报纸。因为他这份讣告,我对他的爱更深了一些,这讣告刊登在所有的报纸上,电视上也播出了,播音员的声音是低沉的,而那些签名!那些签名啊!我简直傻了。

        我先前就知道,莱昂纳狄克,你很有名,你生前就是一个活的神话,而当我读了讣告,我才明白,我们失去了一位伟人,在他工作过的每个领域,他都体现出了自己的天赋,我从童年时代起就知道你的名字,不过此时,我的这些以仆人犹大叶戈尔为首的新朋友,等主人一死,他们就去出卖你,说你是臭大粪,可你不是臭大粪,你已经进入了历史,你和所有的人都合过影,甚至和我也一起照过相,我们在学校里学过你,有一次就是因为你,我甚至课后还被留下来继续学习,而当时,其他同学却都跑到塘里游泳去了,他们想赶在雷雨之前,20世纪初,就在那个池塘里,地主格鲁霍夫的女儿淹死了,她是一个二十二岁的小姐,从那个时候起,据目击者们说,由于迷信,一直没人在那口塘里游泳,老庄园的宅基地上光秃秃的,仅在四周有几棵老榆树,而在城里,格鲁霍夫家的一幢三层楼却保存了下来,那幢楼的风格很独特,轮廓非常匀称流畅,——那幢楼如今就是我们的学校,我在那里上过学。

        时间将继续流逝。你的别墅将变成一座故居博物馆,参观者们会穿上毡布拖鞋,把两手背在身后,在镶木地板上来回走动,就像是在冰面上滑行,在大家的面前,一道丝带把那张用卡累利阿桦木一种纹理很美的名贵桦木。做成的床圈了起来,我俩曾在那张床上让蔫头耷脑的拉撒路又活跃了起来。那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任务,但是你知道:你的小伊拉能胜任这件事情,因为,既然许下了诺言,她就不会回绝了,而你也不愿离开那个人,我甚至无法理解:连你自己也承认,那是一个老婆娘……你知道吗,我一旦成为你的妻子,将会是什么样的妻子啊!唉,你在我这里是能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的:你如果至今还活着,那我立即就能弄清楚,谁是你的敌人,谁是隐匿的不怀好意的家伙,就像叶戈尔那样,你收留了他,可他却在百般诋毁你,为了以此来赚点小钱,他还答应要写写你,如今他写的都将完全是诽谤,我这样对他说道:叶戈尔!等你老爷的尸体凉下来,你再来诽谤也不迟……你就不怕上帝吗,叶戈尔!——而他凭上帝起誓说,他是一个信徒。这样的信徒真应该枪毙掉!我要告诉你们,如果有谁读到了叶戈尔的诽谤,我求你们不要相信,因为那全都是谎话。弗拉基米尔。谢尔盖耶维奇是一个很多面的人,关于这一点,讣告上比我说得更清楚,而那份讣告,每个人都可以在报纸上读到,甚至在农村的小报上都能读到,我把那讣告剪了下来。

        我坐在澡盆里,哭泣着,眼泪就这么淌着,尽管我在此前刚刚遭到过嘲笑,就像一个最后的受难者。维罗尼卡的预言是正确的:克休莎有的是欢乐,而你,伊拉,注定要经受苦难!但是,坐在澡盆里,我回忆起的却不仅仅是坏事情,不仅仅是你的诡计,不仅仅是欺骗以及最终的拒绝,我装出一个样子,似乎同意了那个拒绝,更确切地说,不是为了同意,而是因为在任何情况下,没有你我就无法生活下去,虽说你提出的那些理由,听起来就像是小孩子的咿呀之语,如果说你是怕戴绿帽子,唉,上帝啊!为了和你生活在一起,我情愿把他们全都推得远远的,如果是克休莎,比如说,这就不算一回事,这完全是另一回事,这毕竟是件自然而然的事,甚至会好得多,因为我知道:有一次在网球场上,在她大力发球的时候,你突然发现她已经长大了,——你没能接住那个球,使她爸爸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尽管他们是朋友,于是,克休莎说道:喂,好吧。如果你不愿意,我就不再到那里去了……我想到的不仅仅是坏事,有过一些幸福的日子,那时你表现得就像一个将军,大摇大摆的,为你的那些成就和幻想而骄傲,在你那一代人中,很少能看到那样的幻想,正像你自己常说的那样,的确,你是个独一无二的人,至于你的吝啬,那谁又能没个缺点什么的呢?

        与此同时,从我这一方面来讲,我没有欺骗过你,至于说我穿得很好看,这也不是什么罪过,可是你还是犹豫不决,在这方面你和其他那几个人有些相像,那些人绝对算不上伟人,虽说其中也有几个不错的人,那位卡洛斯,拉丁美洲的大使,就比你大方得多,而且还是个外国人,我要是愿意,早就嫁给他了,因为他为我而发疯,开着奔驰车在我的窗户下面来回跑,甚至还——哦!门吱呀一响!……这时我就会感到害怕……不,我说的是实话:你没必要吃醋,没必要犹豫!

        只是如今已经太晚了。要是这样,你在那第一个晚上就不该吻我,不该给我以希望,因为,因为,你的年老和无助虽然没有引起我的反感,因为我自己知道我在追求什么,后来一看,你也的确是个人物,但是,在你的手摸到我的乳房时,我,凭良心说,我整个身体还是稍稍蜷缩了起来,毕竟感觉到了年龄上的差距,像是和爷爷在一起,可是不,这对我来说算不了什么,我看得出你是个人才,我非常喜欢你的才华,我并不嫌弃,为了你,我从一开始起就对一切做好了准备,非常温情,你因此而焕发了青春,可是突然之间,你没有表示感激,反倒为自己的名声而担惊受怕起来,虽说大人物们在年老的时候都会任意行事,一往无前。名声!名声!可是谁又敢去碰你的名声呢!谁又需要你呢?!

        正是这一点使我失去了平衡,使我产生了一些阴暗的念头,想在其他人那里寻找慰藉,比如说,在达托那里,他可以只为我一个人演奏钢琴,虽说在巡回演出的时候他要为数千名观众演奏,他常给我看那些评论文章和节目单,在那些地方,他被写成了一个崭新的现象,可是你却不时地回头看着家庭,躲躲闪闪的,但我回忆起的却不仅仅是坏事情,克休莎是证人:在你死后她来了,当时,我非常悲哀,得不到安慰,其原因并不仅仅在于,那帮坏蛋把我逼到了这个境地,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其原因还在于,你已经不在了,无法保护我了。但我回忆起的却不仅仅是坏事情:我还记得那些幸福的日子,那时,我们一起开车去别墅,一起就餐,喝点干葡萄酒,你听着我的话,听着我大声说出的那些想法,而你的那些想像也同样开始让我入迷,然而,当一个年头过去,又一个年头即将结束,我已经相当厌烦了,因为时间在飞快地流逝,流言也在增多,说我似乎是属于你的。达托也闻到了异味,可我却笑着回答道:纯粹是友谊!我要达托相信:我是通过克休莎才有幸认识他的,不过,直到今天,达托的态度依然是充满敬意的,虽说在你死后,与你有关的一切似乎都退色了,你的名字也很少被提起,你的敌人们因此而弹冠相庆,而我却在哭泣。

        不过,我回忆起的却不仅仅是坏事情,莱昂纳狄克!我爱上了你,我说的是实情,这也是他们后来写出来的实情,尽管他们写得很朦胧,不让一个人猜出来,尽管伊万诺维奇兄弟说过,就应该这样写,不让任何一个人明白任何一点,但所写的东西却要像是一份证明文件。当时,济娜伊达。瓦西里耶夫娜发了火,随随便便地就发了火,她因为这篇题为爱情的文章而一贫如洗了!别让她来嘲笑我!我欢庆过。我不掩饰。但是,我还是沉到了水底,煤气热水器在嗡嗡作响,爷爷,那位老斯达汉诺夫工作者,在回忆起你的时候,把你看成一个天才,一个英雄。而我却深知这位天才在只穿着他那片隐秘的遮羞布时的弱点,我不仅要把玩那片遮羞布,甚至,如果他允许的话,我还要试穿一下,将汗衫束在这件内裤里,就这样躺进他的怀抱,于是,他哈哈大笑着,感到又涌上一阵新的精力,因为,总需要给他想出个什么不同寻常的花样来,要不……但是,莱昂纳狄克完全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我的,虽说他后来甚至猜忌起我和安东契克来,不过我没有退让,我转入了进攻,对于昨天前来提建议的丽杜拉所给出的建议,我回答道,还要再考虑考虑,因为我的钱早就用光了。我那位无与伦比的克休莎的榜样又浮现在眼前,但是,她当然不是为着一个戈比而出现的!

        她出身富裕人家,莫楚尔斯基家族是无人不晓的,而且,她爸爸还是弗拉基米尔。谢尔盖耶维奇的朋友,他们曾在松树下一同散步,在午饭后下上一盘棋,同时哼唱几首歌曲,为的是让思维更加敏捷,——至于大爽事,她也曾有过(一些偶然事件),她无意中来到马涅日广场在莫斯科市中心,紧邻红场和克里姆林宫。,牵着她那条大耳朵的西班牙狗,我甚至不能相信,可是她请我去就是为了搞笑,不过我却做不到。为什么呢?我乐意介入其他那些故事,我和克休莎在一起是有东西可回忆的,两个丝绸般的祖母,但这不是为了叫我难堪,我觉得有些不合适,克休莎也没有再坚持:你不愿意,随你便,我去遛遛狗,而维罗尼卡,出于她自己的原则简直无法忍受男人,认为他们不是人,因为他们是缺乏审美意义的生物,你们看,比如说,她就不喜欢他们的那两个卵蛋在那里晃来荡去的,——呸!真讨厌!我们争论起来。但是你和她是没法争论的,她在生气的时候,就会像开玩笑似的说道:伊丽莎,你的阴阜比你的脑门更管用,——这叫人感到屈辱,可女巫就是女巫!

        当克休莎在我喜欢的那幢建筑物周围转来转去,身边是无尽的郁金香,我就意识到我失败了:我无法那样!我时而害怕我那位波里娜。尼卡诺罗夫娜,时而竟害怕起一位普普通通的民警来,那民警会死死地盯着我的脚下,等着我滑倒,以便取笑我的长腿,——总是希望被送回去,送到那位足球运动员还在踢球的地方,时间停下了,尽管我与一位遇见的对手合作完成了一次背叛,他身穿一件崭新的天蓝色尼龙夹克,我多喜欢那件夹克啊!我想摸摸它,由此便引出了一段疯狂的外省罗曼史,当时,在傍晚的严寒中,他将那件夹克披在我的肩头上,下面,我俩那条褐色的小溪在流淌,孩子们在小溪上走来走去,用小网捕虾,太阳落山了,当时,我的第二个丈夫躺进了医院,他的一个部位暂时受伤了,他就是用那个部位激发起了我一生的愿望,也给我带来了一场灾难,我被他用自行车打气筒狠揍了一顿,当时,第一个丈夫已经完全淡出了,因此,这里也有一些不公平:既然他不能给小伊拉一个栖身之地,不能让她躲开她父母,那么,这个女孩子将会怎么样呢,她就总有一天要见到克休莎,——这就是问题所在,虽说莱昂纳狄克不太迷恋上流社会的生活,但我心中还是渐渐聚积起了委屈:我哪一点比济娜伊达差,他带着她在剧院大厅和宴会厅里转悠,她那双老耳朵上还挂着珠宝,难道他们真的不理解他,他到处受到迎接!——而他整个人都闪闪发光,只有我能对他开玩笑,如果说后来他的身体上出现了挠痕和淤斑,那么,他这也是在我的领导下想出来的,我用嗅觉和皮肤感觉到了他倒数第二次的古怪念头,于是,拉撒路挺了起来!

        我们慌里慌张地抱在一起,赶紧来欢度节日,我往一个指头上舔了些唾沫,想帮帮他,让他别太遭罪,可一看,他已经完事了,完事之后,他擦着自己那张豁然开朗的脸,说道:好啊,爱的精灵!好啊,女神!

        而我仰面躺在那里,似乎什么事情都未曾发生,他在如此感人地为我的满足而操劳,也许,在他那经历过光荣和死亡的严肃的一代人中,没有一个人会像他这样,他是其巨大声望的牺牲品,在一切都已经完成的时候,他连干草也愿意去歌颂,甚至愿意去歌颂一个可疑的事件,或者一个完全陌生的大陆,比如那熊熊燃烧着的非洲,因为他的创作灵魂是增大了的,就像是肝脏,他也喜欢大乳房(像那严肃的一代中所有的人一样)。而我坐在浴室里,哭泣着,我也回忆起了很多好事情!他热情地、忘我地关怀我,我也在装样子:我喘息着,喘息着,发出呻吟,但苦涩却在积聚着,什么样的汽车我也不需要,如果他给我买了汽车,我会立即把它砸碎的,就像砸碎一个鸡蛋!我要的不是汽车,而是幸福,至于我为何与哈里托内奇保持友谊,那完全是因为,我想去跳女王这一角色,更确切地说,不是为了跳舞,而是为了散散心,但是有时,一个得到克休莎好评的梦想却更强烈地出现了:跨过乐池,——像女王一样走向大厅!也就是说,去向众人遍撒自己的仁慈、慷慨和善良,我能做得到,去步我那位矫健前辈的后尘,不过,如果要狂饮的话,那就狂饮呗,既然目标是崇高的,那你就兴旺起来吧,我的祖国!我是一位爱国者!——克休莎麻木了,她喜欢的是我的梦想的生长力,她常说:我相信!我相信!——于是我想到:一条这样的路从莱昂纳狄克那里开始,我需要他就是为了飞翔,一有机会,我就要加紧行事,就要气喘吁吁,就要逃跑。可是一切都轰然倾塌了,我那位男伴的天性原来并不宽广,他终日忙于一些蚂蚁般的小急事,到处带着他的侧面像。我把他给研究透了,可是那个梦想却越来越强烈了:我和他一起沿着楼梯向上走去,白色的大理石,一张张优秀人物的面孔,面带甜蜜笑容的维涅季克特神父宣布我俩成婚,并祝我们幸福,并祝祖国繁荣昌盛,我也同样祝福祖国!我也同样想把自己朴素的幸福献给普遍和谐的事业,不过,我打算把那些民间歌曲和舞蹈稍稍缩减一些,因为它们很无聊,但是我非常希望,优秀人物聚集成一群,手持火炬,在节日的都市广场上齐步向前走,而我,即朴素本身,站在我那些虔诚的追随者们中间,看着四周,与那位不知羞耻的克休莎一起欢呼,她随时准备用那个器官冲任何东西撒尿,我就崇拜她那个器官!我要疯了!再也不会有那样的东西了!我要死了,我在哭泣……是的,我的欢乐是无限的,常常,我由于梦境而泪流满面,我赞叹一番,又哭上一阵,那是些怎样的梦境啊!只不过,莱昂纳狄克,我的乖孩子,他胆怯了,他伸出双手,而关于那个协议却一声不吭,我对他说:小心点!心脏会出毛病的!——他却回答我:你别拿我当老人!我们还能喊上一阵子!

        我回忆起了这一点,但是,时间却被浓缩了,幻觉出现了,梦想暗淡下去,不过,他很快就给我送来一份邀请,我需要立即拿到它,我听说,有一个英国乐团要来,其中有布里顿布里顿(1913—1976),英国作曲家、指挥家,常用现代派手法作曲,其代表作为《彼得。格里姆斯》……好吧,不管有没有布里顿,这都将是一个重要事件,我想去看!他照例又陷入犹豫之中,借口说还没决定,他说,有很多熟人,他们会作出错误的理解,流言会传出去的:你最好还是和爷爷一起去吧!和爷爷一起去!哈—哈!不,我想,这样的气我已经受够了,我还是不是一条金鱼?——是一条金鱼!——他回答。我的金鱼!我百看不厌的金鱼!不过不能去!——好啊,我想,我的获奖者居然不肯让步!不,我想,如果你不和我一起去听布里顿,那我就不客气了。他投降了,他预感到会完全失败,我是不容商量的,而没有我,他已经完全无法生活下去了。他抖擞起精神:好吧,我们一起去!我穿好衣服。我穿了一件像火焰一样的连衣裙,来到门前的台阶,站在那里,像一个难以接近的对象,我俩坐上汽车,他对我的裙子充满恐惧,嘴里唠叨个不停,名声,他说道,名声啊,你知道吗,我不能这样,我有一个严肃男人的声望,我是歌颂功绩和劳动的人,可是你却一身盛装,还敞着胸口,虽然,他说道,有这么一条小围巾,而我却说:喂,请你告诉我,你究竟怕什么!你比他们所有的人都更强大,他们是胆怯的,可是你却怕他们,我哪怕是完全光着身子,只要是和你一起进去,他们也会尊重我们,让我们进任何一座使馆!不—不,他说道,就是不能去使馆!他是一个老爷,可他还是感到害怕,就是这种教育,如今,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死去,或是退了休,什么都能做到,不过却少了喧嚣,他们把白兰地藏进小酒柜,不给不速之客喝,他们坐在挂着小窗帘的轿车里,体现着其情感的局限性,在克休莎还是一名女大学生的时候,她的爸爸,也是一位活动家,曾教训她说:你去和别人操,一定要轻一点!

        也就是说,环境就是这样的。我不喜欢,但是又有什么其他的选择呢?

        我们的车驶近入口处。灯光闪烁,似乎是我的梦复活了,我们走了进去:整个观众大厅都在等待英国乐队,两边的墙壁上满是旗帜,激动,美丽,我们在包厢里坐了下来,我这位可爱的骑士,在冲着四周的问候频频点头,我发现:兴趣被激了起来,我捕捉住一道道目光,我扬起下巴,不放下来,就像贵夫人那样,英国乐队对好了音,他们就要开始演奏了,一个日本人长相的指挥突然走上台来,大家都冲他热烈鼓掌,然后,就开始演奏了!我闭上了眼睛。真是美妙!——我俯身对他说道,——太棒啦!——我很高兴!——他回答道,但是我觉得,他有点干巴巴的。他太紧张了,无论如何也放松不下来,他在着急,想赶快结束,偷偷喘口气:对于他来说,最好还是回别墅,在围墙的后面,在那儿他才是自己的主人,而这里的主人是那位手里并没拿小棍子的日本人。我想:他们总是拿着两根小棍子吃米饭,因此,他才没拿小棍子指挥乐队,我低声说出了这句话,他接受了这个笑话,但是,邻座的人却小声地要我们保持安静,幕间休息的时候,我说道,带我去小吃部吧,那里有冰淇淋,而他却说:我们最好就坐在这里吧,我这一天太累了,没有劲儿,音乐更吸引我,比那乱哄哄的小吃部好多了,可是我说:求求你,我们一起去吧!他生气了:你自己去吧,大家都看着呢!——去你的吧!——我一转身就走了,他兴高采烈地给了我二十五个卢布,好让我走开。我走开了,像一个遭人唾弃的人。我排上队,周围的人群比乌云还要可怕,他们在交换意见,把那个日本人捧得很高,我也同意他们的意见,但是我却一直沉默不语,在这个队列中,我是一个陌生的人,一个多余的人,最后,我的事情给弄成了这个样子,我说:请给我开一瓶香槟,再请给我拿五公斤橙子!他们回答我说:香槟这就给您开,橙子却不能卖给您那么多,因为这里不是市场,我感到,他们是在侮辱我。四周的人在笑,认为这个女人跑到英国音乐会上提货来了,就像一篇讽刺小品中所写的那样,可是我却另有打算,我根本看不上这些橙子。——你们没明白我的意思,——我说道,——我这些橙子不是为自己买的,我要把它们拿到包厢里去。——他们想了想,商量了一下,就把橙子卖给了我。在这种情况下,克休莎照例会哈哈大笑着掺和进来,她会说,你干吗要买这么多?——出于怨恨,我回答,出于纯粹的、公开的怨恨。我想,我就是要抱着五公斤橙子走进包厢,就像一个大老粗那样,如果他过于担心自己的名声,果真如此渺小,那就让他叹气去吧,而香槟酒,——我拿起一个杯子,像大家通常所做的那样,在第三遍铃响之前喝光那瓶香槟,就当着那些满脸惊讶的观众的面,他们就着啤酒在嚼三明治,同时在探讨着那位头上长癣的日本人的长处。我在第三遍铃响之前喝干了那瓶酒,一分钱也没剩下,然后回到了包厢,包厢里坐着一些尊贵的、可我却不认识的观众,虽说,我发现,我那位胆怯的骑士是认识他们的,我捧着五公斤柑橘类果实走进包厢,自然造成了我预见的那种效果。弗拉基米尔。谢尔盖耶维奇变了脸色,狂怒地低声冲我说道:伊林娜,你没疯吧?——我回答:没疯,——然后冲他呼出一口香槟酒气。——他说道:你要这一大堆橙子干吗用?——我喜欢,——我回答,——吃橙子。你难道没有发现?——他看了我一眼,有些犹豫地说道:怎么,你喝酒了?——怎么,不能喝?——可以喝,——他说道,——但我们最好还是回家吧,在这里我们没什么事情好做。——他说道,外表很镇静,他善于把握自己,不会失去控制,很有教养,我看得出来,但是内心里,我一看,却满是惊慌,颤抖得就像果冻一样,我甚至有一点可怜他了,但是我没有让步:不!——我高声说道,——我想把布里顿听完,而你,我说道,亲爱的,别激动,一切都完全会是井然有序的!——他脸色苍白,那样富有表情地看了我一眼,于是我明白了:完了,布里顿将成为我们的送葬旋律,他们马上就要为我们的爱情唱安魂曲了,我有这样一种感觉,尽管我喝了点酒,脸红得极为出色。莱昂纳狄克同样默不作声,脸色苍白,但是若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依然是一个相当高贵的老人。而我却捧着那些橙子。我坐了下来,指挥再次走上台,一阵狂喜,当然,我也鼓了掌,不过内心里却在自问:这与我有什么相干?我的爱情失落了,我的梦想到了尽头,我永远也无法成为我那位先驱一样的人了,他们刚刚演奏起来,我就立刻感到心里很不舒服,衰老的风吹向我的耳朵,香槟起作用了,我想哭,由于这整段的小调,由于恶心的事情,由于这些已婚的男人,他们拿我当傻瓜,从不过问内心的需求,只顾去闻香柠檬树的味道,闻上一阵,迷迷糊糊,老是让我吃鱼子酱,鱼子酱,鱼子酱,用豪华套房和汽车来诱惑我,但实际上只送给我一些香水,香水,香水,还不时偷偷地看看表,不停地吹牛,吹牛,吹牛,各有各的高招,不一而足:有的吹嘘名声,有的吹嘘金钱,有的吹嘘才华,有的人则吹嘘,他不满于一切,因此你也会看重他,尊敬他,这样就开了一个复式记录的账户,就像爱嘲弄人的克休莎所说的那样,她看不起这帮朋友,在那座不存在的巴黎城,因为它是不存在的,于是,克休莎坐进那辆粉红色的轿车,就会驶入虚无,而在这里,在故乡坚实的土壤上,像她认为的那样,每个职业都充满奇遇、曲折和下流,因此,各人的命运都彼此彼此,她恨这一切,但又无法离开这一切而生活:她回来是为了能笑一笑,她离开,然后又回来,而我却坐在这里,一言不发!克休莎对此说道:我们一起走吧!——对不起,不过我有了恋情。——和谁?是和小安东?那就赶快抛开吧!不严肃!——不!——我回答,——我高攀了!是和弗拉基米尔。谢尔盖耶维奇,你的教父,你的获奖者!——我不打算祝贺你,——克休莎皱起眉头。——为什么?他是个名人。他也不欺负我。——我就这样胡思乱想着,可是我一看:他面色苍白地坐那里,准备把我撕成碎片,还清债务,再也不打电话了,尽管他很依恋我,没有我他会很艰难的,他叹了一口气。不过,我也从自己的立场出发展开了有力的进攻,对不起,我说道,我们的协议怎么办呢?——橙子怎么办呢?——他愤怒地问道。——这关橙子什么事!——我们就这样在不祥的会面中争吵起来,但是,事情还没有弄到那一步:我坐在布里顿音乐会上,我非常喜欢,充满赞叹,我满脸通红,在听着音乐:太棒了!太棒了!——但是,我的邻座弗拉基米尔。谢尔盖耶维奇却不动声色地坐在那里,他在毁坏我的生活。

        我一直像个腼腆的、梳着两个粗粗小辫的中学生,因此,我不会对人蛮横无礼,即便是对那些软弱无力、孤立无助的人也是这样,但是,我不喜欢别人拿我当贱货,养活我,索取我的美貌,因为我把自己看得很高,我的美貌是不受制约的,因为,只有一个女人才能够作出评判,有什么比我更美,而男人们是完全没有权利来评判的,他们只会欣赏,至于美貌,比我更美的人我还没有遇见过。有人会问:那克休莎呢?——我们来解释一下这个问题。克休莎当然是个美人儿,这我没什么可说的,比方说,她就没什么缺点,而美人们却常常是有点缺点的:一张美人的脸,另一面却长满了粉刺,我见过很多这样的人,感到很惋惜,而克休莎,无可争议,是个美人儿,可我却是一个美女,我是纯洁之美的精灵,每个人都这么说我,把普希金的诗句当成了我的绰号普希金曾在《致克恩》(1825)一诗中写道:“我记得那神奇的瞬间:/在我的面前出现了你,/就像昙花一现的幻象,/就像纯洁之美的精灵。”,弗拉基米尔。谢尔盖耶维奇也说:你真是一个纯洁之美的精灵!——这也就是说,是不含杂质的美,你的美丽不是大街上的,不是广场上的,你的美是高贵的,让人无法转过身去!——卡洛斯大使也常常这样说,那位中亚人肖赫拉特也常常这样说,可是当我给他打电话,当我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肖赫拉特?——他的回答却一点幽默感也没有,对着话筒嘬着舌头。我一下子就明白了一切:那好吧,有时间再谈,肖赫拉特!——我自己几乎哭了出来。——有时间再谈!——肖赫拉特回答,这个中亚的大人物,我曾和他坐着飞机到过一个又一个共和国,我们一起吃鳟鱼,他给我读阿赫马托娃和欧玛尔。海亚姆的诗,为我那不是大街上的美丽而骄傲。——有时间再谈!——肖赫拉特又重复了一遍,对着话筒嘬着舌头,就像那些将真实的情感藏而不露的东方人一样。而弗拉维茨基,斯坦尼斯拉夫。阿尔伯托维奇,最终看来还是一位朋友:那么,有人会问,他干吗想让我生孩子呢?他的目的何在呢?——可是他却很担心,常打来电话,请我去接受咨询,当丽杜拉不是通过电话而是直接向我提出一个建议之后,我就跑过去问他:会有伤害吗?因为我担心,这会不会危害到肚里那个婴儿的性命,那位寻欢作乐的亚美尼亚人会不会弄穿那婴儿的脑门儿?——没有!——弗拉维茨基大夫对我说道。——没有,但是您要小心一些,姑娘,要知道,这种情况是很罕见的。——你倒是早说呀:我就再也不要生孩子了,于是我,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冲他笑了笑,作为回答,不过在夜里,我却有些难受,克休莎也说过:我不想要!——那位牙科专家不知已强迫她多长时间了,可克休莎却摇晃着炒勺,表现出惊讶:瞧,简直就像是在中亚!——就在这时,我的心脏承受不住了,它要爆炸了:我从袋子里掏出一个橙子,扔了出去!——我要出去!我要出去!——接着,那些橙黄色的果实一个接一个地飞向那个日本恶棍和他的那些英国兄弟们,飞向那些身穿燕尾服的提琴手,——接着吧!给你们!——我开始冲他们乱扔,我那位著名的、英勇的骑士早已满脸煞白,他向我扑过来,但是我却将他那把老骨头推到了一边,我推得可不轻,那把老骨头竟然飞了出去!伴着布里顿的音乐,伴着他那部不成体统的交响乐!在音乐还没有停止的时候,死一般的寂静笼罩大厅,这时,三个引座员冲进包厢,就像三条胖狗,她们怀里捧着一堆节目单,正在左边的过道里出售节目单。我向她们砸过去一个橙子,我感到很好笑,大厅里一片寂静,可敬的观众们端坐在那里,包厢里的所有人都躲开我,我和那几位引座员打了起来,别扯,我喊道,别用你们的脏手扯我的裙子!你们怎么敢这样!我在包厢里摆动着,就像一块红布头,那个日本人也满怀兴致地冲我转过身来,所有的英国人也随着他朝我看来,这时,有几个身强体壮的莽汉跑进我们的包厢,他们伸手示意,想让我停下来,但是,当着那些英国人的面,他们又不想来硬的,在我走出包厢之前,他们一直打着手势,甚至更像是在进行什么和谈,看来,音乐会开场前的国歌不是白奏的,可是我却在想:叫你们全都见鬼去,我要干架!然而,他们却始终保持一种绅士风度,他们看到我和弗拉基米尔。谢尔盖耶维奇坐在一起,他们在想:也许就是这样定的呢?也许下达过向英国音乐扔橙子的命令?——克休莎在听完这段故事后就做出了这样的判断,她很为那片混乱而感到满足。——你瞧,她说道,你这个小太阳,原来比我还勇敢呢!我可不敢冒那个险,还是冲着英国人。太棒了!

        但是,或许值得补充一下,尤拉。费奥多罗夫在听说这件事后,就中断了和我的交往,他的依据就是,文化遭受到了屈辱,他认为,这是一种文化恐怖主义,是来自我内心深处的一种无知,而我要对你们说的话就是:把他赶远些吧!瞧,你们想想,我是在我的一些新朋友的聚会中遇到这位尤拉的,他开始指责我,尽管我当时已经戴上了一个公众人物的光环,而他身上有什么?——你是什么人?——我对他说道。——你这个废物,你算什么东西?——他开始感到不好意思了,因为我在说出最后那句话时,就像一个为理想而献身的受难者,但是,就在这个时刻,弗拉基米尔。谢尔盖耶维奇看到,他们反拧起我的胳膊,在粗暴地对待我,把我拖到走廊上,走廊上也满是人,他们都想看看我,把我撕成碎片,有几位还穿着燕尾服,但是,野兽毕竟是野兽!这时,弗拉基米尔。谢尔盖耶维奇就像我的骑士一样,对聚集在一起的工作人员说道:闪开!——于是,所有的人,应该说,马上就开始闪开了,可是,你们瞧,济娜伊达。瓦西里耶夫娜却反复强调,说什么她不认识我!所有的人都认识我,可她却不认识!要知道,每个人都知道了这件事情,甚至连那些从来没穿过燕尾服的人也都知道,而弗拉基米尔。谢尔盖耶维奇,我的莱昂纳狄克,挥了挥他那只并不太大的手,说了句:闪开!

        人们闪开了,尽管门口站着民警和那些吵吵闹闹的人,我想带走我那些橙子,可是他们夺去了我手里的纸袋,橙子四处滚动,许多男人立即伸出不灵巧的腿脚,踩起橙子来,弗拉基米尔恶狠狠地抓着我的手腕,我们往楼梯走去,在那儿,也有许多好奇的人探头张望,大厅里的音乐停下了,剧院经理跑过来想说弗拉基米尔。谢尔盖耶维奇两句,因为他带来的女伴惹出了事情,可是弗拉基米尔。谢尔盖耶维奇却对那经理说道:您最好还是去让音乐会继续进行下去吧!——剧院经理意识到弗拉基米尔。谢尔盖耶维奇是对的,便跑去安抚那个日本人,那个日本人很快就被安抚下来了,至少,在我们通过工作人员通道走出剧院的时候,布里顿的音乐又在大厅里响了起来,布里顿重新开始了,可是我的脑袋却由于喧闹而疼痛起来,我很少能感觉到我的脑袋如此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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