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那台车,刚才好像从我们公寓的停车场出来——
“哼,又是违规停车,真是厚脸皮!”
二宫朱美坐在黑色宾士的驾驶座上,狠狠地往交错而过的车子上的驾驶瞪了一眼。双方四目交接的刹那,驾驶座上的年轻男生看起来好像在重大犯罪现场被抓包一样,脸部抽搐,避开视线,看起来充满犯罪意识。所以我说嘛,一开始别这么做就好了,朱美小声地自言自语。
二宫朱美是住在乌贼川市的包租婆,虽然年纪还很轻,可是父母亲已买了一栋叫做黎明的综合大楼给她,朱美从这栋公寓获取名为房租的不劳所得,用以支付生活开销。总而言之,就是不用辛勤工作,就可以轻轻松松过日子的千金小姐。即使如此,有人未经许可使用她的停车场,她还是会生气的。
朱美一边感到不快,一边开着宾士,粗鲁地开进自己公寓的停车场。这时,有一个男人的身影突然从一台蓝色雷诺车(Renault)后面出现。朱美慌张地紧急踩煞车,砰的一声,结果那个男的从朱美的眼前消失,被撞倒在地上。朱美想了一下,再悠哉地重新发动车子,来回倒了两次车后,安全地把车子停到自己的位置。朱美确认PE袋里面的鸡蛋是否完好后,便开门下车。接着,她露出一副担心的神情,跑向躺在地上的那名动也不动、三十岁左右的西装男子。
“你没事吧,鹈饲先生!”
“你还会为我担心啊,朱美小姐。”
躺在地上动也不动,嘴里不断抱怨的,是名为鹈饲杜夫的男子。他在黎明大楼四楼,高挂着“欢迎找麻烦”的招牌,是个决定奉献自己,许孩子们一个美好未来的疗愈系私家侦探。对朱美而言,他则是数度迟交房租的黑名单人物,应该说,他本身的存在就是一个大麻烦。鹈饲盯着朱美的眼睛看,继续抱怨:
“一般这种情况,应该要马上下车说:‘噢,您没受伤吧?’这样关心对方才对吧。结果你这家伙——”
“真是对不起,噢,您没受伤吧?”
反正他接下来一定会这么说:哼,碰到这种小事就受伤怎么胜任侦探的工作——诸如此类的。
“受伤口喔,应该不要紧啦。”鹈饲抬起上半身,拍一拍衣袖的灰尘。“我说啊,碰到这种小事就受伤的话,怎么胜任侦探——”
“是是是。”
“是什么是啊!你这句话最伤人!我刚才以为我会被辗死,简直吓破胆了。”
“喔,放心啦。因为侦探这个人种,不是说死就死的。”
“哼,你不知道如果侦探和宾士正面冲撞的话,还是会死的。”
“是你自己忽然跑出来的。”朱美即使口中抱怨,还是把手伸了过去。“好啦,赶快站起来,你到底在停车场鬼鬼祟祟地干什么?”
“等人啦。”鹈饲拉着朱美的手站起身,皱着眉头,用手按住疼痛的腰。“已经过了约定时间,可是事务所还是看不到人,我心里着急,就想说直接跑到停车场看一下状况——”
然后就差一点被宾士辗死,大概是这么回事。真是的,又不是小孩子等圣诞老公公发礼物。朱美一边在心中碎碎念,一边问:
“你说等人,那个人到底是谁?啊,难道是新的委托人?”
“嗯,大概是吧。”
“哇,太棒了。”他的侦探事务所有客人出现,大概跟圣诞老公公出现的机率差不多。“那,对方是什么样的人?有钱人?”
“呃,也不是——”
“那,是穷人家。”
“呃,也不是。其实,什么都还不知道。只有电话连络,听到声音而已。声音听起来的感觉,像是一名年轻女性。一定是个美女,光听声音就知道了。”
“听声音应该无法判断吧,有没有留姓名?”
“喔,有,这个我知道。”鹈饲漫不经心地说:“是一个叫山田庆子的人。可是名字太过平凡,所以也无法判断。”
朱美和鹈饲一同爬上公寓的楼梯,前往位于四楼的“鹈饲杜夫侦探事务所”。进到事务所里头,一名青年横卧在沙发上看漫画。青年身上的服装画着南国的海边和木槿花,散发浓浓热带风味的夏威夷衫,配上旧牛仔裤,穿拖鞋。做这身很难获得旁人赞赏打扮的,是一个叫户村流平的青年,他是侦探事务所的非正式员工,鹈饲侦探的徒弟。
看到手按侧腹部的师父出现,流平讶异问道:“怎么了,鹈饲先生,被谁整得那么惨?”同时用指尖翻了漫画一页。任谁都看不出来他是真心为鹈饲担忧。
鹈饲勉强挤出一点声音回答:“差点被车撞。”果然,流平听到回答后,只冷淡简短地回应:“是喔,好惨喔。”朱美心想,没兴趣问就不用勉强嘛。
“对了,流平君,你在做什么?不用工作吗?”
“这是什么话,朱美小姐,我看起来像是在玩的样子吗?”
“对,看起来不像是在玩。”看起来像是在看漫画。“但至少不像是在工作。”
“没这回事,我现在正在顾电话呢,对吧,鹈饲先生。”
“啊,对了。后来山田庆子也没有任何回应吗?”
“嗯,一通电话也没有。大概永远都不会打来了吧。”
“这样啊……那事情就麻烦了。”
鹈饲脸上闪过一丝不安的表情。平常两三个月没有收入也能处之泰然、完全乐天派的他,今天居然露出这种表情,还真少见。朱美开始觉得事情变得很有意思。不,不是对这个侦探,而是他目前处理的事情。朱美虽然不是侦探事务所的员工,可是站在房东的立场上,侦探事务所的事仿佛就像自己家的事一样,一旦一头栽进他们的事件,就会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
“这次,是委托关于什么样的事?”
“喔,我也还没问清楚。”流平要鹈饲说得更详细些。“是外遇调查?还是找回遗失物品?该不会又是宠物搜索吧?”
只见鹈饲露出困惑的表情,对两人耸耸肩。
“其实还没被委托啦。”
还没被委托,什么意思?为了能清楚说明,鹈饲把一台堪称古董级也不为过的小台卡式录音机放在桌上,也难怪朱美会问出这个最根本的疑问:“这个东西,真的还会动吗?”现在还能找得到能动的卡式收音机,简直可以列入濒临绝种的保育动物了嘛。
“当然会动。”鹈饲露出一副不想被小看的样子,抬头挺胸地说:“所有打来侦探事务所的电话,全部都是用这台卡式录音机录音的。”
“是……这样子吗……”
本来想问为什么非得用卡式录音机不可,最后还是忍下来了。因为这就好像对着住在四个半榻榻米的房间里看着大到不行的映像管电视的人,问说为什么不换薄型电视一样。
“昨天晚上,有一通电话打来。嗯,你们两个都给我安静听着。”
鹈饲把手指放在嘴唇中间,按下录音机的播放键。录音带开始转动。朱美和流平一起坐在沙发上,吞了一口口水。微微可以听到录音机转动的机械音。一边倾听着从喇叭流泄出来的细小杂音,五秒……十秒……逐渐升高的紧张感中,朱美绷紧神经,把精神都集中到耳朵,这时鹈饲突然冒出一句:“——啊,坏掉了。”
朱美和流平一起从沙发上跌落下来。这个东西还真会制造紧张气氛!
“所以我才问你这东西真的可以动吗!而且现在哪有侦探会把重要的对话录在录音带里,这种侦探的存在本身就很奇怪。再怎么穷,作为一个侦探也不能疏于投资最低限度的设备吧!所以我说你啊……”鹈饲像是要避开从朱美口中发出的连珠炮攻击似的,在事务所里走来走去。
“好、好,朱美,你先冷静一下。呃,总之,录音带应该没有坏掉,所以可以用那台手提音响播放——”
这台CD手提音响看起来也是年代相当久远,鹈饲把它放在桌上,再把录音带放进双卡匣的其中一个。按下播放键,终于从喇叭中听到昨天电话的内容,电话中对方是女性,回答的则是鹈饲。
“请问,是鹈饲侦探事务所吗?”
“是的,这里是兼具传统和业绩,勇气与信赖的鹈饲杜夫侦探事务!”
“不好意思,贸然打电话给您。因为我有一件要紧的事,务必要和您商谈。”
“哎呀,您客气了,感谢您的来电。我们侦探事务所,从找回遗失物品,到调查杀人事件,都是秉持着满足客人所有需求——”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打给您的。在猪鹿村有一间叫新月山庄的欧风民宿,目前情势不太稳定。我想很有可能会发生一桩大事件。”
“蛤,您说什么?您说的大事件,譬如像是什么样的——”
“啊,这我无法在电话上向您说明。明天,我想去拜访您,到时再详谈,可以吗?”
“噢,当然可以。我们开店的时间是从早上十点——”
“好,那我十点准时登门拜访。”
“喔,对了。方便留个姓名吗——”
“对不起,我叫山田庆子。庆是庆应大学的庆。保险起见,我先留给您我的手机号码。×××-〇〇〇〇。”
“我知道了,对了,鹈饲侦探事务所的位置在——”
“嗯,知道——讨厌啦,人家当然知道啊,这种事。嗯嗯,了解,没问题,那下次见罗。”
“嗯,明天见喔——”
“那,拜——”
“嗯,拜——”
一声咔嚓,通话结束,后面只剩下录音带的转动声。
朱美不自觉地把头歪一边。嗯,该说什么好呢。这段通话疑点很多。
鹈饲关掉手提音响,流平马上提出最单纯的疑问:
“最后面的那段对话是怎么样?怎么忽然变成女生朋友之间亲密的口吻。”
“这不难想像,当时正在讲电话的山田庆子,忽然察觉旁边有人,而且,她不想让旁边的人认为自己正在跟侦探说话,所以马上假装自己正和很熟的女生朋友讲话。”
“我是说,鹈饲先生根本没必要配合演出女生朋友的这个角色啊,尤其是最后的‘嗯,明天见喔——’,听起来真不舒服。”
“我想说我这边配合一下,对方演起来比较顺啊。”
有必要这么贴心吗?算了,随便他,这不是重点。
“总之,从这段对话中可以判断的是,对方的名字叫山田庆子,她有预感在一间叫新月山庄的欧风民宿即将发生一桩大事件。关于这件事,她不想找警察,而是希望借助侦探的力量处理。大概就这些了吧?”
“嗯,硬要说还有其他线索的话,就是山田庆子这个人,都不好好地听完别人说话。她每次都抢在我前头说话,不让我把话说完。”
“那是因为你唠唠叨叨,人家听不下去吧?”
的确,兼具传统和业绩,勇气与信赖的鹈饲杜夫侦探事务所——他刚是这么说的。自我宣传的部分好像太啰唆了。只见鹈饲摇摇头,不相信有这回事。
“总之,讲电话的那个女的说她今天早上十点会来这边,等她来之后所有的问题就能迎刃而解了。流平君,现在几点?”
“下午三点半了。”
“下午三点半!”鹈饲像是踹地板一样弹起身。“为什么还没来?不是有事件要发生吗?还是说,事件发生的危机已经过去了?如果是这样还好。如果不是的话,那问题就大了——你不觉得吗?”
“嗯,确实是个大问题。”委托人没有出现,这就表示,侦探的怠惰生活还要持续好一段时间,那真就让人头痛了。“总之,先打她的手机试试看。”
“打过好多次了,可是完全没有人接,事情越来越可疑了。”
“嗯,对啊,为什么呢?”
朱美侧着头,流平露出诡异的笑容,在朱美旁边说出不祥的话。
“该不会,山田庆子因为某个人的算计,陷入了无法接电话的窘境——搞不好,消失了之类的。”
“不要乱讲话。”朱美对流平的戏言一笑置之。“是很奇怪没错,可是,鹈饲先生,你应该不会闲到一头栽进根本还没被委托的事件里吧。”
“当然不会,鹈饲先生再怎么说也是一名职业侦探,和那些不在乎报酬,纯然受到好奇心驱使的业余侦探完全不同。”
面对朱美和流平的冷淡反应,鹈饲沉默不语。此时,后知后觉出了名的侦探,似乎终于感受到一项事实,在这个空间里,没有人站在自己这边。
“那么,我要去扫楼梯了,拜拜——”
“我也要走了,待会要去超商打工,拜——”
“喂喂喂,你们你们你们!”
两人听到背后鹈饲的叫声,同时回过头来。
“什么啦?”
“怎么了?”
鹈饲来回指着朱美和流平的脸。
“一个‘什么啦?’一个‘怎么了?’,你们这两个薄情的家伙!你们倒说说看,扫楼梯和超商打工和侦探的工作,哪一个比较重要!”
“……”
“……”
朱美和流平互相看了对方一眼,然后几乎同时回过头。
“扫楼——”
“超商——”
“等一下等一下,你们先冷静下来嘛,先冷静下来。”
鹈饲慌慌张张地打断两人说话,请他们再坐回沙发。
“该怎么说呢,我了解你们的心情。的确,这件事我们根本还没接到委托,现在一起跳进去瞎搅和干嘛,没有意义。免费工作,这种事我可不干。只是,我想说我们去那边走走看看也不错啊。猪鹿村离这边又近,而且我们也知道民宿的位置。我有先查一下资料喔,新月山庄是一个欧风民宿,感觉还挺别致的。而且中元节假期刚过,我想现在应该没什么人。就当它是迟来的暑假,去看看也好嘛。如果在那里,真的发生了如山田庆子预告的事件,那正好,如果什么事都没发生,我们也可以当作去度假嘛。——况且,新月山庄还有温泉呢。”
“温泉……原来……”朱美终于了解鹈饲的真正意图。原来他的目的在这!
也就是说,这个侦探把那通山田庆子打来充满疑点的通话当成藉口,心理打主意其实是想去附温泉的欧风民宿度假。明明没赚什么钱,还说要放暑假,真是笑死人了。朱美一边斜眼看着眼前的贫穷侦探,一边道:
“我说鹈饲啊,这种蠢话——”
“棒极了,鹈饲先生!Nice idea!”
流平感动至极,把朱美的发言瞬间抛到九霄云外。
“鹈饲先生,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鹈饲侦探事务所,夏季员工旅游。真的太棒了。现在不是去超商打工的时候,我们一定要去。”
“嗯,流平君,你终于明白我的苦心了。”
鹈饲和流平师徒二人一搭一唱,互相拍拍对方的肩膀,分享此刻的喜悦。朱美知道此时对他们俩个,已多说无益,却仍苦口婆心地劝:
“什么夏季员工旅游嘛。明明你们每天的生活就像放暑假一样,现在还要去度假——喂,你们在干嘛呀,都没在听我说!”
朱美的话还没说完,流平已经雀跃欣喜地取出旅行袋,鹈饲则正打电话到新月山庄预约。
有坂香织的手机铃声答铃响起。香织左手伸进口袋,取出手机。是春佳打来的,她现在人在仙台。香织赶忙接起电话,用慎重的语气,小声地说话。
“喂,春佳啊,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姐,我没事。我决定今天晚上住哪里了,所以想说跟你联络一下。”
“喔,这样啊,我也正要打给你呢。呼——那,你在什么旅馆?”
“距离仙台站走路十分钟,一间叫‘城市旅馆·青叶’的商务旅馆。”
“喔,嗯,我知道了。吁——那,春佳你在那边好好休息,后续的事你完全不必担心……呼。”
“嗯,我知道了,可是……姐?”
“什么?”
“姐,你从刚才就一直发出怪声,‘呼呼’、‘吁吁’个不停,怎么了吗?身体不舒服?该不会是因为我为难你了吧?”
“没、没事。才、才不为难呢。没事啦,春佳你不要太在意,全部都交给姐姐来处理就对了。呃,春佳,我现在正在忙,不好意思……”
“喔,原来是这样!你正在忙啊,对不起,那先拜拜了!”
“嗯,我再打给你。”香织和一挂断妹妹的电话,马上发出一个声音:“喝!”。
香织一鼓作气,重新抱起快滑落的巨大物品。刚才香织用左手接听手机时,只用一只右手抱住低音提琴琴盒的头部。没错,从头到尾手都没离开过。铁男则是抱住琴盒底部。两人一前一后搬着装尸体的琴盒,往乌贼川的河边走去。
“刚才的电话,是你妹妹打来的吧?有说些什么吗?”
铁男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香织仍面向前回答:
“没什么……啊,对了,我跟她说你的事了,她要我替她说:‘我和你素不相识,你还这么帮忙,真的太感谢你了。’她非常感激你喔,说着说着都快哭出来了呢。我看啊,她一定煞到你了。”
“是、是吗?哈哈,这点小事说什么谢谢啊,我只是做我应该做的而已。”
“……”
对不起,马场君。没有人跟你道谢。虽然心里还是过意不去,可是,我一定要狠下心来,绝对不能把妹妹交给警察。为了这件事,就算利用纯情男的感情也算不了什么,没什么好犹豫的。我要当坏人。
况且——香织感觉琴盒沉甸甸的重量吃进手臂,她一边想——好险,找马场铁男当共犯果然是正确的,只凭我一个人的力量,这个装着尸体的琴盒恐怕一公尺也抬不动。不久,两人的眼前出现一片和人一般高的茂密草丛。
“你看,香织,这里真是绝佳的地点。”
“真的耶!丢在这边,我想应该可以挡一阵子,不会被发现。”
香织和铁男如同看到伊甸园的亚当和夏娃一般,高声欢呼。两人废话不多说,立刻拨开草丛向里面走去。很快的,两人一一压倒和人一般高的杂草,眼前的视野立刻开阔起来。
“……咦?!”
一个穿着单宁衬衫的青年伫立在一株枯瘦的松木旁。这时,这名青年像是恶作剧被抓到的小孩子一样,赶紧把手上的东西藏在背后。香织开始着急起来,这时候应该要说些什么才好。可是在香织开口之前,青年反而先松了口气,先开口道:“喔,原来你们也来这边啊!”
“啊?!”香织深深吸一口气。
“其实,我也和你们一样喔。”
和我们一样——什么?!听起来不像是告诉我们:我也是来这边丢尸体的喔。该不会——香织心中有不好的预感,身体微微颤抖,青年则像是看到同伴一样,嘴角浮现亲密的微笑。
“那个东西,是低音提琴吧。好厉害,我的是这个,你们看!”
青年露出得意的表情,把藏在身后的东西秀出来。盛夏阳光下灿烂闪耀的金色小喇叭。青年原来是常出没在河边的业余音乐家。
香织和铁男把琴盒放在地下,但表面上尽量装作里面装的是乐器,轻松地撑着。然后两人把脸凑近,小声交谈。
“怎么办,那个人好像以为我们是演奏家。”
“嗯,把这种东西拿到河边,任谁都会这么想。”
两人怨叹自己的运气不佳,同时叹了口气。而小喇叭青年则是露出天真的笑容,向两人提出一个无理的要求。
“欸,可以让我看一下里面的东西吗?还有,可以拉给我听看看吗?”
“……”
不好意思,办不到。
结果,香织和铁男只好赶快伪装成“两人世界”的热恋小情侣,再度抱起沉重的琴盒。逃离现场的两人身后传来荒腔走板的小喇叭声,那让人联想到豆腐摊贩叫卖时的喇叭声。
“可恶,他们一定都是故意的,每个人都存心要捉弄我们,一定是这样!”
搞不好,真的是这样。就连香织也渐渐有这种感觉。
“呼,没想到,丢尸体这么困难!”
香织一边眺望斜倚在乌贼川西边的夕阳,一边叹气。“跟丢掉一台坏掉的电视好像不太一样。”
“喂,你该不会从头到尾都把事情想得那么简单吧。”
铁男眼神略带怨恨,瞪着香织。香织只是嘿嘿嘿地搔搔头。
香织和铁男的迷你古柏停在乌贼川的堤防上,黑色的低音提琴琴盒仍然绑在车上。除了刚刚被业余音乐家打扰之外,其他地方也是一样,好几次差点就可以成功。没有人的河边、阴暗的桥下、河口附近的工厂废墟等等。可是每次正要丢掉的时候,刚好就会有警车经过,不然就是遇到流浪汉,再不然就是被天真无邪的孩子们嘲弄:“喔,谈恋爱,谈恋爱。”结果,他们邻人不停地到处奔波。渐渐地,太阳下山了。
“算了,晚上可能比较好丢。”
香织像是说给自己听似的,望向车窗外的景色。
乌贼川的河边,就像是市民的休憩场所。在步道上和小狗一起慢跑的中年男子、玩棒球或足球正起劲的少年们、相互依偎散步的情侣,形形色色的人们过着属于自己的星期五傍晚,既平凡又和平的日常风景。香织忽然觉得有些寂寞,似乎只有我们两个人被这个世界遗忘似的。
“现在忙着搬尸体的,应该只有我们吧!”
“一定的啊,要是很多人就不正常了。”事实上,就算只有一、两个人也够不正常了。铁男忽然从驾驶座挺起身子说:“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还是坚持在河边吗?”
香织似乎受够了,摇摇头。
“放弃河边吧,这里比想像中还多人。倒不如,换山上如何?要丢尸体的话,还是山上比较适合吧?”
“的确,印象中弃尸应该要到山上去没错。”铁男往河边相反方向看去。“山上的话,应该就是盆藏山吧。”
盆藏山是耸立在乌贼川市后方的一座深山,住在镇上的人们都对它很熟悉。乌贼川的水源有一部分源于盆藏山的山顶,可以说,没有盆藏山就不会有乌贼川,没有乌贼川就没有乌贼川市,两者之间大概是这样的关系。
“对耶,而且猪鹿村就位在盆藏山,山田庆子是猪鹿村当地的人。”
虽然不能百分之百确定,可是山田庆子就住在猪鹿村的可能性很高。
“原来如此,如果山田庆子就是猪鹿村的人,那么尸体在猪鹿村被找到也比较合情合理,可以降低我们被卷入其中的危险。”
“对啊,马场君,我们就这么决定吧。”
好啦好啦,拜托啦,香织拉着铁男的手腕拜托他。最后,他也认同了。
“知道了,就去山上吧。可是,盆藏山我已经很久没去了,不知道要走哪条路,这台车又没有卫星导航。”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吧。”
香织右手拍拍胸口,然后指向乌贼川的上游。
“你看,只要沿着河川往前开不就成了。错不了的,因为乌贼川的源头就在盆藏山嘛。放心,照这条路一直开下去就对了,没什么好怕的。往前迈开一步,就是一步路,不要犹豫持续前进……”
走就对了!
“……都是你啦,一直跟我说什么往前走!”
有坂香织和燃烧的斗志。刚才两个人你说你的,我说我的,不知不觉都把对方的话当真,就是这场误会的源头。一、二、三,打排挡,往前冲啊!这种气势其实只维持一下子而已。现在,马场铁男开的那台迷你古柏已经完全迷失在漆黑的森林里。
坐在副座的香织,不停低声地道歉,头上的马尾就像枯萎的花朵一样。铁男现在开的路已和香织报的路没有任何关系,完全凭感觉开车。
“我们到底要开到哪里去啊。”
这里附近已经完全被夜晚的黑暗包围。之前一直和乌贼川平行的道路,不知何时早已远离河川,现在这条路完全漂浮在黑暗之上。铁男也不知道一直开这条路下去会如何。
“不过,都来到这种地方了,应该可以把尸体丢了吧?”
“嗯,大概吧……不行,还不够,再往里面一点。”
铁男一边踩着油门,一边咂嘴自言自语:
“要是刚才路上记得买铲子就好了。”
“为什么要买铲子?”
“这还用的着说吗,当然是挖洞埋尸体啊。”
“嗯?不用啦,随便找个地方丢掉不就好了。喂,马场君,你是不是误会了?我只是希望我妹妹不会被警察抓走而已,所以才要把尸体搬离我妹妹的家。”
“嗯,我知道。所以一开始我们才想说随便把尸体丢到乌贼川的河边就好。可是,光这么做还是不够。”
“不够?什么意思?”
“河边也好,深山的路边也罢,只要尸体被发现,警方一定会开始展开搜查,对吧。之后,山田庆子的身份就会被调查出来,到时她跟你妹妹的关系也一清二楚。结果,最后搜查的范围就会慢慢延伸到你妹妹身上。”
“才没这回事,我妹跟山田庆子根本没有关系。”
“那只是你妹妹的片面之词吧。”
“你的意思是春佳说谎?!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马场君,你错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不可能!不可能的事就是不可能!”香织非常强烈地回应。“马场君不认识我妹妹可能不知道,春佳绝对不会对姐姐说谎!”
香织吐了吐舌头,再用斜眼瞪他。你这家伙真的出社会了吗?铁男真的忍不住想问她。整个行为举止简直跟小孩子没什么两样!
“我要说的是,你妹妹可能不认识山田庆子,可是山田庆子可能认识你妹妹啊,我说的是这种关系。譬如,你妹妹正在跟某个男生交往,然后那个男生可能同时跟山田庆子在一起之类的——”
“你说什么!你是说那个男的同时和春佳还有山田庆子在一起,脚踏两条船!太过分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春佳为免太可怜了——”
“……”你是笨蛋吗?“冷静一点。现在只不过是打个比方。总而言之,如果你希望你妹妹可以和这个事件完全脱离关系的话,尸体就不能随便找个地方丢了就算了。还好我们之前没有真的呆呆地把它丢在河边。”
“是这样吗,可能吧……可是,现在才说要挖洞,埋尸体……”
“所以我刚刚才说如果有买铲子就好了……”
“因为空手应该挖不了多大的洞,对吧……”
香织叹了一口气,像是要寻求答案似地望向窗外。车子正好沿着悬崖行走。铁男专心开车。忽然,香织像是发现新大陆一样高声叫道:
“哇,马场君——你看那个!”
“什么东西啊。”
铁男吓了一跳,把车停在路边。香织下车,跨过路边的护栏。铁男也跟着下车。悬崖下面可以看到一大片像海一样宽阔的黑色森林,香织指向其中一个角落。
“你看,只有那边闪闪发光。”
的确被树木大片覆盖的森林中,有一小部分看起来正在发光,形状像是新月,或说是香蕉。
“森林里面看起来好像有池子。”铁男抬头看看发光的月亮。“月亮的光反射到池子的水面,所以看起来像在发光。”
“是喔,原来是池子,我还想说那是什么东西。池子长得像新月的形状,所以应该叫新月池吧。”
“嗯——新月池口”铁男感觉好像在那里听过这个名字。
“对了,那个是新月池没错。”
“咦,马场君知道那个池子喔。”
“嗯,我想起来了。以前小时候在盆藏山露营的时候,有听人家说过。好像有一个叫新月池的池子,很危险千万不能靠近。因为,听说新月池深不见底。通常人溺死,最后尸体不是都会浮上来吗?可是已经有好多人溺死在新月池底,尸体却一个都没有浮上来耶。大概是这样的传说——”
香织听着铁男说话,不知不觉脸上浮现兴奋神色。
“就是这个,马场君!这真是上天的安排!迷路时的偶然巧遇,让我们发现了一个如愿以偿的地点,我们的运气真好,你不觉得吗?”
“什么?!如愿以偿,你该不会想——把尸体丢到池子里吧?”
“对啊,当然,难得刚好它深不见底嘛,没道理不利用一下。”
“这个嘛……”的确,把尸体沉到池子里远比挖洞埋起来简单多了,正所谓顺水推舟。“嗯,听起来好像不错。”
“对呀,这座山这么大,一直在里面绕来绕去的,也不是办法。”
就这样,两人匆促下了一个决定。回到车子上两人望着眼前发亮的新月,再度发动车子。
悬崖上铺设好的道路,到了下坡路段,路面忽然变成碎石路,地面赤裸裸的,凹凸不平。迷你古柏不断激烈地上下弹跳,铁男死命抓紧方向盘,坐在副座的香织则不停大叫。
“什么嘛,搞得像是丛林越野赛车!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还是回头吧,马场君!”
“都走到这里了,还能回头吗!你不要一直说话了,免得待会咬到舌头!”
铁男高声劝阻香织后,继续往前开了一小段路。这时,前面出现一个写着“施工中”的立牌挡住,车子无法继续前进。
“骗伦的吧,偷来套这边了,怎么可仍没路。”
“——喂,你咬到舌头了吧。”
嗯嗯,香织呜着嘴点头。不是跟你说了吗,铁男一边嘀咕,一边走下车。看了看四周,似乎没有人的踪迹。稍远的地方隐约可以看到起重机,应该是施工中没错,但不清楚是什么工程。至少看起来不像是道路施工。“施工中”的牌子后头,其实还是有路可走。“欸,抽屉里面有手电筒耶。”
香织从副座的位置下车,手里拿着一把手电筒,伸向前方,并按下开关。光圈朦朦胧胧地映出前面的路。两人就着光,踏入禁止通行的路段。两人一同走在碎石路上,总有一种情侣参加试胆大会的感觉。
路旁两侧的树木高耸,四周夜色一片漆黑,只有月光绽放微微的光芒。往里面走五十公尺左右,没想到景色全变,眼前的视野立即开阔了起来。抬头往天空看,一片夜空澄澈无垠,只见一轮明月高挂在上头。
“这里是什么地方啊?”
铁男看到前面一片空无一物的黑色地面无限地延伸下去,光滑的像镜子一样。但是,这并不是地面——
噗通!
突然传来一阵水的声响,“哇!”香织吓得花容失色,缩在铁男身后。是鱼跃上水面的声音,那块黑色地面,表面开始泛出圆形的涟漪。月光照在涟漪上,给人一种神秘的感觉,不久四周再度恢复平静。这片黑色地面其实是一片如同流入暗黑色的池水。铁男和香织伫立在水边,眺望这片广阔的黑水。
池子形状细长,边缘弯出一条柔顺的曲线。如果从它的正上方往下瞧,看起来一定像一根香蕉,或者一弯新月。
“这里就是新月池啊。虽然听过传闻,不过第一次亲眼看到。”
“有一股阴森森的感觉。而且,看起来好深喔。”
“当然深啊,我们就是为了这个来的。”
“也对。那么,我们赶快在尸体上重重地压块石头,咚地一声丢到池子里面——?!”
香织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把头侧一边说:“尸体这样处理应该没问题,可是车子怎么办?就这样放着不管吗?”
“嗯,你说的没错,车子也必须处理掉才行,我们好不容易才把车子开来这里。”
“嗯,没错。那,车子也一起沉入新月池吗?”
“呃,该怎么办呢……”
铁男一边眺望着水面,一边思考着。就某种意义上来说,丢掉车子远比丢尸体难。直接丢到池子里虽然好像有点乱来,可是比较简单。如果一具女性尸体的旁边,发现了一台那名女性的车子,警察会怎么想?
“嗯,等一下——对了。把尸体从低音提琴琴盒中搬出来,放在车子的驾驶座上,然后一起沉到池子里如何?”
“你想让现场看起来像是驾驶意外或是投水自杀?不可能吧,因为山田庆子是被刀子刺死的,怎么看都不像是意外或自杀。”
“现在看起来当然如此。可是,尸体沉到池底,不会马上被发现。被发现一定是好几个月后的事了。尸体在池底放了几个月,早就被鱼啃得破破烂烂的,这么一来,他们也没有办法判断死因了,警察的工作每天都很忙碌的,应该不会考虑得那么仔细。”
“原来如此,他们一定会认为‘虽然无法断定,既然都开着车沉到池子里,应该是意外,或是自杀吧。’对吧!哇!”
香织手指着铁男,对他的想法赞不绝口。
“好厉害呀,太棒了!马场君,真看不出来,原来你这么聪明!”
一阵忙乱,不久过后——
两人万事俱备,剩下今天犯罪行为的最后一个步骤,就是把迷古柏移动到水边。
原本被装在低音提琴琴盒的山田庆子,现在已经被放置到驾驶座上了。车子的窗户被调整到大小刚好不会让尸体跑出去。排档杆已经打到空档,现在只要有人从后面稍微用力往前推,车子应该就会从前面开始慢慢沉进眼前这片水里。尸体丢弃就算完成了。
有坂春佳过度防卫的罪责,也将随之沉到水底。香织总算可以放心了。被卷入其中的铁男也觉得成功完成任务。可是……那个……怎么说呢……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香织的呼喊声充满精神,打断铁男的思考。
“好了,那么我们来试看看吧!”
“喔,嗯,好啊——”铁男抱着半途而废的心情走到车子后面。心中的疑问还没消除,可是已经没有时间慢慢思考了。
“好,准备口号跟之前一样喔。”
两人双手放在后车窗上,站稳脚步。紧张感逐渐升高,两人配合呼吸,然后吆喝!
“一、二、三。”
“——三。”
两人同时从后面用力把迷你古柏往前推。
这里的地面原本就是一个缓坡,车子毫不费力地往前动了起来。顺势前进的车子就像是自己主动一样,一开始车头触碰到水面,接着就像一艘船一样,浮在水面上,他们俩人心头一惊。但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车子离开岸边后,便渐渐开始下沉。终于,水线超过窗缘,车子吃水的速度越来越快,失去了平衡,很快地,车子开始歪斜,然后直接沉入水中。之后,整个池子只剩下浮现在水面的无数泡泡,以及不断扩散的涟漪。最后,连泡泡和涟漪都消失不见,池水再度恢复寂静。
“成功了!”香织双手握着铁男对他示意。“你看,马场君,马场君!”
“……哈!?”
“你看,Gootoucouch!”
香织模仿原总教练迎接轰出全垒打的小笠原的手势,把两个拳头向前伸。
“……喔,这个啊。”铁男只好跟香织拳头碰拳头。“……”
“咦,怎么了,马场君?无精打采的。——你不喜欢原总教练啊?”
“不,不是这样的……总觉得,好像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是吗?!我也有这种感觉。算了啦,先不要想这个,工作已经完成了,一直待在这里也不是办法。走,我们下山去吧。回程换我来开——啊啊啊啊!”
香织突然摆出孟克“呐喊”的姿势,双手扶住脸颊,高声哀号。铁男听到香织的叫声,瞬间发现刚才心中的顾虑,同声大叫:“哇啊啊啊啊啊啊!”
铁男和香织两人面面相觑。
“惨了,我们——”
“死了,我们——”
两人同时大叫。
“我们——————没车可以回去!”
马场铁男和有坂香织正在步行。没有车子,只好走路。
可是,眼前尽是没看过的土地,以及不认得的山路。两人没有带地图,而且时间是晚上。他们只能依赖一只手电筒,和月光,完全不知道现在身什么地方,越走越迷糊了。铁男心中不安,抱着低音提琴琴盒,继续走在山路上。可是,他知道,再这样走下去,走不了多久就会累垮。
“可恶,这样下去不行。”铁男停下脚步,把琴盒放到地面。“光是盒子也够重的了,不可能一直带着这个走山路。可恶,该怎么办才好?”
“所以我从刚刚就说了:‘把盒子一起丢下去吧。’结果你说:‘不行。’欸,为什么不能一起丢啊?”
“当然不行。新月池的尸体总有一天会会被发现。到时,尸体旁边如果发现低音提琴琴盒,未免也太奇怪了。有一些直觉较强的刑警一定会察觉盒子是用来装尸体的。”
“可是,我觉得被发现了也无所谓吧。这种盒子只要去乐器行,谁都买得到啊。所以,警察再怎么调查这个盒子,也查不到马场君的名字吧。一样的东西,全国都有在卖。”
“这、这样啊?!真的是这样吗?”
“当然啦,就是如此,不过是个琴盒嘛。”
“说的也是,只要不留下指纹,丢掉应该也无妨。嗯,那就丢了吧,一定要丢掉,怎么可能扛着这种东西走回城里。”
“嗯,还是丢掉的好。哎呀,可是,现在都走到这了,我才不要走回新月池。”
“我也不要,随便找个地方丢掉就好了。”
铁男再度环顾四周,只见一条容得下一台车通过的碎石路,这条路看起来像是来时路,但又像是别条路。路两旁杂草丛生,漆黑的树木枝叶伸展,铺天盖地。忽然,香织发出叫声。
“你看,那边有一个标示。”
仔细一看,茂盛繁密的草丛中,有一块老旧的标示牌,上面模糊写着“往前赤松川”。标示旁边的草丛有一小道缺口,看起来像是丛林野兽走的小路,路不断向里面延伸,通往森林中更幽暗的地方。看来,前面应该就是赤松川。铁男知道赤松川就是乌贼川的一条支流。
“车子丢到池子里,盒子就丢到河川里,刚刚好。”
“好啊,我们赶快到前面看看。”
铁男和香织就着手电筒的光亮,拨开草丛往里头走去。两人走下斜坡的途中,好几次差点滑倒。
几分钟后,两人眼前出现一条溪水。虽说是溪水,但其实只不过是一条从岩石缝隙中流泻出来的小细流而已。溪水两侧的斜坡像是拒绝人类进入一般,河谷呈现V字形。
“这种地方,大概不会有人来。好,就决定这里了。”
离溪水不远的地方,有一滩积水。铁男把低音提琴琴盒整个沉入水中,细心洗涤,不让指纹就在上面。原本想,直接把它想丢到溪水,让它顺着水流漂走,可是,这条溪水量太少,所以干脆就放在这滩积水中。这样一来,这个盒子怎么看都像是不肖业者违法丢弃大型垃圾。盒子最后被丢弃在溪边。
总算,今晚的任务完成了。尸体丢了,车子也丢了。现在连低音提琴琴盒也丢了。剩下的,就是回到城里。可是,没想到这件事,对他们两人来说居然最为困难。
铁男用手电筒探照眼前的溪流。
“赤松川是乌贼川的支流。这么说来,顺着这条溪往下,就可以到乌贼川了。”
“可能吧,可是怎么下去,这条溪这么浅,小船浮得起来吗?”
“嗯,不可能,没办法,回到刚才的碎石路吧。”
“没错。”香织跳过眼前的小溪,“那我们就快点走吧,马场君。”
“喂!你想到哪里去啊?”
“回到刚才的路啊,所以我们要先回到刚才的斜坡——”
“喂喂,等一下!你弄错了吧,我们刚才是从这边的斜坡下来的喔。”
“嗯?说什么啊?我们明明是从对面的斜坡下来,然后跨过溪水,到这里的。”
“不是,你弄错了。我们一开始是从这边的斜坡下来,然后跨到对岸去。”
两人在V字形的谷底中,隔着小溪,互相对峙着。原本以为两人会执意自己的主张,谁也不让谁,没想到——
“好,我知道了,那就照马场君说的,我们爬回对面的斜坡吧。”
“不,还是照香织说的,那边的斜坡才对。”
铁男正跳过小溪移动到香织对身旁时,香织也跳过小溪到另一头。两人态度非常坚决,要照着对方的意思走。
“不行啦,老实说,我是路痴,只要选择我的相反,就是正确的。”
“不不不,其实我才是令人彻底绝望的路痴。而且记忆力又差。拜托啦,不要相信我。”
铁男再次跳过小溪,香织像是逃跑似的,急忙跳过另一边。
“马场君,你太狡猾了!你想把责任全部推到我身上吧。”
“你这家伙才狡猾呢!现在会变成这样,你原本就要负所有的责任。”
两人在小溪上跳来跳去,互相推卸责任给对方。过一会儿,两人再也分不出自己主张的方向。虚无的争吵最终也归于虚无。铁男讨厌吵架撕破脸,捡起漂浮在溪边的玻璃瓶,建议:
“这样好了,要走哪边,就由这个可乐瓶来决定!”
“就像电影里常出现的那样。”
“好,喝!”铁男毫不犹豫地把可乐瓶往空中一抛。瓶子一边旋转一边落下,最后瓶子掉落在岩石上,匡啷一声迸裂成无数的碎片。
“……”
今天晚夏的凉风比平常还冷一些,从两人之间穿过。
“我说,马场君啊,玻璃瓶这种东西,掉下来大抵都会碎掉的……”
“吵死人了,吵…死…人…了!”铁男明知理亏,但仍拼命推卸责任。“才不是我的错,是玻璃瓶不好。塑胶瓶,找塑胶瓶。”
铁男找到一个塑胶瓶,再往天上一丢——咚!
“走这边啦!这次没话说了吧?”
“走这边哟!这次没话说了吧?”
没有人回答。两人照着塑胶瓶的指示,开始爬上斜坡。铁男开始爬时,忽然觉得,应该是对面才对吧?可是一旦说出来,又会变得像刚才一样麻烦,干脆继续默默地爬。
森林里面漆黑无比,让人感觉漂浮在墨汁中一样。如果真能平安无事地回到原来的地方,那才真的是奇迹,正当铁男这么想,忽然听到香织高声欢呼:
“你看,那边好像是出口耶。”
抬头看看香织手指的方向,茂密的树林中出现一道缺口。从那个缺口,可以看到漂浮在夜空中的月亮。铁男和香织欣喜若狂地飞奔上斜坡。两人总算找到一条路了。
“——咦?!”鞋底的触感有异样。铁男当场蹲下。“这条路是柏油路耶,我们刚刚走来明明是碎石路。”
“所以,我们走错路了吗?啊啊,我们完全迷路了。”
香织累垮了,双肩下垂,蹲在铁男旁边。
“欸,我们这两个路痴,继续在这种夜路徘徊下去,我想不会有结果的,明天再回去也好,不如今天晚上先找个地方住?”
“你说的没错,可是……”铁男看了看四周,“可是,在这种荒郊野外,怎么可能有住的地方……”
都到这个地步了,旅馆也好,民宿也好,简保旅馆也罢,总之只要看到可以住的地方,就马上住进去。两人抱着这个想法,继续在夜路上徘徊约莫一个小时后,前方隐隐约约出现三角形屋顶的轮廓。这栋建筑如果是普通住家,未免也太过显眼了。铁男和香织从门口窥看里面的建筑。
“哇,是小木屋耶。看起来挺别致的。”
“招牌上写着‘新月山庄’,看起来应该是欧风民宿。”
“运气真好,就住这边吧。可是,不知道他们接不接受没预约的客人。”
“没关系啦,马场君,我想他们一定会拒绝我们,到时候只要想尽办法低声下气地拜托就好啦。要是被赶出去,我们今天晚上就注定要露宿野外了。”
“对,死缠烂打也要住进去。”
铁男和香织,事前先演练了几分钟。结束后,两人就像是要去踢馆的武术家一般,气焰高昂地走进新月山庄的正门玄关。
铁男推开厚重的木门。
一刹那,香织宛如刚跑完42.195公里的马拉松选手一般,单膝下跪。
“不行,我一步也走不动了。”
“喂,你没事吧,振作一点。”铁男正要抱起香织,迅速环顾大厅四周。“……可恶,这里根本没有人嘛。”
“什么嘛,像笨蛋一样。”香织很快地站起身来。“害我演得这么认真……喂,有没有人在啊。”
玄关大厅有一个像是柜台的地方,可是没看到服务人员。铁男粗鲁地按下柜台的呼叫铃。里面锵啷地,传出一个轻快的声音。接着是人的脚步声。香织马上又像是跑完第一一趟42.195公里的马拉松选手一般,跪下双膝。
“不行,我真的,再也走不动了。”
“你没事吧,振作一点——啊,请问你是这家旅馆的人吗?”
眼前的一位女性,看起来约三十几岁人,围着围裙。胸前的名牌显示她是这家旅馆的员工,上面写着橘静枝。
“请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是这样的,其实我——呃,我们两人晚上迷了路,正想找个地方投宿,碰巧看到这间旅馆——对吧,香织。”
“是的,我们真的累翻了,可否让我们住一晚……”
“喔,原来如此。可是,你们没预约吧。”
“是的,真是不好意思。”铁男低下头。“如果我们知道今晚会遇难,昨天一定会先预约的。”
“原来如此,难怪看起来那么虚弱。”
静枝露出困惑的表情,显然不欢迎这两名半夜突然来访的不速之客。先撇开双方的应对方式不谈,铁男他们装作遇难者的夸张演技,反而招致对方的怀疑。
糟了,这样下去,铁定要露宿野外了。
这时,铁男的身后传来一个意外的救援声音。
“半夜迷路呀,真可怜。”
铁男惊讶地回头一看。在那头说话的,是一个看起来不知该说年轻还是老气,穿着西装,样貌平凡无奇的男人。他像是忽然从玄关大厅冒出来一样,从刚刚到现在都偷偷躲在一旁,窥视着铁男他们的一举一动。那个男人直接对静枝说:
“这附近除了这间旅馆没有别的地方了。如果你把他们赶走,他们就没有地方可去。虽然现在是夏天,可是在这种荒郊野外的地方露宿也太可怜了。我也拜托你,请你让他们住下来吧。老板娘,啊,在欧风民宿叫老板娘有点奇怪,应该叫夫人才对。那么,夫人,请赐予他们一夜温暖的床铺和食物如何——”
“呃,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即使如此……”
香织看到静枝的态度开始发生改变,连忙补上一句:
“如果是钱的问题,请不用担心,我们可以先付订金。”
两人一齐低下头,静枝似乎拿他们没办法似的,表情和缓许多。
“好吧,既然如此,反正也还有空房——”
就这样,铁男和香织被允许入住新月山庄了。多亏了那个陌生男人替他们美言几句。两人填写住宿资料,先付了订金。
铁男从静枝那儿接过房间钥匙后,又转向刚才那位热心的男人,郑重地跟他道谢。
“多谢你的帮忙,谢谢,真的得救了。”
“多亏你,我们才不用露宿野外。”香织喜孜孜地对着他低头致谢。“可以让我们知道你的名字吗?我叫有坂香织。这是我的朋友,叫做马场铁男。”
“什么话,我的名字不值一提。”这个男的虽然这么说,但却又马上报出自己的姓名:“鹈饲。鹈饲杜夫。我只是一个无法见死不救的普通男人。”
“怎么会普通,你太谦虚了!”香织露出感激的样子,看着眼前这名“普通男人”。
打完招呼后,铁男和香织转身离开。玄关大厅到二楼有一段很长的楼梯。两人一步步踏着木板上楼,并且小声地交谈。
“太好了,还好有鹈饲先生这么好的人。”
“真的,这就是所谓的绝处逢生吗?”
两人走到阶梯的一半停住,回过头再一次向鹈饲点头致意。鹈饲轻轻挥挥手回应,随即转向柜台的静枝问道:“对了,想请教夫人——”
铁男他们转身,继续慢慢地爬上楼梯,背后传来鹈饲的声音。
“有一件事情请教,我有一个朋友,不知道她有没有住过这间民宿。名字是吗?我朋有的名字是山田庆子——”
“!”铁男不小心脚下踏空。
“!”香织吓了一跳,抓住铁男。
然后,两人紧紧抱住对方。
“哇”“呀”
“啊”“啊”
“啊”“啊”
“啊”“啊”
“啊”“啊”
“啊”“啊”
“啊”“啊”
“……”“……”
一口气滚下长长的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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