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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忘川一梦

        近来几日,凤凰似乎心情不大爽利,特别是见着我的时候,那眼神分明书着“厌烦”两个大字,还是闷骚的楷体。是以,我揣摩了一下,太半是嫉妒了。

        凤凰那皮相冠盖六界冠了这万把年,大约十分习惯了千人仰慕万人倾倒,现如今竟有个月孛星使漏网没被他迷了去,反而看上我,自然叫他心里不舒坦得很。

        我想了想,本着作一个低调而又有境界的果子,便决定将那“锁灵簪”给收了,别了段葡萄藤变换的簪子,现出真身,莫叫人再错认成男神仙,免得再撞上个把像月孛这样的小仙姑迷上我,少不得凤凰的自尊心再受一次捶打。

        我别着葡萄藤日日进出栖梧宫,凤凰那厮面色却益发不济,连带着栖梧宫的仙娥姐姐们面色也不好起来,只有小仙侍们见着我总红润着脸显出几分朱雀卵的喜庆。

        今日来洗尘殿扫尘的仙娥姐姐端详了我半晌,郑重其事道:“锦觅,你长得果然招蜂引蝶。”

        哎?这话听着有些奇怪,我们做花草果蔬的自然要招蜂引蝶,不然这花粉没个蜂儿蝶儿授上一授,怎结得出果子?没有果子,又哪里来的葡萄?

        是以,我便坦然应道:“呵呵,这是我的本分,应该的,应该的。”

        仙娥姐姐愣在那里,边上飞絮狠狠咳了一下,“锦觅,缺心眼不是你的错,只是缺心眼又长得这般模样,实是愧对你这副好皮囊。”

        正待开口,却听身后有人轻轻一笑,仙娥姐姐和飞絮突然站了起来,规规矩矩立在一旁,我回头一看,原来是凤凰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正在我身后站着。

        我瞧了瞧,这厮今日面色倒还好,嘴角笑涡浅浅隐匿,他亦睨了我一眼,云淡风轻地拂了拂袖道:“都下去吧。”

        “是。”飞絮和仙娥姐姐躬身退下。

        我便也跟着往外走,凤凰却拦了我,“你走了,却叫哪个来磨墨?”

        我撇了撇嘴,取了香墨兑上水磨墨,一边凤凰执了笔刷刷刷便开始埋头公文,突然头也不抬与我道:“还是将那锁灵簪别上吧。”

        “嗳?”这又是唱的哪出?

        他却眉间一蹙,勾起长长的眼尾望向我,“怎的?不愿意?”

        这厮压人一头的气势果然有些骇人,我赶忙道:“我真的不是故意要长得比你好看,全然巧合、巧合。”

        凤凰一楞,旋即哑然失笑,抬手在我额际弹了一下,“你呀……没心没肺……”

        果然是喜怒无常的鸟儿。

        “这是叔父托我给你的拜帖。”他从袖袋中抽出张红艳艳的帖子递与我。

        我接过帖子看了看,是狐狸仙约我明日巳时去姻缘府喝茶听戏的拜帖。

        诚然,此番计都星君上门提亲这样的事情忽忽悠悠恨不得传遍每个犄角旮旯,狐狸仙这样热闹的性子想必一早便知晓了,忍到今日才有所动作我以为已然十分不易,只是平日里狐狸仙但凡遇着点什么乐事总是直接扑上洗尘殿来寻我,或是直接让小仙侍传个话让我过姻缘府,怎的今日这般讲究起来。

        想问凤凰,奈何那厮已然一副忙碌样子,便也不好去讨没趣,罢了。

        第二日,我揣了块洗尘殿的一品碧黛香墨做手信前去姻缘府,天边刚淋过一场淅沥小雨,栖梧宫外悬挂起一道七彩斑斓的虹桥,所谓天色正好。

        我本就不喜腾云驾雾,此番见着如此光景,心情不禁欢快起来,便徒步踱上那彩虹,顺道看看风景。却忘了但凡好看的物什多半只可远远观观,近前去多半不靠谱,譬如此番这虹桥,远看着七彩迷离煞是好看,踱上去才发现滑溜得很,一个没有站稳,我便哧溜溜从这头滑到了那头。

        彩虹尽头,我几分狼狈站起身来,尚未来得及整饬好衣摆就被眼前景致所惑。

        寂寂无声中,一片墨绿得几近发黑的茂盛林子裹着一潭汤药般泛着苦涩深褐的湖水,微微起澜。潭边一群梅花鹿或坐或卧,姿态闲暇,其中一只机敏的小鹿想是听见响声,耳朵动了动两只圆溜溜的眼睛转向我,大抵觉着我面色和善无甚歹意便又转了回去。

        它这一转动的间隙,我瞅见了一条鱼尾巴,一条岸上的鱼尾巴,唔,怎的现今鱼儿都被逼得上岸了?这是一个怎样令人痛心疾首的环境恶化现象呀。

        我近前去探头一看,却瞧见一尾鱼,差矣,是瞧见一个人,似乎也不太对。是一个下半身是条月华粼粼的鱼尾,上半身却是人形的白衣少年阖眼枕着一只梅花鹿的腹部香甜入梦。

        不过一眼,那人却已醒转,一双眼睛迷迷澄澄将我一望。

        我指了指他的鱼尾,兴奋道:“真是一条无与伦比的尾巴呀!”

        那人亦看了看自己的尾巴,道:“一般、一般。”态度谦和。

        四周的梅花鹿见他醒转,立刻乖巧地停了动作一头两头靠将过来。如此光景,我晓得了,这人太半是个放鹿的仙倌。

        眨眼间,那条银白珠光的大鱼尾却不知何时化作了两条腿,但见放鹿的仙倌慵懒地整了整衣襟站起身来,适才躺着倒没观出来,这番一站我发现这仙倌竟和凤凰差不多高。

        我仰头与他道:“仙倌这鹿放得甚好,膘肥体壮。只是不知都送往哪家仙宫的膳房?”

        那仙倌定了定,“放鹿?膳房?”神色间颇有些郁结。

        我一惊,莫不是触到他痛处了?天界的神仙品阶森严,有颇多讲究,放牧的小鱼仙倌想来是个不高的阶位,此番被我直接呼出来想是面上无光。譬如凡间做官的,上至宰相下至九品,相互间见着都必定要拱拱手谦虚唤对方一句“某某大人”,不分高低,好叫品阶低的小官也不至尴尬。

        此番是我大意了,赶忙补救道:“呵呵,上仙这职务甚是有前途,遥想当年齐天大圣孙悟空便是从弼马温这样的畜牧行当中脱颖而出,后来西天取经何其风光,听说佛祖还封了‘斗战圣佛’。嗯,还有八仙张果老儿,好像成仙前也放过驴的,如今不也体面光耀得紧。是以,锦觅料想上仙前途不可限量!”

        那仙倌低头沉思片刻,旋即粲然一笑:“仙子一番推衍,委实令在下茅塞顿开、豁然开朗。多谢多谢。”

        我慨然一拱手,潇洒回道:“上仙客气了。”

        “小仙表字润玉,不知仙子如何称呼?”小鱼仙倌笑意嫣然。

        “在下锦觅。”我一扬手,袖袋里的碧黛香墨一个不留神滑了出来,我一拍脑门,方才记起狐狸仙的邀约,此番一耽搁,莫要误了时辰才好。

        我急急拾起香墨与小鱼仙倌道别,战战兢兢过了那滑溜的虹桥,踏云往姻缘府去。

        叩开姻缘府的朱漆大门,看门小仙侍见着我愣了愣,红着脸扭扭捏捏道:“这位仙子可是寻我家仙人来的?不巧我家仙人今日有客,不若仙子改天再来。”

        呃~我进出这姻缘府好歹也有百年,均是这小仙侍把的门,今日怎的倒像不认得我了,难道……我甚是怜悯将他一望,原来狐狸仙的健忘也是会传染的。

        “我是锦觅。月下仙人既约了别人,我明日再来吧。”

        看门小仙侍张大了嘴,木头桩子一样杵在那里。

        我转身待走,木头桩子却直挺挺伸出一只手来欲拦我,突然似乎又觉不大妥当,将手缩了回去,着急道:“锦……锦……锦觅?!”

        我怜悯地点点头。

        他亦怜悯喃喃:“果然男变女,男变女,男变女,世风日下……”

        就在我们互相怜悯的当口,狐狸仙却人未到声已至:“可是锦觅来了?”

        我还未来得及应声,狐狸仙已驾了朵火烧云飘至门口,见着我亦是面上一愣,继而细细一番打量,“啧啧啧!我家旭凤拉扯大的女娃娃呀!灵的灵的!”

        我忽觉不对,一摸头上,却原来我早上别的锁灵簪不知怎的不见了,难怪一个两个都不认得我了。这簪子许是路上驾云驾得急了些给落下了,也罢,不过是只簪子。

        我呵呵一笑,看门仙侍倒吸一口气直接背过去了。狐狸仙上来恳切道:“进来进来,我们里面说话。”

        我见狐狸仙此番倒似清减许多,两袖飘飘,尾巴也没有原先蓬松水滑,便恭喜道:“月下仙人近日减重甚有功效,可喜可贺。”

        狐狸仙委委屈屈停下脚步将我一瞅,“难道人家原来很胖吗?”

        不待我讲话又继续道:“都怨那鸟族,近些日子送来的鸡倒比鸽子还要小巧几分,瘦得叫人心惊胆战的,我日日吃不饱,夜里都要饿醒,前几日饿昏了头竟把你的大事给错过了。”

        难怪今日才唤我上门。

        “呃,难道是鸡瘟?”我好奇。

        “非也,此事说来话长。听说是鸟族的一只乌鸦百年前掳了个花界的精灵,花界长芳主牡丹前去讨人,鸟族首领便将天上飞的到蛋里没孵出来的乌鸦挨个拷问了一遍,都说没做过这事。长芳主却一口咬定说有小花精亲眼见着此事,鸟族首领想是有些羞愤便顶撞了几句,长芳主盛怒,言是鸟族首领孔雀包庇下属,这下两厢生了嫌隙。过往,鸟族除了小虫儿最主要的吃食便是花草谷物种子,近日里长芳主大笔一挥断了鸟族吃食,放言若一日鸟族不将那花精交出来,花界便一日不供给吃食。”

        “鸡仔亦属鸟族,是以,断粮少食,如今能长成鸽子般大小已经很是争气努力了。”

        “曲折得紧啊。”我慨叹了一下,长芳主素来是个火爆脾性,这鸟族首领千不该万不该,实在不该顶撞她老人家。

        “嗯,花鸟相争,殃及狐狸!老夫委实冤屈。”狐狸仙掷地有声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忽然话锋一转,“走走走,我们听戏去吧。”

        今日听的一出戏唤作“武松打虎”,刚听得观尘镜中那打虎鲁男子喝道:“大虫!哪里逃!”门外便有一团橘红色影子砸进来,看门小仙侍跟在后面着急喊:“哎!你这仙家怎的这般无礼硬闯!与你说了我家仙人如今有客……”

        那团橘红进了门后直接将门闩上,末了,还鬼祟向外一探,似是确认无人跟着后,方才放心一喘将那滚滚圆的身子团团转了过来。

        “老胡!”

        “老胡!”

        我和狐狸仙异口同声。

        老胡上来端起茶水一通灌,解渴后拍拍胸脯道:“红红啊,吓死我了!你晓得我刚才瞧见谁了吗?”

        “莫不是广寒宫的玉兔?”狐狸仙虽然一脸‘肯定如此’,却仍十分配合地支了下巴作兴致盎然状。

        “可不就是!”老胡煞白了张脸,“这兔子千把年不见,又膘肥了许多,可不知糟蹋了多少萝卜哟!嫦娥仙子也不管管。”

        “幸亏我跑得快,幸亏幸亏。”

        “却不知今日刮的什么风,将你老兄给刮来我这里历这番劫难?”狐狸仙拍拍老胡的肚子。

        老胡唏嘘:“唉,老夫此番狼狈得紧。是被长芳主给赶出水镜的。想来想去还是投奔你这里好。”

        我不过离开花界区区一百年,怎的就生出这许多事情来。长芳主,唔,忒是铁腕了些。便问老胡:“长芳主作甚将你赶出来?”

        “这位仙子是……?”又是一个不认得我的……

        “锦觅。”“我侄媳妇儿。”我和狐狸仙又异口同声了一把。

        老胡揪揪胡子,“锦觅?何人?”

        我望望天道:“我是萄萄。”

        闻言,老胡肚上的三层肉剧烈抖了三抖,“小桃桃?!”

        我点点头。

        “哎哟喂!我的小祖宗哟!你可害惨我了!怎的说不见就不见,二十四位芳主可是差点剐了我这层老萝卜皮!如今盖了个看护不利的罪名在我头上,遣我出来寻你,说是若寻不着便将我给丢进兔子窝里,我容易吗我……”老胡老泪纵横。

        呵呵,原来我还是有一点点分量的,不禁有些受宠若惊。

        老胡二话不说将我的手臂携了塞在腋下,“走走走,你这便与我回去。我这条老命可算保住了。”

        狐狸仙却不乐意了,“呔!你这老糊涂要将我二侄媳妇给带到哪里去!”

        “二侄媳妇?”老胡诧异将我一望,继而痛心疾首道:“小桃桃嗳!你莫不是被这眼神不济的老狐狸给拴错红线了吧?他家二侄子长得那副挑花相唷,将来怕不是十来房至少也得有七八房姬妾,我们这就去找太上老君借把剑来将这红线斩断了。”

        “哎?”我听得糊涂得紧,道:“我是跟着凤凰学艺来着的。”

        老胡脚下一顿,“果真?”见我点头,面上褶子总算稍稍摊开些,“呵呵,那便去辞了他随我回花界去。”

        别看老胡平日里圆滚滚地挪来挪去,此番腿脚却利落得很,嗖嗖嗖腾着云便带着我往栖梧宫去,狐狸仙跟在后面边追边喊。

        进了栖梧宫,却正是用膳时分,凤凰平素里慢条斯理惯了的人也不免被我们这般阵仗给惊着了,举着双银箸抬头顿在那里。

        岂料老胡入殿后,却放开我的手,直接奔着那膳台过去,搂了盘菜就开始嚎啕:“菜菜哎,我苦命的菜菜,怎的两日不见,你就糟了毒手!这些黑心短命的天神哟!作孽呀……”

        呃……我冲四周嘿嘿一笑,蹲在老胡边上问他:“菜菜又是哪个?”

        “就是水镜隔壁田畦里那个韭菜妹妹的情郎鸡毛菜呀!你小时候他还夸过你有灵气的那棵鸡毛菜。”老胡眼泪汪汪控诉。

        我看了看那碟炒得碧绿油汪的青菜,郑重道:“如此说来,倒有几分眼熟。不过,你是怎的认出来的呢?”

        “菜菜长得叶儿绿绿,梗子白白,菜头圆圆,菜心嫩嫩。便是这般!”老胡一口咬定。

        “鸡毛菜难道有不是这样长的吗?”了听在边上怯怯问了句。

        “敢问这位仙者是……?”凤凰面色几分不奈,开口打断。

        “敢问这位仙者是……?”凤凰面色几分不奈,开口打断。

        跟在后面的狐狸仙抬袖抹了把汗,气喘吁吁插进来,“就是那根过去总被你放玉兔撵着满天宫团团转的胡萝卜仙,老胡呀!”

        凤凰低头轻轻一咳,老胡悲摧愤怒地将凤凰一望,搂着盘子里菜菜的尸首道:“我就知道,歹竹出不了好笋,你们天家没一个良善之辈。你爹如此,你娘如此,你亦如此,想来你那成天介只有夜里出来的兄长也是如此。”

        “旭凤当年年幼不知事,许是得罪过仙者,这里且向仙者赔罪则各。只是天帝天后乃六界至尊,尚容不得仙者此般妄评。”凤凰眯了眯眼,眼风凌厉地扫过老胡。

        老胡面上一白,却仍旧挺了挺背,瞪着凤凰。

        “莫急莫急,大家和和气气,好好说话。”狐狸仙夹在中间左右不是。

        我看了一会儿,觉得无甚趣味,便在飞絮身边拾了个位子坐下来,正拣了块芙蓉酥准备入口。老胡却突然收了与凤凰脉脉含情对视的目光,过来抻我,“桃桃,他家的东西可吃不得,快,辞了他,与我回花界向二十四芳主复命去。”

        凤凰眼风随着扫至我面上,趁我将芙蓉酥放下拍去手上碎屑的功夫,缓缓道:“近来听闻花界为了个精灵不惜与鸟族翻脸,此番干戈莫不为的竟是锦觅?”

        我圆了圆眼,谦逊道:“这个……想是不大可能。”虽然狐狸仙说的那出乌鸦掳花精确然有几分耳熟,却实在与我不相干。

        老胡抖了抖胡须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凤凰利剑样的眼上上下下将我一划,转头对老胡悠悠道:“花界几千年不与天界往来,不想现如今二十四位芳主连丢个小花精也这般事必躬亲,想来平时定是繁忙得紧。”

        “此乃我花界之事,不劳你们天家费心。”老胡耿了耿脖颈,诚然,这实在是个自曝其短的动作,我不甚厚道地盯着老胡圆短圆短的颈子看了一会儿。

        “你此番可是要回去?”凤凰半垂眼帘,轻轻抚了抚袖上云纹。

        我想了想,这话应是和我说的,便答道:“正是。”

        凤凰抬眼将我淡淡一瞥,泰然自若道:“如此也甚好。近日里妖魔界出了些乱子,天帝遣我去巡查巡查,明日便走,此去必定经年,若你在天界住着,无人授你修习之法,倒也浪费时日,不若回去。”

        唔,妖魔界。

        我低着头竖了竖耳朵。

        狐狸仙在一旁泪盈于睫一边喃喃:“怎么可以走怎么可以走……”

        “喏,小桃桃,你既辞了他便随我回水镜吧。”老胡急不可待团团转了身带头往殿外走。

        我乖乖巧巧跟在后面,堪堪行了四五步,一拍脑门恍然醒悟道:“哎呀,包裹可还没有收拾呢!”

        老胡一边走一边托着圆乎乎的肚子扭头,“你一个小姑娘家家,怎的比我还要糊涂,又不是凡人,哪里要的什么包裹。左不过拈手变幻一下,要什么衣裳没有。”

        “呃,不是为的衣裳,说的是经卷。”老胡听了我的辩解总算停下脚步,瞪了双眼,张大了嘴,讶然道:“经卷?”

        我诚恳地颔了颔首,“这百年里我读得不少修习心法,有几册经咒却参悟得不甚透,想来带回去还可以请教请教长芳主。”

        继而回头,好学恳切地将殿首的凤凰一望,问道:“我若从省经阁中理几卷书册带走,不知可否?”

        凤凰沉吟片刻,勾了勾嘴角,云淡风轻道:“难得你一心向学,我自是欣慰得很,省经阁里的书卷便由你挑几册去吧。”

        “老天可算开眼了,小桃桃总算除了玩还晓得要长进些!”老胡揪着衣襟,老泪纵横,大有不必死不瞑目之宽慰,“如此,便明日再走。桃桃好生收拾收拾,莫要怕重,多拾叨几卷天书,老夫帮你扛。”

        夜里,老胡宿在狐狸仙的姻缘府。我在省经阁里拢了盏萤灯,正儿八经地一气翻找,最后捏了两本薄薄的小册子谢过看守省经阁的小仙倌,出了门过了石廊,便将小册给弃在留梓池畔,奔着凤凰夜寝的厢房去了。

        诚然,花界我住过四千年,天界我呆过一百年,却不知魔界又是怎样风景。

        如何才能不被凤凰察觉地跟着他去魔界?我站在空无一人的厢房里踌躇了一下,便毅然绝然地化了真身,藏入飞絮为凤凰浆洗折叠好置在床头的一件锦袍的袖兜里。

        这番藏得正是时候,我将将入了袖兜,便听得房门一声响,想是凤凰那厮从洗尘殿回来了。

        我捏了气息,一动不动,凤凰法力高强,莫要叫他察觉才好。

        胆战心惊候了半晌,除了燃灯翻书页的声音,全然不见得有半点异动。呵呵,原来凤凰这厮也有大意的时候。

        我便安然在袖兜里找了个绵软舒适的角落会周公去了。正睡到酣畅处,却忽然觉得一阵泰山压顶,身上似压了个什么物什,我万分不情愿地醒转过来,嗅了嗅,咳,一股子陈年老书的酶味。

        凤凰这厮竟摞了叠书在这床头锦袍上!不偏不倚正好压在我藏身的袖兜处。

        呔!睡前读书真真不是个好习惯。为了不弄出响动,我只好忍辱负重,一夜不得动弹。

        好容易盼得雄鸡打鸣,了听、飞絮进来伺候凤凰起床,不知谁将我头顶的老酶书给搬了开,我正感激着,就听飞絮道:“哎呀,这袍子怎的沾了灰。”

        了听道:“想是这书册陈旧了些没掸干净给沾上的吧。”

        飞絮又道:“殿下,不若给您换件锦袍吧。”

        凤凰轻飘飘“唔。”了一声。

        哐啷啷,五雷轰顶!竹篮打水,一场空。我运了运一股轰上脑门子的气,要冷静,冷静……

        “这件金色的殿下以为何如?”

        “亮堂了些。”

        “嗯,这件紫色的殿下可欢喜?”

        “太暗沉了。”

        “不若这件绛红的,殿下以为怎样?”

        “轻佻了些。”

        听得飞絮、了听两个那里翻箱倒柜,我闭眼运气,内运一个小周天,再运一个大周天。

        最后听得一个悠然自在的声音道:“还是这件吧,有点灰也无甚大碍。”

        了听抖开锦袍,与那厮披将上身。

        我在袖兜里晃了晃。

        冷静理智如我,冷静理智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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