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社会富裕程度、文明程度以及现代化的种种指标,与西方发达国家相比都不相上下,但是这个社会“胎里带”的痕迹与舶来的“西洋景”杂陈一片,说句可能要伤人的话——“穿西装戴瓜皮帽”,当地人也许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我这个内地人的眼睛却极容易受刺激。
2006年是中国的狗年,“圣诞节”与“狗年运程”看上去一个极西方、一个极东方,本来彼此谁都和谁风马牛不相及。但是在香港,很多“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总是会把人的目光拧到一块儿。比如香港人浑身上下最早就会被全球最新的科技产品所武装,但是他们的内心深处却很信命理——男女老少,有钱的、没钱的,有闲的、没闲的,好像认识一个算一个,给我留下的感觉差不多都要迷信到固执。
我在香港居住了不到三年,每逢年底,发现香港的很多广场、酒店、商店、饭铺,干脆就说“满视野”,已经把圣诞节的装饰统统都摆挂了出来,花花绿绿的,弄得香港到处充斥着浓烈的西方色彩。但是就是在这样的气氛中,另一种风光也到了时节——预测凶吉,预知未来,香港各路风水大师推算下一年运程的算命书籍也开始陆续上市。这些书大多为黄色封皮,在书店、报摊,大小超市、甚至小卖铺、街头小市哪里都有出售。很多风水大师如李居明、林真、苏民峰、陈公盲、麦玲玲、吴佩孚、李丞责、宋韶光等等,多得一开始让我不知道谁更权威。
香港人相信科学,依赖科技,同时他们也接受命理玄学,掌相卦相。
我知道自己不能无端地揣度香港人迷信就是落后。风水是什么,我不懂,听说也是一门科学。学术名称被这方面的专家称作“地理勘舆学”,亦名“环境与形象的心理学”,在欧美很多大学都是可以拿学分的选修课程。
2005年还不到12月,我在香港街头到处看到“狗年运程”,真是非常好奇。因为自己属狗,也因为内地有朋友11月初就打来电话,托我帮她买一本06年的“狗年运程”,还点名说要李居明的,我就几次光顾报摊儿。到了月底,“李居明”还没有上市,这才知道这位大师在香港原来最有名气,他的书每年都是出得最晚,卖得却最火。等到转了年终于买到了一本《李居明狗年运程——十二生肖改运法》,急忙回家拜读,可是光封面上的很多内容,云山雾罩的,已经把我搞得满脑袋糨糊——“拆蛋专家挑战四大火毒灾星”、“高危爆炸骚乱位、日期公布”、“一线之差定港运十年政经好景”、“新秩序年抢年钱”、“‘大红袍’名气官运不倒翁”、“‘双飞熊’当时得令贵人富”、“‘后兜财’偏财补漏夺三财”……拗口得不行。除此以外,书的封面上还有四位真人的照片,大约是李大师认为和香港有关系的四个具有改变全球命运的人:“胡锦涛”、“曾荫权”、“布什”、“陈方安生”。这四个人,前三位内地人很熟悉,另一位“陈方安生”是谁?一个女人,香港回归后政府第一任期未做满的政务司司长,2007年新的特首选举,有人曾经猜测她很有可能成为曾荫权的竞争对手。
我虽然不懂香港风水大师们所说“太岁”、“五行”、“八运”、“火毒”、“凶吉”、“运程”究竟和现代人的生活有什么关系,但是他们在书中都自称“中国传统的祈福文化”,这一点我能理解,如果从祝福角度来解释,这些大师们都是希望香港人年年远离灾祸、远离厄运,多平安、多发财、多幸福,很善良、也很中国。
曾经,我非常认真地注意到港岛几条最黄金的大道比如湾仔道、骆克道和皇后大道,这些著名的商业地段目不暇给的霓虹灯广告中时不时地就会夹杂着另一类灯箱,白色的,夜晚也可以看得很清楚,上面横排写着四个大大的黑字“禅玄命馆”,经营项目也介绍得详细:“掌相”、“命理”、“择日”、“改名”、“易数”、“占卦”、“阴阳”、“风水”。开始我怀疑如此昂贵的商业地段,这样一间间的“算命公司”,日子可都过得下去?后来实在想闹个明白,就动心想请哪位大师给我的本命年算上一卦,有个礼拜日就让我老公(先我来港工作多年)陪着,摸到了湾仔的一家“禅玄命馆”。为什么我做这件事一定要让先生陪着?还觉得是去“摸”?心里头不坦荡,好像此行总是不大光明似的。结果敲开了这家其实就安身在普通住宅楼里的算命公司的门,大师不在,看家的一位先生说:“对不起,今天不是星期日吗?大师不上班。不过,就是大师上了班,你要算命,也得提前预约。”说完就给了我他家的电话号码。
我那趟去“算命”没有见到大师,但也获得了不少信息:“星期不上班”、“提前预约”……基本上可以判断香港的水行当看来市场还不小,大师们花得起昂贵的房租,而且星期日还不上班,生意一定不错。不过告辞前我还是留了个心眼儿:“既然来了,也别白跑一趟,就先问问价钱?”于是充满虔诚地问:“如果求大师给我算一卦,要多少钱?”“看家的”很耐心,说:“那就要看你算什么了?”我说“随便,比如看看今年我的本命年要注意些什么”,对方就说“四五百吧,具体的还要听大师的”。再往后,我待在人家的门口就实在没道理,拉了老公的手赶紧走人,心里其实早已经吓得够呛——“一般地算算都要四五百?那么要多加一些项目?比如什么特别的项目?”我实在不敢往下想,以后也再没勇气二次登门。
香港有些事,有时你越想,就会越觉得不可思议。
人们常说“当事者迷,旁观者清”,我在香港却经常要把这句话倒过来使用——
2005年9月12日,香港迪斯尼乐园开幕,国家副主席曾庆红前来主持剪彩,全球其他几座“迪斯尼”的主题公园也都派了亲善大使前来祝贺。仪式定在上午11点半,就在迪斯尼睡公主城堡的广场前庭。可是香港天文台预报9月12号那天有雨,而且是骤雨,香港政府和迪斯尼乐园当然都不喜欢老天爷这么不友好,假使那一天真的要下雨,露天仪式就不美满,有些记者也担心,事先就询问迪斯尼乐园会不会更改开园的时间?可是迪斯尼乐园事务及销售部的一位负责人满有信心地告诉记者:不用担心,因为他们已经向风水大师请教过,那位大师说“9月12日不会下雨,开幕式没有问题”。为了证明他的信念有逻辑根据,这位先生还贡献了一些证据:过去我们乐园举行“土礼”(即破土动工)和城堡封顶仪式,都是找的这位大师,让大师给择的“好日子”,结果都很“准”。所以我们很尊敬也很信任这位风水大师。
我知道这件事并非道听途说,而是正儿八经地从传真机上下载的通告,这个渠道是我们记者站每天在香港获取采访信息的主要依靠。那天的这份传真,发传人转述的是《明报》9月11日的一篇文章《迪斯尼花二万买天文台服务》。香港天文台助理台长在文中向媒体透露:迪斯尼乐园确实已经花出去了2万多的特殊服务费,购买了香港天文台从9月4日到13日的天气服务,在指定的时间内,他们可以随时查询天气情况,包括降雨和风势。
11号晚上我收到这份传真,满怀蹊跷。香港人是什么心理呀?一方面花钱买科学信息,另一方面,最相信的还是风水大师?不然怎么敢对媒体夸下海口,也没有更改开园日期——
“科学”与“风水”即将展开大战,最后“鹿死谁手”?
在这件事上究竟“科学”说了算,还是“风水大师”更厉害?
说句实话,当时我真有点“看戏”的感觉,这场明天就要上演的“大戏”,不管演好了还是演砸了,反正我都没掏钱买门票,当然与此同时,我心中也相当不安,因为12号那天,我也要去现场,要给家里做电视直播(CCtV—4的午间新闻),老天爷要是真的在12号中午兜头给来场大雨,咱在现场不也得成了落汤鸡?
12号一清早,闹钟6点钟就振聋发聩,我的脚刚一沾地,本能地就去拉窗帘,察看天公究竟是什么面孔。结果,当时香港的天空一丝黑云也没有,太阳努着劲儿,很明确地马上就要出来。按照要求,我们是上午9点以前必须赶到迪斯尼乐园,出发了,后来坐在车上,我还和同事议论:“别看今天早上没有下雨,可是香港的天气谁都说不准,此时也许晴空万里,彼时就可能大雨滂沱,而且一下就没个完。”可是后来的事实证明我的担心,甚至开始的那点“免费看戏”的坏心眼儿都彻底落空了——12号上午,包括整个下午,老天爷对香港一直都扬着热情过分的笑脸,不仅一滴雨也没下,而且艳阳高照,日温31度,湿度70%,这样的好天气即使在香港的初秋也是非常难得的。
我算服了,事情怎么会如此奇特?一位风水大师和一座天文台就那么较劲,各说各话,各有依据?“风水大师”莫不是真的通了什么神灵或者施了什么魔法,他老人家的判断怎么就是一个字——“准”?!
2005年9月12日,世界第五座迪斯尼主题公园在香港隆重开张,开幕式如期举行,大获成功!尽管组织者为了防止意外,还是给每一位到场的嘉宾事先都准备了一把雨伞,红色的,就放在露天会场好大一片白晃晃的塑料座椅上,但是人们那天谁都没有机会用它来遮雨,只是会后遮了太阳。我们媒体人,每个参加现场报道的也都可以凭着记者证领到一把伞,我也领了一把,现在还“供”在家中。以后每次遇到香港翻风落雨的日子,我都不忍心去“请”出这把伞,老觉得那不是一把普通的红伞,是个纪念,一个符号,它象征着什么——尊重过科学,嘲笑过科学;提醒过我,但也仿佛“玩弄”过我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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