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樱花初开、天候微寒时节,南町奉行所定町回同心志方兵吾,领着冈引万三与小厮数名,造访了涩谷道玄圾旁的缘切堂。
宫益坂上尚算小店林立,但一登上道玄坂,便不复人迹。放眼望去,尽是山林田圃。
虽然沿途并无任何显眼标记,但抵达目的地,志方倒是没迷多少路。
眼前是一座没多大的杂木林,一旁有块荒芜空地,后头便是一座倾颓的堂宇。
大人,就是那儿了,万三说道:
“那就是缘切堂。大人可看见堂宇旁的绘马了?”
此时仍是艳阳高照,但堂宇周遭却颇为昏暗,教人想看个清楚也难。
“不过,大人。这究竟是座寺庙还是神社?唉,看来咱们一行应是无权插手此事。依理,此处应属寺社奉行管辖才是。”
“本宫还真巴不得是如此。”
事实上,志方已向笔头同心打听过好几回。
寺社领门前町的确属寺社奉行管辖,町方理应无权插手。
不过……
“万三,此处并非寺社奉行之领地。那块空地上的确曾有座寺院,但打从五十多年前便荒废至今。如今,这块土地不属任何人所有。”
“不属任何人所有?大人,话虽如此,但土地上头可是有座堂宇哩。”
“这也的确不假。”
看来果真棘手。
“详情本官并不清楚,但原本座落此处之寺院,据传香客多为非人乞胸之流——看来亦非一般寺院。本山那头亦极力撇清,坚称不谙详情。”
“那么,是否能找非人头的车老大打听?”
“本官当然透过上级打探了。”
同非人头车善七、长吏头浅草弹左卫门均照会过,双方均宣称与此处毫无干系。
“每个——都宣称不知情。看来这块空地既不属任何人所有,这座堂宇亦不受任何人管辖,活像颗路边的石子,压根儿无人闻问。”
路边的石子?万三以十手搔了搔额头。
“倘若是路边的石子——便该由咱们町方采查?”
“话是如此。”
但同心宿舍中竟无人有意愿出此勤务。
“未料竟个个胆小如鼠。诸同侪平日以血气方刚驰名,听闻有凶贼暴徒作乱,哪怕是扔下吃到一半的早饭也要赶赴现场,这回却个个意兴阑珊。”
难不成是给吓着了?万三说道:
“毕竟这回的对手,可是有求必应的黑绘马哩。”
“有求必应?此等荼毒人命的不祥之物,岂可以有求必应形容?神佛可不会毫无缘由便取人性命。”
“不、不过,大爷……”
“本官都知道。”
声称自己在这些个黑绘马上写上名字,而且被写了名字的真的魂归西天——光是有人行文自首,含两封匿名的在内,便已多达八件。而且所有的受害人皆已确实亡故。
担忧遭官府问罪而主动投案者,有三名。
前来询问是否将为此遭罪者,有两名。
尚有捱不过罪恶感煎熬而自戕者,一名。
情势逼得志方再也按捺不住。
“这座堂宇——据传俗称缘切堂,但本官并未探得任何在此祈愿便可断缘之说,亦不见任何称此处为缘切堂之文献。唯一查得的记载,是境内有一专司山神祭祀之小祠。”
“山神?何谓山神?”
“不就是山之神?”
山?万三作势环视周遭说道:
“咱们江户哪来的山?地势虽有高低,此处也的确位于坡道之上,但也称不上山吧?要说江户有什么山,大概仅有那寒酸的富士讲所膜拜的富士山吧。哪可能有什么山神?”
“但文献上的确如此记载,本官又能奈何?”
话毕,志方举步踏进了荒地。
总不能老站在这儿干瞪眼。
走到一半回过头去,望见万三与众小厮竟还呆立路旁。志方狠狠瞪向胆小如鼠的手下斥道:
“还站在那儿做什么?”
“噢,这……”
“没什么好解释的。”
志方怒斥道。
此等无法无天的行径,岂可放任不管?
倘若遇上什么教人束手无策的不幸,或许将之推托为神鬼作祟,也未尝不可。
世间的确不乏此类非得如此视之,方得以排解的无奈。
但假借神佛法力取人性命,可就不容宽恕了。即便这真是祈法应验的结果,应允此类祈求者必是恶鬼邪神,祭祀此等神鬼者必为淫祠邪教。
况且——
于社稷间蔚为流行,人人趋之若骛,更是法理难容。
毕竟真有人丧命。姑且不论此神佛灵验之说究竟是虚是实,出了人命这点是事实。
若知此法可致人于死而用之,即便非亲自下手,亦与亲手杀人无异。至少,志方自身认为两者无异。
不论是信其有而写之,抑或不信其有仍信笔涂鸦,只要在绘马上写了人名,便是犯了忤逆政道、违背伦常之凶行。
不过——吸引百姓犯下此恶行的,想必是无须亲自下手,便可取人性命的简便。既未亲下毒手,欲以在绘马上写名为由将人治罪,说实在也是无从。
一有人写,便真有人丧命——
若是出于惊惧而出面自首,或未自首但心生悔意,便还说得过去。但想必或多或少,亦有人眼见仇人丧命而暗自窃喜。
此等不法之徒,岂可任其胡作非为?
这座堂宇,绝不可放任不管。
事实上,如今世间并不平静。据传,北国有名日三岛夜行一党之山贼横行,西国则有名曰蝙蝠一党之海盗肆虐。值此乱世,轻视人命的确可能蔚为风潮。如此一想,或许人人都将怪罪到官府头上。
——若是如此。
此事更得严加查办。
还不快过来?志方再度怒斥道。
万三朝小厮使了个眼色,弯着腰屁股拾得老高地踏上了荒地,活像个窃贼般小心翼翼地走了起来。
“有什么好怕的?根据坊间传言,此处在子时最是热闹,而此时可仍是日正当中。百姓都不怕,当差的有什么好怕的?”
“大人,小的并没有怕。”
“没怕?瞧你都给吓成这副德行了。当差的岂能轻易听信坊间流言?即便传言果真属实,也不代表此处是个生人勿近之地。传说仅提及遭写上绘马者必死,可没说到走近便将遭不测。”
这小的也了解,万三说着,再度停下脚步,环视周遭。
“不过,大人。”
“怎么了?”
志方无奈地转过身来,万三快步跑向志方,朝其耳边一凑低声说道:
“小的是担心,咱们可能遭人监视。”
“遭人——监视?”
“唉,大人,说老实话,小的压根儿不信神鬼之说。但再怎么不信,这回可是真有人遇害,况且,还无一幸免。”
“正因此事极不寻常,吾等方才前来查探。”
“是。不过,倘若取人性命者并非神明,又会是何方神圣——?”
看来,遇害者应是死于凡人之手,万三继续说道:
“小的怕的并非神明。不,倘若真是神佛所为,当然更是可怖。但神佛均是慈悲心肠,理应不忍将小的这有子女嗽嗽待哺的老实人送上西天才是。但倘若真是凡人下的毒手……”
“若真是凡人又如何?”
小的乃官府授与十手之身,万三说道。这本官比谁都清楚,志方回答:
“因此更不该听信蛊惑人心之流言。”
噢,大人这道理,小的也清楚,万三打断志方的话说道:
“但对凶贼而言,官府差人前来此地,自是不妙。即便没将咱们名字给写上去,也可能将咱们给……”
一派胡言!志方怒喝道:
“当差者不可贪生怕死。难道你将十手视为无用饰物?倘若此地真有凶贼潜伏,将之正法便是吾等使命。你说是不是?”
“的、的确是如此——”
但这回的对手可是……万三望向志方身后说道:
“唉,若是宵小醉汉,小的当然要挺身而出,将其绳之以法——但这回的对手,可是不见踪影的杀人凶贼哩。”
这——
的确有理。倘若真是凡人下的毒手,万三的恐惧也不是无从理解。
毕竟尚未详加调查,实际上究竟有多少人遇害,奉行所亦无从掌握,但目前已知者,实有八人,而其死因——
到头来,依然不明。
志方仅得以亲手检验其中两名,然两具尸身上均无明显伤痕。
其中一名看似遭人绞杀,但死状甚是怪异。
另一名则看似窒息而死,两人之死因并无共通之处。
唯一能确认的,是两人均非寿终正寝,亦非死于自戕。
至于其他六名死者,传出案情时均已被埋葬。其中有三名因被判定有他杀嫌疑,而曾由北町之同心进行验尸,但就取来的调查书看来,尸身上似无任何刀伤,推论应是死于坠楼或溺水,然调查书上并未详载细节,也不乏死后才遭人推下之可能,情况甚是暧昧不明。
倘若真是遭人杀害。
倘若均是同一人所为。
——手法还真是巧妙。
“当差的岂有惧怕凶徒之理?你若是心怀畏惧,便代表政道不伸。总之有本官在,没什么好怕的。”
志方自顾自地说完,便一路走到了堂宇前。
透过半毁的门窗向内窥探。
只见堂宇内积满尘埃。
中央摆着一座看似石头的东西,想必就是所谓的御神体。周遭则布满腐朽的绳索与纸屑,应该就是毁损的注连绳吧。前方还散落着几枚六文钱,若非前来看热闹者,便是前来为害死仇家祈愿者——抑或事成后前来还愿者——投进去的香火钱。
是颗石头呀?万三说道:
“难道山神和赛神是一个样儿?”
“并非如此。详情本官也不清楚,但石头应仅是个象征,也能换作镜子、玉石,什么都可以,反正神明本无形姿。只不过——看得出此处并非礼佛的佛堂。若是佛堂,理应有佛像、佛画,也该有座本尊才是。”
是么?万三回道,并伸长颈子朝堂宇内端详:
“似乎不曾有人入内。即便有谁进去了,也是无处藏身。看来已有十年人迹未踏了吧。”
“倘若记录属实,此处已有五十年不见人迹。既然寺庙已不复存在,也不再需要什么庙祝了。”
原本的寺庙,如今仅残存地基。
倒是……
“问题出在绘马上——是不是?”
“是的。”
志方先是从正前方端详整座堂宇,接着又绕向右侧。
在堂宇的右侧,找着了成串挂在木框上的绘马。
分四列二段悬挂的绘马,每一枚都被画得一片漆黑。
万三先是眉头一皱。
接着又弯下腰,开始数了起来。
“每列——有十一枚,总数为八十八枚,传言果然不假。”
“八十八枚?”
志方走上前去,自腰际掏出十手,将其中一枚翻了过来。
“后头——也被画成了黑色。”
“据传祈愿若是成真,便将后头画成黑色,看来这枚是害死过人了。”
“切勿胡言乱语。”
有几枚被涂黑,便代表死了几人。
志方凑身向前,直接伸手抓起一枚绘马,定睛仔细前后端详。前后都给涂成一片漆黑,完全无法辨识上头写着些什么。
“用的并非普通的墨汁,这层黑涂抹得这么厚,或许是掺了胶还是什么的。”
“毕竟写的东西可能成为治罪的证据。”
如此一来——除非写了名的人主动申告,否则就看不出上头写的是谁的名了。
“这绘马——本身看来平凡无奇。”
“没错,只要有块木片,谁也造得出来。不过是块木板罢了。”
从志方背后窥探的万三说道。
“这木块切得甚是平整,看来应是木匠所造。只不过——和每座寺社悬挂的绘马并无任何不同。”
可有专门贩卖绘马的商家?志方问道。小的也不清楚,万三立刻回答:
“倒是——垂挂这些个绘马的木框,似乎有些蹊跷。看来并不陈旧,似乎才刚造不久。”
“嗯。”
万三所言不假,木框看来的确是新的。倘若经历过一年以上的风雪,理应不至于如此干净。木质虽算不上白,但看不出曾在烈日下曝晒过的痕迹。
“若非熟练木匠——应是造不出这木框吧?”
“不,这东西用不上什么细致的工夫,不须委托熟练木匠,只要略谙木工技巧便造得成。上头似乎没用上钉子,只要是精通木工的工匠——比如桶匠什么的,想必都能造得好。”
不论怎么看,这木框都像是刚造好的。
“下引龟吉曾言,这黑绘马的传言开始流布,乃是去年酉市那阵子,算来约是四个月前的事儿。”
原来还不满半年。
这小的就想不透了,万三说道:
“传言开始流布,表示当时业已有人身亡,而此处挂上这些个黑绘马,最晚也是去年霜月那阵子的事儿——能确定的,就只有这些。”
“有道理。看来在那之前,还没有这些个东西——”
至少昔日的记录上是没有。
依小的看,就委托在这一带出没的人多打听些吧,万三说道:
“小的事前也曾差下引略事打听,但怎么也查不出绘马是何时挂上去的。常人根本不会上这儿来,即便是上宫益町买东西的庄稼汉也不会路过,毕竟此处位处大山街道之外。看来小的该将范围扩大到原宿村,再多打听打听。”
“想必这种地方无人经常巡视,或许仅有挂上这些的人才知真相。如此看来——”
志方两手朝胸前一抱,说道:
“在涩谷这一带——不,在全江户,原本应无这不祥绘马之传言。毕竟此处本无这些个绘马,哪可能产生什么传说?而且又是这么个人迹罕至的偏僻之地。”
“是。”
“如此一来——第一个在绘马上写上名字的,究竟是何方神圣?写的是谁的名?是出于什么理由?难不成是某人凑巧路过此地,凑巧瞧见了绘马,并凑巧在绘马上写上了谁的姓名,发现被写了名的果真死了,这传言便传了出去?”
理应没这道理,万三眯起双眼回答:
“未免也太多凑巧了。”
“没错。由此看来,传言应是有人刻意流出去的。是不是?”
想必是如此。
的确有理,万三两手一拍说道:
“第一个祈愿的——其实是伪装的?”
除此之外,别无解释。
“亦即,第一个祈愿的是刻意挑个人写,自己再将人给杀了——”
“不,应是无此必要。总之,最初怎么做都行。事实上,根本什么都不做也成。只要碰上哪个人死了,挑个适当时机将一枚绘马涂黑,再四处宣传这果真灵验便成。只要有几个听到传雷的上这儿瞧瞧……”
“嗅,的确有些傻子会相信。只要有个两三人便成,流言传得可快了。到头来不仅是口耳相传,甚至会有人动笔昭告哩。”
话及至此,万三突然转为一脸忧心地继续说道:
“接下来,只消把被写了名的杀了便成——对不对?”
此事若以犯罪视之,一切似乎就说得通了。
“没错——任何传言都有个头。只要追溯出这源头——”
“不——这保证追不出。你们说是不是?”
万三转而向小厮们征求同意。
“这得问遍全江户才成哩。再多人手只怕都嫌不够,况且其中势必有谣言掺杂,要一一确认,只怕得耗上好几年,还是打听不出个所以然。即便找到了散播谣言的真凶——这家伙八成也要谎称是打哪儿听来的。如此一来,第一个散播流言的家伙,根本等同于不存在。”
有道理。
若是认真追溯,或许找得着一个方向,但是否真能触及核心,的确堪虑。
况且,即便真找着了什么方向——想必也太迟了。
依绘马被涂黑的速度,不出三个月,包准每一枚都要成了一片漆黑。
亦即——
死者将多达八十八人。
志方命小厮数数还有几枚绘马没被写上名字。比万三更害怕的小厮们虽然连绘马都不敢碰,但志方喝斥碰了也不会丧命,强逼他们数清楚。
这下若是志方自己数,只怕要落得威严尽失。
前后均已被涂黑的绘马有三十八枚,后面仍为白木的则有五十枚。
志方心想,即便仅找出一枚写有名字的,也能成为重大线索,遗憾的是——写上名字的似乎都心想事成了。
“大人——要不要把这些个撤除?”
当初的确是如此打算。不过……
“不,就留着吧。”
“这是何故?”
“本官本以为,撤下绘马回头详加检视,或许能找出什么线索,但看了才发现根本无从找起。即便刮除颜料,下头的名字也无法判读。”
“原来如此——那就留着吧。”
“留着似乎也有欠妥当,总不能放任不管。不过,倘若吾等奉行所撤除了这些绘马——不就等同于奉行所,甚至全官府都认同此说果真灵验?”
噢?这番分析,听得万三哑口无言。
无论如何,这流言注定要传下去。
即便杜绝源头也于事无补。若教人以为奉行所出于畏怖而将之撤除,可就要落得百口莫辩了。人言可畏,难保没有好事者刻意散播奉行与力惧怕暗杀一类毫无根据的流言。
如此一来,甚至可能出现当差的个个畏惧黑绘马,显见其自觉心术不正、罪孽深重——一类的无稽联想。
忤逆公权的刻意煽动,在此类流雷中恒可察见。但这类流言也有如瘟疫,可能在转瞬间便销声匿迹。
散播得快,遗忘得也快。
只不过——
这回已经出了人命。
已有至少八名,最多三十八名遇害。这数目绝不寻常。
志方担忧——若是稍有闪失,只怕连政局都将失衡。
那么,该如何处置?万三问道。
“嗯……”
总而言之……
“不得让人继续在绘马上写名字。不论是神佛还是凶贼,既然真有人遇害——便不得让人再写。”
“可是要留人在此取缔?”
“派小厮留驻此处——似乎有欠妥当。仅能委托地回在日落后于道玄坂上、下取缔。”
“不过,大人,若是如此,依然等同于官府相信此说灵验不是?”
“不,既然来者颇众,只须表明是单纯执法即可。入夜后结党游荡者,本就是取缔对象。此外,见有官差巡视,看热闹者也将逃散。至于欲前来写名害人者——本就是心怀不轨,遇上官差,想必也无胆造次。”
倘若有人眼见如此还胆敢前来,显然是亟欲害死某人的不法之徒,只须当场拘捕便成。
至于前来检视有哪些名字被写上的,想必就是夺命凶手了。
不对——
真能视为真凶?
此事幕后想必真有凶手。只要夺人性命者非妖魔灵威,就真得有人动手才杀得了人。杀了人,下手的当然就是真凶。
不过……
——这杀戮的用意又是何在?
凶手的居心实难度量,教志方完全无法揣度。即便其中真有奸计谋略,也无从一窥真章,逼得志方只得放弃思索。针对此案,仅能认定背后真有凡人下手。下手杀人者,当然就是真凶。
不过,丧命者乃是姓名被写上绘马者,这些个死者与真凶——理应毫无关联。
若是如此……
代表杀意仅存于在绘马上写上姓名者。
若是如此,是否表示该治罪的乃写上姓名者?绘马——以及依绘马指示行凶之凶徒,其实仅是杀人凶器。
且慢。
写上姓名者果真心怀杀意?
当然,写上姓名的用意,的确是为祈求对方丧命。不论理由为何,既然欲借绘马取对方性命,想必个个都心怀迫切动机。若是依此判断,这些人的确是蓄意害命。
不过……
难道他们真相信写了名就能夺人性命?
写上姓名就能致人于死之说,理应无人会傻到毫不质疑便全盘采信。即便毫无学识、或不谙是非者,想必也视其为无稽之谈。不论传言如何生动,或有何证据佐证,顶多也只会半信半疑。
或许其中亦不乏半开玩笑写上姓名的轻率之徒。怀此心态者,并无迫切动机,但即便如此,倘若是个开不得的玩笑,如此轻举妄动,亦属不宜。
不过……
若是写上姓名时:心怀向神佛祈愿之意——是否就能将之治罪?
不,问题并非能或不能,而是该罚还是不该罚。
恨得椎心刺骨、巴不得致对方于死地——此等心态,人或多或少皆有之。但仅是心怀此念,并无法将之治罪。
即便是良善之人,也可能心怀恶念。
就志方所见,主动投案之三人均为良善、胆怯之草民。倘若这三人实为恶徒,岂不是代表志方识人无方?三人不仅惊恐难定,眼见宿敌丧命,对自己的深重罪孽亦是悔恨不已。
——记得有人甚至为此轻生?
没错,此人为在绘马上写名之罪愆苦恼难当,因而自缢。
长此以往——
势必是没完没了。
非得做个了断不可。
应禁止于绘马上写姓名,并逮捕下毒手之真凶,将其治罪。
治人之罪者乃是王法,而非常人。
要不便是神佛。
且必得是真正的神佛。
非理法权天
不,这绝无可能。
“总之,须禁止任何人前来此地。另一方面,亦须缉捕杀人真凶,并绳之以法。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不过,大爷。”
万三以十手搔着颈子说道:
“这已涂黑的三十八枚上头写的,究竟是谁的名?咱们仅知其中八名,其余三十人的身分,根本无从查起。连有谁丧命都无从得知,要如何找出真凶,岂不是——”
“不,万三,此事不应如此定义。不应说仅有八名——而是多达八名。有多达八人于吾等之辖区遇害,岂非大事?难不成你是认为八人并非大数目,毫无必要捉拿真凶?”
小的不敢,万三诚惶诚恐地回答:
“即便仅有一人遇害,小的也会竭力查缉。只要是町内的案件,即便仅是偷蔬菜的贼,小的也要将之缉捕归案,即便仅是只猫,也不容纵放。大人所言有理,小的不该作如是想。”
真是愧对大人,万三低头致歉道。
但头还没抬起,万三又开口说了起来:
“小的也认为,不应让更多人在绘马上写名。但一旦奉行所下此禁令,真凶也就不会再前来此地。不,甚至可能隐遁他处另起炉灶。对此,小的最是担忧。”
“有理。那么……”
志方迅速地环视四方。
见不到任何人。虽然看得已够清楚,志方还是差小厮入林确认。
“看来并无人监视。万三,这绘马,可是在入夜后写上才有效?”
“据说是如此。”
“不过,依然无法查出姓名是何时写上的。”
话毕,志方自怀中掏出笔墨盒,拿起一枚绘马。
并在上头写下——
南町奉行所同心志方兵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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