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有消息了吗?”一出法庭,我就向一直守在门边的张静问道,可看到她的样子,我又无力地摇了摇头。
张静满脸的担忧,手死死地握着手机,茫然地摇了摇头。
“没有,还是没有小骡子的消息,小明哥……”
张静说到这儿,就再也说不下去,眼圈瞬间发红,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
“别哭,别哭,静,没事的,没事的!”我手忙脚乱地翻出面巾纸,“你放心,静,老罗那家伙,咱俩都出事了,他也不会有事的。就算……”我咬了咬牙,“就算他真的出事了,小明哥豁出去后半辈子啥也不干了,也要帮你把他找回来!”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张静用力抽了抽鼻子,一把把面巾纸扔到地上,“反正我生是他罗家的人,死是他罗家的鬼。别以为这样他就可以逃出老娘的五指山。”
“静,别做傻事。”看着她一脸的决绝,我连忙说道。
“我们去找他吧,小明哥!”张静看着我,明明是在询问,可语气却是肯定的。
“好!”我用力点了点头。
没有收拾任何随身的物品,我们两人轮流开车,循着导航向吴英的老家驶去。五个小时后,当太阳落山的时候,我们的手机信号也时断时续。
在这种环境下,就算老罗想要和我们取得联系,也不太可能。
吴英的老家并不在县城,而是在一座大山深处,崎岖的山路让我们的车颠簸摇晃。张静已经打开了车灯,双脚不停地在油门、刹车和离合器之间切换着,神情专注地盯着前方的路面。
“慢一点,静,老罗不会有事的!”我心惊胆战地劝道。
张静没有说话,可车速又提快了一些,我只好将一只手放在车门上,另一只手放在了张静的安全带边。我打定了主意,一旦有事,就第一时间解开她的安全带,推开车门,把她扔出去。
嘎吱一声,车子猛地顿了一下,停了下来。
“小明哥,你看!”张静瞪大了眼睛,看着前方。
循着她的目光,我看到一群人正站在那里,手里举着手电,而他们团团围住的,是一辆白色的本田车,正是老罗那辆七八年车龄的车。
“小骡子……”张静咬紧了嘴唇,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没事!”我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至少现在还没被抓住,不过,他肯定惹了麻烦,才会让人在这儿等着。”
我话刚说完,张静已经推开车门走了下去,一只手轻放在腰间,那个地方放着她的配枪。
“我是警察,你们是什么人?干什么呢?”她在离那群人不远的地方站住并喊道。
人群愣了一下,面面相觑。
“车的主人呢?在什么地方?你们把他怎么了?”张静问道,手指已经弹开了枪套的搭扣。
“冷静点!”我快步走到张静的身边,按住了她的手。
人群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只片刻的工夫,这些人就消失了,只留下一地的烟头证明他们曾在这里待过。
张静几步走到了老罗的车前,一把拉开了车门:“小骡子……”
她叫了一声,就停了下来,车里并没有人。
“小明哥,小骡子他……”
我没有接话,目光四处逡巡着,老罗的车就停在山脚下。很显然,他应该没有被困住,但是他想要逃到这里的想法也被这些村民识破了,所以才会等在这里。
可是老罗究竟做了什么,才会让这些村民聚集在一起?他的任务不过是查明林琼是否在这里出现过,以及在这里都发生了什么。
“我就知道,你们俩肯定会来的。”一个疲惫的声音传了过来,我和张静愕然回头,就看到老罗在一个女孩儿的搀扶下,踉跄着向我们走了过来。
他的脸上糊满了血,腿也一瘸一拐的,尽管带着笑,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吓人。
“小骡子,你……”张静一下子捂住了嘴,眼里再次闪出了泪花。
“不是说话的时候,赶紧走。”老罗说,“老简,你开我的车,我没法开车了。丫头,你带着这个姑娘走,先走,我和老简跟着你!”
“不,我要和你……”
“不是任性的时候。”老罗不耐烦地说道,“赶紧的!”
说着,他已经钻进了副驾驶的位置,我看了一眼张静:“听老罗的。”
张静咬了咬牙,钻进了自己的车,发动车子,调转了车头。
“怎么弄成这样?”我小心地开着车,皱着眉,副驾驶上的老罗龇牙咧嘴。
“别看我这样,我没什么大毛病,那几个小子,不躺个把月,别想起来。”这个时候,老罗还有心思炫耀自己的光辉战绩。
“你怎么搞成了这样?”我又问了一句。
“这个……”老罗从身后拽出一个挎包,把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那里面有饭碗,有锁链,甚至还有一些粪便,但那粪便并不完整,似乎被人咬过,而锁链上,更是血迹斑斑。
“这些东西,回去让静化验一下,就能还原林琼在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那姑娘又是谁?”
“被拐到这儿的,正好被我撞上了,就一起带出来了。”老罗带着满足的笑容说道。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是一阵龇牙咧嘴。“这回是彻底毁容了,静那丫头,该死心了吧?”
“小骡子,就冲你做的这些事,别说你毁容了,就算你残疾了,老娘也不会抛弃你的!”我的口袋里,突然传来了张静的声音。
尽管张静最终同意开车带着那个女孩儿,但对于老罗,她可并没有放心,上车之前就已经拨通我的电话,并且严令我不许挂断。
她用这种方式掌握着老罗的一举一动。
或许,这几天的失去联系让她彻底体会到了什么叫作“五内俱焚”,才会不肯放过这一点点的时间吧。
老罗的伤恢复得很快,这得益于他强壮的体魄。第五天的时候,他的腿已经没有大碍了,而张静那边的鉴定也有了结论。
第十天的时候,法庭按原定计划开庭。我本打算让老罗在医院继续养伤,可这小子却坚决要求出庭,还要求主辩,脑袋上还缠着纱布呢。
在将从吴英的老家带回来的物证和张静做出的鉴定结论交给法庭后,老罗站起身说道:“审判长,各位审判员,在正式开始法庭调查前,请允许我先讲个故事。”
他那滑稽的样子配上肃穆的神情,怎么看都无比诡异,然而在现在这个场合,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坐正了身子,静静地聆听着。
“大约在十年前,一个年仅十六岁,风华正茂的女高中生在放学的路上被人劫持了。劫持她的是一伙穷凶极恶的暴徒,这些人劫持这个女孩儿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勒索,而是贩卖。但在将这个可怜的女孩儿出手之前,这些人渣却对女孩儿进行了惨无人道的虐待。他们轮流对她进行了奸污、殴打,直到这个还未发育完全的女孩儿怀孕。
“女孩儿的命运并没有因为怀了孩子而有任何的改观,相反,那些人渣对这个女孩儿的凌辱变本加厉,对她的哀求充耳不闻。等到她生下孩子后,还来不及看自己的骨肉一眼,那个孩子就被卖给了别人。
“女孩儿对自己的命运彻底绝望了。她的这种表现让这群暴徒的头儿非常满意,将她据为己有。这一部分,我想大家都已经知道了,但是,这个女孩儿却在人们的视线中消失了五年的时间,这五年她去了哪里?她再次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的时候,又为什么变成了一个人见人恨的人贩子呢?”
我看着老罗,没有打断他深情的演讲,而是叹了口气。
在过去的十天里,在我和张静的不断逼问下,老罗终于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他在过去几天里经历的一切。
那天,他抵达吴英的老家后,很顺利地就打听到了林琼的确曾在这里生活过,整整五年的时间。
一向冲动的老罗,这个时候却长了个心眼,他意识到光凭证人证词还不能为林琼作无罪辩护,因为证人只说林琼在这里生活过,但对于她是怎样生活的,这个证人却不肯透露只言片语。
老罗决定去吴英的家里看看。这个提供证词的人犹豫了一下,便带着老罗来到了吴英的家。那是一个破旧的老宅子,一看就知道很久没有人在这里居住了。窗户的玻璃都已经破碎,却根本没人去管。锁上也布满了铁锈,处处透露着一幅荒凉的景象。
走进院子之后,证人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绕过了房子向后院走去。
“她不住这里。”见老罗有些犹豫,证人说,黝黑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忍,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
这一点微小的神情却没有逃过老罗的眼睛,他静静地跟在证人的身后来到了后院。后院中央的地面上有一个落了锁的铁门。
一个古怪的想法在老罗的脑海中浮现:林琼在这里的时候就生活在这个铁门之后。
果然,证人说话了,他指了指那道铁门:“她那时候就关在这里面。”
老罗皱了皱眉,快步走到了铁门前,看着那把锁,又看了看已经腐朽的木质边框,犹豫了一下说:“有钥匙吗?”
证人摇了摇头。
老罗咬了咬牙,找了一块石头,用力向锁上砸去。“砰”的一声,铁锁应声而断,老罗却紧张了起来,他分明听到,就在门后传来了若有若无的呻吟声。
“里面还有人?”老罗问。
“不……不知道啊!”证人的脸上露出了惊恐的神情。
老罗一把拉开了铁门,一股腐烂恶臭的味道扑面而来,老罗却顾不上。他摸出手机,当成照明的工具,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漆黑的地窖,角落里传来了沙沙的声音。
一向怕鬼的老罗在这一刻却没有那么害怕了,他慢慢地探进头,终于找到了声音的来源。那是一个蜷缩在角落里的人。
“你还活……”
没等他这句话问完,就感到身后传来了一股大力,他不由自主地向前扑倒,一下子就跌进了地窖。接着“哐当”一声,地窖的门再次被合上了。
“你妈!”老罗怒吼了一声,不顾身上的伤痛顺着梯子爬到门边,用力推了推,那道门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却无法打开。显然尽管没有了锁,可带他来的那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人却用别的东西别住了门。
“有种一辈子别让老子出去,要不然我弄死你全家!”老罗一边喊着,一边不死心地推着那扇门。
“没用的。”角落里传来了一个嘶哑、虚弱的声音。
老罗神情一凛,戒备地问道:“你是谁?”
“我也是被关在这里的。”那个声音充满了痛苦。
老罗这才注意到,这似乎是一个女人。他从梯子上下来,循着声音慢慢地走了过去,借着手机散发出的微弱的光芒,他终于看清,那是一个岁数不大的女孩儿,穿着单薄的衣服,双手却被锁链锁在了墙壁上。
“怎么回事?”老罗问。
“出不去的,除非我怀上孩子……”瘦削的女孩儿没有回答老罗的话,双眼无神地盯着面前的墙壁,淡淡地说道。
但老罗已经知道了女孩儿的身份,毫无疑问,她是被拐卖到这里的,她唯一的任务就是为买主生下一个孩子,男孩儿。否则,她就要永远被关在这里。
这个地窖,恐怕不只是吴英关押林琼的地方,也是村子里的人关押被买来的女孩儿的地方。
他打量着地窖的四周,入目的场景证实了他的推测。同样的锁链,在这个地窖里不下五个。
“林琼被锁在什么地方?”老罗问。
“林琼?”女孩儿冷笑了一声,满是恨意地说道,“她会被锁在这里?我就是被她骗来的!”
“不。”老罗摇了摇头,“她和你一样,也曾被人关在这里。”
女孩儿愣了一下,她没有想过,那个将她骗来这里,毁了她一生的人,竟然有过和她一样的命运。
“活该!”女孩儿咬牙切齿地说道,“她怎么没死在这里!”
“我们得出去!”老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不仅要离开这个地方,他还得找到足够的证据,完成委托人交给他们的任务。
林琼曾在这里生活过,就一定会留有痕迹。
“吴英已经被抓了,林琼也被抓了。”老罗在女孩儿的身边蹲了下来,看着她手上的锁链,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把瑞士军刀,费了一番工夫,将女孩儿解救了出来,“但是现在我们证据不足,我来就是要找到给他们定罪的证据的。”
他没有实话实说,以女孩儿对林琼刻骨的仇恨,一旦知道老罗是为了帮林琼脱罪来取证的,一定什么都不会说的。
即便是现在,她的双手已经恢复了自由,却依然没有任何离开的意思,只是虚弱地靠在墙上。
“你不想报仇吗?”老罗想了想说,“你不想亲眼看着他们被枪毙吗?”
这句话让女孩儿的眼中升腾起了一团火苗,但也只是一瞬间,便又熄灭了。
“我们逃不出去,他们只要在外面锁上门,我们就逃不出去。”
老罗笑了一下说:“我能进来,就一样能出去。我是律师,他们也太小看我这双眼睛了。你只要告诉我,林琼是不是在这里待过,待在哪个位置,就够了。”
也许老罗的笑容给了女孩儿足够的勇气,她沉思了片刻,终于说道:“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在这里待过,不过,那个地方……”她指了指对面的墙壁,“那个地方从来没锁过人。林琼每次来的时候都会跟我们说,要是我们不听话,就会像她当初一样,被打断手脚,锁在那里,没有吃的只能吃自己的大便。永远别想从这里走出去。村子里的所有雄性动物都会来和我们发生关系,我们生下来的孩子也会被卖掉。她说,她自己就被卖掉过五个孩子。”
尽管老罗已经明确告诉女孩儿,吴英和林琼都被捕了,可女孩儿在叙述这一段的时候,却还是难以掩饰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恐惧,说话的过程中不停地蜷缩着身子。
老罗走到女孩儿所说的那个位置前,也许林琼说的是对的,为了保持对被囚禁在这里的女孩儿的威慑,这个锁链上血迹斑斑,地面上也有一团紫黑。一个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的碗里,是一块已经发干却明显曾被人咬过的大便。
强忍着恶心,老罗将这些收进了随身携带的包里。
“走吧。”他阴沉着脸说道。
“明天早上,他们会来送饭,那时是我们逃跑的机会。”女孩儿积攒了一些力气说道。
“等他们来了,我们就走不了了。”老罗笑了一下,重新爬上了梯子,开始用力撼动那道铁门,铁门连带着门框开始不安地晃动着。
在打开铁锁前,老罗就已经察觉到了身后的那个男人有问题。一直不肯开口说林琼生活状态的他,怎么可能好心带他来曾经关押林琼的地方?所以他才没有拆门,而只是打破了锁。现在,连门带框一起拆下来,就是他的想法。
这完全符合老罗一贯的作风,而且屡试不爽。当月光照进地窖时,老罗看到,女孩儿的脸上露出了他们见面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两个人从地窖里逃了出来,但是当他们来到停车的地方时才发现,村民们已经将那辆车包围了。他们正试图将那辆车隐藏起来。
而他们逃离了地窖的消息也很快传来,村民们开始了围捕。老罗打了几个硬仗,打残了几个人,才带着女孩儿逃离了重围,在大山深处打起了游击。
老罗也受了不轻的伤,但是他说,他从来没有放弃过,他知道,自己一直不回去,我和张静一定会来找他的。所以,他一刻也没有离那辆车太远。
“这叫灯下黑!他们打死也想不到,我们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老罗不无得意地说道。
可惜,有一个女孩儿却再也无法离开了。那个被救出来的女孩儿在逃亡的路上告诉老罗,和她一起被关在那里的还有另外一个女孩儿,只是那个女孩儿性子刚烈,不肯屈服在吴英的淫威之下,半年前,吴英亲手将她扔进了一口深井。
“五年之后,女孩儿终于摆脱了那种地狱般的生活。或者说,她妥协了,向命运妥协了。她离开了地窖,重新回到了阳光下,但是这时候的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单纯、对生活充满了幻想的女高中生了。她胆小、怯弱,对那个混蛋的话言听计从。因为她害怕,害怕死亡,害怕再回到那个地窖里。离开了地窖,她本来有很多次机会逃走,可是她不敢,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机会从眼前溜走。
“各位,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儿,一个原本该享受幸福生活的女孩儿,一个原本应该在父母的庇佑下快乐成长的女孩儿,就这样被毁了,毁在了一个十恶不赦的人贩子手里。”
老罗掷地有声地结束了发言,静静地等待着法庭情绪的发酵。
吴英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冷冷地瞪视着老罗;林琼脸色苍白,摇摇欲坠;旁听席上的人不可置信,眼中燃起了熊熊的怒火。
“这位辩护人。”一个极不和谐的声音就在这时候传了出来,吴英的辩护律师站了起来,“这个故事非常精彩,故事中女孩儿的遭遇让人无比痛心,我想这一点在座各位的感受是一样的。但正是因为这样,我们才不能对罪大恶极的人贩子宽大处理,尤其是本案的主犯林琼,更应该受到法律的严惩。我想,这一点,大家应该也没有反对意见。”
“你瞎吗?!”老罗瞪视着猴子律师,竟逼得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鉴定报告你看不到吗?!”老罗愤怒地将鉴定报告的复印件摔在了猴子律师的脸上,“铁链上是林琼的血,大便上是林琼的齿痕,林琼的X光片显示她的四肢曾多处骨折,妇科检查证实她至少生过五个孩子,孩子呢?他妈的让你吃了吗?”
“抗议!抗议!”猴子律师终于反应了过来,高声叫道,“这是对我的侮辱,是对法庭的蔑视!”
“肃静!”审判长敲响了法槌,“法警,请罗律师出去冷静一下。”
老罗威胁地向猴子律师挥了挥拳头,跟着法警走出了法庭。在他的身后,却是旁听席上如潮水一般的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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