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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信十二 德·沃尔玛夫人致德·奥尔伯夫人

        亲爱的朋友,命中注定你得随时随地地保护我不受自己的伤害,而且你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我从爱情的陷阱中解救出来之后,还要保护我不致陷入理智的陷阱。经受了若许残酷考验之后,我学会了如何不犯错误,如何不受经常是错误所导致的情欲的驱使。我为什么以前不这么小心谨慎啊!如果从前我不过分地自以为是的话,我就不会因感情问题而那么的羞愧难当了。

        我这段开场白你也别大惊小怪。如果我还有什么严重问题需求助你这位朋友的话,那我就不配做你的朋友了。犯罪的念头以前就一直没在我心中留存过,而我现在则敢说,这种念头比从前则离我更远。请你静静地听我跟你说,表姐,你相信我吧,我将永远不会需要你出主意来帮我解决疑难问题了,诚实之心就足以把所有的疑难问题给化解掉的。

        六年来,我一直同德·沃尔玛先生生活在最完美的夫唱妇随的甜蜜之中。你是知道的,他从来没有跟我谈及他的家庭情况以及他的个人经历,而我,在遵从极其关切女儿幸福又极重视家庭荣誉的父亲之命嫁给他后,我从未流露过急切想要向他打听的意思,他何时想告诉我,全听凭他自己做主。我父亲的性命、我的名誉、我心灵的平静、我的理智、我的孩子以及所有在我看来尚有一定价值的东西,全是他所赐予的,我对此十分满足,所以,我深信,我对他不了解的地方绝对与我对他已了解的东西相去甚远的,因而,我无须对他的情况知道得更多,也会尽可能地去爱他,尊敬他。

        今天早晨,吃早餐的时候,他建议我们趁天还不太热,一起去蹓跶一圈,然后,他借口穿着晨衣在田间走路不方便,便把我们领到那片小树林中去,亲爱的表姐,就是那片我一生所有痛苦开始的小树林呀。在走近那个命定的地方时,我只觉得我的心脏在怦怦直跳,如果不是因为害羞,不是那天在爱丽舍的一句话让我担心解释不清的话,我本会拒绝往里面走的。我不知道我们的那位哲学家心里是否比我平静一些,但是,不一会儿,我偶尔往他那儿瞥了一眼,竟发现他面色苍白,模样都变了,我简直无法跟你说这一切让我有多么的难受。

        在进入小树林时,我看见我丈夫冲我瞥了一眼,而且还莞尔微笑。他在我们中间坐了下来;沉默了片刻之后,他拉起我们的手说:“孩子们,我开始看到我的计划将绝不会落空,我们三个人可以被一种长久的爱团结在一起,这种爱适合于造就我们共同的幸福,并且可以让我那逐渐靠近的老年得到慰藉。不过,我对你俩的了解要比你们对我的了解更深;应该使大家都能同样的了解才对;尽管我并没有什么有趣的事可以讲给你们听的,但是,你们既然对我不保密,那我也要做到对你们不保密。”

        这时候,他便向我们披露了他的家世,在这之前,只有我父亲了解他的家世秘密。你听了以后,你可以想象一下,这个男人是多么的冷静和克制,竟然能把这样的一个秘密对自己的妻子隐瞒了六年。不过,在他看来,这个秘密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所以他就没有太去想它,也不是故意想瞒着不说。

        “关于我一生的经历,”他对我们说道,“我不会对你们有任何隐瞒的,不过,对你们来说,了解我的经历并没有了解我的性格来得重要。我的经历与我的性格一样的简单,你们只要清楚地了解我是个怎样的人,你们就会很容易地了解我所做过的事情。我生就是个心灵平静、内心冷静的人。我属于那种被人骂作凡事都无动于衷的人,也就是说,没有任何欲望可以使之背离永远跟着人类真正导师的道路。我对欢乐与痛苦并不在意,所以,对那些可以左右我们与他人感情的利害关系与人情世故都很漠然。尽管我看到好人落难心里也有点难过,但这并不是出于恻隐之心,因为,即使看到坏人受苦,我也毫不怜悯的。我唯一的行为准则就是对秩序的天然的爱;人的财力与行为的完美结合如同一幅画上的巧妙对称或舞台上演得很成功的一出戏一样,让我感到非常高兴。如果说我有什么特殊爱好的话,那就是我特别喜欢观察。我喜欢了解人的内心;由于我心中并无幻想,我又能够冷静地不偏不倚地进行观察,而且,长期的经验又培养了我敏锐的洞察力,因此,我在判断中是不怎么会出错的;这也是我一贯公正观察所取得的良好效果,因为我并不喜欢扮演什么角色,只是想观看别人表演:这个社会适合我对它进行观察,而不适合我参与其中。如果我能够改变我自己的天性,并换上两只灵活的眼睛,那我会很乐意做这种改变的。因此,我虽然对人冷淡漠然,但我并没有独立于别人之外;我尽管不想让别人来看我,但我却需要去看别人,我虽然并不爱他们,但他们对我又是不可缺少的。

        “我曾有机会观察上流社会的头两种人是朝臣和奴才;这两种人实际上的差别并没有表面上的差别大,不值得花很大工夫去研究他们,而且他们也很容易了解,所以我第一眼看到他们时就对他们感到十分的厌恶。我在离开那个很快就全都看明白了的宫廷之后,我其实并不知道自己躲过了正在威胁着我的危险,如果不走的话,我可能就难逃厄运了。我把自己的姓名给改了;因为想了解军人生活,我便到一个外国君王的部队中寻了一份差事;正是在这支队伍里,我才有幸为令尊效劳的,他因为杀了自己的朋友而很沮丧,就想去自首,并请求褫夺自己的军职。令尊这位勇敢的军官的善良的、知错必改的心,自那时起,便开始让我对人类有了较好的看法了。他跟我结下了亲密的友谊,我对他当然也报之以友情,自这时起,我们便不断交往,友谊日深。在我所处的新的环境中,我明白了利益并非像我曾经想象的那样,是人的唯一的行为准则,而在许许多多与美德所抗衡的偏见中,也有一些偏见是有益于美德的。我在想,人的普遍性格是一种不自觉的自尊,其好或坏依赖于改变它的偶然事件,也依赖于习俗、法律、地位、财富和我们的整个社会制度。因此,我凭着我的性子去做;由于蔑视无谓的身份地位的观念,我相继干过不同的职业,有助于我对它们加以比较,并能通过一种职业去了解另一种职业。正如您在某封信中所说的那样,我感到,”他冲着圣普乐说,“一个人如果光是看的话,那是什么也看不出来的,必须亲身去做,才能了解别人是怎么做的;我是先当演员再当观众。到下层去总是很容易的:我尝试各种各样的我这种身份地位的人所不齿的行当。我甚至当过农民;当朱丽让我给园丁打下手时,她丝毫不觉得我像她可能想象的那样,是个新手。

        “随着我对人——悠然自得的哲学家只了解其外表——的真正了解,我发现了另一个我未曾料到的好处,那就是通过积极的生活,加深我天性中得到的对秩序的爱,并且,由于一心向善,从而对善有了一种新的爱好。这种情感使得我稍微不像以前那么爱沉思默想,而更多的让我注意我自己;渐渐地,自然而然地,我便发现自己是孤独一人。一直以来让我心烦意乱的那种孤独感,久而久之便让我感到恐惧害怕了,而且我已不再有望避开这种孤独感。尽管我依然对别人漠然置之,但我却需要别人的爱;一想到晚景凄凉,无人相伴,使我人虽未老,但已为晚年而悲伤了,而且,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了不安和忧伤的感觉。我把自己的痛苦跟德·埃唐什男爵谈了。他对我说道:‘千万别未老先衰呀,小伙子。就拿我自己来说,虽然结了婚,但几乎一直是一个人单独生活的,我现在却感到我需要重新当丈夫和父亲,我要回到家人的怀抱中来。而您也应该成个家了,这样也可以让我找回我失去的儿子。我有个独生女待字闺中;她人品不错;她心地善良,她对其职责的爱使她热爱所有与职责相关的一切。她并不特别漂亮,天分也并不算高,不过,您可以去我家看看,我敢说,如果您对她不动心的话,那么世界上您再也找不到一个使您动心的人了。’于是,我便来了,我看见了您,朱丽,我顿时觉得您父亲对您的描述太谦虚了。您拥抱您父亲时的那份激动,那高兴的泪水,使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那么的激动。如果说这一次的印象不算很深的话,那它却是独一无二的印象。感情要见诸行动则必须有力量的支持,而这种力量的大小则是与抗拒情感的力量成正比的。我虽然一走三年,但我的心却始终未变。在我返回这里时,我觉得您的心也没有变;我必须就在这里为您洗刷您艰难地向人倾诉真情而蒙受的羞辱。”亲爱的表姐,你想想看,当我得知我的所有的秘密在我结婚之前就已经泄露了时,我是何等的惊愕啊,更何况,他明明知道我曾属于另一个人,但仍旧娶了我。

        “这种行为是无法原谅的,”德·沃尔玛先生继续说道,“但我顶住了别人的说三道四;我不理会别人指责我做事欠考虑;我把您的荣誉和我的荣誉视为一体;当然,我也担心我俩会一起陷入无法医治的痛苦;但是,我爱您,而且只爱您一人;其他的一切,对我来说,全都无所谓。即使是最微弱的情欲,如果没有抵消它的力量,又怎么可能把它压制住呢?这就是性格冷淡平静的人的缺点:只要他们的冷淡性格能够保证他们不受诱惑,那么一切都相安无事,但是,一旦有某种诱惑突然袭来,他们就立刻败下阵来;理智只有单独发挥作用,不受干扰时,才是主导一切的,稍微遇上一点袭击,它就立刻不起作用了。我一生只受到过这一次诱惑,我便缴械投降了。如果我还遇到其他别的什么诱惑的话,我或许也会举棋不定、见异思迁多走许多弯路,多摔几次跤的。只有那些火热的心才敢于战斗,并战而胜之;所有一切巨大的努力、所有一切高尚的行动,都是火热的心所产生的,而冷静的理智从来就没有产生任何出色的行动,而且,只有使各种欲望相互制约,我们才能战胜它们。当对美德的爱突然升华,它就能独自控制其他的欲望,使之保持平衡。真正的智者就是这样造就的,他们并非与众不同,能够避开种种欲望,只不过只有他们知道如何通过欲望本身去战胜欲望,如同一位领航员能顶着狂风恶浪永远向前一样。

        “您都看到了,我并不想文过饰非,如果我这样真的是个错误的话,我也会去犯这种错误的。不过,朱丽,我了解您,我娶了您,我一点也没做错。我感到,我所能享有的一切幸福全都依赖于您一人,但是,如果说有什么人能够使您幸福的话,那就是我。我知道,您的心灵需要纯洁与宁静,而您心中所思念的爱情是绝对不会给予您纯洁与宁静的,只有对罪恶感到恐惧才能把那种爱情从您心中驱走。我看得出来,您的心头重压着一个巨大的负担,只有经过一场新的战斗,您才能走得出来,而您只有认识到自己仍旧会受到别人的尊重,您才会成为一个受人敬重的人。

        “您为了爱情已心力交瘁了:我虽然并不觉得年龄上的差距有什么妨碍,但它毕竟剥夺了我盼着获得一种感情的权利,因为这个感情已属于他人,即使此人得不到它,那其他的人也不可能得到。相反,我感到,我的生命虽说已过了一半了,但是,心中却有着唯一的一个心愿,而且我认为这个心愿会是持续不断的,我很乐意在我的余年中一直保留住它。我曾长时间地寻来觅去,但都没有发现一个比得上您的;我寻思,您所办不到的事,世界上就没有任何人能够办到的;我完全相信美德,因此便娶了您。您一直对我保守的那个秘密,并没让我感到诧异;我知道您为什么要保守这个秘密,我从您谨小慎微的举止行为中已经看出您保守这个秘密这么久的缘由了。出于对您的尊重,我也学您的样子,闭口不提,等着您有一天终于向我亲口吐露我看到您每时每刻都欲言又止的那个秘密。我这么做一点也没错;您并未辜负我对您的信任。当我在选择一位妻子时,我就希望她是我的一位可爱的、贤惠的、幸福的伴侣。头两点您已经具备了,我亲爱的,我希望那第三点您同样也具备。”

        听他这么一说,尽管我努力克制自己,免得哭出声来打断了他,但是,我仍禁不住扑上去搂住他的脖子大声说道:“我亲爱的夫君!我最好的、最亲爱的人!即使不是为了您的幸福,也请您告诉我,在我的幸福中还缺少什么才能让我更好地享受幸福……”他打断我说:“您并不缺什么了,您已经是幸福的了,您完全应该这么幸福,而现在正是您平静地享受您花了那么大的代价,至今才获得的幸福的时候了。如果说只要您对我忠贞就足够了的话,那么,既然您已经答应我对我忠贞了,您就已经做到这一点了。另外,我还希望您对我的忠贞并不使您为难,而且您也感到愉快,因为,唯其如此,我们两人才会无须相互劝诫,彼此心心相印,忠贞不贰。朱丽,我们做到了,也许比您想象的做得还要好。我觉得您唯一做得不够的是,您还未能恢复您应有的信心,您过分地贬低了自己。过于谦虚同过分骄傲一样,都是危险的。如同鲁莽冒失使我们去干我们往往力不从心的事一样,畏缩怯懦则会使我们缺乏信心,有劲也使不出来。真正的谦虚谨慎则在于要充分了解自己的能力,并充分发挥自己的能力。您身份改变之后,已经获得了新的力量。您已经不再是那个哀叹自己的软弱而失足的不幸的女孩了;您现在已是最贤惠的女人了,您已经是视自己的天职与荣誉高于一切的女人了,如果说您还存在什么缺点的话,那就是您把自己往日的错误看得过重,难以自拔。您不应该再这么自己责难自己,应该学会相信自己,以便更好地依靠自己。您应该排除那些有时会让您想起往日过错的不必要的疑虑。恰恰相反,您倒是应该庆幸自己在不谙世事的年龄选择了一个诚实的男子,选择了一个今天能够在您丈夫面前成为您的朋友的情人。当我一得知你们两人的关系时,我便爱屋及地对你们两人都十分敬重了。我看出了是什么迷惑人的激情把你给引入歧途的:这种激情只能对心灵美好的人起作用;它有时会毁了他们,但它却只是通过一种美才迷惑住他们的。我认为,使你们二人走到一起的那同样的激情,一旦你们的关系变成罪恶的了时,它就立刻会让你们的关系疏远的,而罪恶的念头尽管可以进入像你们这样的人的心,但却无法在其中扎下根来。

        “自这时起,我便明白,你们之间的关系不必中断,你们相互间依恋之情有许多值得称道之处,应该加以很好的处理,而不应把它毁掉,你们二人若是忘掉对方,则必然大大地损害自身的价值。我知道,激烈的斗争只能是更加刺激起强烈的欲望,而且,如果说艰苦的努力能够锻炼心灵的话,那也将给心灵带来一些痛苦,而痛苦的持续则会使得心灵消沉,一蹶不振。我利用朱丽的温柔来舒缓她对自己的严厉。”随即,他又对圣普乐说:“我鼓励她继续她同您的友谊,但却从中清除与友谊无关的东西,因此,我认为,我使她在心中为您保留的东西,也许比我让她自行处理的话,所留给您的东西还要多。

        “我的成功鼓舞了我,因此,我想象医治她那样来医治您,因为我很敬重您,尽管对罪恶存有偏见,但我始终认为,只要以诚相待,充分信任,就能换回心地纯洁的人的诚意的。我在见到您之后,您没有欺骗过我,您至今也没欺骗过我;尽管您现在尚未达到您应该是的那样,但我对您的看法比您所想象的要好,我比您自己对您都更加的满意。我清楚地知道,我的所作所为看上去怪兮兮的,与所有的共同准则相悖,但是,当我们对人的心灵有了更好的了解时,共同的准则就不能完全笼而统之地遵照执行了;朱丽的丈夫不应该像别的男人那样为人处世。我的孩子们,”他心平气和地对我们说道,“你们是怎样的人就做怎样的人吧,那样,我们大家才会都高高兴兴的。尽管人言可畏,但是,不必担心自己有什么不对的,你们根本就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你们只需考虑现在的事,你们的未来将由我负责。今天,我就不能再跟你们多讲什么了,但是,如果我的计划能够实现的话,如果我的希望不致落空的话,我们的命运将会更加美好,而你们两人将比你们从前那样更加幸福。”

        他站起身来,拥抱了我们,而且想让我们也相互拥抱,就在这个地方……就在这个我们从前……克莱尔,啊,亲爱的克莱尔,你一直是那么的爱我的!我没有表现出任何难色。唉!如果我表现出面带难色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这次的一吻与那次让我对这片小树林感到恐惧的一吻大相径庭:我略有点忧伤地暗自庆幸,我感到,我的心灵已发生了变化,比此前我一直不敢承认的变化要大。

        当我们走在回家的路上时,我丈夫拉住我的手,让我站住,并指着我们走出的那片小树林,笑着对我说道:“朱丽,不必再害怕这个隐秘的地方了,我们刚刚已把它所隐藏的秘密给说出来了。”你也许不愿意相信我所说的,表姐,但我可以对你发誓,他的确具有某种能看透别人心思的超自然的才能,但愿上苍永远让他保留这种才能吧!我有那么多对不起人的地方,但他却对我如此的宽大为怀,这无疑是因为他具有这种才能所致。

        你大概尚未看出这其中含有对我的忠告:耐心点,表姐,我马上就会告诉你的,不过,我刚才跟你说的对澄清其他的那些问题也是十分必要的。

        在我们往回走的时候,我丈夫对我说,德·埃唐什那边早就在等着他去,所以他打算明天就动身前往,并顺道去看看你,他将在那边待上个五六天。我觉得他在这种时候离开很不适宜,但我并没有明白地说出来。反正我认为德·沃尔玛先生不应该把自己邀请来的客人留在家中,自己却离去了。可他却回答我说:“您难道想要我让他感觉他不是在自己的家里吗?我要像瓦莱人那样待客。我希望他在我家里宾至如归,不必天天陪着他。”我见他不愿听我的,所以我就换了一招,尽力劝我们的客人同我丈夫一同前去。我对我们的客人说:“您会发现那儿有它自己独特的美,甚至有您所喜爱的美;您可以参观一下我祖辈的以及我的产业:您对我十分关心,所以我认为您会有兴趣去看看的。”我正要说那座城堡很像爱德华绅士家的城堡,而且爱德华绅士……幸好,我把话咽了回去。他很简单地回答我,说我言之有理,他会做我所喜欢的事的。可是,德·沃尔玛先生好像故意在为难我似的,回答他说,他应该自己决定,自己喜欢怎么做就怎么做。“您觉得怎么样好?是去还是留下?”我们的客人毫不犹豫地回答道:“留下。”我丈夫握住他的手说:“那好!那您就留下。您是个诚实而坦诚的人,我对您的回答非常的高兴。”在有第三者在场的情况下,我无法太坚持己见了。我沉默着,我焦急忧虑的心情无论怎么掩饰,还是被我丈夫看出来了。当圣普乐走开去一会儿时,我丈夫很不高兴地问我:“怎么啦!我是不是想帮您,却帮了倒忙了?难道德·沃尔玛夫人的美德是因时而异的吗?可我,我却不是这样的,我希望自己的妻子的忠贞是发自内心的,而不是偶然为之,我觉得自己的妻子光是遵守诺言还不够;我很不高兴她心里尚存疑虑。”

        然后,他把我们带进他的书房。他从抽屉里把我抄给他的我们朋友的几篇游记以及我以为早已被巴比在我母亲房间里烧掉的所有信件的原件拿了出来,我一看,差点儿晕倒在地。他指着那些东西对我说:“这就是我之所以感到放心的依据:如果它们在欺骗我,那我要是还相信人还有什么真心,那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我现在把我的妻子和我的荣誉托付给那个少女时曾受人引诱的,但如今却想一心向善而不愿与人悄悄幽会的女人。我把现已为人妻为人母的朱丽托付给现在有着种种机会满足自己私欲但却只知道尊重少女时曾做过自己情人的男人。如果你们二位有谁觉得我此言差矣,那我立刻收回。”表姐,你觉得谁敢驳斥他的这番话呀!

        不过,到了下午,我找了个时机单独跟我丈夫谈了谈。我没敢跟他谈得太深,不敢与他争论,只是要求他容我考虑两天,他马上就答应了。我因此赶紧给你写信,想请你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办。

        我很清楚,我只要恳求我丈夫根本不要离开家就行了,他一向对我的要求是从不拒绝的,这么点小要求他当然就更不会拒绝的了。但是,亲爱的表姐,我看得出,他对向我表示信任感到高兴,可我却担心,如果他认为我还需要他允许我有更多的时间加以考虑的话,我会失去一部分他对我的尊重的。我也很清楚,我只要向圣普乐明确地说一句,他会毫不迟疑地陪我丈夫一起走的,但是,这么一来,我丈夫会不会有所误解呀?而且,我又怎能做到既不让人看着觉得是在对圣普乐具有权威,又不让他反过来觉得具有听我号令的特权?另外,我还担心他会认为我这么小心谨慎确有必要,而且,这个乍看起来简单易行的办法是个上策,但实际上也许却是最最危险的。当然,我并不是不知道,遇到真正的危险,什么办法都不可能面面俱到。可是,这个危险真的存在吗?我吃不准的正是这一点,所以请你帮我参谋参谋。

        我越是想探索我心灵的现状,我就越是发现我心灵中有着让我放心的东西。我的心灵是纯洁的,我是问心无愧的,我既不感到心烦也不感到害怕,在我的心中,我对自己丈夫的真诚是自发产生的,没有任何的勉强。这并不是因为对往事的不由自主的某些回忆,有时候让我心生一种我宁可不要的恻隐之心,也不是因为又见到了造成遗恨的人而又引起了对往事的回忆,说实在的,自从他回来之后,我对往事的回忆反而少了,尽管看见他时我非常的高兴,可是说来也怪,我反倒觉得思念他比见到他更加欣喜。总而言之,我觉得我甚至用不着求助美德也能在他面前保持平静,而且,即使不再害怕犯罪了,被这种恐惧所毁灭的情感也很难死灰复燃的。

        可是,亲爱的表姐,当理智在警钟长鸣时,光是我的心里感到泰然就足够了吗?我已经丧失了依靠自我的权利了。谁能保证我的自信不会成为一种对罪恶的幻想呢?我怎能相信那些曾经让我一错再错的情感呢?难道罪恶不都是自骄傲而起的吗?因为骄傲,一个人就对诱惑掉以轻心,就会铤而走险,摔了跤还要摔跤。

        表姐,请你把我的这些想法好好斟酌一番,你将会发现,即使它们本身无足轻重,但是,就它们的目的而言,却是相当重要的,值得好好地想一想。请你把我从这种种疑虑中解脱出来吧。告诉我,在这种尴尬的情况之下,我该怎么做,因为我往日的过错已经使我失去了判断力,让我在任何事情上都胆怯懦弱,举棋不定。无论你是如何看待自己的,但我深信你的心灵是平静的,坦然的,对事物的看法是客观的,可我的心灵却像是波涛似的动荡不定,对事物的看法是混乱的和扭曲的。我对自己所见所感的事情全都不敢相信。尽管我多年来一直忏悔,但我却依然不无痛苦地感到,往日的错误,宛如一个沉甸甸的包袱,必须终日背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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