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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余个亲兵皆黑布包头,黑色短装,打起裹腿,穿上薄底快靴,一半持钢刀,一半握强弩,密布大院各处。戚景通授意,只要瞭见大贼,不惜代价,务求当场格杀。

        这夜,徐惟武又来到戚家,他来得多了,也便托大,直接沿戚家屋脊向后院奔去,谁想刚跑了几步,脚下一绊,便听到铃声大作,这是戚景通安排下的机关,院中各处,都扯有极细的丝线,丝线那头连着铜铃铛,稍不注意,就会触动声响。

        徐惟武还未及反应,四面八方便射来飞蝗般的箭矢,幸好他身手灵便,左躲右闪,避过大多箭支,但右膀还是被射中。弓箭一停,便有十几条黑影窜上房顶,将他团团围住,也不言语,举刀便砍。

        这些人便是戚景通和他的亲随。江湖中人动手前会啰唣几句,论论礼数,攀攀交情,但军人久经战阵,通常都是以命相搏,所以出手就是杀招。徐惟武吓了一跳,匆忙应对,他的功夫本高过这班人许多,但刚才已经负伤,手中也未带兵刃,加之仓促应战不免心慌,一不小心被戚景通一刀砍中,连肩带左膀被生生削了下来。

        徐惟武身受重伤,不敢恋战,夺过一个军士手中的钢刀,拼着性命冲杀出去。他高来高去的轻身功夫好过戚景等人太多,几个纵跃便没了身影,戚景通追赶不及,只好作罢。

        徐惟武先前只顾逃命,并未感到疼痛,奔了一个时辰,见追兵并未跟来,稍稍放松,便觉得伤口疼痛难忍,咬牙支撑着又走了一段,再也支持不住,昏倒在路边。

        幸好一个郎中途经此地,将他救起,并为他敷药止血。徐惟武记起他左臂上留有刺青,江湖上有人识得,若官府据此细加盘查,有可能累及他的家人。于是便拜别郎中,强撑着往家赶去。

        徐惟武的妻子李氏以及弟弟徐惟学、徐惟斌见他这般惨相,自是痛哭流涕。他自知命不久矣,便告知他们事情的前因后果,并嘱咐赶紧收拾细软到湖广去投亲避难,交代完一切,徐惟武便咽了气。

        三人强忍悲痛,葬了徐惟武,将值钱的东西带在身上,匆匆弃家而去。几日后,他们途经信阳州,恰逢河南大灾,赤地千里,有钱也买不到吃食。几人饿得发昏,李氏又发起高烧,徐惟学便让嫂子和幼弟在原地等候,自己去寻些吃的来。

        不知过了多久,李氏久等徐惟学不来,正饥饿难忍之时,突见一群灾民向西奔去,上前打听方知,原来是灵山寺的僧尼施粥赈济灾民,于是李氏便带上徐惟斌跟着队伍,跑去粥棚,想兴许徐惟学也听到消息,能在那里遇上他。粥棚人多,李氏身子虚弱,拥挤之下,竟一头栽倒在地,晕了过去。徐惟斌那时年龄尚幼,不过十岁出头,哪里遭过这般情势,一时没了主意,坐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众僧尼闻到哭声,上前探寻,见这叔嫂俩可怜,便将李氏救护到寺中调养。

        过了月余,李氏身体康复,复到信阳寻找徐惟学,但茫茫人海,哪里还有他的影子,湖广亲戚的住址又在他身上,自己一介弱女子,又遭此大难,万念俱灰之际,她又想起灵山寺,于是重登灵山,在那里做了个居士,每日吃斋念佛,倒是慢慢静下心来。

        徐惟斌也跟在寺中过活,干些烧水打杂的事。只是他年纪轻轻,尚未尝过红尘滋味,李氏心存不忍,一直没有让他出家。待徐惟斌成年,李氏央住持租了块田地给他,又在周边村落为他寻了个庄户女子做妻室,令他一心一意做起佃户。又过几年,徐惟斌喜得贵子,起名徐海。可惜命运不济,这徐海没出两年,父母便双双染病,撒手人寰。

        徐家屡遭大难,徐惟武、徐惟斌皆短命,徐惟学又不知所踪,李氏吃斋念佛,自然相信因果轮回一说,她认定这一切都是徐家做贼的报应。眼下徐家只剩一根独苗,她唯恐再有差池,无法跟徐家列祖列宗交代,于是在佛祖面前发愿,愿以身赎罪,但求保下徐家这唯一的血脉。待徐海长大一些,又索性让他拜在寂远大师门下,法号普净。普净拜师不久,李氏便害病去世。普净打小在灵山寺长大,无论僧尼都知他身世凄惨,对他爱护备至。偏这孩子又争气,文武功课皆努力用功,越长大越发显得骨骼清奇,是块习武练法的绝好材料,虽然有些顽皮,但大家对他皆喜爱异常。

        寂真说到这里,轻轻地叹了口气,道:“丹鹤,你知道我为何将这说与你听吗?”

        郭丹鹤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进而又摇摇头。寂真道:“我知你孝陵卫的子弟,从小生活富足,就怕染了少爷小姐脾性,吃不得苦,遭逢些变故,容易误入歧途。将普净的身世说与你,就是想让你知道,普天之下,黎民百姓之中,吃苦比你多得多的,身世比你可怜的也大有人在,你且要放下心性,方能守得云开雾现,知道吗?”

        又道:“昨夜我故意不打扫这房间,又命人送来简朴菜色,你便经受不住,想要离开,这心性再也要不得。我知你担忧你娘亲,但须记住,你在这里便是她的愿望,能圆她的愿望,便是比什么都强。”

        郭丹鹤经寂真点醒,倒是明白了不少,当下点头称是。寂真见她如此通透,便缓和了语气,拉她到身边,又讲了不少话。

        原来昨夜寂真安置完郭丹鹤,便去寂远那里说明情况,但话刚说一半,就听到外面有异动。寂真出门一看,正见郭丹鹤鬼鬼祟祟地摸向山门,心知她想偷偷离去。寂真知这孩子心性未定,便有意让她碰碰钉子,磨磨她的火气,于是使出幻观呼音,迷住郭丹鹤。郭丹鹤那会儿感到眼前晃动,便是中了寂真的幻术,但她法力不到,丝毫看不出破绽,硬是在寺中奔跑了一宿,直到天明,体力耗尽,才昏昏睡去。

        当晚普净就在寂远门外偷听,知道寂真度来个小叫花子,后来寂真匆匆离去,他不明就里,也不敢跟去。待到白天偷跑到塔林玩耍,遇上郭丹鹤,方记起昨晚一事,知道她必是中了寂真的幻术。他喜欢跟人比试,但灵山寺中人物,不是比他高过太多,就是远不如他,但这次跟郭丹鹤对打,却很中他意。世上最好的对手,就是几乎与自己旗鼓相当,又略微逊色的那种,斗上几百回合后,战胜对手,既有搏斗的快感,又有胜利的成就感,实在是快哉快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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