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应不应该相信老庄,也许他是在试探我,在给我下套。于是回来之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服下了一小撮袋内的白粉,结果我到第二天中午才醒来。阿刚以为我昏死过去了,一个劲地拍我。我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情就是我服下药后在床头数着天上的星星,我想那个姑娘却看不见这么璀璨的星光,该是有多么可惜呀。
还好在我睡死过去之前,我把袋子藏好了,不然准会被别人发现。我想老庄多少有点理解我,要我来说,他也不适合当绑匪,他太聪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太仁慈了。但我实在不相信他说阿建是个瞎子,我从没有意识到这回事,也从没有人提起过。阿建如果是瞎子,他为什么能来去自如,为什么所有人都看不出来呢?
我没有问阿刚这件事,这个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第二天晚上我去送饭的时候,我故意提前了十分钟进去,因为我知道不到五点整阿建是不会让我进去的,这样我就可以多观察观察他。我拎着饭盒规规矩矩地站在阿建的面前,他一言不发地盯着我,直看得我毛骨悚然。但我发现他很少眨眼,难道他的眼睛从不干涩吗?
于是我慢慢向旁边挪了几步,尽量不让脚底发出声音。我仔细看着阿建,不过阿建却突然不看我了,而是低下头翻起手边的一本书来。我一咬牙,往旁边跳开了一步,重重地落在地上,阿建抬起头看着我道:“你跳来跳去的干吗?”我说:“活动下筋骨。”到最后我还是没搞明白阿建到底是不是瞎子,反而觉得自己的行为太过荒唐,心虚地又道:“我……时间到了,我进去了。”
阿建点了点头,起身把他身后的门打开了。我进去之前瞥了一眼对面墙上的时钟,还差五分钟到五点。这时,我浑身打了个激灵,一瞬间明白了阿建原来是真瞎。如果他是这么守时的人,应该能看到现在并非是五点整,所以不会让我提前进去,况且他手上也没有戴表,只能看对面的挂钟。
但是他如果看不见,又是怎么知道六点换班呢?我每天都看到他六点准时出来,如果他并不依靠对面的挂钟,又怎么精确地知道时间呢?我很迷惑,如果说阿建能够在这里行动自如,是因为他在这里待的日子足够久了,所以对此的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那么该怎么解释这个谜题呢?我恍惚着,结果又挨了阿悦一鞭。
“傻站在那里干吗呢?不想混了是不是?”阿明一把抢过我手里的饭盒,和阿悦把好菜好汤都端了出来,只给那女人留了一点点饭。我想到要是在汤里下安眠药让阿明和阿悦吃下,简直就是易如反掌的事,不觉嘴角上扬,步伐也一下子轻盈起来。我端着饭,走近那姑娘,边轻声细语地道:“吃饭吧,大概马上就会有人来赎你了。”我说得相当自信。
女人冷笑了一声,道:“无论多少钱,都会来赎我的。”但她又觉得自己说的太多了,马上闭上了嘴,脸也耷拉了下来。我伸出饭勺,想塞进她的嘴巴里,但她又开始倔强地左躲右闪,我握着的饭勺就这么在她脸上摩擦着,我还要防备她从下面踢我。
但她最终还是又踢倒了我,不是因为我着了她的道,而是因为我猛然想明白了阿建究竟为什么能够知道时间。就像我拿着勺子在她脸上蹭来蹭去那样……“他会摸呀!”我躺在地上高兴得都不想起来了,阿明看我有些古怪,还问我是不是被那女人踢中了要害。
我强忍着心中的喜悦,道:“哎哟,这娘儿们踢得可真重!”我假装捂着身下的重要部位,慢慢站起来,但我手中还紧握着饭勺,我可不想又把灰喂到那女人的肚子里。我对她笑着道:“既然过两天就出去了,就别胡闹挨罪受了嘛。”
那女人什么都看不见,但好像听到我说被踢得很疼,少有地出现了迟疑,腿也不再蹬了,只是说:“等我出去了,就把你们一网打尽!”我也“呵呵”笑了两声,继续给她喂饭。后来,她也比以前乖多了,把整整一碗饭都吃了下去,我想那天要是再来一碗饭她也能吃得一粒不剩。
这回,我不再是载着残渣剩饭出去的,而是感到自己载着一颗就要蹦出来的喜悦之心。出来时,我大胆地看着阿建,他似乎没有看到我盯着他看,仍在一门心思地看书。我挪到他面前挥了挥手,我的动作幅度很小,他果然什么都没有察觉。我想,他能装这么久而不被别人发现,也真是够不容易的。
我把“越狱”计划定在后天,因为明天晚上我要去把车开过来,一定要藏在不易被人发现的地方,当然也不能离这里太远,不然还没等我开车远走高飞就被这帮匪徒逮住了。晚上依然星斗漫天,我又想起之前喂饭时她一副乖如小孩儿的样子,不觉心头泛起了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异样情感,既温暖又酸楚。我希望后天晚上她也能看到这片星空。
我留给阿刚一本我每天晚上都会读上几句的书,我塞在他的枕头底下,希望他睡不着的时候能摸到。但是他有睡不着的时候吗?我不奢望他能看懂,其实我也看不太明白。只是对于我来说,这本书的意义在于:在动乱中赐予我寂静,而在寂静中又孕育着再生的渴望。现在,正如老庄所说的那样,在堕落中逃避总不是个办法。
对这个冷漠的地方,除了阿刚和老庄,我一点儿也不留念。当我将冰冷的摩托藏在附近的草丛中的时候,我哪怕摸着它冰冷的钢板也比睡在我那柔软的棉被中觉得更温暖、更有人性。我想到过不多久她就会乘着这辆摩托,奔驰在自由的道路上,于是我又回去把它积满尘埃的坐垫擦了个干净。
要隐藏起雀跃的内心,对我来说并不困难,只是我没想到问题出在了不该出的地方。像往常一样,阿勇对我不屑一顾,我好想现在就把他放倒在地,看着他对我磕头求饶,但我知道不是时候。我依然提早了十分钟进去,这几天来我一直这样做,目的就是为了不在“越狱”的这天引起阿建的注意。
阿建依然在装模作样地看着手头的书,我靠近看了一眼封面,说的是什么民国年代的爱情故事。我想,这完全不符合阿建的风格,像他这么冷酷的人怎么会看这种书呢?真是百密一疏。我差点笑出来,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到挂着的时钟那里。我猜到阿建一定是摸着时针和分针的位置才能判断出时间的,于是我把分针往前拨快了十分钟。
十分钟对我来说就足够了,阿华不会这么快来接班,他简直比阿建还要守时。而十分钟的时间也应该不太会被阿建觉察出来,我想阿建一定是个倔强的人,居然如此不愿被人看出自己是个瞎子。现在,他一定是在估算时间,等了大概七八分钟,阿建作势欲说,我忙道:“恩,五点整了,我进去了。”阿建打开身后的门,放我进去,而此时墙上的钟已经指到了五点零八分。
虽然我急不可耐地想让阿明和阿悦吞下我混在汤内的安眠药,但是一切应该有条不紊、按部就班地进行。我打开盒子,拿出饭菜,还有底下一层的汤。大约是老天助我,这碗鱼汤一拿出来,阿明和阿悦就过来坐下了。我毕恭毕敬地端到他们的面前,却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这才符合我平时的态度。
我依然和那姑娘玩着踢人的游戏,我边往她嘴巴里塞饭边注意着身后的阿明和阿悦。才喝了几口,我就看到他们的动作迟缓了,也不太说话了。又过了一会儿,两个人就齐齐趴在桌上,一动不动。不过我还是没有下狠心,我知道这安眠药的效力极大,所以并没有全部放下去,还有三分之一藏在我衣内,我生怕他们再也醒不过来了。
我放下饭碗,一把抓住姑娘的两腿,把她按在地上,道:“别动!”那姑娘愣神了,一定是发现事情有什么不对,身体蜷缩起来,声音颤抖地说:“别……别过来。”我可没工夫打她什么主意,只是走过去推了推阿明和阿悦。真的是纹丝不动,“老庄诚不我欺也!”我兴奋地在心里叫道。
我回头看着姑娘,只见她低着头,两脚并拢缩在椅子上,身体似乎还在颤抖。一瞬间,房间里充斥着静默。我的笑声最终打破了这份沉寂,我道:“没事了,我现在可以救你出去了。”那姑娘依然蜷缩着,似乎根本不相信我说的话,一个劲地摇头,还说道:“别过来……别过来……”
这也怪不得她,因为我根本没和她说过这个计划。我走过去,抓住她的臂膀,道:“我是来救你的,我不是绑匪……不,我是,我是绑匪,可是我……”我一时解释不清,她又开始挣扎,然后用高跟鞋踢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心想前面一切都很顺利,没想到问题竟出在她的身上。到底要怎样才能令她相信我呢?
我低头看了看手表,已经五点四十分了,也就是说还有十分钟,阿建摸到分针指着天、时针指着地的时候,就会离开屋子。我只有十分钟的时间来劝这个女人跟我走……女人根本不容许我多做解释,一个劲地拼命踢我,还差点又翻倒在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对着这个双腿猛蹬的女人干着急。她还尖叫起来,叫着“阿明”“阿悦”的名字,好像他们才是好人一样。我真是被她气个半死,于是一把抄起桌上的抹布塞进了她的嘴里。可能是抹布上肮脏的味道令她忍受不了,她咳嗽了一声就耷拉下脑袋昏过去了。“哈!”我看着她不再闹腾,真是开心极了。
时间到了五点五十二分,我琢磨着阿建应该已经出去了——如果我的计划无误的话。我赶忙帮那姑娘松绑,一把将她抱住,我能闻到她身上十多天来积累下的难闻气息,还有……我终于发现她的确是够重的!我好想在这一刻掀开她的眼罩,看看她的模样。但是最终我还是忍住了,她还没有脱离危险,况且她什么都看不见,似乎是一桩好事,至少不会妨碍我的行动。
我捏着门把,手心已经冒出了冷汗。阿建到底走了没有?如果他没有走呢?我抱着这个女人出去,她高跟鞋拖地的声音一定会被阿建听到。但是我别无选择,要是再犹豫几分钟,阿华就进来了,到时候我肯定死无葬身之地。
我推开了门,眼前空无一人,对面的时钟正指着六点零五分。我还有五分钟的时间!我拖着晕过去的她走到与自由一墙之隔的门口,把她放在墙边,然后抄起了墙上的时钟。我打开门,阿勇似乎有些惊奇,诧异地回过头来,接着我用不知什么的、坚硬的东西重重地砸向他……他连叫都来不及叫就如土委地。
这时候,我已经不再颤抖。我丢下被砸烂的钟,俯下身探了探他的鼻息,我没有杀人,只是击晕了他。我松了口气,接着把那女子背在身上。这真是得使出浑身的力气才行!我知道成败就在这一刻了,远方的星光正等着我们,星光中她的眼睛正看着我。
停止幻想,我连往四下里打量的工夫都没有,就径直奔向我藏在草丛中的摩托车。我扶起它,然后把那姑娘和我绑在一起。车发动之前,我真想掀开她的眼罩,但是我还是忍住了,我只是取下了塞在她嘴巴里的抹布,我生怕她会透不过气来。我想,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就能看到她眼窝里流出来的感激的泪水吧。
我没有听到身后有过来追杀我的声音,四周毫无声息,仿佛天地间就只剩下我和她而已。我开动摩托,在风中我开心地叫唤出声,我能感到她的头发随着空气的流动一缕一缕地打在我脸上,但我想就让它打吧,这可比阿悦的鞭子温柔多了啊。
开出去许久,我又换了事先藏在田地里的车子。现在,即便是他们发现她已经被我救走,也绝对追不上了。我开了三四个小时才停下,我根本不知道现在身处何地,只知道天上的星星都藏在她脚上高跟鞋的光泽里。我看着那里,蹲下来吻了下去。
这时,我看到她的双脚又开始动起来,接着是咳嗽声。看来她嘴巴里的气味依然好受,我拿出车里不知哪来的一瓶水,对她说:“来,喝口水吧。”我得先揭下她的眼罩才行,但是当我的双手触到她脸庞的时候,她浑身就像被闪电击中,一下子弹了起来。然后猛然挥手想要把我赶开,但是她似乎是因为刚站起来,身体还没有调节好,一下子失去重心又跌倒了。
我过去想要扶她,可是她的两只手就像两个钳子,阻止我靠近她。我当然能用强,但是我们现在的情况和我所想的完全不一样。我静下来,心平气和地解释道:“我不是绑匪,现在把你救出来了,你可以把眼罩摘下来了。”但是她认得我的声音,只是恶狠狠地向我啐道:“我呸!你不就是那个阿飞嘛!天天过来想着占我便宜!你滚,你滚开……”我完全愣住了,接着看到她举手想要把眼罩掀开。
这本是我梦寐以求的时刻,但是我立即清醒过来了,我抓住她的双手,然后用绳子再次绑了起来。我知道我不能让她看清楚我的脸,因为在她心里已经认定我——阿飞,是个十恶不赦的绑匪,我再怎么辩解也都无济于事。现在,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
我只听见我在星光之下,对她这么说道:“是的,我是绑匪,我要占有你,我要蹂躏你,你永远都不要想再见到这个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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