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包车由杰尼斯卡开着,他是一位年轻的黑暗魔法师,由于过分懒惰而自愿在车库里,在一群吸血鬼和其他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之间工作。不过懒归懒,车还开得不错,工作所必需的那些咒术他还掌握得挺娴熟。车开出莫斯科市中心,简直就是在道路上飞驰起来,速度之快,恐怕连总统的车队都望尘莫及。当他的目光扫过现实线,把警察的视线移开或者迫使其他司机把车驶出马路时,我感觉到力量的拍击声。来自爱沙尼亚的黑暗魔法师埃德加尔现在坐在杰尼斯卡旁边。他有点胖,留一头黑发,皮肤黝黑,一点也不像波罗的海一带的人,他是一位具有二级水平的魔法师。
车厢里共有九个人。车门旁的座位上坐着安娜·季洪诺芙娜。在我的记忆中她总是很少离开巡查队的大楼。她独自思考着目标。
“罗马绍娃·达里娅·列昂尼托芙娜,六十三岁,但外表看起来年轻得多。她很可能经常吸取力量。据推测——是个女巫,但也可能——是黑暗女魔法师。近四年来作为未经激发的他者受到监视。”
说到发现部门的同事时,列缅舍娃竟然尖刻而粗俗地骂开了。
“你们瞧瞧,她逃避接触!以极其虔诚为借口,对复仇的话题避而不谈!再说信仰和‘另一种’能力在此有何关系?还有一个问题,他们的耶稣是谁……”
“安娜·季洪诺芙娜,请不要亵渎上帝!”连卡低声、但语气坚决地说,“我也信上帝的。”
“对不起,莲娜,”列缅舍娃点点头,“我没想侮辱你。继续说。很可能……罗马绍娃开发出了一套小小的法术。包括巫术,迷惑术,中邪术,消除魔咒……”
“最小儿科的一套招摇撞骗的把戏,”我起身说道,“没有对她进行正式检查,这没什么奇怪的。”
“但是监视结果表明她这些招数还真的管用吗?”列缅舍娃感兴趣地问,“不,我要写报告。如果扎武隆认为这是一份好的报告——那您就开了我!我该退休了。”
奥莉加咳了一声,以示警告。
“这我准备对他说,而且开诚布公地说!”列缅舍娃明显发火了,“不,请问为什么要四年来一直推测一名妇女是女巫——却又不做足够的检验!我们通常的程序是发放表格,并且监视力量的释放……顺便说一句,光明界也是这么做的!”
事情就是这样。我明白了一切,内心也做好了准备。等待我们的不是一起由弄出多余麻烦的疯癫女巫参与的令人不快的一般事件,即将来临的是与守夜人的战斗。
坐在我对面的维达里低沉地吼了一声。与其说是自己振作一下,不如说是因为即将要到来的交锋而感到兴奋。他这个抓耗子的家伙在值班室太懒散了……我挖苦地一笑,变形人也咧着嘴笑了。他已经开始长牙了,下颌向前突出。
“维达里,别让我们在车内看到变形的场面!”列缅舍娃强烈要求,“天气这么炎热,再弄出狗毛味儿真让人受不了!”
坐在后座的三个吸血鬼异口同声地哈哈大笑起来。这几个小伙子我比较了解,他们是在工作中经受了检验的,总之他们不像大部分妖精那样令人不快。这是年龄分别相差一岁的三兄弟,是来自人类普通家庭的身强力壮、动作敏捷的小伙子。先是老大在空降部队服役时成了吸血鬼,而且是有意识地成了吸血鬼,出于意识形态方面的考虑,因为他的指挥员,一位吸血鬼军官建议他当一名吸血鬼。当时他们的部队在南方某地作战,日子过得不爽,所以小伙儿便同意了。自然,这之后部队获得了闻所未闻的战斗力。夜间干掉几十个敌人,潜入敌人后方,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哨兵身边穿过,这一切对于即便是没什么经验的吸血鬼而言,也都是些小儿科的把戏。后来,小伙儿回到地方后,才对两个弟弟讲了这一切,于是他俩也自愿做了吸血鬼。
“安娜·季洪诺芙娜,他们总共多少人?”奥莉加问,“那些光明使者?”
“不多。四个……也许,五个。不过,”列缅绍娃用严厉的目光扫视了大家一遍说,“别掉以轻心,姑娘们。那儿至少有一位二级光明魔法师。”
吸血鬼三兄弟中的老大吹了声口哨。很显然,与魔法师交锋,而且是法力如此高强的魔法师,吸血鬼是斗不过的。如果是两位法力高强的魔法师……
“还有一位变形人姑娘。”列缅绍娃看了我一眼说。我紧闭双唇。我明白。是一头小虎。好战的变形魔法师,或者光明使者们更喜欢说的变形人。老熟人了……而且是很亲近的熟人。我曾经脱臼过的那只左手好像又酸痛起来,脸上的伤疤也浮上心头——那是几道指甲划出的血痕。
不过当时有扎武隆帮我。我完全痊愈了——没破相,也没伤到身体。感觉到他鼓励的目光和矜持而坚强的微笑,我愉快而勇敢地投入到了战斗中。
好了。我们到了。阿利斯卡。过去——过去——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忘掉吧,别折磨自己的灵魂了。脸都会被人撕下来的——到时就只好穿着“掩护衫”,等待魔法来救治你了。可是等待魔法拯救的人排队都排到半年以后了,如果认为整个治愈的魔法,包括宇宙魔力是值得大家等待的那就太好了。
“全体检查装备。”安娜·季洪诺芙娜一声令下。
姑娘们骚动起来,我也拍了拍口袋,检查小兜、小瓶和辟邪物。女妖的力量——不仅仅在于依靠纯粹的能量穿过黄昏。我们还利用一些辅助手段,其实,这就是我们与魔术师的区别所在。
“阿利莎?”
我看了列缅绍娃一眼。
“有何建议?”
这样好多了。应该想着未来,而不是过去。
“作战队员控制住了小虎的力量。一切等到晚上。”
“我们不需要帮助,阿利斯卡,”三兄弟中的老大好心地说,“我们对付得了的。”
列缅绍娃想了想,点点头。
“好吧,你们三人要一起行动。维达里——你是我们的直接后备。”
变形人高兴地笑了。真是个笨蛋。安娜·季洪诺芙娜像扔刨木屑似的将他往火里扔,而且是往最炽热的地方扔。
“那我们四个……”
“五个。”列缅舍娃纠正道。
哈哈。这个老妖婆自己也决定干干活了?
“我们五个组成一个力量圈,”我继续说,“把所有的力量合并到埃德加尔身上。杰尼斯卡——与总部保持联系。”
我们已经开进了院子里,而汽车却卡在坑里了。
“对,惟一的分配方案。”列缅舍娃表示赞同,“大家注意了!就这么行动!”
我因自己的计划被完全采纳而感到几分激动。尽管我有许多个人方面的缺陷,但毕竟是一个正直好战的女巫,所以敢于去干预年长的女巫调配增援力量这一不可更改的特权。我冒失地补充道:“不过既然那里有两位二级魔法师,我建议预先叫增援力量。”
“一切可能的增援都已经叫了,”列缅舍娃断然回绝,“我们手上还有王牌呢。”
维达里惊讶地瞧了老女巫一眼,自负地露出自己的大狼牙。他这样子更傻了。又不是说他。他连小爱司都不是,顶多六点而已……甚至也不是什么王牌六点。
“就这样,姑娘们,开始行动吧!”
我们的车子停了下来。安娜·季洪诺芙娜猛地跳下车,挥了挥左手,霎时间一股薄薄的黑色烟雾在她手指上飞卷起来,于是我感觉到微弱的咒术笼罩着院子。现在不论我们干什么,人们都不会注意我们。
我们像爆豆似的蹦出车外。
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院子。南布托沃。哎呀,真是偏僻啊……宁愿住在梅季谢或雷特卡里诺,也比挂着莫斯科人的虚名而住在这种可怕的偏僻之地强。似乎什么也不缺:一栋栋房子,一棵棵企图从压住它们的泥土中破土而出的干枯的小树,楼房入口旁停靠的汽车也不算是最寒酸的,但就是……
“快!”
列缅舍娃一脚把我踹下面包车,踹出三米来远。我几乎是飞到一堆散沙上,那儿一个五岁左右的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正在悄悄地讨论遥远天边的结构。
可是连小孩子都没有发现我,尽管他们对他者更敏感。
吸血鬼三兄弟像三个影子一样闪了过去。他们围住面包车,已处在变形阶段,露出了巨齿,皮肤变成苍白病态的颜色。典型的妖精模样……
“力量圈!”列缅舍娃大吼一声。我飞奔至汽车旁,抓住奥莉加和莲娜的手。啊呀,老女巫的力气真大!
而在大楼入口旁,只有我们这些他者才能看见地上站着一位个头不高的壮实小男人……就是小男人,还能怎么称呼他呢,穿着土耳其水磨牛仔裤,纤维面料的足球衫,头戴一顶看起来很傻气的鸭舌帽。
糟糕透了。
这个“男人”叫谢苗,他就是法力惊人的魔法师,哪怕他不急于让法力运行起来也很可怕。更可怕的是,他是具有极其丰富的作战经验的魔法师……
我感觉到谢苗的目光从我身上穿过——严实、有力、柔韧的目光,如同外科探针一般。接着谢苗转身,消失在入口处。
糟糕透了。
这时让娜抓住了奥莉加,安娜·季洪诺芙娜封住了圆圈——情感顿时消失了。
我们成了接通到埃德加尔身上的活蓄电池。他现在处在黑暗中,但已经以轻柔从容的步伐走向大楼门口,马上就要出现在人类层面了。
埃德加尔和他的对手一样沿楼梯而上。当然他还没赶上他。他走近四楼房间的门口时,他们已经在等他了。我们所有形成力量圈的人现在用感官来接受他的世界。
房门敞开着——处于人类的层面。在黑暗中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将它挡住。
在楼梯间站着两位魔法师。谢苗和加里科。我现在体验不到任何情感,但我的思想还存在。冷静的、平和的、从容不迫的思想。这可是世界末日。法力相当于,或者是超过两个埃德加尔这样的魔法师。
“入口关闭了,”谢苗说,“这里有守夜人的行动。”
埃德加尔礼貌地点点头:
“明白。但是守日人的行动也在这里进行。”
“您要干吗?”谢苗稍稍让开了一些。他身后狭窄的过道里站着小虎。她身材魁梧,毛光发亮,龇牙咧嘴。
列缅舍娃能指望什么呢?我们对付不了!无论如何也对付不了!
“我们想把自己的人带走,”埃德加尔摊开双手说,“就这些。”
“女巫被捕了,她会受到指控。三级魔法干预,杀人,无证从事妖法,隐瞒‘他者’的能力。”
“您策划了她的这些行动,”埃德加尔冷冷地说,“守日人巡查队对所发生的事自己进行调查。”
“不。”谢苗倚在墙上。青苔猛然沿着墙面往上爬,想尽量离魔法师远一点。“事情已经解决了。”
加里科甚至什么也没说,他将一种像骨头骰子似的辟邪物套在五指上,能量的光芒钻进空气中,那多半是普通的魔力蓄电器……
“我要带走属于我们的人。”埃德加尔说。
他异常的平静。莫非,他知道某种我们所不知道的东西?
光明魔法师们保持着沉默。但是见到这种始料不及的愚蠢,他们好像警觉起来。现在女巫的命运取决于由谁来调查。假如落到我们的手上——我们知道如何为她辩护,让她站到我们队伍中来。若是落到光明使者手上——她就没命了。
是啊,她比我们所有人都好受些!两位二级水平的魔法师,变形人,加上房子里还有不知是两个还是三个“另一个世界”的人!他们会扫平我们的!
“我走了。”埃德加尔冷静地说,并向前迈了一步。他周围的黑暗聚集了足够的力量吼叫起来——魔法师设置了保护层。
而接下来我记得的就只有战斗的情形了。
埃德加尔一迈步,光明使者就立刻进攻。他们没有急于使用致人于死地的咒术,而是用普通“挤压术”把我们的魔法师挤下楼。埃德加尔弯着身子,仿佛逆风而行,保护他的力量旋风形成一个清晰可见的轮廓。战斗在纯粹的能量水平上进行,简简单单地开始,而且没有什么戏剧性。嗨,要是现在埃德加尔的位置上是扎武隆该有多好啊!他可敢叫这些好出风头的人刹那间消失,迫使他们使出全部力量,将丧失的一切能力抛到一边去。
其实,埃德加尔当之无愧地挺住了。有五秒钟的时间他都是依靠自己的能量行走,甚至把对方一直挤到房门口。接着我手指尖上感觉到一股寒气。
魔法师开始吸收我们的力量。
我立刻感觉到光明使者捕捉到了我们与埃德加尔之间的能量通道,我们鼓足了力量。他们没有设法去破坏这一通道,仓促中这只会导致埃德加尔把他们的能量也聚集起来。他们只是加强了挤压,寄希望于自己的优势。而且,看样子藏在房子深处的魔法师也开始吸收他们的能量。
双方势均力敌地对峙了好一阵。我们联合起来的力量立刻使埃德加尔的进攻得到加强,但是光明使者也有其后备力量。伊利亚手中的魔方四散开来,金色的粉末撒在地板上,其回冲力将埃德加尔甩出一米之外。我旁边的奥莉加呻吟了一声——她能量的基本储存已经用尽,所以现在要吸出本身的构成能量。这是最深处的储存,恢复起来极为艰难。看样子,她今天不在状态。
列缅舍娃指望的是什么呢?
光明使者身后传来嘈杂声。啊哈……是吸血鬼三兄弟……大概他们是从阳台进入……
但是魔法师似乎没有发现所发生的事。只有小虎朝嘈杂声方向扑过去。她一路扫除那些可怜的家具,用爪子划破亚麻油毡地毯。刹时间传来吸血鬼兄弟中一位的哀号声。
不行,三个吸血鬼对付一个变形人还少了些……
“维达里!”列缅舍娃迅速命令道。一道心灵的命令穿过黑暗,我们的变形人直奔大楼门口,一路上扔下衣服,变成了一只狼。我们继续给埃德加尔提供能量,他又向前逼近,甚至设法将伊利亚逼退至房间内。接着埃德加尔身后突然冲出一条大狼,它毫不理睬魔法师,向前扑去。
好主意。只是从房间深处闪出一道火电迎面直击变形人。光明使者中的一位后备参与到交锋中。他立刻让大家明白,这下子可不是闹着玩的。
变形人身上浓密的棕色毛发突然冒出火焰,他跳起身,用爪子扑打着,在地上打转,试图扑灭火焰。要是现在他再发起一次进攻就好了,就会有机会在对方准备第二次火力前拿下魔法师。
但是,看样子他确实是在值班室里坐得太久了。
维达里还在企图扑灭火焰,而从黑暗处又向他发来了新的火力。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火力进攻……鲜血突然涌了出来,热乎乎的污垢似的碎肉块飞散开来。它狼嗥般叫了一声就悄无声息了——只有两只后爪抽搐了一下,爪子间一束尾毛犹如一团五彩的火焰奄奄一息地燃烧着。这景象甚至挺美的。
我胸前的辟邪物——一个装着一丁点儿红色液体的精致小玻璃瓶啪的一声碎裂,如碎片般飞散开来。事情不妙。这既标志着我的能量用空了,同时又表明这是我最后的储备。生下他者中的黑暗使者时死去的女人的一滴血——是非常强大的能量源泉,但它也不能持续很长时间。
“莲娜!”列缅舍娃发出命令。
我又一次感觉到无声的命令,莲娜像个梦游者似的缓慢地走出能量圈。我的右手掌松开了,恍惚状态也退却了好几秒钟,直到安娜·季洪诺芙娜慢慢移到我身边。但就在这一小段时间内我见到我们的力量圈内部有一张黑木做成的折叠小桌,小桌上有一把烧蓝钢制成的薄剑。而莲娜已经站在散沙旁,停在那两个正在玩耍的小孩的上空,似乎是要从他们当中选择一位……“选小女孩!”列缅舍娃喊了一声,“选一个女孩好过选十二个男孩!”
现在我一切都明白了。除了一点我不明白,那就是安娜·季洪诺芙娜选择祭品的权利来自何处,为什么她决定花这么大的力气拯救一个平平常常的女巫!
可是列缅舍娃一下子捏紧了我的手,我又成为力量圈中意志薄弱的一部分。埃德加尔已经被挤压到楼梯间,此时已经没人再推他了,他们企图把他压死在墙上。他突然举起手喊道:
“住手!”
真痛啊……
力量圈吸掉我最后几股能量。而奥莉加已经一股能量也供不上来了,她已经被吸干了。她站在我们之间抽搐着,仿佛撞到了剥去电线外皮的导线上。让娜低声地呻吟着,头垂到胸前,垂得越来越低,越来越低……
“如果你们不让步……”埃德加尔冷冷地说,“我们有权做出牺牲。”
光明使者愣住了。我看见他们观望了片刻,加里科怀疑地摇了摇头。
而谢苗看样子立刻就相信了。
祭祀是一种巨大而可怕的力量释放。特别是用小孩子祭祀时,特别是这是在力量圈内部的祭祀时,特别是它是由有经验的女巫来主持时。而连卡·基列耶娃已经站到力量圈内。她双手捧着剑,而小姑娘躺在黑色桌子上。
如果我们往埃德加尔身上灌注现在腾出来的力量,那么光明使者们肯定挺不住。当然,他们也能找到非常手段,但是他们被授权使用这些手段了吗?
变形人小虎冲进走廊,咆哮起来。看样子她在阳台上把吸血鬼揍了一顿,她也看到我们正准备干什么。
“你们守不住的,”埃德加尔冷冷地说,“我们反正要带走自己的人,而因为你们的过错,人类的一个小孩将会牺牲。”
光明使者们惊慌失措。这不难……此情形尽管极具冲突性,但也不可能导致特别严重的后果。如果作战队员因从事间谍活动而被抓,国与国之间并不会以核攻击来相互威胁。如果作战队员出现小小的冲突,另一些人也不会用一级法术来威胁对方。
只是这时光明使者们仍然在向我们的魔法师进攻,也许只是下意识的,但还是在用“挤压术”,而我们已经没有力量分给埃德加尔了。奥莉加呆在那儿,失去了知觉,这会儿像个麻木不仁的无意识的木偶一样站在力量圈中。让娜已经跪到地上了,但仍然英勇地没有松开手,贡献出自己最后的一丁点儿能量。莲娜的脸病态地变了形,她向颤抖的小女孩举起利剑——那孩子神志清醒,但是被魔咒咒住无法说话,否则力量的释放就会降低。我身体软绵绵的,感觉自己摇摇晃晃地站不住了。快点吧……我站不住了。
“停!”谢苗喊了一声,“我们把女巫交给你们,保住……保住力量圈。”我企图从周围的空间中吸取能量,从吓得半死的小女孩身上吸取能量,从远处路过的努力不去发现所发生事件的行人身上吸取能量。
没有用,一切全都被吸干了。这是列缅舍娃干的……怪不得她比所有的人都站得更稳,这个恶棍……我们在这儿为了个谁都用不着的老太婆去死,可她挺住了……坏蛋……
光明使者已把那个穿着脏兮兮的家居长衫和破拖鞋的邋遢女人直接推到埃德加尔手中。那女人还没摸清头脑,小心翼翼地四周顾盼了一眼,准备画十字。
“你们要付出代价的。”谢苗最后说了一句。
埃德加尔动作迅速地将救出来的女巫的手弯到背后,没有时间来解释,没有力气来施用法术。接着他带着女巫沿楼梯下去了。
保住力量圈……
祭祀是非常消耗能量的行为,因此最好还是省着点用。使用它的这一权利,大概是二十年前或者三十年前通过各种阴谋和反间谍行为开发出来的。因此基列耶娃露出一幅无动于衷的表情站在小姑娘的上方,准备一下子割出心脏的刀在她手上闪着光,而杰尼斯卡声音单调地重复着应念出来的咒语。我们在任何一瞬间都可以得到一股能量……不过这最好不要发生。
保住力量圈……
保护我的惟有愤恨。对整个这倒霉的一天,对最近这一年的所有失败,对列缅舍娃的愤恨。显然她知道的比她所讲的更多。我不知道,我从哪里找到最后的一丁点儿力气,但毕竟找到了!于是我通过奥莉加和让娜瘦弱单薄的身体将力量传递,让列缅舍娃细流般地往埃德加尔身上灌注力量……
吸血鬼三兄弟第一批跳上面包车……接着是作战队员……然后莲娜放了那小女孩,小女孩号啕大哭地跑开了。杰尼斯卡停止念咒,抓起用于进行仪式的小桌,将它扔到车厢里。直到这时列缅舍娃才切断力量圈。
眼前的一切都浮动起来。我不知为什么咳了一声,陡然从奥莉加僵硬的手指间抽出自己的手。
“上车,”安娜·季洪诺芙娜大喊一声,“快!”
埃德加尔出现了——他看起来倒是相当精神!他把女巫扔到车厢内,纵身跳到杰尼斯卡旁边的座位上。安娜·季洪诺芙娜把奥莉加拖进车内,我扶着让娜上了车——她的状况很糟糕,但总算还神志清醒。
“你们是什么人?你们是什么人?”被救的女巫高声喊道。安娜·季洪诺芙娜狠狠地抽了她一个耳光,女巫安静了下来。
“杰尼斯卡,快!”我说。好像他需要这样催促似的……
我们冲出院子,车轮被弄得吱吱直响。埃德加尔双手抱着头,他施了法术——驾御着现实线,在我们面前劈开一条道路。
“不舒服吗?阿利斯卡?”莲娜带着一种贪婪的好奇心问。我咬紧牙,否定地摇摇头。莲娜埋怨地说:“我累得筋疲力尽了。要补休。”
被救的女巫低声地发着牢骚,直到看到我怨恨的目光才立刻闭嘴。她企图往后退一退,离我远点,可是吸血鬼坐在那里,恶狠狠地,无精打采地,全身沾满了血——看来他们足够聪明,得以摆脱变形人,但是他们每个人还是被她的爪子抓了一两下。
“维达里被完全烧没了……”连卡忧郁地说,“当然,他真是一个白痴,但毕竟是我们的白痴……安娜·季洪诺芙娜,您确信这个可憎的家伙值得我们如此折腾吗?”
“是由扎武隆下达的命令,”列缅舍娃回答道,“也许,他看得更清楚。”
“他当初可以帮帮忙的,”我忍不住回了一句,“这是他力所能及的事,怎么也不是我们干得了的。”
安娜·季洪诺芙娜用一种好奇的目光打量了我一眼。
“别这么说。你干得很出色,小姑娘。简直太棒了。我没料到你提供了那么多的能量。”
我勉强忍住才没大哭起来。我朝奥莉加看了一眼,以掩饰住自己的泪水——她仍处于昏迷状态。她的情况本有可能会更糟,这一点总算可以聊以自慰吧……
我艰难地微微支起身子,拍了拍奥莉加的脸颊。没有任何反应,我又捏了她一下,也没有动静。
大家都好奇地看着我。甚至在那儿悄声说着污言秽语的吸血鬼也不再舔自己的伤口了,他们在等待着什么。
“安娜·季洪诺芙娜,您就帮帮她吧,”我说,“因执行任务受的伤,按规矩……”
“阿利莎,亲爱的,我怎么去帮她?”列缅舍娃亲切地说,“她死了。都死了五分钟了。没估算好,用尽了所有的力量。”
我匆忙地移开手。奥莉加瘦弱单薄的身体在圈椅中哆嗦着,耷拉的下巴在胸前转来转去。
“你怎么,没有感觉吗?”让娜悄声问,“阿利斯卡,你怎么啦?”
区分死人和活人——这甚至不需要任何法术。这是一种最起码的能力。某些人能因灵魂的那种细微的物质立刻被感知到……如果灵魂还在其位。
“她付出的能量太多了!”连卡明白了,“啊呀,阿利莎你现在可是个废了法术的人了!五年时间没有法术。就像尤丽娅·博良采娃,两年前她在一次行动中用尽了全部能量,所以至今还没法进入黄昏界!”
“你等不到这一天的,”我只说了一句,试图保持脸上的平静,“按规矩,会帮助我恢复的。”
这话说起来可怜巴巴的。
“有人帮博良采娃吗?”莲娜问。
安娜·季洪诺芙娜叹了口气:“阿利斯卡,一年前当你博得扎武隆的欢心时,一切确实都会按规矩办。”
我甚至都没来得及想出话来回应,罗马绍娃这时突然尖叫一声:“你们要把我引到哪里?你们要把我引到哪里?”
我终于爆发了。我跳起来,开始厮打那女巫的脸,拼命狠劲地抓。那女巫吓得没敢反抗。我在吸血鬼兄弟的喝彩声中,在列缅舍娃的责备声以及连卡和让娜的鼓励下揍了她三分钟。惟有在面包车的黑暗中我一直撞到的死去的奥莉加没法说任何话。可是我想,她肯定会支持我的。
接着我坐下来,喘了口气。老女巫抽泣着,摸着满是鲜血的脸。
只要那些光明使者敢来追赶我们,我定会咬住他们的喉咙,不会比吸血鬼干得差!无需任何法术就把他们消灭掉!
但他们根本就没来追我们。
没有谁会把我们的返回称为凯旋。
吸血鬼默默地抬出奥莉加的尸体,把她抬到总部。似乎连他们都明白整个事件的悲剧性。不过,为什么他们就不明白呢?他们将生命换成了非生命,但继续有思维,有感觉,而且从理论上还可以永远地继续这种存在。然而奥莉加却永远地走了。
杰尼斯卡把车开到停车场,埃德加尔紧紧地抓住被救女巫的手,将她带到巡查队大楼。女巫没有反抗。我们紧随其后。
尽管列缅舍娃又施了一个法术——避免人们的注意,但在莫斯科市中心,克里姆林宫墙旁边人群熙攘的街道上搬运尸体——这可不是件最让人放心的事。人们倒是没看我们,他们加快步伐,而且尽量绕过我们的队伍。可是黄昏界倒是担心起来。
这里的生命组织太敏感。来自另一个现实世界深处的情感太丰富,过去的痕迹太清晰了。有些地方,几乎无法划分人类世界和黑暗界之间的界限,而莫斯科市中心——便是其中之一。
假若我现在状态好,我便能看到来自另一个现实世界的力量的冲击。就连扎武隆也未必可以准确地解释它们身后有什么。
黄昏界嗅到了在一对一的对决中牺牲的女巫的气息,它贪楚地呼吸。对此我们只好不去作出反应,不去注意它。
“快点!”列缅舍娃说,于是吸血鬼加快了步伐。也许,黄昏界确实焦虑起来。
不过,我对此已经感觉不到了……
我们走进普通人看不见的一扇门,莲娜不得不护送我和让娜。队员们已迎面跑过来。又一次开始扯着嗓子喊叫的女巫被拖到第九层的审讯室。治疗室的魔法师亲自接收了奥莉加。没有任何补救的希望——只需要确认死亡的事实。一位值班医生认真地打量了我们一眼,估计了一下让娜的情况,不乐观地摇摇头。他看了一眼遍体鳞伤的吸血鬼,皱起眉头。然后把目光转移到我身上——他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怎么,很糟糕吗?”我问。
“岂止是。”他没有表现出太多伤感地回答道,“阿利莎,提供能量时你是怎么想的?”
“我按规矩行动。”我再次感到涌出的泪水,回答道,“否则埃德加尔的末日就到了——因为有两个二级魔法师在对付他!”
医生点了点头。
“理应付出的努力,阿利莎。但代价可不小啊。”
已经匆忙走向电梯的埃德加尔停下了脚步,同情地看了我一眼,走过来吻了吻我的手——胆怯而又彬彬有礼。这些波罗的海人永远把自己扮成维多利亚时代的绅士。
“阿利莎,我向你致以最深的谢意!我感觉到,你献出了最好的一切。当时真担心你也跟随奥莉加而去。”
他转身对医生说:
“卡尔·里沃维奇,对这位勇敢的姑娘可以做些什么?”
“恐怕,没有什么可以做的,”医生遗憾地摊开双手,“阿利莎从自己的灵魂中吸走了能量。这就像营养不良一样,您明白吗?当器官养料不够,它会开始自己消化自己。毁掉肝脏,肌肉,胃——只要最后能保存大脑。我们的姑娘们陷入了类似的情形。让娜看来及时地昏迷过去,所以没有献出最后的储备。阿利莎和奥莉加坚持到最后。奥莉加的内部储备少一些,所以她死了。阿利莎挺了过来,但精神上完全崩溃了……”
埃德加尔点点头表示明白,其他所有的人好奇地倾听着,而医生继续滔滔不绝地解释。
“他者的能力在某些方面就像任何一种能量反应,比如——核反应。我们维持着自己的力量,从周围的世界中、从人和其他低级对象的身上吸取能量。但是为了得到力量,首先要将它投入进去——自然规律就是如此残酷,而这种最初的力量阿利莎身上其实已经没有了。笨拙地打打气无济于事,就像一块咸过头的肥猪肉或者煎脆了的肉救不了一位饿得半死的人。器官消化不了这样的养分——它只会杀死它,而不会拯救它。阿利莎的情况就是如此——给她注入能量是可以的,但她会呛死。”
“可不可以不用第三人称说我?”我问,“还有,不要用这种语调。”
“对不起,姑娘,”卡尔·里沃维奇叹了口气,“但我讲的是事实。”
埃德加尔小心地放下我的手。他说:“阿利莎,你别难过。也许,上面会想出什么办法来。正好,说到烧肉……我饿极了。”
列缅舍娃也点头表示同意:
“去一家俄式快餐店吧。”
“等等我,好吗?”让娜请求说,“我去冲个澡,一身大汗……”
没剩下任何力量这使我不寒而栗。我站在那儿,迟钝地听着他们的谈话,尝试着感觉哪怕一点点处于他者层次上的东西,看到自己真正的影子,呼唤黑暗,感受一下情感的交流声……
一片空白。
好像已经把我给忘了。
要是让娜或者莲娜处在我的位置,我也会那样做的。最终总不能因为别人粗心大意而去上吊吧?人家要求我毫无保留地献出所有的能量了吗?没有……想逞英雄呗!
这一切都要归罪于谢苗和小虎。当我明白我们在与谁交锋的那一刻,我就决定复仇了。不知为了什么,想向谁证明什么……
可现在怎样了呢?证明了。
而且成了个残废。与小虎交战过后还有什么更重要呢……
“让娜,快一点呀,”列缅舍娃说,“阿利莎,你跟我们一起去吗?”
我向安娜·季洪诺芙娜转过身去,但没来得及说什么。
“现在已经哪儿都去不成了,”背后传来一个声音。列缅舍娃的眼睛睁得老大,而我认出了这声音,不禁战栗起来。
扎武隆站在电梯旁。
他现在以人的面貌出现:消瘦而忧郁,眼神里带着几分心不在焉。我们当中很多人只知道他是一个冷静、从容,甚至有些乏味的人。
可是我知道另外的一个扎武隆。不是那个有控制力的守日人巡查队的头儿,不是那个有着否认一切的异常强悍外表的强大斗士,不是那个超级黑暗魔法师,而是他者,是有无限想象力的快活的人——同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存在天壤之别的痕迹,好像没有年龄、经验、力量上的差别……
曾经是这样。曾经……
“都到我办公室来,”扎武隆吩咐道,“马上。”
他消失了,也许很快就潜入到黑暗中去了。但在他消失之前,他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片刻。他的眼神没有表达出任何意思。既没有嘲讽,也没有怜惜和厌恶。
毕竟他看了我一眼,我心里一紧。最近这一年扎武隆似乎没有发现这位不成功的女巫阿利莎·东尼科娃。
“又吃了,又冲了澡,”列缅舍娃郁闷地说,“走吧,姑娘们”。
我坐在旁边的地方其实纯属偶然。
我的两条腿把我引到壁炉旁的圈椅——这是一张昂贵的皮圈椅,我曾经习惯在这张圈椅上半坐半躺地蜷缩成一团,看着忙于事务的扎武隆,看着壁炉里无烟的火焰,看着满墙的照片……
我意识到,当我下意识地远离其他人,在墙边的沙发上占据了一个恰如其分的位置时——要改变什么为时已晚。只是这看起来很傻。
于是我脱掉凉鞋,双腿盘坐着,这样更舒服些。
列缅舍娃开始做汇报前惊讶地瞥了我一眼,其他人甚至看都没敢看我——都盯着头儿。这些溜须拍马的人!
扎武隆往自己那张巨大的桌子后的圈椅上一靠,同样没有对我做出反应。至少表面上如此。
也用不着……
我听到列缅舍娃平稳的声音——她汇报得很好,简明而清晰,没讲任何多余的东西,也没有漏掉任何重要的东西。她看着工作台上悬挂的照片,这是一张很老很老的照片,有一百四十年了,还是用胶粘的方式做的——头儿曾经给我详细地解释“干粘”与“湿粘”两种方法的区别。照片上扎武隆以新西兰克赖斯特彻奇大学塔楼为背景,身穿老式牛津大学学生服。这是路易斯·卡罗尔的原作,不知怎么头儿发现,很难说服“这个古板的诗学老学究”不把时间花在小姑娘上,而是放在自己的学生身上。不过照片很成功,也许,卡罗尔也确实是位大师。照片上的扎武隆很严肃,但双眸间闪动着温和的讥讽,而且他看起来年轻得多……尽管对于他而言一百五十岁……
“东尼科娃?”
我看了列缅舍娃一眼,点点头说:
“完全赞同。如果我们的使命就在于拯救被劫持的女巫,那么形成能量圈和用祭祀方法威胁对方就是最佳的决定。”
沉默了片刻,我怀疑地补充道:
“当然,如果这个笨女人值得我们费这么大的力气。”
“阿利莎!”列缅舍娃的声音里有一种金属的质感,“你怎么敢评判上司的命令?头儿,我替阿利莎表示歉意,她激动过头了,所以有点……有点失态。”
“这很自然,”扎武隆说,“实际上阿利莎保证了行动的成功。牺牲了自己全部的能量。她要提些问题这不奇怪。”
我抬起头。
扎武隆十分严肃,没有丝毫嘲弄或讽刺的意思。
“不过……”列缅舍娃开口说。
“刚才有人说到等级服从制度?”扎武隆打断了她的话。
列缅舍娃突然停下来。
扎武隆从桌子后面站起身,慢悠悠地走到我跟前——我一直看着他,但没有起身。
“那个笨女人”,扎武隆说,“不值得费这么大力气。这毫无疑问。但是反对守夜人巡查队的行动本身确实至关重要。所以你们在作战中受的伤都是值得的。”
我像是某处被人用锥子扎了似的……
“谢谢,扎武隆,”我回答道,“知道自己没有白白地使出全部力量,我往后所有这些年都会活得轻松些。”
“多少年,阿利莎?”扎武隆问。
真是奇怪的事……我们整整一年根本没有讲过话……我甚至没有从他本人那里接受过任何命令……而现在他开口说话了——我又感到胸口冒出一团冰冷刺人的东西……
“医生说我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恢复元气。”
扎武隆冷笑了一下。突然——他伸出了手!轻轻地拍了几下我的脸颊。很亲切……是那样的熟悉……
“医生什么都会说的……”扎武隆平和地说,“医生有医生的观点……而我有我的。”
他抽出手,我好不容易才控制住,差点儿没伸长脸随着他移动……
“我认为,阿利莎·东尼科娃在很大程度上保证了今天行动的顺利完成,这一点谁也不会反对是吗?”扎武隆问道。
嘿……我可真想看一眼那个反对的人!只有列缅舍娃小心翼翼地补充了一句:
“我们都付出了相当的努力……”
“根据您的状态很容易明白,谁付出了什么。”
扎武隆回到桌子旁。但没有坐下来,只是倚靠在桌面上打量着我,似乎他在透过黑暗认真地琢磨我。
可是我感觉不到这个……
“大家都同意守日人巡查队应该帮助阿利莎吗?”他试探地问大家。
列缅舍娃眼里充满了愤怒。这个老妖婆曾几何时也做过扎武隆的女友。所以当我受宠时,她嫉恨我……所以当头儿疏远我时,她又将愤怒转为对我的好感。
“如果说到帮助,”她说话了,“那么卡尔·里沃维奇用了一个很好的比喻。我们准备好了与阿利莎一起分享能量,但这无异于给一个即将死亡的人一块咸肥肉,而非一碗救命的汤。不过我打算尝试一下……”
扎武隆转过头,列缅舍娃才闭上嘴。
“如果需要汤——汤就会有的,”他用一种很温和的嗓音说,“大家可以走了。”
吸血鬼兄弟最先蹿了起来,接着女巫们起身,我也开始双脚摸索着寻找凉鞋。
“阿利莎,如果不麻烦的话,请你留一下。”扎武隆请求道。
列缅舍娃突然双眼冒火——但又马上熄灭了。她明白了我还仍然害怕相信的东西。
不一会儿只留下我和扎武隆两个人。我们默默注视着对方。
我喉咙干涩,嘴上却拒绝道歉。不,这样不可能……甚至不值得自欺欺人……
“你怎么样,阿利娅?”扎武隆问道。
只有妈妈才叫我阿利娅。
还有扎武隆——曾经这么叫……
“像被挤干的柠檬,”我说,“请你告诉我,我真的是可怕的笨蛋吗?把全部的能量消耗在了一件谁也不需要的事情上?”
“你很聪明,阿利娅。”扎武隆说。
而且微笑了一下。
就像从前一样,一模一样。
“可是我现在……”
我不出声了,因为扎武隆向我迈了一步——已经不需要语言了。我甚至无法从圈椅上站起来,我抱住了他的腿,拥抱着他,紧偎着——号啕大哭起来。
“你今天为我们最棒的一次行动奠定了基础。”扎武隆说。他的手拍了拍我的头发,但我终究还是觉得他很遥远,很遥远。当然,像他这样的魔法师是永远不会允许自己松懈的:他心里装着莫斯科市和莫斯科州整个守日人巡查队,他心里装着黑暗界,掌握所有和平和安宁地生活的普通人的命运,他不得不与光明界的阴谋作斗争,还有关注人们……“阿利莎,在你愚蠢地耗尽力量后,我还是觉得你未必无愧于我对你的关注。”
“扎武隆……我真是个自负的笨蛋……”我咽着泪水低声地说,“原谅我。我辜负了你……”
“你今天完全恢复名誉了。”
扎武隆一下子把我从圈椅上提了起来。我微微踮着脚站在那里,否则我会在他的手中晃来晃去,这时我不知为什么想起第一次他那消瘦的身体发出巨大的力量令我震惊的那一刻。即使他以人的面貌出现时也是如此……
“阿利莎,我对你很满意,”他微笑一下,“你可别为自己丧失了一切力量而难过,我们还有那么些储备。”
“就像使用祭祀的权限一样?”我试图微笑起来。
“是的,”扎武隆点点头,“你去休假吧,今天就去。回来时你会感觉比以前好的。”
我的嘴唇不争气地抖起来。这是怎么回事,我像个歇斯底里的人一样号啕大哭,睫毛膏恐怕全掉了,浑身软绵绵的……
“我要你,”我低声说,“扎武隆,我是那么孤独……”
他温柔地推开了我的手。
“以后吧,阿利娅。等你回来时,否则这会是……”扎武隆微微一笑,“利用职务之便达到个人目的。”
“谁敢对你这样说?”
扎武隆久久地注视着我的眼睛。
“有这样的人,阿利娅。去年对于巡查队来说是艰难的一年,很多人希望看到我受侮辱。”
“那就不要了,”我连忙说,“不要冒险,我自己慢慢恢复……”
“要的。别担心,我的小姑娘。”
他的声音,还有他平静、自信的力量使我的一切都颠覆了。“那你为什么为了我这样冒险呢?”我低语道,并没有期待得到答复,可是扎武隆还是回答了我:
“因为爱情——这也是力量。巨大的力量,因此不可以轻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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