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后来到底怎么样了?横川阿龙问道。
“什么怎么样!阿龙,你当时不就在现场吗?”
“在是在,可我没多大工夫就从那小山上下来了,一直躲在草丛里,什么也看不见。”
真是吃力不讨好的角色。说这话的是六道柳次。“那个脏兮兮的山丘,后来听了才知道,那不就是人骨堆成的山嘛?还真有些不舒服呢。”柳次道。
你还好意思说这种话?林藏反问他。“骨头原本也是人身上的。尸体不就是你的赚钱工具吗?”
“我说,姓林的,召唤亡者的确是我的买卖,但那不代表我就喜欢尸体。而且那种灰不溜秋的陈年骨头堆成的山,谁会喜欢?大半夜的让人家躲在那种尸山上,稍稍露一下面就要缩回去,我又不是雨夜的月亮。结果报酬还只有区区一两。”
“那又有什么办法?总共只得了五两。让祭文语去造个可以让墓冢出声的玩意儿,又花掉了一两。”
那老头子该不会是私吞了吧。柳次道。“净念些不知所谓叫人难受的咒文。那到底是哪国的话啊?”
应该是土佐或是阿波那种地方的方言吧?林藏回答。“不管他念什么听上去都好像咒语。反正文作的外号就是祭文语,那肯定是他的拿手好戏。”
真是叫人不舒服,哼。柳次抱怨道。“另外那轰隆隆的声音,是怎么弄出来的?”
“他事先准备了风箱之类的东西,说是让墓冢发声时的重要道具。反正应该是花了不少钱。而且,文作老爷子跟你可不一样,人家在乎的才不是钱呢。”
哎呀烦不烦。柳次再次抱怨道。“咱们在上方逗留太长时间啦。而且姓林的,这次这样真的太残酷了。”
“你也挺啰唆的啊。再抱怨我可也不听了。”
不是说干活儿的事。柳次一屁股坐在路边。
“怎么,这么快就累了?”
“路费应该另算吧?那个老狐狸。好歹给备个轿子或者马车呀。”
我也累啦。阿龙靠到了树上。
“没办法呀。越晚到我们的损失就越大,住宿费还得自己掏。”说完,林藏也坐在了路肩的石头上。“唉,这次从一开始就不顺利。那个庄屋又右卫门,这次的事情还是因他而起呢。也太可疑了吧,那场瘟疫。”
“在你提醒之前,我可是一点都没察觉。”
“那又右卫门,从一开始就咬定宽三郎是杀害自己父母的凶手。他并不是怀疑,而是确实了解真相。他明明知道真相,可过去的十年里却一直老实温顺地在村子里当着他的庄屋,这首先就不合理。杀害自己父母的人可是在村里执掌大权呢。又右卫门本人虽身为庄屋,却只个毫无声望的毛头小子,甚至还因为被认为是懦夫的孩子而被瞧不起。”
嗯,是有些不合理。柳次道。
“问题在于他既然知道为什么不说出来。更主要的是,他是怎么知道的?是目击了父母被杀吗?不。那不可能。宽三郎回到美曾我的时候,又右卫门还在大庄屋的宅邸,也就是位于畑野的自己家里。可是,当时的大庄屋——又右卫门的双亲,为了控制事态发展应该身在花里,也就是在那栋位于花里、宽三郎一直居住的宅邸里。”
“那栋房子?”
“是啊。那里是宽三郎出生的地方,也是上任大庄屋的宅邸。宽三郎离家之后,大庄屋一职转到了畑野的又兵卫头上。不久,宽三郎的父亲就去世了,再往后那所房子就成了五个村子联合议事的地方。”
“也就是说,直到宽三郎回来为止那里都没有人居住过?”
“应该没错。大庄屋又兵卫夫妇,一定是在那里从事救助五个村子的病人的工作。若是住在畑野的宅邸,那么距离川田和竹森就太远。宽三郎那里正好位于五个村子的中间位置。”
宽三郎究竟因为什么事被村子放逐,又因为什么动机而回到村里,林藏并不太清楚。但是,根据他在荼毗原说过的话来判断,一定是当初因为志乃这个女人跟又兵卫起了冲突,结果又因为某件事情闹得在村里待不下去了。
宽三郎一直恨又兵卫夫妇。自己是为了杀他们才回来的——宽三郎曾经这样讲过。至于是不是真的,林藏就不知道了。只不过,回到地狱般村庄里的宽三郎,偏偏就那么巧,在自家老宅碰上了恨之入骨的又兵卫,他替代自己的父亲作为大庄屋工作时的样子也被宽三郎看在眼里。
“宽三郎在花里的宅子附近杀了又兵卫和志乃,身在畑野家中的又右卫门不可能看见。可不知为何,又右卫门却知道双亲不是病死而是被杀害的。正常情况下,肯定会认为死因是感染了瘟疫才对。”
“也是啊。不过姑且不管这个,之前不是一直传说前任庄屋逃命了吗?”
“那应该是宽三郎放出的假消息。”为的是不让人们认为他们被杀了。“只要是从他口中说出的话,村民们一定无条件相信。这样一来,又右卫门应该更加怀疑了。”
又右卫门心里应该明白,他们并没有逃跑。如果要逃,不可能丢下还是孩子的自己不管。更主要的是,又兵卫绝不是那种会丢下苦难中的村民不管、独自逃命的人。
“那么,是什么事呢?”阿龙侧过身子,“又右卫门去找一文字狸,究竟是求他办什么事?”
“希望找到证据证明宽三郎是杀害双亲的凶手,他的要求就是这些。唯一确定的只是凶手的身份,没有证据。他说看着杀害父母的仇人在村中作威作福,实在忍不下去。”
确实,很难想象又兵卫夫妇会丢下又右卫门逃命。但是,就算逃命是宽三郎为贬低又兵卫而散播的谣言,正常情况下不是也应该设想他们已经感染瘟疫而死了吗?在又右卫门看来,病死这个选项从一开始就被排除了。传染病在村中横行,他为何能够确信一直照顾病人的父母不会被感染呢?“不合理吧?”
“是不大正常。老狐狸也是这么看?”
“是的。所以,文作出场啦。老爷子潜入美曾我,四处查探。宽三郎和又兵卫之间的过节已是三十年前的事情,有关联的人也都死了,所以不大清楚。不过十年前的事情却已经基本查清。他仔细翻看了寺院里的记事簿,还有庄屋的户籍本,结果发现……瘟疫似乎并没有传染。”
“原来那不是传染病?可是,不对呀,确实是扩散了啊。”
“没错,是扩散了。可是,扩散了的并不是疾病,而是毒。”
“毒?对了,那浑小子最后确实是说往井里放了什么东西。这井里要是被投了毒,真是十分难办,可他究竟投到了哪口井里,那毒又是怎样扩散的呢?”
“美曾我共有五个村庄,水源都是同一个,水脉在地下相连。”
“井的水源?”
“井的水源。”最上游的木山村的井被投了毒。
住在木山的人多数在山里干活儿。又右卫门应该就是趁他们不在的时候投了毒。
所以,首先饮下毒水的,是那些没有去山里干活的人。独居的老人、孩子和女人们相继病倒,正是这个原因。并不是当初所设想的,体力较弱的人首先发病。
“而且,那可是个什么都没有的山村,绝不会有人怀疑井水里被投了毒。首先他们就不会想到是中毒,以为是瘟疫。于是有人到下游避难。再往上走还是山,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可同时,毒药也顺着地底的水流,一直往下游扩散。竹森、川田,各处的水井都充满了毒药。”
村民的移动和毒药的扩散几乎以相同的速度进行,这也促使了误解的形成。毒终于还是扩散到了花里和畑野。
“我想到了那个阶段,毒药应该已经被稀释很多了。不管是多么浓、多么烈的毒药,毒性也不可能保持那么长的时间。可再怎么样,还是不会有人想到喝的水里竟然有毒。就算有人喝水后死了,恐怕也只会被看作是身体状况不好而已。那时候,村里的环境已经十分糟糕,一旦身体有点毛病,就算本可以治好,恐怕也好不了。”
感觉也很不卫生。阿龙道。“要是我,肯定不在那种地方住。”
“村子已经被封锁了,就像攻城战时一样。没有医生,没有药,也没有食物。人接二连三地死去,尸体也没人收拾。雪上加霜的是,虽然已经被稀释了,但水里还是有毒。”
所以我说残酷啊。柳次道。“我还从没听过如此残酷的事呢。”
“是啊。”有一百多人死了,有多少是因为中毒而死已无从判断。肯定还有人因为食物中毒而死,或者是因饥饿、衰弱而死。或许那种情况的人更多。
可是,“为什么要投毒呢?”
“原因嘛……不知道。只知道投毒的应该是又右卫门。”
“可是,那小子那时候不还是个孩子吗?究竟脑子里都想了些什么?而且那样的剧毒,他究竟是从哪里……”
“那时候才十二岁而已。怎样搞到的毒药,为什么要放到井水里,一概不知。可是,除了又右卫门之外,再找不到其他可能的凶手。”
所以。“宽三郎杀了两个人,这或许是事实。可是,要求揭露宽三郎杀人暴行的人,搞不好还背着一百多条人命。这可如何是好?光揭露一方的罪行,惩罚他,然后就了事吗?于是……”
“所以就想了一石二鸟之计?亏你们想得出这样费事的伎俩。”柳次说着,站起了身。
“关于沟出的事情,你应该事先没跟又右卫门讲过吧。看到我跟阿龙的装扮时,那浑小子似乎并没注意到是假的呢。”
“我没告诉他。在我看来,他的要求,就好像那分了家的骨头和皮一样。把骨头和皮合到一起看,什么都发现不了。所以,我故意让又右卫门被吓个够呛。不这样的话,都经隐瞒了十年的东西,现在更不可能坦白了。”
“我不是说了嘛,”阿龙提高了些声音,“管他坦白了还是什么的都不重要。我就是问你后来到底怎么样了?”
“我哪里知道。我接到的任务只是揭露过去发生在这片村庄里的罪恶行径,所以我也只做到这一步为止。那之后的事情,我无所谓。”
是的,无所谓。双方都在荼毗原坦白了自己的罪状之后。恶鬼宽三郎也爬上了墓冢。他将又右卫门……然后他自己,恶鬼本人也死了。
“后面的事,那个和尚会想办法处理吧。那是个明事理的人。不管是选择欺骗还是权宜之计,那个和尚应该十分擅于安抚民心。依我看,肯定是要办一场盛大的葬礼啦。”
宽三郎当时为何要杀又右卫门,林藏并不知道。因为他是自己恨的又兵卫的儿子吗?因为他杀害了一百余人吗?还是说,因为宽三郎本身就是个恶鬼呢?可是,恶鬼为什么要连自己也杀呢?是忏悔罪过,是对某些事情绝望了,还是说沉睡在墓冢里的死者让他选择了那条路呢?
“管他怎么样都无所谓了。人这种东西,反正也猜不透。”林藏说完站了起来,仰望着夏日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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