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真是一段奇怪的日子,我不得不这么想,不得不站远一点儿审视当下:哈哈,如果回头再看眼下的话,这段日子会显得多么奇怪啊。当我到了八十岁,变成了一个洞明世事、开开心心的老太婆,身穿褪色的淡紫色服饰,大口大口地喝着马提尼酒,会不会觉得眼下这段日子很好笑呢?又会不会把它当成一段有意思的经历呢?那会是一个奇怪又可怕的故事,讲述我是如何挺过了一重劫难。
因为现在我已经坚信一点:我的丈夫非常不对劲。是的,他还在为他的母亲伤心,但并不仅仅如此,他身上的变化是冲着我来的,并不是一种悲伤之情,而是……有时我能感觉到他在看我,于是我抬起头,一眼看见他的脸因为厌恶扭成了一团,仿佛他正好撞见我在做些可怕的事,而不仅仅是在早晨吃麦片,或在晚上梳梳头。他变得怒气冲冲,阴晴不定,害得我一直在纳闷他是不是碰上了什么奇怪的东西,要么是一种让人发狂的小麦过敏,要么是一些孢子堵塞了他的脑子。
某天晚上,我下楼发现他坐在餐桌旁,正用双手托着头,望着一堆信用卡账单。我细细地打量着自己的丈夫,打量着那个孤零零待在枝形吊灯下的身影。我想要走到他的身边坐下来,跟他一起想办法对付那些账单,但我并没有这么做,我心知那样只会惹恼他。有时候,我在纳闷这是否就是他厌恶我的原因:他在我的面前暴露了自己的短处,而他又恨我对他如此了解。
他居然猛推了我一把。两天前,他用力猛推了我一把,随后我跌了一跤,一头撞在厨房中岛上,整整三秒钟看不清楚东西。对这件事,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与其说我感觉痛苦,还不如说我感觉震惊。当时我正在告诉尼克,我可以找份工作,比如一份自由职业,这样我们就可以开始一个家庭,真正开始过日子……
“那眼下的日子又算什么?”他说。
“炼狱。”我的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却没有说出口。
“那眼下的日子又算什么?艾米莉?嗯?那现在的日子在你眼里又算什么?让‘小魔女’来说说看,我们现在过的日子就不算真正的日子了?”
“这不是我所希望的日子。”我说道,他闻言朝我迈了三大步,我顿时冒出一个念头,“他看上去好像要……”突然间,他的手猛然扇上了我的身子,我立刻一头跌了下来。
我们都倒吸了一口气。他把另一只手握成了拳头,看上去好像要哭出来的模样,他已经不仅仅是内疚,而是完全吓呆了。可是有件事我想要讲清楚:我倒是很明白自己在做什么——我正在千方百计地惹恼他。在此之前,我眼看着他一步步缩进了自己的壳,于是希望他好歹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就算那些言行算不上好,就算那些言行糟糕透顶,可是好歹得做点什么啊,尼克,不要把我扔在一边完全不理,仿佛我是一个幽灵。
我只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做。
如果丈夫打我的话,我该怎么办呢?我还从来没有想过这一点,因为我还从来没有遇上过对太太施暴的丈夫。(我明白,我很明白,不就是人生如戏吗,暴力可不受社会经济地位的阻隔,不过这事仍然让人难以置信,尼克居然会对我动手?)我这些话听上去油腔滑调,不过眼前的一切实在荒唐至极,我居然成了一个挨打的妻子,眼前是“小魔女艾米莉和打老婆的丈夫”。
他倒是一再道了歉,还答应考虑一下去进行咨询——我还从来没有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不过这倒也是件好事。在骨子里,尼克的人品非常好,因此我愿意把此事抛到脑后,相信这只是一时反常,是因为我们两个人都肩负着太大的压力。有时候我会忘掉一点:尽管我觉得自己压力很大,尼克却也并不轻松,是他把我带到密苏里州来,他还扛着这副枷锁呢,因为要让闷闷不乐的我感到心满意足。对于尼克这样一个人来说,这副枷锁有可能让人火冒三丈,毕竟尼克认定各人的幸福都该各人去争取。
尼克确实猛推了我一下,其实那一推眨眼间就过去了,它倒并没有吓住我,吓住我的是尼克脸上的表情。当时我正躺在地板上眨着眼,脑袋里一片嗡嗡响,这时他的脸上露出了那个表情,把我吓得够呛,因为尼克显然正在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再挥一拳,那神情流露出他是多么想要再推我一把,要忍住那种冲动又是多么不容易。从那以后,他看我的眼神便多了几分内疚,但又厌恶着那几分内疚,紧接着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厌恶。
其中还有最不堪入目的一幕。昨天我开车到了商城,镇上大概有一半人到商城买毒品,简直跟买处方药一样容易;这件事是诺伊尔告诉我的,她的丈夫偶尔去那里买些大麻烟卷。我倒不想买大麻烟卷,但我想要一把枪以防万一,免得我跟尼克之间的情况真的变得无药可救。快到商城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当天是情人节。时值情人节,我却要去买把枪,然后为丈夫做顿饭,于是我暗自心想:“尼克的父亲没有说错,你确实是一个蠢货婊子。如果你真觉得丈夫会伤害你,那就应该转身离开,可是你却不能离开你的丈夫,他还在为去世的母亲伤心呢,你不能离开他。如果事情并非无药可救,那除非你的心眼坏得惊天动地,你才能下得了这种狠手;除非你真心相信丈夫会伤害你,你才能下得了这种狠手。”
但我并不真心认为尼克会伤到我。
我只是觉得有把枪更安全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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