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是问一个小学生，最头痛的是什么，他多半会答：除了考试就是作文了。

        提到作文，十个有八个小孩如同被点了死穴。

        每每趴在桌上吭哧吭哧地写啊写啊，边写边数字数，快了快了，快到五百字了，快到六百字了。真比葛朗台数他的金币还要较真。

        可不，孩子们每天在学校从早上七点半到下午四点半，上足七小时的课，回到家再用两小时做作业，周末去上各类辅导班，学习各种才艺，平时的娱乐也不过就是看看动画，打打游戏，QQ聊聊天，他们所有的生活，都被学习占具，被电子三维形象与设计占具，他们如何能写出生动有趣的好作文来。

        绿绿老师坐在办公室前批改这一次的作文，边改边叹气，那些古怪的句式，别扭的语句，饭里砂子一般的别字，倒还是次要的，全班五十三人，约有三十八人写了同样的题材，才真正叫人无奈啊。

        绿绿把作文给张小然老师看，小然老师笑着说：“怎么还在写这个题目？我记得我小的时候就写这种作文，真是历史悠久啊。我记得我家有一个亲戚，她有两个儿子，作文都写不好。于是她就写了一篇范文，有意义的事，写捡到钱包交了公。叫两个儿子把范文背熟了，第一年大儿子考中学，正好考到这个题目，第二年二儿子考中学，又是一个差不多的题目，结果，人家两儿子，捡了两回钱包，上中学了！”

        大家都笑。

        第二天，有作文评讲课，绿绿抱了作文本进班。

        绿绿笑眯眯地坐在第一排同学的桌子上，这样开场：“今天是我最后一次给你们上课，明天开始我决定不做老师了。”

        课堂里一片哗然。

        有小女孩子开始尖叫：“不要啊老师。”

        郑宵说：“老师啊，你去哪里？要出国啊？还是要下海啦？”

        吴昀说：“老师你是不是要退休啊？”

        沈永恒说：“老师，世上无难事，我们支持你！”

        李汉汉说：“抗议抗议，增加老师工资！提高老师待遇！”

        绿绿由得他们乱喊了一通，用教鞭磕磕讲台示意他们安静：“各位，多谢多谢！可是，我不当老师，不是出于不满，而且因为我发现了另一个更好的出路，叫工作也可以。轻松又有趣。”

        小蜡烛大眼瞪小眼。

        绿绿老师接着说：“现在我们先来谈一谈你们这一次的作文，暑假里一件有意义的事。我们班上五十三个人，共有三十八名同学写到他在街上捡到了钱包，数额不等，合计金额人民币三十五万八千五百五十元整。这笔钱，我得挣上十年。所以我决定不做老师而改做捡钱这个极有前途的职业。如果你们以后在街上看到一个埋着头只看路不看人，不停地在地上拾拾捡捡的人，那一定就是我。”

        小蜡烛们哄然而笑。

        绿绿老师又说：“今天我们暂不谈如何修改作文，我只请大家仔细地想一想，我们来做一个调查，你的生活中，什么事是最开心的，什么事是给你映象最深的，什么事是你从心里觉得做得对，下次还想做，又有什么事是你做了以后非常后悔的。什么让你热爱，什么让你痛恨，什么让你伤心，什么让你幸福，什么让你担忧，什么让你害怕，什么让你惭愧，什么让你骄傲，什么让你哭泣，什么让你欢笑，什么让你觉得充满了希望，什么让你觉得走投无路。”绿绿老师一边说，一边将手上印好的调查卷分发给小蜡烛们：“你们好好填，不要商量，写出真心话来，不必给老师看，你们自己保存，收到一个只有你自己才知道的地方。”绿绿老师暗想，不出这么一招的话，那张纸片不出半天就会被某些家伙弄丢的：“以后，遇到作文写不出来的时候，可以拿出来看一看。是不是会有一些启发。”

        陈李突然发问：“老师，什么都可以答吗？”

        绿绿说：“是，什么都可以。对自己没有必要说假话。”

        徐白说：“老师，你保证你不会要我们交吗？保证不会看吗？”

        绿绿举起三根手指，竖在耳边：“我起誓！”

        这么一写，就写了整整一节课。一般作文课都是两节连上的，第二节课，绿绿老师说：“大家写好了吗？”

        有人喊：“写好了！”

        更多的人喊：“没写好没写好！老师再给我们一点时间。”

        绿绿挠挠头发，笑起来，眼睛清透明亮：“咦，好奇怪哦，你们今天哪里来的那么多话想写呢？”

        大家说：“老师啊，不是你叫我们写的吗？”

        绿绿伸手摇摇：“非也非也！每次的作文不也是我要你们写的吗？为什么你们觉得好难好难，简直比挤牙膏还要难呢？”

        吴昀笑嘻嘻地说：“象便秘一样的难。”

        小蜡烛们笑疯了。

        绿绿对吴昀翻翻眼睛：“谢谢！至少你还懂得用便秘这个比较文雅的词儿。”

        可是好象还是吴昀比喻得更贴切一点，绿绿想，挤牙膏是肚子里面没有，便秘是肚子里面有，但是没有找到正确的方法让它出来。

        绿绿想：我的天，这帮死小孩，再教下去，肯定被他们带成大俗人一个！

        最后，绿绿老师总结说：“今天，做这个调查，我是想告诉你们，生活里存在着许多许多的小事，虽然小，却无不闪烁着生命可喜的光彩，这些小事组合在一起，便成了我们的人生，你能说这样的人生没有意义吗？”

        沈永恒说：“老师啊，人生当然是有意义的，但是作文题目常常是没有意义的。看了就让人没有写的欲望。老师能不能出一些有趣的题目给我们写啊？”

        绿绿答：“我没有这个权利。作文题目，都是年级组的全体语文老师根据大纲的要求拟定的。不过，我们还是有解决的办法。”

        说着，发下用班费买了漂亮的笔记本，告诉大家，这个本子是用来写每周的周记的。

        大家都如遭雷击：“啊啊啊！除了作文还有周记啊？？？？？”

        绿绿老师安抚道：“不要激动啊不要激动！这个周记，自由度是非常大的。你可以只写一小段，或是一首小诗，或是贴一张照片，画一张图，配上文字。也可以摘抄一段你最喜欢的歌词，但是要有评论或是感想，总之，长短不论，形式不拘，想写什么就写什么。”

        哦，小蜡烛们总算是呼出一口长气。

        这个周记本，每周绿绿老师会收上来改一次，你别说，孩子写得还真有趣。

        有的写到了自己玩儿的一款新游戏，有的写了自己追星的过程，有的写了自己吃的一样新鲜东西，也有的，拍了有趣的照片，在下面配了解说词。有的则摘录了一段在QQ上的谈话。绿绿常常在中午时分躺在办公室专供休息的躺椅上，看得乐不可支。

        有一回，绿绿在罗奇的周记上看到一则怪惊悚的东西。

        一张照片，拍了两只鸡，一只叠在另一只的身上。

        罗奇是这样配文字的：“今天我看到两只鸡，它们在打架，那个被压在下面的，好可怜啊。直发抖，还在挣扎呢。我联想到，我们班上有些同学，也非常喜欢打架，特别会欺负弱小的同学，我觉得这种行为真不好。鸡不应该打架，小学生更不应该打架。”

        绿绿看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想了好一会儿才提笔批注：“它们不是在打架。”

        罗奇同学看来对自己拍的这张照片十分满意，看到评语后特地来问绿绿老师：“老师啊，它们不是在打架那是在干什么呢？”

        绿绿脸红了，越来越红，越来越红。

        小时候，他问过妈妈：“我是从哪里来的？”

        妈妈说：“你是小鸟送来的一粒种子长成的。”

        之后的很多很多年，他一直一直都相信这句话。

        直到有一天，表哥们看A片，他无意闯进去瞄到了一眼，如五雷轰顶，刹那间就什么都明白了。

        但是，他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一个孩子，一个智力上有一点问题的十一二岁的小孩子解释清楚这件事。

        最后，绿绿老师说：“它们......它们是在进行一种比较特殊的.......呃......肢体语言的交流。”

        这话太文艺，罗奇更糊涂了。

        后来，吴昀同学又在周记中写父母打架的事儿，一言不和，打到头破血流，孩子在文中细致地描写了爸爸妈妈相互谩骂的过程以及相互撕打的过程。

        最后，吴昀写道：“我觉得他们的这种行为很丑陋。”

        绿绿老师对他说：“父母永远都是父母，你不可以说他们丑陋。这个词用得太重了。”

        吴昀问：“那他们为什么要打架？”

        绿绿想一想说：“有的时候，当人们觉得用语言无法交流沟通的时候，他们会用肢体语言交流一下子。”

        再之后，绿绿老师发现，班上的孩子当中，开始流行他的这句话。

        比如，两个小男生产生了矛盾，一个个脸红脖子粗。以往他们会说：“来呀来呀，来干一架！”

        现在他们会用同样的表情，同样的语调说：“来呀来呀，咱们来用肢体语言交流一下子！”

        绿绿真是不知道，自己会对孩子产生这样大的影响。他想，以后说话，可真得小心罗！

        绿绿坐在操场的栏杆上，悠闲地晃着腿。

        这一天，是难得的两月一度的工会活动日，学生们早早地放学回了家，老师们可以打打球，看看小说，唱唱卡拉OK，练练瑜珈。

        不远处，几个男老师正在打篮球，大声招呼着绿绿老师过去和他们一起打。

        绿绿拢手在嘴边喊过去：“我累！我累！”

        苏剑说：“运动运动。来呀来呀！”

        年青男老师们一齐说：“来吧来吧，让我们用肢体语言交流一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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