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梅雨云密布天际的午后,缦面形巳之八前来长屋造访又市。
巳之八乃角助之徒弟,亦于阎魔屋当差干活。较又市更为年少,还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小鬼头。干的活也和角助不甚相同;巳之八既非小厮,亦非掌柜。
表面上,此人通常于店内帮佣打杂,但骨子里是个帮忙打理不可张扬的差事的小伙计。
由于既无武才、又无技艺,似乎从没挑过什么大梁,但由于脚程快、口风紧,故常被当作斥候或通报人差遣。由于阎魔屋的手下中就属又市最为年少,故两人近日常结伴厮混。
看来今儿个不是来找乐子的。
只见巳之八神情紧绷地伫立门外。
任又市再怎么探询,这小伙子也只要求尽快上阎魔屋一趟。
虽揣测着想必又是桩无趣的差事,但眼见巳之八神态如此坚决,又市也只得乖乖同行。
途中,两人又找上了林藏。
此亦出于巳之八的恳求。
幸好林藏正在长屋里呼呼大睡。这时节,也没多少吉祥货的生意可做。
既不冷,也不热,这天候说来算是舒适,但总是教人放不下心。依理,这时节应要开始热了才是。窝在江户混日子,是感觉不到什么兆头,但看来今年恐怕真是要闹饥荒了。
这天候——还真是不祥。
三人来到阎魔屋前时,也不知是何故,看见外头竟然聚集了一大群人。
巳之八咽下一口气,旋即钻入人群中。
正当又市打算追上去时。
突然被人一把握住了胳臂。
转头一瞧,出手者竟是山崎寅之助。
“别过去。”山崎说道。
“别过去?大爷,这究竟是——?”
别多话,过来,山崎拉着又市与林藏的衣袖,将两人领进了小巷中。山崎亦是个代阎魔屋打理隐密差事的浪人,原本是个当官差的鸟见役,虽貌似平凡,却有着一身不凡身手。
怎么了?究竟出了什么事儿?山崎一把攫住频频质问的林藏胸口,大喝住嘴。
“住、住嘴?鸟见大爷,也不先把道理给讲清楚,别这么粗暴成不成?”
“总之,闭嘴给我听好。”
山崎一把推开林藏,弯下身子说道:
“你们俩先自个儿找地方打发时间。一刻后到堀留町的庚申堂去,届时我会将事儿给解释清楚。”
“咱们能上哪儿打发时间?”
给我闭嘴,山崎使劲戳了林藏一记,说道:
“知道了么?若想保住小命,就乖乖依我说的做。”
这个头矮小的浪人边朝大街窥探边说道。
不待山崎把话说完,又市早已转过身子,自小巷走上了大街。小心翼翼地佯装对身后的骚动毫不在乎,快步离开了根岸町。
的确不大对劲。
那不分青红皂白的气势,与平日的山崎迥然不同。
若山崎所言不虚,看来只要稍有踌躇,小命恐将难保——又市如此直觉。
依吩咐打发了一刻钟后,又市便动身前往庚申堂。
抵达时,林藏与山崎已在屋内等候。
你来晚了,一瞧见又市,林藏便一脸不悦地低声抱怨道。
山崎先是不发一语,仅以眼神示意又市将门掩上,接着才缓缓说道:
“昨夜,阎魔屋的老板娘与角助教人给掳走了。”
“老、老板娘?大总管教人给掳走了?”
山崎瞪着林藏骂道:
“嚷嚷个什么劲儿?你就不能安静点儿么?”
“噢,对不住对不住——”
“都已经是第二天了,是否知道两人为了什么被掳走?”
又市打岔问道:
“又不是娃儿,怎还傻傻地教人给掳走?”
虽是女流之辈,但阎魔屋店东阿甲可不是个简单的角色。不仅对情势的观察疏通毫无懈怠,干这门生意也让她养成了谨慎细心的习性。
至于角助,虽手无缚鸡之力,但也不至于毫无抵抗,就乖乖教人给掳走。毕竟也曾见识过不少大场面,而且不知怎的,侍主之心也甚是忠诚,碰上这种事儿,应该会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保护阿甲才是。
依理,两人应不至于轻易教人给掳走。
打昨夜就没回来,看来——
——应是教人给杀了吧?
看来是如此推测较为合理。
两人倒是还活着,山崎说道:
“虽然直到方才仍是行踪不明。昨夜有个损料屋同行的集会,由于大掌柜喜助患了热伤风卧病在床,老板娘便与角助一同与会,出了门就没再回来。这下店里可急了,原本打算通报奉行所,但又担心教官府发觉自己暗地里干了些什么差事。除了老板娘和角助,店内知道此事的就只有巳之八一个。被逼得狗急跳墙了,巳之八只得上我这儿通报。由于找上奉行所不过是自找麻烦,我吩咐他再等个一日,好好安抚一下店内众人,就先差他回去了——接着我便赶来探探情形,孰料竟是这副模样。”
“哪副模样?”
你瞧,山崎以下颚指指大街说道:
“方才——角助教人给送了回来。”
“教人给——送了回来?”
“整个人用草蓆裹着,扔在店门外。”
话毕,山崎便噘起了嘴。
“给送回来时——人可还活着?”
“说来凑巧,似乎是在被吓破了胆的巳之助上你们那头禀报,而我又尚未赶到这儿来时给送回来的。待我抵达时,大街上已经聚集了一群爱看热闹的家伙,惊慌失措的伙计自店内冲了出来,摊开草蓆一瞧,发现裹在里头的竟然是角助。”
“听来——人似乎还活着?”
勉强算是活着,山崎回答。
“勉强?大爷,他究竟是……?”
“至少少了半条命哩。教人给打得浑身伤痕淤血,一张脸肿到完全变了个样儿。虽仍一息尚存,但连话也说不了一句。稍稍挪个身子,便疼得仿佛要没了命似的。总之,只得赶紧吩咐掌柜将久濑老爷给请来。”
棠庵虽是个曾研习儒学的本草学者,却也略谙医术。
“久濑老爷不出多久就赶来了。正当大家将角助放上门板,准备抬进店内时——你们俩就来了。”
“大爷,这些我们知道了。但为何……?”
为何制止咱们上前?
山崎自怀中掏出一张纸头,默不作声地凑向两人,接着说道:
“角助的肚子上给人贴了这东西。”
“肚子上——?”
“是我混在看热闹的人群中乘隙剥下来的。店内众人即便瞧见了,包准也看不出这是个字谜。”
林藏一把将纸头抢了过来。
“这……喂,阿又。”
似乎是一张瓦版。
“你瞧瞧,阿又。这——不就是先前阿睦拿给咱们瞧的瓦版么?快瞧瞧呀阿又。”
又在嚷嚷个什么劲儿?山崎喝斥道。
的确是那纸记载乘夜偷情的家老切腹缘由的瓦版。
“这——又是暗示些什么?”
被这么一问,山崎两眼直盯着又市回答:
“还会是什么?角助被人给打得去了半条命,如今仍徘徊在鬼门关前。再怎么想,租赁茶碗、餐盘、被褥的损料屋,理应不至于与人结下如此深仇大恨才是。角助那家伙,想必是因台面下的损料差事结下的梁子而遭到刑求。至于是哪件差事结下的梁子——想必就是瓦版上记载的那桩。”
“可是——遭人报复?”
难道是教仇家给找上了?
“报复——?”
山崎半边脸不住打颤地笑答:
“看来是可以这么说。”
问题是,这桩差事是阎魔屋所干的这消息走漏了。
“说得也是。天下如此辽阔,但料到一个偷情武士与损料屋之间有何关联者,理应是一个也没有,任人再怎么绞尽脑汁也猜不透。那么——是哪个人出了纰漏?绝不是我。阿又,难道是你不成?”
“没有任何人出纰漏。”
“那——是怎么了?”
“倘若直接参与这桩差事的哪个人在哪一处出了纰漏,这家伙理应立刻就教人给掳走才是,岂可能相隔这么久才出事?”
有道理。这桩差事都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儿了。
“而且被掳走的,还是坐镇幕后的阿甲夫人和角助。依此看来——应是委托人那头有谁走漏了风声。”
“是委、委托人泄了密?”
“想必是如此。”
“难道忘了这行切勿张扬的规矩?”
“委托人哪懂得什么规矩?”
又市说道。或许是收受了对方银两什么的,林藏喃喃说道。
“总之,也不知泄密者是遭人胁迫,还是教人买通,但你们俩仔细想想,真正干了这桩差事的我和你们俩,都还安然无恙,阎魔屋竟——”
“意即,对方察觉整件事儿是阎魔屋安排的?”
“没错。由此看来——应是委托人中有哪个泄了口风。”
“难不成——是土田家中的人干的?”
又市立即做出了如此联想。
倘若土田的家人察觉左门是遭人设计才丢了差——
当然要愤懑不已。
“我也不清楚。土田于母藩似乎有个妻子和一个刚出嫁的女儿。但据说这女儿在土田切腹后,被逐出了夫家。土田在家人眼中似乎是个良夫慈父,本性嗜色如命这事儿,家人想必是难以置信。眼见如此结果,心中必然存疑,想必也怀疑或是遭人嫁祸,当然是满腔愤恨。不过,阿又先生,其遗孀或遭夫家休妻的女儿,可干不出如此野蛮的勾当。”
“难道——是雇了帮手?”
“想必是如此,况且还不是什么简单的小瘪三。即便雇的是武士或黑道流氓,吃过土田亏的领民多如繁星,理应也找不着目标下手。倘若是从中揪出一个套出些话儿来,再循线找上咱们的损料屋——”
“难不成是咱们的同行?”
又市猜道。绝无可能,山崎说道:
“再怎么说,阎魔屋也是个损料屋,既有台面上的面貌,亦有台面下的嘴脸。这些家伙——绝非咱们的同行。似乎绝不在台面上露脸。将他们当同行,注定要吃大亏。”
“难道是些——仅在暗处跳梁的家伙?”
倒是。
又市忆起初次受邀为阎魔屋干活时,阿甲曾说过这么句话。
——咱们阎魔屋仅同正经人做生意。
——不得与不法之徒有任何牵连。
虽然又市也不知这两种人该如何区别。
“意即,此事可是——土田的家人还是亲友什么的,委托这些个家伙出手的?”
“虽不知委托的是什么人,但大致上就是这么回事。况且,好戏可还没上场。对方的差事——亦即阿又先生所言及的代土田左门寻仇,这下才要开始哩。”
“光是乘夜掳人痛揍一顿——还不能善罢甘休?”
“想必对方——”
志在取咱们的性命,山崎说道。
“如此说来,阿甲夫人不就已——?”
已遭不测?
但山崎否定道:
“不。阿甲夫人想必还活着。”
“是么?可是大爷,对方可没取角助的命哩。虽然打得仅剩半条命,人还是给送了回来。难道不是认为将他修理一顿,便已足矣?带头的是放不得,但放了下头的喽罗一马,应是无伤大雅……”
亦非如此,山崎否定道:
“那些家伙可没放角助一马,虽然刑求时刻意避开要害——但对方毕竟将角助狠狠拷问了一顿。”
拷问?林藏回问道,接着便转头望向根岸町的方角说道:
“还真教人想不透。不过,就连角助这小喽罗都给修理成那副模样,阿甲夫人不就……?”
“倘若杀了阿甲夫人就能罢休,事情也不至于拖到今日,只消乘隙偷袭、当场把人给杀了不就得了?为何还需要把人给掳走?更无须将角助给送回来。的确,角助不过是个小喽罗,根本无须留他一条活口,顺道将他也给杀了,那些家伙也不痛不痒。这代表即便杀了大总管,这些家伙的差事也不会就此告终。”
“原来如此呀。送回角助是个警告,老板娘则是——”
充当人质是吧?又市说道。
“若是当人质——那掳人不就是为了勒赎?这些家伙是打算向店家勒索点银两?”
又市朝林藏脚踝踢了一记。
“你踢个什么劲儿?”
“姓林的,你虽是京都来的,也别老把银两挂在嘴上。山崎大爷,你的意思是,对方打算拿老板娘当诱饵,好诱咱们现身?”
山崎点了个头。
“诱、诱咱们现身?咱们不也同样是小喽罗罢了?”
“谁管你是小喽罗还是什么的。想必——对方是打算将参与那桩差事的家伙铲除殆尽。”
“不会吧?”
我可不想死呀,林藏改个盘腿坐姿说道:
“若是如此——好戏还真是接下来才要上场。”
不仅是又市、林藏、山崎,就连巳之八也参与了这桩差事。其他尚有居于浅草的玩具贩子仲藏、鸢职辰五郎、以及不知靠什么行当餬口的喜多与阿缟两名姑娘,算是桩劳师动众的差事。
“光凭逮住大总管,并无法得知所有下手与帮手者的身分。不,想必对方正是为了查出有哪些人参与,才先将阿甲夫人给掳去的。但阿甲夫人也非省油的灯,不至于碰上三两句要胁就乖乖泄漏口风。”
“想必是不会松口。”
“那只母狐狸可顽强了。想必——角助也没松口。正因再怎么刑求也套不出半点话来,对方才将只剩半条命的角助送了回来。”
看来既非为了杀鸡儆猴,亦非是让人放了一马。角助是被当作要胁口信给送回来的。
“都给伤到这程度,或许难逃一死;即便活了下来,也随时能取他性命。从这纸瓦版看来,这也可能是对方设下的陷阱——或许打算借此观察出入阎魔屋者,一见哪个对这东西有反应,就杀。”
“难怪人爷要制止咱们进去。当时咱们俩若是傻呼呼地冒出来——可就正中对方的下怀了。”
“对方想必业已将店内伙计、往来客人摸得一清二楚了。倘若与台面上的生意无关的你们俩惊慌失措地露了馅儿,十之八九要教对方给盯上。想必很快就要将你们俩给逮了,逼问其他还有哪些同伙、局是如何设的。”
这我可不愿意,林藏说道。
“哪有这种荒唐事儿?找咱们报复,根本是挑错了对象。阿又,你说是不是?”
“不——”
的确是干过了头。
土田的确是个恶棍。但对方绝没挑错对象。
“那么——咱们该如何因应?”
“在下已吩咐巳之八同其他人联系,叮嘱大家这阵子切勿在阎魔屋周遭走动。”
话及至此,山崎突然闭上了嘴。
感觉似乎有谁来了。
就在山崎弯低身子警戒的同时,有人推开了对开的大门。
曾几何时,屋外已是一片昏暗。
虽然还不到达魔刻,但厚厚的云层将日照遮掩得昏暗不已。
来者似乎是巳之八。
“巳之——你……?”
然而巳之八不仅动也不动,口中也不发一语。
他这模样——看来不大对劲。又市还没来得及察觉情况有异,巳之八背后的黑影已开始蠢动起来。
不待身手矫健的山崎向前冲去,巳之八的身躯突然双膝跪地沉了下去,原本紧贴其后的人影顿时映入三人眼帘。
这黑影融入昏暗的天色中,不易看清。
“对——对不住……”
巳之八语带颤抖地说道。
背后似乎教把刀给顶着。
“教人给跟踪了?”
山崎简短地问道。并非如此,黑影回答道:
“追着一个小喽罗的屁股跑?这等丢人现眼的勾当,我可不干。”
“噢,原来不是跟踪,而是逼他带了路。”
喂,别动——黑影威吓道:
“胆敢动一下,我就要了这小鬼头的命。”
“别管我——”
但巳之八话没说完,旋即又打住。
这才发现他的喉头似乎教什么东西给缠住。原来巳之八不是教一把刀给顶着,而是颈子教一条细细的带子给缠着。
这下巳之八已是语不成声,只听得出他似乎喊了声“大爷”。
山崎立刻像泄了气的皮球般弯低了身子。
“倘若牺牲你的小命能助咱们脱身,在下是不惜送你一程。可惜——这似乎也是于事无补。喂。”
咱们被包围了,山崎望向又市说道。
“果然聪明。若想保命,就别轻举妄动。”
“在下是不爱白费工夫。咱们横竖都保不了命。反正——你无论如何都要取咱们的命不是?”
“果真是明察秋毫。不过,是不至于太早要你们的命,除非你们自个儿急着赴黄泉。”
“嗅——看来你手头似乎还有其他人质,咱们还是温顺点儿好。”
山崎跪坐了下去,想必是打算静候对方露出破绽。
山崎寅之助虽是个浪人,但并无佩刀。总是借不露杀气来松懈对手的防备,再乘隙钻入其怀中夺取凶器,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取其性命——
不仅手法神乎其技,武艺也十分高强。
不过——
这下似乎是难以施展身手。
就连对方拿的是什么武器都无法瞧见。
“听你这语气,似乎早已知道我的来意。这下我可省了不少工夫。”
“没错。是为了代立木藩江户留守居役土田左门——”
寻仇是吧?山崎说完,旋即望向又市。
“寻仇?呵呵,瞧你说的,还在说梦话么?”
话毕,黑影笑了起来,同时四面八方也传来一阵笑声。
果真教人给包围了。
“谁在说梦话了?”
林藏使劲朝地上踩了一脚说道:
“还在做梦的是你们吧?那色老头根本是自作自受,还不是因耽溺女色,才落得这般下场?丢了官位本是报应,腹也是他自个儿切的。找上咱们,根本是挑错了人。”
“喂,这下又说咱们挑错了人哩。”
四面八方的笑声,这回更是响亮。
“笑、笑个什么劲儿?虽不知你们是什么来头,但看来绝非泛泛之辈,干个差事也该把事由厘个清楚。土田分明是个下三滥,难不成你们愿为这下三滥抬轿?”
“臭小子,少给我穷嚷嚷。”
黑影朝堂内踏进了一步。
巳之八也随之微微哀号了一声。
“正如你所说,咱们并非泛泛之辈,别把咱们当同你们一样的门外汉。”
“门、门外汉?”
原来你们这些个门外汉自以为是替天行道?难怪差事干得如此荒腔走板。来者怒斥道:
“咱们可不在乎你们是损料屋还是什么的,看你们就是碍眼。也不懂得秤秤自己的斤两。若仅干些恐吓勒索什么的是惹不着人,但你们这些日子可是玩过了火。这些个差事,分明是咱们的活儿。”
“什、什么?原来是来踢馆的。难不成咱们抢了你们的饭碗?”
“少放肆。”
林藏闭上了嘴。
“以为自己有几两重?老子收拾起你们这群家伙,要比捻死只蝼蚁还来得容易。”
没错。
这伙人台面上下均不露脸,只消将与阎魔屋有关者悉数根绝便能了事。若真有这打算,想必不出三日便能完事。瞧瞧就连位居最上头的阿甲都能轻而易举地掳了去,这伙人的能耐还有什么好怀疑的?
“你们干些什么勾当,原本与咱们毫无关系。”
那么,何苦找咱们麻烦?山崎问道。
“因为你们玩过了火,也不想想自己不过是门外汉,只得算你们自作自受。若不是为人所托,咱们或许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既然受了委托……”就得做完这桩生意,黑影说道。
“即便听说了土田的恶行恶状——也不愿罢手?”又市问道。
“意即——土田是不是个混帐,和你们没有半点关系?”
“没错。这不过是桩生意。”
“唉——果真是如此。看来咱们的确是门外汉,尤其是我,要比其他同伙更是天真。那么,身为门外汉,我倒想问问——是谁委托你们办这桩差事的?”
黑影不屑地嗤了声鼻。
“唉,看来高人是不会泄漏这点口风的。”
“将死之人,知道了又能如何?不过,就让你们带个忠告上黄泉路吧。你们做什么,都与他人无干。但虽与他人无干,讨得的终究是要还的,有时还得还个两、三倍。干一桩要了人命的差事,当然也可能落得自己小命不保。凡是高手,便得带这觉悟干活儿。不论碰上什么,都得紧守口风,只有门外汉才会四处张扬。”
巳之八仍在痛苦挣扎。
看来颈子上仍有个东西紧紧勒着。
“这觉悟,我现在有了。”
“小伙子,你还算懂道理。既然懂道理,就顺道将其他同伙都给供出来吧。”
“咱们岂能出卖同伙?”
林藏顶撞道,但为山崎所制止。
“若供出其他同伙的名字,就会饶过咱们一命?”
“大、大爷,你——”
山崎紧紧压住林藏,教他闭上嘴。
“说呀。还是横竖都不可能放过咱们?”
“当然不可能放过。方才不都说了?你们横竖是死路一条。只不过,若你们能老实招来,那婆娘就能尽早解脱。她还真是出人意料的顽固,不过再这么下去,想必也捱不过多久。那婆娘……”
此时,四下传来一阵哄堂大笑。
“都被折腾到那地步。想必已是生不如死。此外,倘若你们赴黄泉前不愿从实招来,逼得咱们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任何一个,恐怕与此事毫无牵连的家伙都得遭殃哩。”
“这——还得白白耗费工夫呀?都说是做生意了,你们这不就等同于赔本?”
“呵呵,正因为不想赔本,才要你们从实招来。反正大家都难逃一死,说不说又有何差别?京都来的,你也不想孤零零地上黄泉路吧?既然要走,何不多拉些同伙作伴?但话说回来,此时还要逞强讲义气,届时伴也多些就是了。难道你贪生怕死到这地步,非得多拉几个伴儿才甘心么?”
林藏挣脱山崎的手回道:
“要杀要刚都请便。若要殃及无辜,到头来只会为你们自个儿引来更多怨恨。方才你不也说了?讨得的都是要还的。即使是门外汉,怨恨也不比高手少多少。”
“这咱们当然明白。”黑影说道。
“若不明白,哪干得了这行生意?”
“好。”又市突然如此应道。
林藏一脸讶异地问道:“喂喂——你是好个什么劲儿?”
“你说的觉悟和咱们的立场,我都想通了。不过——身为一介门外汉,我倒想知道一件事儿。你们既然说自个儿是做生意的,不就是为钱干活儿?既然是为钱,我倒想问。倘若咱们愿意支付多过你们委托人一倍的银两——是否愿意放咱们一条生路?”
“你这是在讨饶么?”
当然不是,又市回道:
“我和这京都来的不同,虽说也没什么好自豪的,就是没多少耐性。这下已打消这念头了。此外,虽不知你们能收到多少酬劳,但我哪来足以赎回这条蝼蚁贱命的银两?不过是出于好奇,问问罢了。”
“还真是视死如归呀。”
黑影似乎稍稍放松了勒在巳之八颈上的绳子。
“做生意讲的是信用。哪管你支付两倍还是三倍的酬劳,业已谈定的差事还是不得反悔。此外,倘若咱们答应饶你一命,但一收下你的银两再将你给杀了——不就两头都赚得了?”
“若是教你给杀了,不就连谴责你背信的机会都没了?”
“当然是没了。反正,咱们可不是拦路打劫的,是不至于从死了的家伙身上讨些什么。但遇上讨饶的,可是完全不搭理。倘若原本的委托人多带点儿银两下令喊停,咱们还能就此收手,但除此之外——一旦出手,咱们就没打算回头。”
“我懂了。”
这下又市铁了心坐直身子,摘下包在头上的头巾。
目不转睛地望向黑影。
只见他头戴遮住双眼的馒头笠,身着褐色无袖斗篷,斗篷下露出黑色裁着袴,扮相颇为怪异。
“喂。”又市高声大喊,“老子家住麴町念佛长屋,名日又市,是个卖双六的小毛头。”
喂阿又——林藏慌忙制止道:
“为何要报、报上名号?”
“都到这地步了,还有什么好隐瞒的?给我听好。五日——能否再等个五日?若愿意再等个五日,我将和盘托出所有同伙名号、住处,以及设局手法。待我招来,再将咱们给杀了也不迟。意下如何?”
“又市!”
山崎高声怒斥。又市看也没朝看山崎一眼,便回答道:
“大爷能否也等个五日再出招?此时此地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对彼此都不划算。”
“但你——”
又市点了个头,接着再次喊话道:
“喂,你。没听过你报上名,不知该如何称呼。总之,我和这京都来的家伙,你们只消放个屁就能解决。但这位大爷可就不同了。或许相貌平凡,身手可是十分了得,想必是不会乖乖把性命交给你们的。看来,你们应有四人,若大爷认真同你们拼拼,取个三条命应是没问题。若是运气好——或许咱们大爷还可能取胜哩。”
黑影以藏在馒头笠下的双眼朝山崎打量一番。
山崎则是默不作声。
“看来——的确不无可能,不过……”
“且慢且慢。”
又市伸手制止道:
“若你们真是高人,今日放过我一马,来日帐还是算得成。想必咱们这位大爷——终将难逃一死。但姑且不论咱们的死活,你们也不希望自己有谁白白送命吧?如何?何不考虑考虑我的提议?”
“等个五日,到头来又会有什么不同?我可不认为五日后——这家伙就肯乖乖受死。”
“这,就由我来担保。”
大爷意下如何?又市问道。
山崎蹙起眉头,默默沉思了半晌,接着便回了声好。
“这——”
林藏惊叫道。
“喂,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大爷怎能轻易说好?这分明就不好呀。我可不从。有谁愿意乖乖受死?我绝不——”
“认命吧,林藏。”
又市使了个眼色,林藏仍是一脸不解。
真看不出你们究竟是认命不认命,黑影说道:
“小伙子,多苟活个几日,又有什么意义?况且,抛弃同伙,独自为自己的小命求饶——岂不窝囊?”
四下又传来一阵抿嘴的笑声。
“别狗眼看人低。我可是比谁都清楚自己插翅也难飞,否则何苦报上名号?虽知报上我这名号也添不了多少信用,但反正咱们时时受你们监视,即使隐姓埋名,同样逃不出你们的手掌心。即便是无名小卒,只要活得够久,也不甘心赔上性命。别说是我,其他无名小卒也是如此。总之,咱们不过是你们随手一拧就能拧死的无名小卒,过个五日,就能将整件事儿完全摆平。五日后回这儿来,届时就听我和盘托出。倘若五日后仍不见任何动静,就动手将我给杀了,接着再来个大屠杀也不迟。咱们大爷也答应了,只要愿意等,届时他便是打不还手。不过——这五日内,谁也不许出手,并且得保证咱们给掳去的同伙的安全。不知意下如何?”
傻子才会相信你,黑影笑道:
“好吧,姑且还你这无名小卒自由之身,看看你变得出什么花样来。”
黑影同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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