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海里游泳,在沙滩上玩耍,远远看见海上有一座城市,按说那么远根本看不清的,可是那个城市里的人的长相,却看得一清二楚。这说明是在做梦。城市在举行庆祝活动,好像是外国的什么节日。突然间,开始打仗了,城里炮声隆隆,是真的在打仗,隔那么远,我都能看见士兵和坦克。
我们两个在沙滩上呆呆地望着这些情景,你告诉我说,那是战争,我说"是啊"。
"你的梦真古怪,丽丽。"
床上很潮湿。羽绒枕里利出一个现报,扎着我的脖子,我将它投出来,抚弄着丽丽的大腿。
房间里有些暗,只有从厨房照进一点微光。丽丽将洗去了指甲油的小手放在我的胸口,香甜地睡着,凉凉的气息吹拂着我的腋下。天花板上挂着的椭圆形的镜子映出了我们的裸体。
当丽丽骑在我身上,不停地扭动身体时,我一边回想着丽丽讲的那个梦,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女孩的脸。
在夕阳西下对,宽阔农场的铁丝网旁边有个瘦小的女孩在挖坑。一个年轻的士兵用刺刀挑着一桶葡萄。他旁边的女孩低头铲着土,头发遮住了她的脸。她用手背擦着汗。我眼睛看着正在喘息的丽丽,心里却想着那张女孩的脸。
潮湿的空气从厨房漂来。
好像下雨了。外面朦胧一片。我发现大门没有锁,可能是昨晚两人都醉了,忘了锁了。一只高跟鞋掉在厨房的地上。鞋尖的皮革曲线就像女人身体某一部分一样光滑。
从门缝里可以窥见丽丽的奶黄色小汽车,雨点打在车身上,水珠像虫子一样滑落下去。
不断有人走过去。有推着自行车,穿绿制服的邮递员,有提着书包的小学生,还有牵着猎犬的高大的美国人。
丽丽大口呼吸着,翻了个身,毛毯掉到了地上。她的长发沾在背上,腰间汗津津的。
丽丽的内衣揉成一团扔在角落里,远看好像地毯被烧焦了一块儿似的。
一个日本女人提着个黑包,探进头来看了看,她戴着印有公司标记的帽子。兰上衣的肩头被雨淋湿,大概是查煤气或查电表的。好半天她才看清了屋里的我们俩,想要说什么,又咽了回去,走了。到了门口她还回头看了一眼正在光着身子抽烟的我,摇摇头,出门往右走去了。
门被她开大了一些,两个女孩子进比划着什么走了过去。她们穿着红色雨靴。一个穿军装的黑人士兵像三步上篮似的跳着走,躲避着泥泞的水洼。
丽丽的汽车对面,有一所黑色墙壁的房子。油漆已脱落了不少。上面用橙色油漆标明U-37。
黑色的墙壁明显地衬托出了毛毛细雨,屋顶上笼罩着厚厚的乌云,仿佛涂了一层灰色颜料。
厚厚的积云蕴含着热气,增加了空气中的温度。我和丽丽都浑身是汗。
一条细细的黑线控在空中。
我猜测那大概是电线或者是树枝。而下大之后,看不清那条线了。行人慌忙撑开雨伞,没有雨伞的快步跑起来。泥泞的道路,已积成了水注,雨水激起的波纹也越来越大。一辆白色的汽车缓缓驶过,溅起地上的雨水。车里有两个外国女人,一个正从后视镜里整理着发卡,开车的女人全神贯注地看着前方,脸几乎贴到了玻璃上。
两个女人都在脸上涂了一层厚厚的化妆粉。
一个小女孩舔着冰淇淋走过去,又折回来,探进头来往屋里瞧。她那金黄色的柔软的头发湿湿地贴在头上,拿了丽丽挂在厨房椅背上的浴巾,开始擦身子。她舔了舔沾在手指上的冰淇淋,打了个喷嚏,一抬头,发现了我。我捡起毛毯,盖在身上,向她把了招手。女孩微笑着指了指外面。我把食指挡在嘴上,示意她轻声一些。她看着丽丽,告诉我说她睡的姿势不对。我又一次笑着示意她,不要吵醒她。女孩举着冰淇淋好像要说什么。我把手朝上指指,意思是让她看看雨停了没有,女孩点点湿漉漉的头跑到外面,浑身淋湿了又跑进屋里来,手里拿着丽丽湿淋的胸罩。
"丽丽,下雨了,外面晾衣服了吧,快起来,下雨了。"
我对丽丽说道。丽丽揉着眼睛坐起来,拉上毛毯遮住身体,看了看女孩,说道:
"哎,夏莉,你怎么来了?"
女孩把手里的胸罩朝丽丽扔过去,大声叫道:"我是雨人!"和我对视着笑起来。
我把莫卡身上的创可贴悄悄撕下来,她都没有醒。
铃子裹着毛毯躺在厨房的地上,阿开和良子睡在床上,和夫紧摸着照相机躺在音响旁边,而莫卡抱着枕头,趴在地毯上睡得正香,揭下来的创可贴上沾着淡淡的血迹。
她的脊背上粘乎乎的,这汗味觉和性器流出来的粘液一样。
莫卡睁开只剩下一只戴假睫毛的眼睛,冲我笑了笑,我把手伸进她的下面,她扭动身子轻轻呻吟起来。
"告诉你吧,多亏下雨了,你的伤口才不那么疼的,下雨对伤口有好处。"
莫卡的大腿粘粘的,我拿张纸巾给她擦了擦,我的手指一伸进去,她那赤裸的臀部马上踢了起来。
阿开也醒了,朝我问道:
"你昨天晚上在棒女那儿过的夜吧?"
"混蛋,不许你这么叫她,她可不是那种女人。"我一边打着小飞虫一边说。
"反正差不多,阿龙,你可留神别染上病,杰克逊说这一带的家伙可厉害啦,染上病,会一点点烂掉的。"阿开只穿着三角裤衩,倒了杯咖啡。
莫卡伸过手来:"喂,给我根烟吧,要薄荷味的萨莱姆。"
"莫卡,这烟是塞拉姆牌的,不叫萨莱姆。"和夫告诉莫卡。
良子揉揉眼睛,对厨房里的阿开嚷道:
"我不要加奶。"
然后对我说:
"昨天你们在上面胡闹的时候,我拍出了一连串精彩镜头,不骗你们,是激动人心的精彩场面,和夫,你作证。"
和夫没理他,半醒不醒地问道:
"迷幻药放哪儿去了,谁给藏起来了?"
杰克逊叫我化个妆来。他说:
"我真把你当成达那维拉了呢,阿龙。"
沙布洛穿着一件脱衣舞女送给他的银色睡衣。
在奥斯卡家聚会之前,一个谁也不认识的黑人拿来了上,百粒叫不上名字来的迷幻药。我们问杰克逊他是宪兵还是厚生省的人,他摇摇头,只是笑着答道:"是绿眼睛。"
"大概他有着一双绿色的眼睛吧。谁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据他自己说曾经当过高中的老师,也不知是真是假。绿眼睛一定是疯颠了,谁也不知道他住在哪儿,和谁住在一起,只知道他比我们更早就在日本了。好像是听说阿龙在这儿,找来的。跟你说什么了吗?"
那个黑人怯生生地对我说:"只能给你这么多。"然后看了看屋里的人,像逃跑似地走掉了。
他看见裸体的莫卡,面色不改,当阿开邀请他一块儿玩一会儿时,他颤抖着嘴唇,一句话也没说。
"不久你就会看见黑色的鸟的,你还没见过吧。你会见到的,从你的眼睛就能看出来,你有一双和我一样的眼睛。"他说着握了握我的手。
奥斯卡说:"这药绝对不要吃。"他叫我们把药扔掉。
杰克逊开始给注射器消毒。他说:"我当过卫生兵,打针没问题。"他第一个给我打了海洛因。
杰克逊拍着我的屁股说:"阿龙,跳舞吧。"
我站起来照了照镜子,莫卡细致而完美的化妆技巧,使我简直换了一个人。沙布洛将烟和玫瑰花递给我,问道:"要什么曲子?"我顺口说:"要舒伯特的曲子。"大家听了都笑起来。
眼前漂过甘甜的雾气,我觉得脑袋昏沉沉的。慢慢伸了伸手脚,关节就像上了油一样,滑润润地流遍了全身。每呼吸一次,就感觉自己身体里五脏六腑都涌了出来,自己仿佛变成了木偶一样。房间里充斥的烟味不断抓挠着我的肺壁。
我越来越觉得自己像个木偶,听凭别人的摆布,我成了最幸福的奴隶了。鲍布叫着再做得色情一些,杰克逊让他闭嘴。奥斯卡把电灯全关掉,将橘黄色的射灯对准我。我的脸扭曲变形,表情很恐怖,瞪着眼睛,浑身抖动。我一会儿高声叫喊,一会儿低声喘息,用手指蘸果酱吃,一边喝酒一边大笑,还翻着白眼念着咒语。
我高声背诵着吉姆·摩利逊的诗句:
"当音乐终止时,音乐终止时,所有灯光都熄灭,兄弟生存在海底,我的妹妹遭杀害,当音乐终止时,所有灯光都熄灭,所有灯光都熄灭。"
我的唾液像白色的软糖一样堆在舌头上,我拼命地抓挠自己的胸脯,腰部和脚尖都粘乎乎的。我觉得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一下子瘫软无力。
我抚摸着坐在奥斯卡身旁的黑女人的脸蛋,这个女人的腿很长,脚指甲上涂着银色的指甲油。
沙布洛带来的肥胖的白种女人,欲火熊熊地盯着我,铃子被杰克逊在手背上注射了海洛因,疼得脸都扭歪了。黑女人似乎已经醉了,把我扶起来,她自己也站起来,和我跳舞。达赫姆又往香炉里扔了一些迷幻药。紫色的烟雾升起来,阿开蹲在香炉旁吸着烟雾。黑女人的体臭和汗味一齐朝我扑来,我几乎被熏得晕过去。那气味就像内脏发酵似的难闻。她个子比我高,腰也粗壮,手脚却很细,一笑露出一然白牙。她脱光了衣服,发白的乳房高耸着,
她身体轻轻颤动着,双手捧着我的脸,将舌头伸进我的嘴里。她的腰部紧紧贴着我,将她的手伸向我的腹部。她的舌头来回舔着我的牙床,我被黑女人的气味熏得直想呕吐。
阿开爬过来搂住我,对我说着"真够硬的呀。"我的嘴角流出了一团粘液,此时,我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了。
汗津津的黑女人来回舔着一丝不挂的我。她盯着我的眼睛,用火腿肠味的舌头吸着我大腿的肉,她的眼睛血红血红的,张着大嘴笑个不停。
在我旁边,其它的人都在地上趴着,扭动着;颤抖着,呻吟着。我感觉自己的心脏剧烈而缓慢地鼓动着。其余器官都已溶化了似的。
黑女人骑在我身上,以极快的速度旋转起她的屁股来。她脸朝上仰着,象奥林匹克运动会上的投标枪的选手一样喘着粗气,长长的胳膊紧紧抱住我的臀部,剧烈的疼痛使我叫出声来。我想要推开她,可是黑女人的身体仿佛涂了润滑油的钢铁一样,清腻而坚硬。痛感一直传导到身体的中心,下半身产生了一种被揉搓的快感。这快感升到了我的头部。脚尖烧灼般燥热,肩头开始颤抖,我想喊叫,可是喉咙好像被土著人用血和油煮出来的汤堵上了似的,直想吐。黑女人大口喘着气,笑着,点了一根又长又黑的烟抽起来。
她将浸了香水的烟塞进我的嘴里,问了一句什么,我也听不懂,就点点头。从她的两腿间流出的粘液弄湿了我的腹部。旋转的速度逐渐加快,也愈加昂奋起来。我紧闭双眼,脑子里一片空白,脚尖一用力,快感伴随着血液一起流遍了全身,直达太阳穴。就像被焰火灼伤了皮肤一样,太阳穴里边的薄薄的肉层,吱吱地烂掉,当感觉集中到这里时,我陷入了一种错觉,仿佛变成了一个钻进女人体内,用整个身体来讨女人欢心的小人。我想要抓住黑女人的肩膀。这时女人旋转的速度慢了下来。
杰克逊唱着歌,对我说道:"喂,阿龙,你真是个玩偶,我们的黄色的玩偶。我们一不上弦,你就完了。"
杰克逊说话声音像唱歌一样,黑女人放声大笑;震得我耳朵都快聋了。那笑声就像被收音机的噪音。我的身体仿佛被女人传导的热烘干了似的。她的两腿间有一个白色的纹身,是一个纹得很糟糕的微笑的基督像。
肥胖的白种女人一屁股坐在我的脚边,我的脚趾被她弄得很不舒服,白女人身上发出一股烂螃蟹味,我恶心得要吐。黑女人温柔地微笑着,在我耳边小声说:"我马上就让放出来。"
我冲着黑女人叫道:"别折磨我了!"
潮湿的空气抚弄着我的脸颊,白杨树叶在细雨中轻轻摇动着。
车灯照出的雨水就像银色的细针。
阿开和铃子跟黑人们一起去基地的俱乐部了。黑女人一一他曾经是个舞女,名叫鲁迪娜,一再邀请我去她的住处。
银针越来越粗,医院的院子里的积水也越来越多,一阵风刮过,在水面吹起一层波纹,在街灯下闪着鳞鳞波光。
一只有着硬壳的昆虫落在白杨树上,又被雨水打了下去,它顽强地在雨中爬着,哪里才是这只甲虫的归宿呢。
街灯照在它黑色的甲壳上,开始我还以为是碎玻璃片。它爬到石头上,寻找前进的方向。然后爬进它认为安全的草丛里去,然而,这草丛很快便被冲过来的雨水吞没了。
大雨哗哗地落在不同的地方,发出种种声响。落到草地、小石子和土地上的雨声像轻柔的乐器,这类似玩具钢琴般的声音和残留的海洛因引起的耳鸣重叠在一起。
一个女人跑了过去,手里提着鞋,光着脚踩着水洼走,溅出一路的水花。淋湿的裙子紧贴在身上,她一只手拉起裙摆,躲避急驶而过的汽车。
电闪雷鸣,雨越下越大。我的脉搏跳动得很慢,感觉很冷。
凉台上干枯的枫树,是去年圣诞节丽丽买来的。树梢仅剩的一个银纸做的星星也不见了。丽丽说是被阿开拿走了。
我全身冰凉,只有脚尖还有热乎气。这点儿热气慢慢升到头顶。就像剥掉了桃肉的核一样,热气上升时,心脏。胃、肺和声带,牙龈都会感受到。
湿润的屋外朦胧一片,人声、车声被雨声所掩盖。外面像软软地躺在那里的女人一样潮湿而阴暗,仿佛要将我吞没掉。
我将烟扔掉,烟着地之前,发出丝的一声响,便消失不见了。
"你不记得啦,上次你把羽毛从枕头里揪出来,还说羽毛很柔软,你用它抚弄我的耳朵和胸脯,后来扔到床上的。"
丽丽来了,搂着我问道:
"你一个人干什么呢?"
"在凉台上看下雨呀。"我答道。
丽丽轻轻咬着我的耳朵,从皮包裹拿出色在锡纸里的兰色胶囊放在桌上。
"又打雷又下雨的,还是关上凉台门吧。"丽丽对我说。
"我想看下雨。你小时候看过下雨吗?我小时候不能出去玩,常常从窗户里看外面下雨,挺有意思的。"
"阿龙,你真是个怪人,也是个可怜的人。你想要着那些闭上眼睛都能看见的事情吗?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才好,如果你真正想快乐的话,这样是得不到的。
你总是想看这着那的,就像个只知道记录下来再进行研究的学者。简直就像个孩子。小孩子看什么都新鲜。婴儿盯着陌生人看着看着就哭起来,或笑起来,可是,你现在要是盯着别人看的话,就成疯子了。不信,你就试试看,目不转睛地盯着行人看的话,你马上就成变态了。阿龙,别像个婴儿似地陵卷。"
丽丽的头发被雨淋湿了。她喝了一口冰牛奶,吃下一粒药丸。
"戏可不那么认为,我看屋外的时候十分快乐的。"
我拿来毛巾给她擦身子,把她的湿衣服挂到衣架上。我问丽丽要不要听音乐,她摇摇头说,想安静一会儿。
"丽丽,你开车兜过风吧。开好几个钟头的车去看海,或去看火山吧。一大早就出发,途中找个风景优美的地方,休息一会,喝着水壶里的茶,在大草原上吃着冷饭团。
在奔驰的车里,你会想到各种事情吧。今天出发时找不到胶卷了,放在哪儿了呢?昨天中午电视里的那位女演员叫什么名字?鞋带快要断了,千万别出车祸,还有我是不是不再长高了等等,这些想法和外面的景色相重叠。
农家和田地渐渐接近,又渐渐远去。风景和头脑里所想的合为一体。在路边公共汽车站等车的人们和穿着睡衣的步履蹒跚的醉汉;推着满满一车桔子的老太婆;花埔。港口。火力发电站等等,从眼前-一闪过,和脑海里浮现的回忆重合了。你明白吗?胶卷的事和花圃,发电站都重合在一起了。我根据自己的喜好选取眼前看到的景物,在脑海里从容加以组合,再从梦境,读过的书中,记忆里去搜寻,花了许多时间来想像,从而在脑子里形成一幅照片,或纪念照片的情景来。
新进入视野的景物不断添加到这张照片里来,到了最后,仿佛照片里的人又说笑又歌唱他活了起来。于是脑海里就会出现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聚集了各种各样的人,做着各种事情。
这座宫殿建成后,往里面观看非常有趣。就像从云端观看下界一样。里面应有尽有,各国的人都有,说着不同的语言,宫殿的柱子各不相同,千姿百态,世界各国的美食令人眼花缭乱。
那场面比电影还要盛大、精细,我看到形形色色的人聚集在这里。有瞎子、乞丐、佩戴金质奖章的将军和血流满身的士兵、还有食人的土人、男扮女装的黑人、女歌唱家、斗牛士、以及在沙漠中祈祷的游牧民。
我所看到的宫殿都是建筑在海边的美丽的建筑物。
这就仿佛是自己拥有一个游乐场,什么时候想去就可以去那神话般的仙境里进游,只要按动电门,那些木偶人就活动起来。
这样一路欣赏着美景,就到达了目的地,于是要忙着搬行李、搭帐篷。换游泳衣、和别人说话,我千辛万苦制造出的宫殿受到了威胁。别人一对我说什么这儿的水真清啊,没被污染哪?,我的宫殿就成泡影啦。丽丽你也能理解吧。
那次,我们去了火山,是九人有名的活火山,我一登上山顶,看到喷出的火山粉和灰烬就恨不能立即炸掉那些宫殿。我一闻到火山的硫磺味儿,就等于点燃了炸药上的导火索。那是战争,丽丽,宫殿被炸毁了。医生来回奔跑,军队指引着前进的道路,可是都无济于事,我的脚底下已震动起来了,战争已经爆发了,是我发动的战争,于是,转眼之间宫殿成了废墟。
反正是我构想出来的宫殿,毁坏了也无所谓,我总是这样反复着,开车兜风时养成了这个习惯,所以在雨天,观赏外面的雨景也会使我浮想联翩。
前些日子,我和杰克逊他们去河口湖,这回建造的不是宫殿,而是一座城市。
城市里道路纵横交错,有公园、学校、教堂、广场、电台、港口。工厂、车站、市场。动物园、办公楼、屠宰场。就连住在这个城市里的人的长相和血型我都安排好了。
我一直在想,最好有个导演能把我头脑中的想像拍成电影。
一个女人喜欢上了一位有妇之夫,这个男人在战争中杀死了一名外国儿童,那个儿童的母亲在动乱的年代里,不由自主地救了这个男人,和他生下一个女孩。女孩长大以后成了黑道人物的情妇,这人对她很温柔,却被地方检察官打死,这位地方检察官的父亲在战争中是盖世太保。电影的结尾是女孩走在林荫路上,配有勃拉姆斯的乐曲。我并不希望拍这样的电影。
这就好比把一头牛切成小块来吃一样,你明白吗,我想把头脑中的宫殿和城市都像切牛肉一样,切成小块,来构成一部电影,一定能制作出来的。
这种电影就像一面特大的镜子,把所有见到的人都映在里面,我的理想就是看到这样的电影。要是有这样的电影我一定会去看的。
我把这电影的第一幕讲给你听听吧,一架直升飞机运来一幅耶稣的画像,怎么样,不错吧?"
"听你这么一说我都动心了。阿龙,咱们去兜风吧。去看火山吧。你制作出城市来说给我听,那个城市现在一定在下雨呢,我想看打雷的城市。好吗,走吧。"
我一再说,这种天气开车很危险,丽丽根本不听,她抓起车钥匙,冲进了瓢泼大雨中去了。
刺眼的霓虹灯和对面的车灯,发出大型水鸟的叫声一样的卡车,突然耸立的大树和没有人住的旧房屋,排列着不知干什么用的机器的冒着黑烟的工厂,炼钢炉里流出的溶液般弯弯曲曲的道路,都展现在眼前。
发出动物叫声般的黑沉沉的河水,生长在路边随风摇曳的草丛,铁丝网里冒着热气,颤动着的发电所,以及疯狂地大笑的丽丽和看着这一切的我。
所有的一切都自己在发光。
由于雨水而增幅的光照射在沉睡的住家的白墙上,犹如怪兽毗出尖利的涂牙,使我们胆寒。
这地下一定潜藏着一条巨大的隧道,那里看不见星星,只有地下水不断地流下来。冷赠赠的,大概是一条裂缝,里面决不仅仅生存着不知名的生物。
我们胡乱地开着车,走走停停,自己也不知道要往哪儿去。
车灯把前方照亮了,在发出轰鸣声的发电所前,丽丽停下了车。
我们看着用粗电缆缠绕出来的铁丝网和橡陡峭的山崖一样的铁塔。
"这里是法院吧。"丽丽说着笑起来。灯光照出了发电所周围的农田,这是一片西红柿菜园。
真像大海啊。
西红柿是这阴雨绵绵的暗夜中唯一的红色。如同圣诞夜装饰在圣诞树或窗边上的闪亮的小灯泡,西红柿在车灯中闪烁着。这些迸发出火花的,摇曳着的无数红色果实,犹如游戏于深海中的牙齿发光的鱼类。
"那些是什么呀?"
"大概是西红柿,看起来真不像啊。"
"多像汪洋大海呀。是一片从未去过的大海,海面上漂浮着什么东西。"
"那是水雷,是防犯用的。碰上它就会被炸得粉身碎骨,它是保卫海洋的。"
农田的那边有一排长长的建筑物,大概是学校或工厂。
一声巨雷响起,车里亮如白昼,丽丽尖叫着,光腿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方向盘打起晃来,牙齿嘎嘻嘻嘻地响着。
"别害怕,是打雷,丽丽。"
"别瞎说了。"丽丽叫喊着猛地拉开车门,怪兽吼叫般的风声涌进了车里。
"我要到海里去!在车里要憋死我的,你放开我,放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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