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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场景

        埃皮法尼街菲利波夫公寓的公用客厅。

        基里洛夫蹲着,去拾滚到椅子下面的一个皮球。斯塔夫罗钦上场时,看到他正摆出这种姿势。

        基里洛夫看到斯塔夫罗钦进来,便手里拿着皮球站起身。

        您在玩球?

        这球是我在汉堡买的,可以投掷再拾回来,加强背部力量。我也同房东家的孩子一起玩儿。

        您喜欢孩子吗?

        喜欢。

        为什么?

        我热爱生活。您喝茶吗?

        好吧。

        请坐。您找我有事吗?

        帮个忙,看看这封信。我曾咬过加加诺夫的耳朵,这是他儿子的挑战。(基里洛夫看完信,便撂在桌子上,注视斯塔夫罗钦)是的,他已经给我写过好几封信辱骂我。起初我回信向他保证,如果他还因为我冒犯了他的父亲而耿耿于怀,我准备向他诚心诚意地道歉,本来我的行为也不是蓄意的,那个时期我有病。他的怒火非但没有平息,似乎更加激烈了,这从他给我写的信上的言辞就能看出来。今天,有人把这封信交给我。他在结尾是如何对待我的,您看到了吧?

        对,说什么“挨扇的嘴脸”。

        挨扇的嘴脸,是这么写的。虽然我不愿意,可是不决斗不成了。我来请您当我的证人。

        我去。见面怎么说呢?

        首先重申我的道歉,不该冒犯他的父亲。您再说我准备忘掉他对我的侮辱,但是今后他不能再给我写这类信,尤其不再使用如此粗俗的字眼。

        他不会接受。很明显,他要决斗并要你的命。

        我知道。

        好,说说您决斗的条件。

        我要求明天全部了结。明天上午九点钟您去见他。约莫下午两点钟,我们可以到场,用手枪决斗。两个垒位相距十米,我们在相距十米的位置站好,一有信号,就朝对方走去。每人都可以边走边开枪,每人三颗子弹。就这些。

        相距十米太短了。

        十二米也行,但是不能再长了。您有手枪吗?

        有,您想看看吗?

        当然了。

        基里洛夫在一只箱子前蹲下,从里面取出一匣子手枪,放到斯塔夫罗钦面前的桌子上。

        我还有一只手枪,是在美国买的。

        您有这么多武器。这些枪非常漂亮。

        这是我唯一的财富。

        斯塔夫罗钦注视他,接着又缓慢地盖上木匣,但仍然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颇为犹豫地)您一直处于同样的思想状态吗?

        (口气自然并当即回答)对。

        我是指自杀。

        我已经明白。对,我还是同样的思想状态。

        哦!定在什么时候呢?

        不久之后。

        看来您很幸福。

        我是很幸福。

        这我理解。有时我也想过,假设犯了罪,不妨这么说,干了一件特别卑鄙无耻的事儿。好哇,朝脑袋开一枪,就什么也不存在了!耻辱就无所谓啦!

        我感到幸福不是因为这个。

        为什么?

        您见过一片树叶吧?

        见过。

        有叶脉,在阳光下绿油油、亮晶晶的吧?是不是很好?对,一片树叶就能说明一切。人生来,死去,各种行为,一切都很好。

        即使……

        什么?

        如果损害了您喜爱的一个孩子,譬如说损害了一个小姑娘,如果玷污了她,那么也还好吗?

        (默然注视他)您做出来了吗?(斯塔夫罗钦沉默不语,怪异地摇了摇头)如果做了这种坏事,这也很好。如果有人将玷污女孩儿的那个人的脑壳劈开,或者相反,别人宽恕了他,怎么样都很美满。我们一旦知道了这一点,就会永远心满意足了。

        您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是幸福的?

        上星期三深夜,两点三十五分。

        是您点亮了圣像前的长明灯吗?

        是我。

        您祈祷吗?

        时刻在祈祷。您瞧这只蜘蛛,我正在观赏它,并且感激它这样爬行,这就是我祈祷的方式。

        您相信来世生活吗?

        不是相信来世的永恒生活,而是相信现世的永恒生活。

        现世?

        对。片刻。一种快乐,如果持续五分钟以上,人就会死了。

        斯塔夫罗钦注视着他,脸上流露出几分憎恨的神色。

        而您还敢说不信奉上帝!

        (口气自然地)斯塔夫罗钦,求求您,不要以挖苦的口气同我说话。想一想您对我来说曾经是什么人,您在我的生活中曾经扮演过什么角色。

        时间不早了,明天上午您准时去见加加诺夫。记住,九点钟。

        我会准时的。我想什么时候醒,就能什么时候醒。我上床睡下,心里念叨:七点钟,到七点钟我就准醒。

        这是一种非常宝贵的能力。

        对。

        去睡吧,不过,先告诉沙托夫一声,我要见他。

        等一等。(他从角落里拿起一根棍子,敲了敲隔壁的墙)好了,他这就过来。对了,您不睡觉吗?明天您可要决斗。

        我即使很疲劳,手也不会发抖。

        这是一种宝贵的能力。晚安。

        基里洛夫冲他笑了笑,从侧门下。

        沙托夫望着斯塔夫罗钦,然后缓步走进来。

        您把我折磨得好苦!为什么您迟迟不来?

        您就那么有把握我能来吗?

        我不能想象您会抛弃我。我离不开您,想一想您在我的生活中扮演过什么角色。

        那您为什么打我?(沙托夫沉默不语)难道是因为我同您妻子的关系吗?

        不是。

        是由于涉及令妹和我的传闻吗?

        我认为不是。

        好吧。其实也没什么,明天晚上我还不知道自己在哪儿,这次来只是要给您一个警告,同时请您帮个忙。警告是这样:您有被暗杀的危险。

        暗杀?

        彼得·维尔科文斯基小组要下手。

        我已经知道了。您是怎么得知的呢?

        我是小组成员,和您一样。

        您,斯塔夫罗钦,您是他们团体的成员,同那位虚荣心强而愚蠢的仆人为伍?您怎么能做得出来?难道这是无愧于尼古拉·斯塔夫罗钦的壮举吗?

        请您原谅,您的确应当破除这种习惯,不要把我视为全俄罗斯的沙皇,而您不过是这沙皇旁边的一粒尘土。

        嗳!不要再以这种口气对我说话了!您完全清楚,他们是坏蛋和仆役,您不能混迹到他们中间。

        无可置疑,他们是混蛋。然而,这又有什么关系?老实说,我不完全是他们团体的成员。我有时帮了他们,也是出于业余爱好,因为我没有什么更好的事儿可干。

        还能以业余爱好者的身份,干这种事情吗?

        是有这种情况:以业余爱好者的身份结婚,生孩子,也以业余爱好者的身份犯罪!不过提起犯罪,是您有被杀害的危险,而不是我。至少可能被他们杀害。

        他们对我无可指责。我加入了他们的组织。后来我前往美洲,在那里我的思想发生了变化,回来的时候也对他们讲了。我老老实实地向他们声明,我们在各方面看法都有分歧。这是我的权利,我的良心、我的思想的权利……我绝不允许……

        别嚷啊。(基里洛夫上,他来取走手枪匣子,随即出去)维尔科文斯基如果想象您可能危害他们的组织,他会毫不犹豫地除掉您。

        他们叫我好笑。他们的组织甚至都不存在。

        我也确实推测,这全是维尔科文斯基一个人头脑里想出来的。其他人以为他是一个国际组织的代表,因此都跟随他。而他则有本事让他们相信了,一个团体,就是这样组成的。就这么简单,再以这个团体为基础,说不定哪天还建起一个国际组织呢?

        就这个蛀虫,这个无知的家伙,就这个对俄罗斯一无所知的蠢货!

        不错,这些人根本不了解俄罗斯。不过,总的说来,在了解俄罗斯方面,他们也只是略微比我们差点儿。而且,即使一个愚蠢的家伙,也完全能开枪杀人。因此我来提醒您。

        我要感谢您,感谢您在我打了您之后还这么做。

        不然,我是以德报怨。(笑起来)让您高兴一下,我是基督教徒。反正我若是相信上帝的话,就会成为基督徒。可是吱溜一下,(他站起来)野兔跑掉了。

        野兔?

        对呀,要做一道红酒洋葱炖野味,就得有一只野兔。要相信上帝,就得有一个上帝。

        他又笑起来,但这次却是冷笑。

        (异常激动)不要这么亵渎上帝!不要笑嘛!抛掉这种口气,换上合乎人情的口吻,讲点儿人话,哪怕您这一生仅此一次!回想一下我动身去美洲之前,您对我说过什么。

        想不起来了。

        我来告诉您。时间到了,该有人把您的真相告诉您,必要时打您,让您终于想起您是什么人。那时候您对我说,唯有俄罗斯人民以新上帝的名义,能够拯救世界,您还记得吗?您说过“一个无神论者不可能是俄罗斯人”,您还记得吗?那时候,您没有说野兔不存在。

        的确,我似乎记得我们的谈话。

        让谈话见鬼去吧!没有什么谈话!唯有一个主人宣布重要的事情,而一个门徒在死者中间复活。门徒,就是我,而您就是主人。

        重要的事情,真的吗?

        对,是真的。不正是您对我说过,如果有人精确地向您证明基督之外存在真理,那您宁愿同耶稣在一起也不要真理吗?不正是您说过,驱使一国人民寻找神的那种盲目的生活力量,比理性和科学还要大。正是这种力量,也唯有这种力量决定善与恶,您也说过俄罗斯人民要走在人类的前头,就必须跟在他们基督的身后……我相信了您的话,种子也在我身上发了芽,而且……

        我替您高兴。

        抛掉这种口气,立刻抛掉,否则我就……对,这一切您都对我说过!可是与此同时,您又对基里洛夫说了相反的一套,在美洲时他向我透露了。您往他那颗心灵里灌输了虚假和否定,将他的理性推向疯狂。您的这个作品,您看到了吗?欣赏了吗?

        我要提请您注意,基里洛夫本人刚才对我说,他心满意足。

        我问您的不是这个。您怎么能对他说一套,对我说另一套呢?

        毫无疑问,我要从两方面说服我自己。

        (绝望地)而现在,您是无神论者了,就不再相信您教导我的吗?

        那么您呢?

        我相信俄罗斯,相信正统,相信基督圣体……我相信救世主第二次会在俄罗斯降临,我相信……

        上帝吗?

        我……我会相信上帝的。

        好嘛,您并不相信。况且,人能够既聪明,又信奉上帝吗?不可能。

        不对,我没有说我不相信。我们全是死人或半死不活的人,没有能力信奉。因此,人必须站起来,首先是您,我所敬佩的人。唯独我了解您的聪慧、您的天才、您广博的文化和宏阔的观念。在这世间,每一代人,只有极少数出类拔萃的人,只有两三人而已,您是其中一个。唯独您,对,唯独您能高举起大旗。

        我注意到此刻,所有的人都要把一面旗帜交到我手中。维尔科文斯基也一样,要我举起他们的旗帜。可是他另有考虑,是因为他赞赏他所说的我的“超常的犯罪才能”。我究竟算什么呢?

        我知道您也是个魔鬼。有人也听您明确讲过,无论什么兽性的肉欲闹剧和一种牺牲的壮举,在您看来毫无差异。据说您甚至在彼得堡参加了一个秘密团体,一个下流放荡的团体。据说,还是据说,我是不愿意相信的。据说您引诱孩子并玷污他们……(斯塔夫罗钦霍地站起来)回答,说出真相。尼古拉·斯塔夫罗钦,在打了他耳光的沙托夫面前不能说谎。那种事儿您干过吗?您若是干过,就再也不能高举大旗了,我也就理解您何以悲痛欲绝又无能为力。

        够了。这些问题极不恰当。(他注视沙托夫)其实又有什么关系?我呢,我只关心更加普通的问题,例如:是应当活下去,还是应当自戕?

        像基里洛夫那样?

        (带着几分伤感)像基里洛夫那样。不过,他会一直走到底,他是个基督。

        那么您呢,您能自戕吗?

        (痛苦地)必须如此!必须如此!然而,我担心自己太懦弱。也许我明天就做到,也许永远不会。这是个问题,是我心中提出的唯一问题。

        (扑向他,抓住他的肩膀)您寻求的就是这个。您寻求惩罚。亲吻大地,用您的泪水浇灌大地,哀求慈悲吧!

        放开我,沙托夫。(他将沙托夫推开,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要记住:那天我本来可以杀掉您,而我却双手背到身后。因此,不要逼我。

        (又向后退去)哼!为什么我注定要相信您,爱您呢?我不能把您从我心中赶走,尼古拉·斯塔夫罗钦。等您出去之后,我还会亲吻您的脚印。

        (同上)我对您说出来心里很痛苦,真的,我不可能爱您,沙托夫。

        我知道。您不可能爱任何人,只因您是个无根而又没有信仰的人。唯独在一块土地里扎了根的人,才能够爱,相信和建设,其他人则破坏。而您,您情不自禁地破坏一切,甚至还受维尔科文斯基这类傻瓜的迷惑,须知他们要破坏就是图省劲,仅仅因为破坏比不破坏容易。喏,我还要拉您回到老路上。那样一来,您也得到安宁了,我也不再独守您教给我的思想了。

        (又镇定下来)感谢您的好意。您可以帮我找到野兔,不过我来请您先帮一个小一点儿的忙。

        什么事?

        不管是以这种或那种方式,万一我消失了,希望您照顾我妻子。

        您妻子?您已经结了婚?

        对,同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结了婚。我知道您对她很有影响。唯独您能够……

        您娶了她,看来这事儿是真的啦?

        是四年前的事儿,在彼得堡。

        有人逼您娶她吗?

        逼我?没有。

        您同她有了孩子?

        她从未生过孩子,也不可能有孩子,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一直是处女。我只求您照顾她。

        喂!我明白了,这回我了解您了,我了解您了,您娶了她是为了惩罚自己的一个严重过错。(斯塔夫罗钦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听我说,听我说,您去瞧瞧第科尼。

        第科尼是谁?

        原先当过主教,退隐到这里,在圣伏锡米乌斯修道院。他会帮助您的。

        (注视沙托夫)在这世上,谁能帮我呢?连您也不能,沙托夫。我再也无求于您了。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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