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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山中悟道

        你马都给人买了,如果不给配好鞍子,他骑着你的马还会念叨你一路不周到的。

        向天歌正为着怎么再次接近马自达发愁,沈唱乐颠颠地推门进来,对向天歌说:“向总,今天总算有个好消息了。我搞到了三张维也纳爱乐乐团迎新年音乐会的票,马自达唯一的女儿马燕正在中央音乐学院学声乐,明年毕业,咱把票送过去,不光能让他们两口子有理由去北京看看女儿,也正经是一份既雅致他们又舍不得花钱的稀罕礼物,能让马自达在太太女儿面前赚足了面子。我可是费了好大劲儿才弄来的。”

        “嘿,小沈,等你在广告部出徒了,可以直接去干特工。研究客户的生活习惯和业余爱好,是广告人的素质之一。”向天歌所答非所问地说出这么两句话来。

        沈唱问:“这票要还是不要?”

        向天歌这才想起问:“多少钱一张?”

        沈唱说:“咱们要的这个VIP区,外面的票价是3800元一张,我和朋友耍了赖,按3000元一张给她,一共9000。”

        向天歌咂了下舌头:“呵,一万块钱去饱两个小时的耳福,真是奢侈啊。可是你给他们三张票,他们怎么去啊?”

        沈唱说:“那咱还管呀?”

        向天歌说:“不管哪行?你马都给人买了,如果不给配好鞍子,他骑着你的马还会念叨你一路不周到的。最后,别的好处都忘了,就记住了这么点漏洞,反倒得不偿失。这样吧,我让靳主任开车把他们送过去,你也去,他们如果愿意在北京住下,你们就等着,如果不住,就专车开回来,反正花这一次钱就花到他不好意思为止。”

        “我和靳主任去了,那还要再买两张票啊?”沈唱问。

        向天歌说:“算了吧,客人吃肉,主人喝汤,都陪着吃,哪有那么多肉?六千块钱,说着都心疼,还不如你们互相唱呢。我说你现在真是神通广大,这么紧俏的票一搞就是三张。”

        向天歌接到一封信,是海江市青联寄来的,希望发展他为青联委员。向天歌记起马自达跟他说过的一句话,在媒体广告圈要想做出名堂,必须借政治势、扬商业名,只要戴上红帽子,方方面面的关系就一顺百顺了。马自达建议他考虑青联、政协几个地方,一下子进不了市里的,可以先考虑区里的。向天歌想,知名度真是个好东西,平常想都不敢想的好事,出了名,就都排着队来了。

        向天歌的车送进修理厂做冬季例行保养,没了车,他感觉像是少了两条腿,只好叫了辆出租回来。快到人民广场时,远远地听见咚咚锵的鼓点声,只见约莫一百多位上了年纪的大爷大妈分成两个方阵,头扎红发带,腰挎小腰鼓,和着节奏,一对鼓槌上下翻飞,穿插变阵有板有眼,上午的阳光斜斜地涂在他们的脸上,衬出红润的轮廓。向天歌轻轻摇下车窗,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的步点,有些陶醉地听着那锣鼓喧天的美妙,想,年轻时的拼死奔波,不就是为了老来的这一份闲适和从容吗?

        前面的红灯亮了,向天歌看见回敬轩的车停在旁边。他赶紧下车,结了车费,钻进了“海都”这辆唯一像样的公务车。回敬轩正在打盹,车门一开,吓了一跳:“我说你也不打个招呼,这么从天而降,还以为是打劫呢。”

        向天歌说:“你可真不禁想,正要给你打电话,就在这儿碰上了。”

        回敬轩也很高兴,就对向天歌说:“前面就到家了,上去坐一会儿,喝两盅。”

        向天歌还是第一次来回敬轩家,这是日报早年间分的宿舍楼,看上去有些落伍。进门来,是一间十二平方米的小厅,摆了个三人沙发,占去了一面墙。回敬轩换了拖鞋,递给向天歌一副鞋套:“委屈你套上吧,要不擦地也是我的活儿,你先坐着,我去切几个凉菜。”向天歌说:“受不了你这黑白颠倒的习惯,我才吃过早点,别太麻烦了。”

        一阵“叮叮当当”后,回敬轩扎着围裙从厨房出来,端着一盘素什锦、一盘皮蛋豆腐和一盘炸虾条花生米凑成的拼盘,向天歌接过来说:“看不出来,老回,你还有这两手。”回敬轩说:“将就一顿儿。我可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向天歌帮着起开啤酒,说:“老回,虽说这人哪,吃是一个胃,睡是两平方,可我觉着你住得还是太憋屈了,该换换房了。”回敬轩叹口气:“我这人,扒拉个窝就挺知足,环顾左右,报社原来住在这里的人陆续都搬到新建的小区了,我一点也不羡慕。就是你那个大侄女,一回家就嘟囔谁谁家又买新房了,屋外带露台,屋里有楼梯,光一个日本鱼缸就两万多块钱,不瞒你说,听得我是既心惊肉跳,又心怀愧疚呀。你说,同样是当爹的,我怎么就没有法子让孩子满足一下虚荣心呢?”

        向天歌点点头:“我跟你说吧,老回,人生的许多动力都是靠虚荣推起来的,谁也没有资格笑话虚荣。虚荣就像空气和水一样,是生命里无法离开也无法回避的东西,现在,什么能支撑起这种虚荣,只有钱。说实话,钱其实一点也不俗气,而是恰恰相反,雅致和品位,离了钱,就什么都不是了,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没有足够的钱,你怎么可能过上好生活,生活得不好,你又怎么可能热爱它?我这么说,你或许会觉得太拜金,可是哪个人骨子里不盼着发财呢?骂钱脏的人都是赚不到钱的人,不过是狐狸心态罢了。所以说呀,没钱是万万不能的,换不来享受,也挣不到面子。”

        回敬轩喝了一大口酒:“是呀,我现在不光是相信你的理论,甚至点推崇了。谁不想多挣钱呢?可这钱是想挣就挣得来的吗?”向天歌说:“老回,这好男不挣有数的钱,我为什么在李总那儿大力举荐你,不光是因为你当过我的师傅,咱们沟通没有障碍,而是我觉得你是集团里少有的懂新闻的人才,窝在群工部里,整天羞羞答答的,哪个部门也不敢批,你来了,正好可以实现你的新闻梦想,我实现我的经营梦想,咱们二梦合一,还愁没有钱挣吗?现在的报纸已经进入内容为王的时代,这也正是‘海都’的软肋,你把报纸做好看了,势头一起,我这边马上跟上配套服务,有了增长点,‘海都’就是满盘皆活。”

        回敬轩没听明白:“什么增长点,哪有配套服务?”向天歌说:“比如,我可以延长广告的产业链,咱们脱离开集团的发行公司,自己筹建一支投递队伍,同时配送水米面油菜等生活必需品,或者把模特公司、家装公司、家电卖场之类的企业挂靠过来,以媒体的名义操作活动。”回敬轩还是一头雾水:“人家傻疯了,自己干得好好的,干嘛非得挂靠到我们这儿来?”向天歌说:“看看,你这不是捧着金碗要饭吗?我说的挂靠是虚拟挂靠,没有任何从属关系,只是捆绑一部分经营,说得通俗点,就是各取所需,咱们需要的是广告费,企业需要的是宣传窗口,如果这件事做大了,做响了,对于我这边来说,就是变承揽广告为制造广告,对于你那边来说,会派生出许多服务性很强的版面来。咱们唯一的资本就是手里的这张纸和脑子里的想法,比如,模特公司挂靠咱这儿,咱可以搞推新人大赛,家装公司挂靠咱这儿,咱可以搞家居设计大赛,旅行社挂靠咱这儿,咱可以搞环球婚典,反正咱是都市报,什么事不是都市里边发生的?咱们和这些挂靠的企业签一个全年买断的合同,在版面上打出本报唯一合作伙伴之类的旗号,他们会十分受用的,什么单位有媒体搞活动方便?咱玩着闹着就把钱挣了。我跟你说,这商人和媒体的关系,就像情人,几天不见了想,缠紧了又烦。可是咱如果这么搞起来,就是雌雄同体,自我繁殖,谁还能和咱抗衡?”回敬轩乐了:“我说你怎么一张嘴就离不开情人呢?”向天歌也乐了:“因为现在的人呀,只有想情人时的那种感觉才是真的,这道理还不明白吗,欲望是没有办法作假的。”回敬轩点点头:“说得也是,不过,我这辈子算是无福消受了。”向天歌拽住回敬轩的胳膊说:“你这又是伤哪门子感呀?谁让你消受情人了?我是让你享受生活。做了大半年广告,我最大的感受就是睁不开眼,到处是黑幕,到处是陷阱,到处是交易。就像飞蛾扑火,明知那是一条死路,也要前赴后继,为什么,本能啊。所以,你就是为了孩子,也得想办法活得滋润一点,何况,又不是让你去偷去抢,咱不是靠脑子换票子吗?”

        回敬轩终于醒过味儿来,说:“这主意行,天歌,经营上的事,我听你的,关键是第一步怎么迈。集团的工作咱俩一块去做,明年一过元旦市委换届,他高庆国还想再进一步,把那个市委候补委员的候补两字去了,组织部要来考察的,咱俩都是正处,这两票谅他也不敢不在乎。”

        回到报社,向天歌的头还有些沉,桌子上放着厚厚一叠广告促销书(纲要草案),他仔细看着目录:策划:叶子凡;执笔:沈唱;执行:胡安、李威风、****。下面分策划背景、投放原则、投放计划、广告发布日期、广告费用核算、媒体实施六大部分,操作手法是为全市单元式住宅门上免费安装门镜也就是俗称的“猫眼”,门镜下方设挂托,插挂“爱天使”月历,每周一页,辟出提醒、生活常识、家庭大事记等专栏,以此实现“爱天使”几个字每天至少要在市民眼前晃动几下达到强制记忆的目的。向天歌的酒劲因为兴奋消散得差不多了,他认为文案做得很漂亮,操作性也强,李彩妮应该会满意的,这是他的策划班子第一次独立操作大型文案,所有细节既职业又专业。

        和“爱天使”集团有限公司的合作规划,早在向乔大洪透露之前,向天歌就已经安排人手先期操作了。对这份耗时两个月的心血之作,李彩妮果然很满意,甚至觉得门镜挂托的点子精彩绝伦,一下子拓展了思路。比如卫生间的厕纸架、梳妆镜、对讲门铃,这些都是被人们忽略但又天天接触的地方,她在实施全国战略的同时,还要继续占领海江市时尚女装市场的绝对份额,所以必须保持“爱天使”的宣传强势,让这个品牌成为海江人心目中女装的代名词。

        向天歌平时爱说的一句话是“共事品人性”,给李彩妮上交的第一份作业就抖出一个响亮的包袱,这给他增添了不小的底气。撮合与《海江都市报》的合作时,向天歌没有拐弯抹角,实话实说地表述了报社的意图,当然中间也夹杂了不少他的观点。李彩妮听了很感兴趣,她一直在寻找扩张的机会,但是因为隔行如隔山,跨产经营动辄就是千百万的投入,搞不好战线拉得太长再加上不通门道很可能被套牢陷入被动,所以在选项上她十分慎重,没有六成以上的把握宁可按兵不动。但是介入报业的想法她一听就动心了,不管怎么说,媒体仍是一块诱人的蛋糕,是具有很大上升空间的产业,做好了即使不能马上见到效益也能凭借喷香的味道吸引过来不少目光。而海天传媒有限公司原来的第二股东,位于海江市前三名的地产集团由于楼市持续低迷,资金链截断,正式决定退出与《海江都市报》的合作。在向天歌的游说下,李彩妮也觉得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此时不进入,难再遇此门。至于资金投放,不过是个技术问题,投多少、什么方式投,都是可以商量的。况且,向天歌定下的三千万元的大盘子并不是个太吓人的数字,关键是这种合作形式市里是否认可。在此之前,向天歌请教了马自达,马自达说,按照现行政策,只要不以企业直接介入的方式,也就是说合作双方可以共同注册一个新的广告公司或者文化传播公司,企业将资金打入这个新公司,经过这里周转一下是允许的,况且,海天传媒有限公司已经存在,变更股东在程序上要简单许多。

        向天歌最近看了几部传媒大王的传记,更加认定了向实业化、产业化发展是传媒业不可逆转的趋势。“爱天使”这个启动项目实际上只是投石问路,他看重的是口碑以及未来的合作,媒体的明天必定属于资本运作。如果真的促成海江市第一桩媒企真正的深度合作,那么《海江都市报》就等于拿到了一把象征地位和实力的金钥匙。

        从“爱天使”公司出来,向天歌对叶子凡说:“有时候真想去一个没有人烟的荒岛上,就两个人,吹着海风,看着海鸟,饿了,抓几条鱼,累了,钻进帐篷听着涛声睡上一觉,不用再想这些请客送礼的烂事,不用再为那几个臭钱争得头破血流,那才叫神仙般的日子呢。哪像我们现在,吃好饭,坐好车,住好房,却品不出一点滋味来,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苦行僧。”叶子凡颇不认同:“这不过是你心烦时的想法,要真是去了那么个荒岛,用不了几天,你就会感到寂寞的。”“前提当然是和自己相爱的人在一起,那还寂寞什么呀,天天耳鬓厮磨,然后生一大群孩子,荒岛不就不荒了?”叶子凡笑着说:“你是不是想孩子想疯了?生一大群孩子,你们拿什么养活呀?就你这笨手笨脚的,一天抓得上来几条鱼来?你呀,天生就是舞文弄墨的材料,老老实实管咱的广告部吧。”向天歌不说话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为什么变得越来越不快乐,越来越难以激动,疲疲塌塌,就像一只脱了骨的扒鸡,放在盘里还算是个整体,但是怎么也无法站起来。他觉得李海鸣有句话说得真是传神:“不管什么事,一旦由消遣变成职业,就再也没有乐趣可言,包括赚钱在内。”

        选来选去,最后还是李彩妮一锤定音,将谈判的地点定在了雾云山。雾云山是海江市最知名的景点,有“海江后花园”的美誉。雾云山的雾几乎日日不断,且大多与太阳一同升起。雾淡时,像是一层白纱帘,网住羞红脸的日头,只是偶尔在雾霭稀疏的地方亮几下,就是这几下,给古往今来的文人墨客留下了吟咏不尽的诗句。登雾云山,最好就在初冬时节,雾气最重,树挂也美。只有这个时候,才能看出它的幽远、深邃、浑厚和神秘;雾一散,一切都变得平庸起来。

        向天歌开着“爱天使”公司的“子弹头”商务车,车上坐着回敬轩、叶子凡、李彩妮、李彩强和马燕。管天亮和郑曙光、靳常胜留在报社坐镇。这里还有向天歌的另一种考虑,将来如果合作成功,他要把这一大摊子事交给管天亮,一张生面孔,讨价还价时更方便一些。向天歌没有透露马燕的身份,只说是广告部的实习生,带出来一起见见世面的。到雾云山脚下时,已近黄昏,天边拉着一条老长老长的云,活脱脱像一条趴在岸上的鳄鱼,鱼嘴里含着那颗已经不再刺眼的落日,时隐时现。

        一路上,大伙故意不去提及合作这个敏感的话题,只像是几个纯粹的度假者,东拉西扯,聊着各自听到的趣事。到了雾云山宾馆,向天歌找到总台,拿到事先订好的房间钥匙。马燕住一个单间,李彩妮、李彩强、叶子凡各住一个套房,向天歌为了夜里聊聊天,非要和回敬轩住一间。

        吃过晚饭,向天歌招呼着大伙赶紧睡觉,凌晨4点集合,一起爬山看日出。向天歌特别看重这次合作,期待着能够在他和回敬轩、李彩妮之间构筑一个办报、经营的铁三角。广告是个依附行业,永远要看客户的眼色,只有实现媒体和企业的贯通,才可能伸??自如。

        怕夜里起不来,向天歌关了手机,和回敬轩只说了一会儿话,就囫囵睡了。也许是在都市里单调久了的缘故,爬山的决定竟让每个人兴奋不已。

        几个人人手一只手电筒,光束把夜色分割开来,一直射到很远的地方才重新聚合。那光束一抖一抖,像紊乱的思绪把黑夜涂抹得乱七八糟,只是在人前几步远,圈出一小片光亮,像舞台上的投影区。此刻,夜风已停,除了他们沙沙的脚步声,再听不到其他的动静。

        走了将近一个半小时,终于到了山顶。六个人气喘连连,因为雾很重,没能看到日出。大伙等了一会儿,雾还没有散的迹象,山顶的风硬硬的,吹得脸有些发麻。马燕说了一句:“看来太阳是露不了脸了,咱们往下走吧。”回敬轩提议:“日出没有见到,也算留了点遗憾,等咱们庆功的时候,再来一次还愿。走,山脚下有一个中华奇石馆,我带你们看看。”

        这个馆果然建得气派。三层小楼,仿古外檐,背景是山,两边有水,里面按照石头的产地、类型分了区,戈壁石、钟乳石、黄河石,转来转去的,让人流连。每块石头都有名字和说明,几个人边看边叹,马燕在前面喊了一声:“快看这几块,神了。”原来是三条柱石,每块大约七八十厘米高,通体圆滑,由粗而细,上面嵌着梅花般的暗纹,名字也好听,一块叫玉柱,一块叫擎天,一块叫阳刚。远远地一看,向天歌就颤了一下,他觉得这三块石头太性感、太暧昧、太容易让人联想了。正好,李彩妮走在前面,脸颊竟不易觉察地微微红了。向天歌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心想,女强人原来也是会害羞的。

        回到宾馆已近中午,吃过饭,小憩片刻,向天歌租了宾馆的小会议室,安顿好马燕,几个人带着一身的酸痛正式坐下来开始谈判。回敬轩简要介绍了《海江都市报》未来的报纸形态、风格定位、主要版面以及采编队伍规模,向天歌介绍了广告、发行策略和前期投入金额,两厢结合,代表报社提出了报纸终审权、人事权、财物权三项权利。

        李彩妮边听边记,最后说:“没问题,回总、向总,你们提的这些要求都是分内之职,我都能满足,用人不疑,但是财务上我要安排一个总监,报纸业务由回总挂帅,但未必拘泥于原班人马,可以面向社会广招精英,包括副总在内都可以招,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最好能从日报、晚报挖几个精英来,他们多年经营的关系可以让报社少走很多弯路。另外,我的想法是一切都是新的、都是活的,决不能有那么多的繁文缛节、论资排辈在里面,除了日报集团编制的人员外,全部实行聘任制,按照绩、能、勤、德考核,之所以把德放在最后一位,不是不重视,而是打破国有单位无才便是德的安慰性理念,倡导无功便是过的意识。同时分配也要拉出档次,像回总,一个月最少也要拿到两万元,而且年终还要根据业绩拿红包,所有岗位明码标价,完全透明,这是一个报社的实力象征,也是凝聚人心的最好手段。现在对企业介入媒体一直有速胜论和亡国论之争,我看咱们的策略是不争论,一切用效益说话,先干起来再说,只要做熟了市场,资金尽管放心。”

        回敬轩吓了一跳,月薪两万元!据他了解,高庆国的月薪也不过一万多一点,但转念一想,都市报吃的是机制饭,凭他的办报策略,用不了一年,就可以占到十二到十五万份的份额,那样的话,按照向天歌的测算,广告将攀上八千万到一亿元的平台,毕竟市场饥饿了这么久,如果有一份让人耳目一新的报纸,再加上新潮的促销手段,实现超常规跳跃指日可待。回敬轩把雾云山看作他的转折点,他要在这里焕发第二青春,向天歌和李彩妮也把雾云山看做转折点,他们各取所需,都想圆自己的一个梦。

        听了这番话,向天歌也在暗暗佩服李彩妮,女人一旦痛快起来,比男人还要敢切敢拉。他想,男人有时真是没出息,嫉妒女人时,就往歪处想,宁可武断地认为她们的成功都是在裙子底下运作的,也不愿意承认她们的头脑的确高明。

        回敬轩很看好李彩妮的思路,思路决定出路,眼界决定境界,品格决定风格。以前他们总在原地徘徊,总在低水平重复,就是内耗严重,协调成本过高,上面的人没事的时候,都想插一杠子,沾一点好处,有事的时候,又都跑得无影无踪,找不到一个敢负责的人。回到房间,他兴奋地哼着小曲,对向天歌说:“天歌,你可算积了大德,对‘海都’来说,你是天字第一号功臣。”向天歌说:“我苦口婆心地把你引到‘海都’来,年薪就要超过二十万了,没诓你吧?”回敬轩有些不好意思,急忙解释:“我可不光是为了待遇高兴啊。”向天歌大笑:“看你土命人心实的,这不逗你嘛,出去走走,今晚,咱要把所有的思想问题都统一起来。”

        两个人各自披了件防寒服,出了院子,沿一条青砖铺就的甬道走到了景观区。这是一个规模宏大的度假村,分为住宿、餐饮娱乐、展示和景观四大区域,中间有湖相隔,有桥相连,住宿区由酒店式客房和别墅群组成,餐饮娱乐区囊括了保龄球、高尔夫练习馆、游泳馆、KtV包房等一应俱全的游乐设施,中华奇石馆和花卉馆、飞禽馆呈品字排列的三个馆构成了展示区,专供有此一好的客人品玩。景观区的面积最大,一片浩渺的水面直接延伸到对岸的小树林里,湖面上点缀着三个形状各异的湖心岛,因为是冬天,树叶纷落,显得有些肃杀,远远望去,只有曲径穿湖而过的栈桥和一处游船码头上依稀闪烁着灯光,其他地方都被淹没在灰蒙蒙的阴影中。

        两个人顺着栈桥漫步,向天歌仰望着清冷的夜空,看着满天仿佛抬手可摘的繁星,不禁感慨:“都市人最缺少的就是这样一种心灵的澄净啊,老回,你主政‘海都’,我是最大的受益者。你听没听过这个说法,任何一份都市报,总编和总经理之间的关系,要么非常对立,要么非常暧昧。我和乔大洪属于哪一种不言自明吧?”

        回敬轩点了支烟,火红的烟头像是给夜幕加上的一个标点,忽明忽暗,他把防寒服的拉锁一直拉到下巴处,说:“天歌,我过来半个月了,感觉又重新活过一回,忽然有了热血沸腾的冲动。‘海都’的确让简安祥糟践得不成样子,但我不相信‘海都’的命就这么不济,其实弱势媒体一样能在某些地方实现强势操作。但眼下的问题是用广告解决生存,用新闻解决发展,这是两个层面,也是两个阶段,次序不能颠倒,你放心,我肯定给你打好经营的下手。”

        向天歌也点燃一支烟:“师傅今年51吧,知天命,不认命,最后一搏,无所顾忌,只要不犯法,就没有什么不对的。你在日报待了大半辈子,幸好心态没有待废。有一个官场二十条潜规则,我给你念个完全版本的:1.办事得花钱。2.办不了的退钱。3.报喜不报忧。4.出了问题内部消化。5.捂不住了丢车保帅。6.领导的意见不能提。7.领导的看法是最大的法。8.领导身边的人相当于领导。9.个人风头出不得。10.好处不能独吞。11.棘手的事就拖。12.前任的事不管。13.少说话,多请示。14.多开会,造声势。15.违规的事集体拍板。16.不要站错队。17.宁可用庸才。18.吃喝不犯法。19.车子是身价。20.运动来了要重视,风头过了没屁事。结论:潜规则不废,老百姓遭罪。报社虽不比官场,但道理还是相通的。这里的好几条都是针对咱俩说的,前任的事不管不可能吧,不要站错队不可能吧,咱俩操持‘海都’,高庆国心里肯定不舒服,可开弓没有回头箭,如果退回来,说不定先射死的就是自己。”

        回敬轩走累了,在栈桥中间的亭子里停下来,坐在木板搭成的椅子上:“其实成事的前提很简单,一是心术要正,二是干事抱团,但就是这简单的两条,大部分班子都做不到。”

        向天歌叉着腰站在他的对面:“没错,广告部就是个考验人性的地方。以前没接触不知道,过来一看,广告部原来竟有这么多的实惠,比采编那边不知强上多少倍。记者出去,顶多拿个红包,办个什么事能够行个方便。广告可不一样,真金白银,成千上万的,不留痕迹地就装进自家口袋了。我总结过一句话,干广告,心术一旦歪一点,好处不尽滚滚来。”

        回敬轩问:“是吗?能有这么实惠?”

        向天歌说:“给你举个例子,比如本来2万块钱一个版,那边他和广告公司串通好了唱双簧,找客户要2.5万,甩下的5000再从广告公司提出来;这边还要找报社要政策,像什么印刷质量不好,颜色不正,版面安排错了,彩版换到红版了,等等。还有,一个名片便宜一百块钱以内的,广告部就有权作主,而且神不知鬼不觉,你算算,咱们一个版48个名片,这就好几千块钱出去了,旺季的时候一个月能做到30个版,一下子就是十几万,那么一年呢?”

        回敬轩倒吸口凉气:“天哪,比劫道的发财还快呢!这种事情不能姑息,不能搞法不责众那一套,有钱的单位还会坐吃山空,何况咱们还在寅吃卯粮呢!我在群工部时,曝光了几处黑婚介和海江最大的茶叶城假冒明前茶的内幕,和市婚庆协会还有茶叶协会交上了朋友???当时我就想这是两个很大的市场,但信息严重不对称,消费者云里雾里,缺少行业的规范和舆论的引导。我琢磨着在此之前还没有人搞过婚博会和茶叶节,如果搞成了,可都是海江开天辟地的头一届,以后说不定办成个品牌节呢。”

        这时,向天歌拿在手里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条短信,他看完马上把手机递给回敬轩:“我说神了,莫非是天意?”回敬轩一看,上面显示着:特码料094期,三八前后马又忘,白蛇三三狗发财。留意红绿。这条莫名其妙的短信让回敬轩不明就里:“什么乱七八糟的?”向天歌说:“垃圾短信,以前偶尔收到过,可是这条令人浮想联翩。想想吧,你的话音刚落,婚博会和茶叶协会的念头,不正好是一红一绿?”回敬轩咂摸着:“说得也是,看来是非干不可了。”

        两个人的脚冻得有些木,从亭子里出来,沿着来时的路径往回走,向天歌看着不远处黑黢黢起伏的山峦说:“在这大山之前,人总能有所领悟。老回,还有件事,我一直没在运营小组里说,你是师傅,帮我拿拿主意。现在广告部的策划点子起色不小,但是表达水准还不够高,虽然有子凡把关,可他天天要给专刊签付印,精力有限,我想跟李总求个援,把艾小毛调过来几个月,你看会不会有闲话?”

        回敬轩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干脆地说了一句:“只要你心里没事,外界就不会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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