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不可能再隐瞒下去了,S君!”
我站在房间的门口,俯视着S君。
“啊?你说什么?突然间……”S君的声音里明显带有动摇和不安。
“杀死小猫小狗的是你吧?S君?”
“我不是说过不是我嘛!说了好多次——”
“我有证据!”
我把地图资料纸和作文稿纸拿到了S君的面前。
“这张地图你家里也有吧?入学纪念时给全体学生每人发了一张。”
“嗯,啊啊。是有吧。”
“S君,你在这张地图上把杀死小猫小狗的地点都画上了火形记号。你在画记号的时候,下面正好垫着稿纸。那个稿纸是让我们带回家去用来做作文作业的。——所以。在作文的第一页纸上留下的这些×形记号的痕迹根本就不是什么暗号。这不过是你在地图上画记号的时候印到下面来的。是这样吧?S君?”S君在瓶子里吃吃地笑起来。“我还以为你发现什么了呢。原来是这个啊。真蠢!”
“怎么蠢了?”
怎么蠢了?——S君充满了嘲笑地模仿着我的口气,突然高声笑了起来。
“我说道夫君,你是不是有毛病啊?自己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净在那儿瞎猜!”
我沉默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S君。
“行啦行啦,我就把×形记号的事跟你说了吧。让你那么哇啦哇啦说了一大堆真烦人!就像你说的,那就是我在地图上标出来发现小猫小狗尸体的地方时印到下面的痕迹。”
“果然——”
“不过等一下!道夫君,你就是总这样着急才容易犯错!”S君嘿嘿地笑着。
“真相是这么回事儿。那天,我在家里把稿纸平铺开,想开始对付国文作业。心里想着‘可要好好写啊!’可是怎么都写不好。脑子里什么思路都没有。作文那东西你知道吧,不是想写就能写得出来的,所以我就想换换脑子。那时候我突然想起最近在附近发现小猫小狗尸体那件事。那些可怜的小动物们的尸体究竟在什么地方被发现的啊——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就想起这件事来。于是我就拿出那张地图放在稿纸上面。一边想着那些发现猫小狗尸体的地点。一边在上面画上了×形记号。所以下面的稿纸上就印上了铅笔的痕迹。就这么回事。”
这个解释和我预想的一样。
“你能把那些发现尸体的地方记得那么清楚,真是奇怪。有点不正常吧?恐怕只有是自己干才会记得这么清楚吧?”
于是S君回答说:“啊啊,忘了。——我想要在发现尸体的地点画×形记号的时候有点记不清楚了,所以就去看了报纸。报纸上不是登了地图吗,上面有圆形的记号。我就是看了那个,然后再在我们发的地图上画记号的。煳里煳涂的,忘了跟你说这个了。要是不说这个的确听起来有点怪。”
“原来是那样啊。是按照报纸的记号画的啊……”我垂下头,叹了口气。“是这样啊。晨报是在七月十二号登载的那张标了记号的地图,而我们交作业的日期正好是在S君死去的前一周,也就是七月十三号。在交作业的前一天晚上写作文也没什么奇怪的。”
“是吧!对了对了,要不说我都忘了。那时候我看的就是当天早上的报纸。我就是看着那张报纸上的地图,然后在我们发的那张地图上画上发现尸体的地点的。”
沉默了一会儿,我确认S君似乎没有什么要补充的了,于是慢慢地开了口。
“不可能是那样的。”
我指出了S君的失败之处。
“报纸登载地图其实不是在七月十二号,而是在七月十六号——也就是我们交作文之后的第三天。所以S君,你说你照着报纸上的地图在发现尸体的地方画记号什么的是不可能的。而且,我们交作业是在十三号,那个时候还没有发现第八具尸体。但是在原稿纸上却已经印上了八个×形记号了。S君,这个你又怎么解释?为什么你会预先知道下一个尸体将要被发现的地点?”我停了一下,长时间的沉默之后,S君终于开了口。“你骗我。”
我突然感到胸日一阵痛楚。但是,这并不是我在那一刻变得软弱了。S君似乎是为了掩饰所以才如此责备我。
“是的。我骗了你。可是如果不这样的话,你就不会对我说实话!”
“你还是不相信我啊。”
胸口又是一阵痛楚。为了掩饰,我故意仰起脸大声地说:“我当然没法相信你了。因为到现在为止:你对我说了太多谎话。你第一次出现在这个房间里的那天夜里对我说,小猫小狗都是岩村老师杀死的。然后昨天我见到你妈妈之后。你又说小猫小狗的事情绝对不是你干的。这一切都是谎话吗?不全都是胡扯吗?”我提高了声音。
“难道不是你在骗我吗?S君!”楼下,美香快活地哼着歌。我异常烦躁地死死地直视着S君,一眼不眨,一秒钟也不曾从S君的身上移开视线。如果不这样的话,我恐怕就会对自己丧失信心。我感到自己的心中充满了这样的不安。“我没有骗你啊。岩村老师亲口对我说是他杀了那些小猫小狗,这是事实。根本不是我干的,这也是事实。”
“那些话我是不会相信了!”
“那我问问你。我为什么要把那些小猫小狗的腿折断?为什么要往它们的嘴里塞上香皂?道夫君,你说这又怎么解释?”
“这些现在都不重要。过后你自己慢慢解释就好了。”我绝对不肯把视线从S君的身上移开。有生以来,我是第一次以这样的态度对待一个人。S君似乎是无言以对了,只是在巢里瑟缩着。
“那些小猫小狗就是你杀的。你承认不承认?”
等了好长时间,S君终于回答了。
“不,我不承认。不过,也不能说绝对没有干。”
我皱着眉,依旧凝视着S君。
“我记不清楚了。还是人的时候的那些记忆一点点地都忘了。”
“现在好像我活过的九年也都已经记忆模煳了。”S君无限留恋地说。
“你又说慌了吧?”
“真的没说谎。真的不记得了。我也没办法。我自己也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还是人的时候的记忆在我转世之后不久就一点点消退了。只是现在才意识到,想起来总觉得很虚幻,现在我算是知道了转世这回事。”
“说谎!”
“为什么是说谎?道夫君你明白吗?你明明没有死过。要不道夫君你也死一次试试?试一次你就会明白我说的话了。对,那样就好了,死一次就好了。怎么样?道夫君?死一次怎么样?行吗?死一次行吗?”
——死一次行吗——
我感到藏在心中的愤怒宛如烟火一般喷发了出来。视野里一下子变得惨白,喉咙深处不停地灼烧。我明白,这种感情绝对不是第一次产生了。一直积累的对于S君的愤怒以不同形式在我的心底宛如烟火般点点迸射,就像是昨天夜里那受潮了的烟火一般,一点点迸射。向着最后爆发的一刻逼近。这一点我只是一直在自欺欺人罢了。只是一直装作不知道而已。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道夫君,那你打算干什么?想要对我发火吗?还是像昨天那样想弄死我?”
“我不想弄死你。我不记得这么干过。”
“不!道夫君你就是想弄死我。往我的瓶子里放络新妇大蜘蛛的时候你一定是这么想的。自己周围净是一些弄不明白的事情,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所以就想干脆把我弄死算了,害怕继续卷进这件事。我要是不存在了,就没有揭露岩村老师的必要了。小猫小狗被虐杀的事情也——所婆婆的事情也一样——只要关键的我不存在了,这一切问翘就都解决了。而你,道夫君,也就没有办法追究什么真相了,也就必须停下来了。所以你——”
“我就要追究到底。S君的事情,小猫小狗的事情,还有所婆婆的事情。我绝对要追究到底!”“那就和我好好相处嘛!相信我吧!除此以外没有什么别的好办法继续下去了。”
我们都没有再说话,足有一分钟,只是这样互相凝视着。远远地传来飞机升空的声音,还有美香的歌声。
“再向前走走看看吧。”S君突兀地说。似乎是长出了一口气,把一切情绪都抛开了似的。“怎么做?”为了不受他的牵制,我小心撰冀地选择着回答的语言。“重新来过。现在把我对你说过的话全都忘了。把对我的疑虑都扔掉,一切都从头再来。这样一定会找到别的什么可能性。道夫君,到时你至今为止从来没有注意到的另一个可能性肯定会出现。”
“另一个可能性?”
“是的,也就是说杀死小猫小狗的凶手如果既不是岩村老师也不是我,那么就一定还会有个什么古怪的人出场。道夫君,你听了我的话先把岩村老师当成了凶手。可是在我家和我妈妈聊过之后就又认为凶手应该是我。现在,你把这一切都忘了吧。来,你看看,这样的话会怎样?”
会怎样呢?“还有一个人对不对?和许多事都有关联的那个人。”那个人。
“还想不出来吗?好吧,给你个提示。这个提示嘛,还是和上次一样,大吉。”
大吉。
“想出来了吧。你发现我的尸体那天。还有学校集会那天早上。大吉的样子怎么样?”
“那天。大吉……要向我扑过来……以前从不那样的……”
“学校集会那天早上呢?”
“是啊……大吉还是跳着扑过来……”
“向谁扑过来?”
“老爷爷……”
“对呀!你总算明白了。那下一个问题。大吉向你扑过来的原因是什么?”
“那是因为我在去你家之前看见了小猫的尸体,而且还离得很近。我的身上有死猫的气味……”
我不停地思考着。大吉那天是对我身上沾染了动物腐烂的气味产生了反应。那么它向老爷爷扑去的原因难道说也是由于老爷爷身上同样沾有动物腐烂的气味吗?S君的妈妈说担心老爷爷的工作服被弄脏了的时候——“没事儿。反正也好几天都没洗过了……”——老爷爷当时是这么说的。难道说,当时大吉是由于老爷爷身上有动物腐烂的气味所以才有那样的反应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
“对,那就对了。”S君慢悠悠地说。
“杀死那些可怜的小猫小狗的就是那个看上去挺善良的老爷爷。”
接着的一切都像一场梦。我的身体已经脱离我的意志,随意乱动起来。我把S君留在那里,自己离开了房间,走下楼梯,穿过了玄关。
“哥哥,你要出去吗?”
我听见美香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可我还是走出了家门。
八月四日中午十二点十五分。
“啊,不,不用了。我再打过去吧。”
对接电话的女孩说明之后,泰造挂断了电话,空洞的眼睛直直地俯视着黑色的电话机。谷尾警官和竹梨警官都不在。其实或许还是让他们打过来比较好吧。
无论如何也难以自己走到警察局去,所以还是决定打电话。可是,现在自己是否能下决心再一次拨通那个号码呢?是否能拿出勇气呢?
蝉在鸣叫。泰造的脸转向院中。
结婚以来,一直和妻子女儿生活在公寓里。二十多年前泰造才买下了这座房子。选择这里也是一种妥协。因为妻子和女儿都主张一定要有院子,而泰造则认为院子没什么必要。于是,商讨的结果就是选择了这所房子。这里因为有柞树林,所以那院子看起来就不怎么像一般住宅的院子,而是像森林一角的一块空地。而妻子和女儿也都还姑且认为这是一个院子,所以就勉强接受了。前年,妻子去世后。泰造想过要把这个院子拆掉。但是由于资金方面的原因,最后只好作罢。
但是泰造还是很讨厌院子。自己家中有一个院子这件事让他非常厌恶。
为什么会这样呢?他的记忆再一次被唤醒了。
童年生活过的九州的乡下小镇。有那样一个小小的院子的,租住的家。
母亲葬礼那天,走廊七来来往往聚集着许多来帮忙的邻居。突然间听到那个声音。耳朵难以适应的声音。
泰造听到那个奇怪的声音时,帮忙的人正把泰造的母亲放进棺材。
——什么啊——
当时只有九岁的泰造正呆呆地在廊下望着院子。他站起身,看了过去。在院子的一个角落里,邻居的五六个女人正聚在那里。其中有泰造同学的妈妈,还有泰造常去的那家干货店的老板娘。在那群人的中心,是白衣素裹的母亲。那些女人都弯着腰,拼命地、非常不自然地做着什么。
——为什么,要做那种事——
泰造凝视着她们,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他伸长脖子,眯缝眼睛,可是他确实没有看错。
——为什么啊——
女人们相互合作,面无表情。
“那声音……”
她们折断了母亲的腿。伴随着低沉的,宛如被包裹着的钝响,她们漠然地折断了母亲的双腿。
——妈妈——
泰造一时无言。
——究竟有什么怨恨啊——
那一刻,在泰造心中浮现出了一些景象,是“怨恨”这个词让他产生了联想。
尚且年轻的母亲竟然碎死。医生也很困惑,因为死之前没有任何前兆。
父亲去世后,在没有任何亲戚的情况下,母亲一个人抚养着泰造。
母亲实在是美丽。那美丽的姿容让作为儿子的泰造倍感骄傲。母亲作为一个女人而言极为动人。这一切的事实和疑问始终在泰造的心中盘旋。接着,就好像是泥浆上面泛起的泡沫一般,在泰造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念头。——难道说——
泰造摇摇头,想要否定这个念头。可是,想要自己打消自己的念头对尚且年幼的泰造来说是不可能的。
——难道说,是她们——
现在围拢在母亲身边的那些女人都有自己的丈夫。难道说。母亲和自己是倚靠她们的丈夫来维持生活的吗?而这又被那些妻子们发觉了?然后,她们决定要惩罚和她们的丈夫私通的母亲,于是就合谋毒死了母亲!
一旦有了这个想法,就会发现日常生活中许多事情都与之符合。有一次母亲带着泰造在街上走。一个男人叫住了母亲,两人在街边耳语。那男人狠琐不堪的脸。母亲一副犹豫不决地点着头的样子。
自那以后几天之内,母亲回家都很晚。回到家之后,母亲也几乎都不怎么正视泰造的眼睛。而且,母亲身上似乎还多少混杂着烟草的气味。
这一个月以来,泰造总是感觉有一些不对劲的地方。同学的母亲还有干货店老板娘那冷淡的态度。对了,就在母亲去世前几天,那个老板娘问了泰造一个很奇怪的问题,问他有没有讨厌的食物。泰造回答说不喜欢煮浅蜊。回答之后,泰造心里很纳闷,为什么要问那么一个问题呢?
——啊啊——去世前一天母亲晚餐所吃的食物。泰造不吃的东西一如既往地放在食台上靠近母亲的一边,所以泰造也没有过分留意。那会是什么食物呢?茶色的,小小的东西。那不就是煮浅蜊吗?——肯定不会错的——
泰造看了一眼院子的角落,用愤怒的目光紧盯着那些表情淡漠地做着那件事的女人们。
——她们杀了我妈女呀——
她们害怕妈妈会转世。
只要把双腿折断,那么这个被她们杀死的女人就不能转世了。有一个女人注意到了泰造死死地盯着这边。那张转过来的脸泰造十分熟悉。两颊的肉耷拉着,嘴唇丰厚的那个女人。她是警察的老婆。在附近的女人们当中算是一个头目,总是对其他人指手画脚。刚才开始她们所做的那件可怕的事情好像就是山她来指挥的。警察的老婆对周围的女人低声说了些什么,马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向了泰造。毫无表情的、冷漠的眼神。
泰造慢慢地站了起来。想说点儿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两腿颤抖着,背对着院子,泰造飞快地跑回家中,穿过厅堂和玄关,趿拉着草鞋跑出了家门,喉咙深处默默地念叨着什么,疯狂地跑了出去。
——她们杀了我妈妈——
泰造拼命地飞跑着,在心中不停地呐喊。
——妈妈被她们杀死了——
那天,泰造是一个人在山里抱着膝蜷缩着度过的。既没有看着母亲出殡,也没有去听僧侣们诵经。母亲的遗体埋葬在村落一端的墓地里。夜里,泰造步履蹒跚地回到家,家里已经空无一人,唯有黑暗潮湿的榻榻米在迎接泰造。
三天后,警察的老婆被杀了。据说是头部被石块击中,在一个行人稀少的路边死去了,满脸是血。凶手无从知晓。
——难道说——
听说这件事情之后,泰造马上赶到埋葬母亲的墓地。那是山间一个见不到阳光的地方,看上一眼就会毛骨悚然。
一排排的墓碑中,只有刻着母亲戒名的一块横倒在地上,黑色的泥土乱七八糟地堆在一旁。走到近前一看,墓穴是空的。墓穴底部,棺材的盖子被掀开了一半,可以隐约看见里面的情形。无论怎么看都觉得那里面根本就没有遗体。
——妈妈已经转世了——
泥土的味道升腾起来。
——妈妈转世了,然后杀了那个女人——
泰造对母亲的这种执着感到异常恐俱。死人轮回转世,这个事实轻易地将泰造与母亲共同生活的九年时间涂上了恐怖的色彩。那曾经温柔无比的母亲的面庞瞬问变得十分可怖。
从泥土里一点点爬出来的母亲。
为了寻找怨恨的对象而在街上行走着的母亲。
伸出腐烂的双手抱着石块的母亲。
举起石块砸下去的母亲。
一周之后,父亲生前的朋友——一对在东京生活的夫妻领走了泰造。
那个年代发生在偏远地区的事并不能很快传出来。那个地方后来又发生过什么,或者是否于什么都没有发生,这一切泰造都是一无所知。但这却反而加剧了在东京生活的泰造心中对母亲的恐俱。在陌生的地方生活,泰造总是感觉到莫名的恐慌和胆怯。这源于对死人的恐俱,也源于对母亲的恐惧。
当然,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地泰造也和周围的人一样。开始认为根本就不存在死人转世。但是对幼年时代记忆的强烈印象却使他始终无法接受这个想法。那种恐怖反倒作为一种潜在的情感在泰造的心里深深地扎下了根。后来,即使是泰造自己有了家庭也还是一样。即使时间消磨了人生,身体也愈发呈现老态,可是一切还是没有改变。泰造对谁也不曾提起过,于是那种恐怖就如同一只无形的手死死地攫住了泰造的心。
“尽管如此……”
尽管如此,那种恐怖还并没有完全地支配过泰造,它不过像是腹腔里的溃疡一样,利用偶尔的痛楚让泰造难受,仅此而已,反正都是忘不了的了,所以就这么提心吊胆地活下去也没什么——泰造直都是这么想的。可是——
有一个时刻,这种感觉更加具象化了。
它本来潜藏在心底深处,可是在那一刻却突然幻化成一只黑手,伸过来拼命地摇撼着泰造。
“那场事故……”
一年前那个夏日的夜晚。
“如果不是那个……”
黑暗的小巷里。倒卧在柏油路面上,头部流着血的小姑娘,焦点游移的目光仰望着泰造。
——我绝不原谅——
——我绝不原谅——
——我绝不原谅——
小姑娘一遍又一遍、机械地重复着同样一句话。泰造始终在一旁站立着,呆呆地俯视着小姑娘惨白的面颊。
终于,在泰造的眼前,小姑娘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声音消失了,嘴唇也不动了。
——不是我干的啊——
——不是我——
泰造对着那个已经气绝的小姑娘喃喃自语。小姑娘已经一动不动了,四肢微微张开,慢慢僵直。
——得叫救护车——
泰造回过神来,慌忙跑去叫救护车。就在那一刻,泰造的脑海里不经意间浮现出幼年看到的场景。——妈妈——
倒下的墓碑。杂乱的黑泥。幽暗的墓穴。空荡荡的棺材。母亲爬了出来。抱着巨大的石块,腐烂的身体在不停地行走。寻找。寻找那个心中怨恨的人。那个杀死自己的人。
——不是我——
泰造慢慢地回转身。
——弄错了——
他看了看倒在路旁的小姑娘。裙下露出的一只纤细的腿搭在路旁的条石上。
回过神来的时候,泰造已经高高抬起了自己的右脚,对着小姑娘纤柔的膝盖重重地踩了下去。就在那一瞬间。泰造听到了那个相同的声音。当年在院子里响起的虚无的声音。
——不是我——
己经折断的,歪向一边的小姑娘的腿从条石滑落到柏油路上。另一条腿还搭在条石上。
——不是我——
泰造盯着那另一个膝盖,再一次高高地抬起了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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