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我说的，现在厨房暂时还不能用，所以我们就在客厅里吧。”索菲娅一边开门一边说。

        珍妮特走进去，立刻闻到了一股陌生的味道。在家总是一股松节油和旧运动服的味道，但这里的空气弥漫着某种强烈、纯净的味道，中间混杂着索菲娅用的淡淡的香水味。

        “还不错，”珍妮特环视着陈设不算多的大客厅说，“我是说，像这样住在市中心，又是你一个人住。”她长舒一口气，在沙发上坐下来，“有时候，我愿意付出一切，只要能回家，只是坐着就好。”她身体后倾，靠在垫子上，透过门缝看着索菲娅，“不用理会那些工作职责，不用四处奔波，不用考虑去哪里吃饭，不用坐在电视机前进行痛苦的对话，这样多好啊。”

        “可能吧，”索菲娅露出了犀利的笑容，“不过这样也会很孤单。”她走进客厅，“我有时就想卖掉公寓，换个地方住。”她从正面装饰着玻璃的橱柜里拿出两只高脚杯，倒了些酒，然后坐到珍妮特身边。

        “你很饿吗，我们还是等一等？我叫的意大利菜。”

        “我完全可以等。”

        她们看着彼此。

        “那么，你想搬到哪里去？”珍妮特继续说。

        “问得好！如果我知道答案，明天就把房子卖了，但是我完全不知道。国外，也许吧。”

        索菲娅举起酒杯。

        “听起来让人兴奋，”珍妮特把酒杯举向索菲娅，“但是我觉得，这样不见得就不孤独了。”

        索菲娅笑了。“我可能是听信了保守的瑞典人民的话，觉得登上了大陆，一切就都美好而富有活力了。”

        珍妮特也笑了，不过她学会了那活泼话后面的严肃腔调，那份冷静。仿佛她从未有过这种感受。“我倒觉得，避免理解人们说的话更有吸引力。”

        索菲娅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真的吗？你是认真的吗？”

        “不，不是真的，不过，有时当你不想听别人喋喋不休时，能把责任推给语言也挺不错的……”珍妮特停下来，换了一口气，“好吧，我们俩还没那么熟悉呢。”她凝视着索菲娅的眼睛，喝了一口酒，“你能保守秘密吗？”

        她立刻后悔自己的话造成了强烈的紧张气氛。她们像十几岁的孩子一样，坐在卧室里，一起探索这个世界，仿佛只有交谈才能让她们感到安全。

        她还不如问她们能不能做好朋友呢。这个想法同样天真，想用话语控制混乱的现实，而不是让现实环境操控话语。

        用话语代替行动。

        话语，而不是安全。

        “那要看是不是跟犯罪相关。不过同时，你也知道我曾宣誓保守秘密。”索菲娅露出了微笑。

        索菲娅如此巧妙地应对这个天真的问题，珍妮特非常感激。

        索菲娅看着她，好像她想看到、倾听她，好像她希望被理解。

        “如果你是基督教民主党党员，大概会觉得这是犯罪。”

        索菲娅仰头大笑。她的脖子那么长，那么柔软，既脆弱又强壮。

        珍妮特也咯咯地笑了，她挪近一些，把膝盖放到了沙发上。她感觉像在家一样自在。她想事情是不是真的就像她想的那么单：这么多年来，她的朋友都消失了，就是因为她总是把工作放在第一位。

        这次不一样。

        再明显不过了。

        “我和阿克结婚二十年了，我开始觉得乏味了。”她转过身，好再次面对索菲娅，“有时候，我实在受够了能预料到他下一句要说什么。”

        “有些人把这称为安全感。”索菲娅带着专业性的好奇心低声说道。

        “当然，能有一个这么亲近的人，确实有安全感，但是即使这样……就像是跟你的亲哥哥在一起生活一样。噢，我不知道什么是亲近……但不能仅仅是地理位置上的远近。上帝，我觉得自己太刻薄了。”珍妮特无助地耸了耸肩，尽管她知道索菲娅不会批评她。

        “没关系。”索菲娅温柔地笑了笑，珍妮特还以微笑，“我很高兴能听你说，只要你愿意把我当朋友。”

        “好的，我的确爱阿克，但是我不确定自己想和他生活在一起。事实上，我知道自己不想。我唯一牵绊就是我儿子约翰。他十三岁了，我不知道他能不能承受离婚。嗯，也许‘承受’并不合适。他可能已经明白了，这种事情常常发生。”

        “阿克知道你的想法吗？”

        “他可能已经猜到了，我不再百分之百投入这段关系了。”

        “可你们从未谈过这个吗？”

        “我……没有。我们之间更像是一种气氛。我做我的事，他忙他的事。”

        “一直都在，却一直都不在？”索菲娅挖苦地说道。

        “另外，我觉得他在跟一个画廊老板搞暧昧。”珍妮特听到自己这么说。

        是因为索菲娅是个心理学家，跟她交谈才这么轻松吗？

        “要想有安全感，还想要有人能理解你。”索菲娅喝一小口酒，“但是，这也是大多数关系的根本性弱点。人们总是忘记关注对方、欣赏对方的工作，因为唯一值得选择的道路是你自己的道路。我把这归咎于个人主义。它已经变成了一种信仰。在这样一个充斥着战争和痛苦的世界里，人们对安全感和忠诚如此不屑，实在是奇怪。真是自相矛盾！”

        珍妮特看到索菲娅身上发生了某种变化，她的声音变得越来越阴暗无情。她不太明白她的情绪怎么突然变了。“对不起，我没想惹你生气。”

        “没关系，只是因为我也有被人看作理所当然的经历。”索菲娅站起身来，“好了，你觉得怎么样？我们吃点东西吧？”

        珍妮特听得更清晰了，索菲娅的声音更加深沉，也没有那么悠扬了，她认识到自己触到了她的痛处。

        索菲娅把饭菜拿出来放好，往酒杯里倒上酒，然后坐下了。“你跟他说过你的想法吗？经济压力是婚姻关系紧张最常见的诱因之一。”

        “当然了，我们偶尔也会吵架，但是就像……我不知道，有时我觉得他根本无法想象，当我们付不起账单，我不得不跟父母打电话借钱的时候，我是多么痛苦。仿佛那是我的责任。”

        索菲娅一脸严肃地看着她。

        “听起来他从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好像总会有人为他料理一切。”

        珍妮特默默地点点头，仿佛一切都变得清晰了。

        “噢，不说这个了，”她把手放到索菲娅的肩上，说道，“我们会再见面，讨论塞缪尔，对吗？”

        “我想我们会有时间谈那个的，尽管今晚不行了。”

        “你知道吗，”珍妮特小声说道，“我真高兴遇到你了。我喜欢你。”

        索菲娅靠近了一些，把手放到珍妮特的膝上。当她看着索菲娅的眼睛的时候，珍妮特听到脑袋里响起一种冲击声。

        在那里，我也许能够找到我所寻找的一切，她想。

        同时，她听到一个邻居在挂一幅画。

        有人在用锤子敲敲打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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