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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见的脸

        有一天上午,我打开书桌最下面的一个抽屉,发现了那些脸。脸在照片上、书页中、图像上,一张上有一张脸。都是面部特写,五官、皮肉、毛发甚至一个小疙瘩和一颗痣都精致细微,完整地泄露了主人的秘密。一共三百五十二张。我把这些不同颜色、新旧不一的脸摊开在地板上,争取不让任何两个人相互遮蔽。他们占据了房间里所有的空地,然后延伸到与别人合租的房间的走道上。摆完后,一回头,我发现一大半眼睛都直盯着我。那感觉不知道你是否能想象,惊怵、壮观,像一个太空归来的宇航员突然置身烟火世界,像一个久旷的旅人猛地看见了众生的人间。只是他们都沉默,黑压压地沉默,不是他们不会叫喊,而是集体将声音压在了平面的嗓子后面。

        好,老实交代,我有收藏脸的喜好。在打开抽屉之前,在把他们像世界地图一样铺展开之前,我都没有明确意识到。竟然收藏了这么多脸。我随即打开电脑,在一个叫“我们”的文件夹里,找到了另外五百七十六张脸,我竟然给它们编了号。最后一张是“No.576”。毫无疑问,这个名单还会继续变长。这些电子图片一部分是从网络上下载的,更多的是我用数码相机拍下来之后存储在“我们”文件夹里的。那时候是上午十一点二十六分,接下来的七个半小时,除了拿一次面包当午饭、倒三杯茶、去两趟厕所,晚饭之前我就没出过屋,我把所有的脸都认真看了一遍。

        不必评价我的摄影技术有多好或多赖,也不必臧否我的选取图片的眼光有多高和多浅,因为我无一例外地认为那些脸都丰富鲜明深义饱满。限于专栏的主题,我只向你描述三十到四十岁之间的脸,如果你碰巧在这个年龄,请告诉我,他们是老还是年轻,他们是不是他们:

        1.被拍的时候他碰巧油光满面。根据经验,这油光是隔夜的,否则很难分布如此均匀,而偏偏在嘴巴周围油光稀少,肯定被擦过。他也许刷过牙,或者吃过早餐,早起之后他对这张脸唯一的处理就是擦了一下嘴巴。我看见他的时候是早上七点半,第一拨上班的人挤在地铁里。还可以推断出他是个胖子,起码脸上的肉结实,事实也是如此,在呼吸的间隙他会咂摸一两下嘴,或者下意识地扯扯嘴角,脸上的横肉就出来了。照片的清晰度比较好,他的脸往斜上方扬起,他的半个黑眼圈、渗出油来的粗大毛孔还有半开的嘴清晰地进入了镜头。因为抽烟,每两个牙齿之间都有一道黑垢。这个男人的喉结在被定格的一瞬间正在上升,我听见他发出受了惊吓一般的呼噜声,然后我闻到一股既不雅又不洁的陈腐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在站着做梦,抓着地铁扶手,身体随着地铁轻微摇晃。

        2.这张年轻女人的照片很怪异,一直到锁骨你都看不见衣服,当然,照片里的女人到锁骨处为止。她的皮肤很好,白皙细嫩,如果你往她身体的其他部位联想,乃至想到整个裸体,你的联想都不算离谱,因为被拍下这张照片时,她的确是全裸,鞋袜都没穿。她正在大街上裸奔。关于裸奔你一定会为她设计很多条理由,但现在不必猜,她刚从超市里出来,为了证明自己清白,没有像店员诬陷的那样偷了东西,两分钟前她愤怒地脱光衣服,你们看,哪个地方藏了东西?她像身体一样清白。你可以想见那是一具漂亮的身体。她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重新穿好衣服,而是愤怒地出了超市的大门,在她迈开大步冲上马路的时候,脸上的愤怒和屈辱不见了。她跑起来,像飞入高空的鸟一样自由地伸展和跃动四肢,脱掉衣服如同抖掉尘埃、卸掉盔甲,如同出离红尘升入仙境,无羁无绊,仿佛终于解脱,她的脸上是发泄和自由的欢欣。我无法向你描述一张自由的脸是什么样子,请想象一下最平静的睡眠,此刻她做到了。后来我看到报道,这个年轻女人是一个孩子的母亲,她的生活不比我们每一个人更好,也不比我们每一个人更坏。

        3.嫖客半遮着脸,用一只眼偷偷打量摄像机。这是一张影像资料的截图。三七开的分头在左边的鬓角支棱起来,象征了他的惊惶。为什么通常的嫖客脸上都要挂满了肉?为什么这样的男人通常都会有一个下垂的眼袋?的确只有一个,另外一个被手捂住了。他的黑眼仁歪向一边,他在寻找和躲闪,嘴角像猎物掉进陷阱那样不自然地抽搐。他把一件女人的红绿相间的衣服搭在光溜溜的肥肩膀上。有几根黑硬的鼻毛从没捂住的鼻孔里伸出来。

        4.这是个妓女的侧面照。据我推测,遮住半个脸惊慌失措的那个男人不是她的客人,因为她的背景墙壁是淡黄色的墙纸,而那个男人身后是白墙。她的衣着不多,像淑女一样端坐,这从她挺直且稍稍后倾的脖颈可以看出;她平视,像淑女一样夹着香烟的右手放在嘴边,烟雾升腾,如王维的大漠孤烟一样笔直。她的脸上也有长河落日一样平静的表情,为了生活她什么都不在乎,甚至不去点掉鼻翼上的一颗黑痣,不去用厚粉底遮住腮上一颗泛红的小疙瘩。她没有嫖客那样的身家和地位,只有临危时的努力镇定,装也得装出来,她还年轻,在任何时候都不能失掉丧家之犬的尊严。

        5.他的脸从无数张含混的面孔中清晰地浮现出来。这是冬天下午的北京十字路口,骑自行车的和行人一起等绿灯亮起来。我在路对面和他们一样等那旷日持久的红灯熄灭,我把相机举起来,看都没看就摁了快门,他便鬼使神差地从人群里像浮雕一样凸出来。他咬着右边的下嘴唇,坐在自行车上单脚撑地,风吹乱他的头发,看不出原来的发型。如果不是因为咬嘴唇导致肌肉收缩,就是风吹歪了他的脸:五官在右半边脸上急剧地皱到一起。头发是干的,脸也是干的,水分被风吹走,吹来的是尘土,所以他的头发泛白脸泛黄。两只眼没有看镜头,哪儿都没看,出于茫然的散光状态,也许他哪里都不想看。如果此刻他思考某个问题,可以肯定,他在想的那件事跟红绿灯、交通、甚至北京这个城市没有丝毫关系。

        6.该房地产商非常有名,因为他有钱,因为他总能把房子卖出绝大多数人都难以接受的价钱。现在他在主席台上发言,嘴靠着麦克风,胳膊肘支在台上,右手在太阳穴附近形成一个兰花指。他的讲稿我在网上拜读过,他说,现在中国的房子根本不算贵,如果你认为贵,那是因为你穷,穷还买什么房子呢?反过来说,房价如果真高,那也是消费者抬起来的,你们出不了这个价,我们的房子卖给谁呢?水涨船高嘛,你们是水。现在所有的房子都卖出去了,甚至还不够卖,可见房价并不高。他的长相改变了我们对富人的想象。现在只有穷人才喜欢胖,富人都在努力成为瘦子,他成功了。他像房价一样高,像高价的钢筋一样瘦,脸瘦削,在任何时候都精神抖擞,怎么看都不像四十岁的人。照片上的该商人目光尖锐,看着我们都看不见的某个虚无地方的闪耀的黄金,两根眉毛在连接处打了一个死结。他的咬肌很发达,传说他吃多少都不长肉,没有双下巴和大肚腩,后脖子上更不会有槽头肉。嘴大吃四方,咬肌发达的人注定要发财,而他甚至讲话时,咬肌都像兔子一样一遍遍跳出来。

        7.大夫的脸大,因为头发稀少。早上他曾用吹风机让头发蓬起来,但大半天过去了,头发挺不住,集体趴了下来。趴下来也不乱,趴得整整齐齐,在该在的位置。作为三十六岁的脸,他保持了男人在这个年龄应有的尊严,线条清晰,干净清爽,有来苏水的气质。我很想看看他的手指,在我的印象里,大夫的手指多硬且净,尤其指甲,每天用酒精棉球擦拭数次。当然我看不见他的胸口以下。这是一张斜侧的脸,他只是一转身,看见了专家门诊挂号处排出了漫长的队伍,像一只涣散的蜈蚣。他在微笑,眼神里有转瞬即逝的满足和厌倦。离他最近的一个排队的病人正在数钱,不知道摄影师用了什么高招,人民币的影子出现在大夫的脸上,就像倒映在玻璃上一样影影绰绰。但是千真万确,他白净宽大的腮帮子上的确是几张百元大钞的影子。

        8.见过她至少五次,如果没记错,第六次时拍下了她。在中关村大街的天桥上,我把镜头向下,缓慢移动,她抱着孩子走进镜头。这个办假证的女人,也可能是卖盗版光盘的,照我对女人年龄不靠谱的估量,也就三十出头,孩子还在吃奶。有一次我经过中关村大街,看见她只是稍转了一下身子,背对马路坐在花坛墙上撩起了衣服,露出了肥白的乳房,把孩子的小脑袋摁了上去。记不得那是多久以前了,她扎着马尾辫。现在抱着的孩子已经会跑,因为要什么没得到急得哇哇大哭,用方言在骂她。她把孩子抱起来,愤怒让脸上多了皱纹和戾气,头发也乱了,她打孩子乱抓乱挠的小手。这个女人我不会记错,她的眉毛浓得像两根墨条,从没修过眉,因为怒气水洇了墨,眉毛糊成了一团黑。如果当时我的镜头继续向下,你就会看到她的肚子又大了起来,至少七个月。

        9.用右手食指揉太阳穴的男人是个青年作家,患了偏头痛,戴黑框眼镜,姿势很像拿枪要自杀的知识分子。过去他不戴眼镜,因为常年住地下室,光线不好,电脑和书页上的字又太小,镜片的度数越来越高。他还有颈椎和腰椎的毛病,久坐、不运动和长期孤独地手淫导致轻度前列腺炎。但他长了一张诚恳的脸,即使现在表情痛苦他也算得上是个帅小伙子,他当然没有结婚,连女朋友都没有,没有女孩喜欢住地下室的男人。揉脑袋的时候他想到了一个同学,三十二岁就升到了副局,他对副局没有概念,只知道这个级别的官儿上班有车接送。在刚刚过去的两年一度的同学聚会上,他琢磨过对方的脸,他确信在同学的左脸上看见了清廉和希望,而在右脸上,看见的是惊恐和腐败。至于他自己,多年来他一直把苦难想象成诗歌,半夜被冻醒的某个晚上,他偶尔也会怀疑自己是不是一个虚伪的作家,因为他不能像跟家人信誓旦旦地保证的那样,断定苦难一定就会变成诗。

        10.我把两张照片同时摆到你面前,同一个人的脸,一张拍于白天,一张拍于夜晚。我不能告诉你她的名字,她是我的一个朋友,也为不吓着你。当然,看过照片你可能会发现根本不可怕,反倒很迷人。我说迷人不是指她的长相,而是表情。五官清朗、面容确信的这一张,拍于晚上十一点半,她已经睡了,然后悄无声息地起床。她像别人在白天那样准确地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她在房间里翻检,坐下抽烟,思考问题,写日记,她经过任何障碍物都能轻松地跳过或者绕开。对,她的确在梦游。她梦游时如此清醒,生活井井有条。另一张拍于正午十一点半,窗外的阳光很好,这一点你从照片上也能看到。她一脸迷茫,神情倦怠,似睡非睡,似乎歪倒就可以睡着,但此刻她的确清醒着,真正意义上的那种清醒。她的茫然、倦怠是因为正受梦游的折磨,她不怕梦游本身,而是因为没法完整地找到梦游的痕迹,她为不能重返昨夜的梦游现场焦虑。所以,她清醒时更像在梦游。我跟她说:你的任务就是夜里做梦,白天找梦。她说:这有什么不好。

        11.我说:可以拍照吗?他说:施主请便。在他转身的一瞬间,我摁动快门。那一瞬间他看了一眼那口八百多年的古钟,据说是镇寺之宝,钟也在照片里。他长了一颗适合剃光头的脑袋,圆圆溜溜的,看上去只有二十五六岁。听庙里的小和尚讲,他医术高明、学问精深,每天为百姓义诊之余,闭门研究医术和佛法。如果天圆地方之类的面相之学可靠,他就该是最宅心仁厚的和尚。那张脸上尽是优点,亲和、明朗、脱俗,五官长得也恰切,怎么夸都不为过,我这个俗人有那么一会儿都替他可惜了,这么好的一个小伙子在这山里深居简出。当然这想法要深刻反省。但我仔细看过照片,还是在他看古钟的眼神里发现了渺远苍茫的东西,宽阔悠长,那东西叫什么,我说不清楚。某日一个师兄,早就留校做了老师,看到张照片,说:他是某某,医学院的,他们同级,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最后一年,他一腔抱负和激情遭遇灭顶之灾,绝望之下,毕业后出了家,飘然一杖天南行。师兄还说,高僧其实大我八岁。

        12.那人长得很像大学者哈贝马斯,鼻子和嘴距离过近。这个长相适宜作漫画,只要一直往下画一个气势汹汹的鼻子,直到它被嘴巴硬生生地拦住。你不能要求一个人的嘴巴无节制地妥协,最后长到下巴上。他在法庭上唯一的一句话就是:我不能无节制地妥协。所以,他拿菜刀砍了那个每周都要上门收保护费的家伙。他就是个卖熟食的,煮点牛肚和五香猪头肉,再加上老婆拌的几样凉菜在街头卖。挣的钱都不够交保护费的。他去街道告,去派出所告,没用,那家伙上头有人,有一天还带人调戏了他老婆。天下的糟心事都一样,天下的坏人也都一样,为了防止老婆被糟蹋,他想起那句老话,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他把切肉刀指向对方。但是对方瞧不上他,就你?有种往这里砍。那家伙在自己脖子上比画了一下。他的刀就怯怯地过去了。他只想吓吓他,给自己壮壮胆,但是那家伙没躲。刀很快,猪骨头都是一刀就开。那家伙的脖子上好像在放焰火,场面很壮观。砍了就砍了,他反倒不怕了。所以,他在法庭上理直气壮地说:我不能无节制地妥协。他说得很文气,眉宇间英气勃发。他永远不会知道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叫哈贝马斯。被枪决之前,他且喜且忧,难过的是,把老婆一个人扔下了;喜的是,老婆再也不会受那混蛋的害了。

        13.据说这是一张It精英的脸。如果在此类人的脸上的确能看到各种数字和符号,那我得说,我没法断定他的职业。我能断定他另外一个职业,准父亲;如果不出意料,在几分钟之内他将升任为货真价实的父亲。他在产房门前走动时被拍下来,表情焦虑:一张脸被神奇地分为两半,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左边的脸往左集中,右边的脸往右集中;他一定看见了相机,因为右眼在往这边看,右耳朵也侧向这边,与此同时,左眼盯着产房的紧闭的门,左耳向产房的方向竖起来;嘴上叼着一根没有点着的烟。烟已经被揉皱了,兜里的那盒烟至少跟了他一个月,一根都没少;现在他一定要抽一根,没有火也得叼上,除此之外他找不到别的事情能够驱除紧张和恐惧。他一直在走道里来回走动,像雪天里被追赶的狼。他把衣服领子竖起来,以防更大的冷风吹进身体里。几年前老婆做手术,他在家属等候区就是这感受,觉得身上冷。手心、脚心、后背、腋窝、大腿根处还有屁股和腰部之间,出了至少半斤冷汗,大热天他就是觉得冷。现在他依然冷,但心里有底,所有的检查都没问题,他甚至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相熟的大夫告诉他,不会有任何差错,就等着做一个健康可爱的孩子的爹吧。我没有描述照片上他将升任父亲的激动和幸福,因为这张照片拍完后,他一定会两拳相击跺一下脚,在心里喊一声矫情而又通俗的“谢天谢地”,因为他听见了孩子嘹亮的啼哭。

        14.他坐在轮椅上,背后是砖红色的塑胶跑道。此刻他正在转动轮圈,因为咬肌从两腮上凸出来;他刚坐上轮椅不久,因为在平坦的跑道上转动轮圈也让他汗流满面。这是黄昏,锻炼的好时候,很多年轻人从他身边跑过。要感谢那个时候的好天气,无须调光我就拍到了理想中的色彩。他的脸黑红亮泽,像某种温暖的金属,宽阔的鼻子留下阴影,每一颗细小的汗珠子里都有半落的夕阳,云霞铺展在脸上的油光里。我没有他的来历,现在是他的结果,之一。如果你还想知道更多关于他的消息,那么一切都不会出乎你意料,比如悲伤、绝望,比如奋发、图强,比如茫然和得过且过,比如,即使明天刮风下雨,他也打算来这里练习轮椅。他知道从此只能用轮子来走路;他在想,我要时刻提醒自己:我也正值好的年华。

        15.摄影师的脸。符合我们对艺术家的基本靠谱的想象,我说的是眼神,有种纯粹的光,盯着虚无处也若有所思,如同在研究众生。但这一刻他的心情未必好,看了那么多脸会不会恶心?他拍人,一天要留下很多人的表情。他对“定格”这个词一直纠结,留下来,刹那静止,是死亡还是不朽?他自然地拍,也人工地拍,这要看客人的要求。如果人工地拍,他要指导,提出意见和建议,告诉他们什么时候该笑什么时候不该笑,笑该如何笑,不笑该如何不笑,怎样把最恰当的表情留在快门摁下的那一瞬间的语境里。他常常觉得他其实是在指导别人怎样生活。但是今天,他这几年的肖像照拿出来,按时间顺序排列好,沏上茶点了烟一一检视,惊恐地发现,这就是他自己的生活,他在这些客人的脸上完整地看到了几年来自己的表情。这是他放下茶、烟和照片后,仿如灵魂出窍的一瞬。

        与此同时,我,正在写这个专栏的人,在这些脸上也发现了自己的生活。我在为他们回忆和想象时,也是在为自己回忆和想象:他们是我,我是他们。当初我为存储这些脸的文件夹取名“我们”,意在“他们”就是“我们”,现在才明白,不仅是“我们”,还是“我”,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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