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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信二 致爱德华绅士

        是的,绅士,我欣喜地赞同,麦耶里的那番情景确实是我的疯狂和我的痛苦心情的转折点。德·沃尔玛先生的那番话让我对自己的真实心态完全放下心来。我的这颗过于软弱的心灵已被治愈,已经恢复健康了;我宁可因一种想象的愧悔而忧伤,也不要不断地被犯罪感所包围的那种恐惧。自从这个可钦佩的朋友归来之后,我便毫不迟疑地对他以朋友相待;是您使我对朋友这个称谓的高贵价值有所体会的。凡是帮我恢复美德者,我起码都要这么称呼他。我的心灵深处是平静的,一如我所居住的这座房屋一样。我已开始在这里无拘无束地生活了,如同在自己的家里一样;如果说我尚未完全具有一个主人的威严的话,那我却更加高兴地把自己看做是这家人家的孩子。我在这个家庭中所看到的朴实无华、平等相待使我深为感动,令我油然起敬。我在深切的理智和深情的美德之间度过了一天又一天。在与这对幸福夫妻频繁接触的过程之中,我受到了他们的巨大影响,心灵不知不觉地受到了触动,我的心渐渐地与他们的心结合在了一起,如同与什么人接触,你说话就会不知不觉地也同对方一个腔调一样。

        多么温馨甜美的隐居之所啊!住在这里是多么的惬意啊!这儿的温馨的生活习惯增加了多少生活的价值啊!即使这座房屋的外表乍看起来并不怎么样,但一旦熟悉了它,你就很难不喜欢它的!德-沃尔玛夫人怀着浓厚的兴趣去履行自己崇高的职责,让所有接近她的人与她沟通——她的丈夫、她的孩子们、她的客人们、她的仆人们——变得幸福和善良。在这个安宁静谧的处所,不闻嘈杂喧闹声、大声欢笑声,但是到处都洋溢着喜气,人人心喜,面带喜色。虽然有时候也可见到有人落泪,但那是同情和欢乐的泪水。忧虑、烦恼、悲伤如同它们所造成的必然结果——罪恶与愧悔——一样,从不降临到这个家园。

        就她而言,除了那件我在上封信中已经告诉您其原因、折磨着她的秘密事情而外,可以肯定,大家都在使她幸福。然而,尽管存在着这么多使她幸福的理由,但是,处于她的地位,也同样有着千百种不顺心的原因。她的那种单调的隐居似的生活其他女人是忍受不了的;她们会讨厌孩子们的吵闹的;她们对仆人们的精心侍候会厌烦的;她们过不惯乡间生活;一个不懂温柔的丈夫的聪明与敬重抵消不了他的严肃与偏大的年龄;甚至他的不离左右与恋恋不舍都会成为她们的负担。她们因而就会想法把他支开,好让自己在家里自由自在,或者自己走开去,因为她们对家庭中的那份乐趣鄙夷不屑;她们跑到远处去寻求一些具有危险性的乐趣,只有在自己家里成了陌生人时她们才在家中感到自在。只有心灵健康的人才能体会到隐居生活之美;大家只能看到一些好人才喜欢待在家里,不想外出;如果世上真有一种幸福的生活的话,那想必就是他们在家中过的那种生活。但是,幸福的工具对于那些不会使用的人来说是毫无意义的,人们只有懂得品尝幸福,才知道真正的幸福之所在。

        如果必须明确地说出在这个家庭中大家为了生活幸福是怎么做的,我想我的回答就是:“他们知道在家中如何生活。”不过,这句话不是法国人所理解的那种意思,按法国人的理解,那就是对待别人应按时尚所要求的一定之规。这句话应从人生意义的角度去理解,因为人就是为此而生的;这种人生就是您跟我谈及的那种人生,就是您为我做出了榜样的人生,它延续的时间超过了其自身,即使到了临终之时,也不会觉得虚此一生。

        朱丽有一位对自己的家庭幸福安逸十分关心的父亲;她还有两个必须给以像样的抚养的孩子。这应该是平易近人的人主要操心的事情,也是她与她丈夫共同关心的第一位的事情。他们一组成家庭,便研究了他们的财政状况:他们并不那么看重他们的财富是否能使自己过上与其身份地位及需求相称的生活;他们知道没有一个诚实人家会对自家财产不知足常乐的,因此他们并不担心孩子们将来会因他们没有留下多少遗产而心生抱怨。因而,他们便致力于改善家庭状况,而不是想扩大自己的家业;他们宁愿把钱妥善地存起来也不想去赚钱生息;他们没有去购置新的土地,而是充分地利用其现有的土地,而他们的行为所树立的榜样是他们的唯一财富,是他们想扩大的唯一的遗产。

        没错,财产如果不增加,就会因种种意外情况的出现而逐渐减少,但是,如果因此就想把财产翻上一番的话,那要等到何时才会不以此为借口,停止无止境地去扩大财富呢?财产将来是要分给孩子们的。但是,他们是不是因此就什么事都不干了呢?每个人的劳动所得难道不是对自己财富的一种补充吗?每个人的智慧难道不也是其财富的一部分吗?永远无法满足的贪婪就是如此这般地以谨慎作为幌子而愈演愈烈的,从而因一味地追求保险而导致犯罪。“有人声称要使事物永固不变,这是毫无用处的,因为这不符合事物的本性,”德·沃尔玛先生如是说,“甚至从理性考虑,我们对许多事情也要碰碰运气的,但是,如果我们的生命与我们的财富总是不由我们做主而依赖于运气的话,那我们总在自寻烦恼,总想去预防令人疑三惑四的痛苦和无法避免的危险,岂不是愚蠢透顶吗?”在这个问题上,他所采取的唯一的措施就是,依靠本金生活一年,然后,把当年的收益留作下一年的用度,这样一来,一年的开销可提前一年预留下来。他宁可吃点老本,也不愿一味地追逐利润。他从不铤而走险,免得稍有点意外便会倾家荡产,这样反而使自己的投资获得了数倍的利益。就这样,治家有方,稳而不乱,等于是让他家存有储蓄,因支出有道而发家致富。

        按照世人对财富的看法,这家人家并不算富有,但实际上,我还没有见过有谁比他们更加富裕的呢。根本就不存在绝对的富有。“富有”一词只不过是意味着富人的欲望与财力之间的一种相对关系而已。一个人拥有一阿尔邦的土地,他就可以说是很富有,但一个人即使拥有金山银山,也可能是个穷人。挥金如土,放荡不羁,是无止境的,因而这种人比真正为生活所迫而受穷的人还要贫穷。在这家人家,欲望与财力的关系建立在一种无法动摇的基础之上,也就是说建立在夫妇二人的协调一致上。丈夫负责土地带来的收益,而妻子则掌握对收益的使用,正是由于他俩配合默契,所以他们才这么富有。

        这家人家留给我的最深刻的印象首先是,在井然有序和按部就班的环境中,总能发现那种恰适、自由、欢快的气氛。而严格管理的井然有序的家庭一般来说都存在着一个很大的缺点:气氛阴郁而压抑。主人们的事必躬亲总透着一点悭吝。他们周围的人无不感到局促拘谨;严格的有条不紊让人觉得在受役使,难以忍受。仆人们是在尽自己的职责,但做起来却是不甚高兴,战战兢兢的。客人们受到很好的款待,但是却不敢真的无拘无束;由于害怕坏了主人家的规矩,所以言语谨慎,举止拘谨,生怕自己会出什么差错。人们感到,这样人家的一家之长都是些奴隶,从来不是为了自己而活着,总是考虑着孩子们,根本就没有想到自己不仅是父亲,而且也是人,他们应当为自己的孩子们做出生活的榜样,要让孩子们知道只有明智豁达才是幸福。而在这个家庭中,所立下的规矩都是合情合理的。他们认为,一个好父亲的主要职责之一不仅是要让家庭欢快,以便孩子们在家中愉快地成长,而且要让自己的生活也悠然自得,以便家里的人能感到像他那样去生活才是幸福的,不致因贪图安逸而采取一种与他相反的生活方式。在谈到表姐妹俩的娱乐时,德·沃尔玛先生经常挂在嘴边的一个箴言警语就是,父亲和母亲的忧愁阴郁、平淡乏味的生活是孩子们生活乱七八糟、一塌糊涂的首要根源。

        就朱丽而言,她没有其他的条规,只凭借她的心在办事,她没有发现有比心灵更可靠的指针,所以她义无反顾地凭心处事,为了把事情办好,心灵要她怎么做她就怎么做。它对她无须过多地要求,她比谁都更懂得珍视生活的温馨。这么一颗极其多情多义的心灵,能对乐趣无动于衷吗?不会的,相反,她很喜欢娱乐,她寻求乐趣,所有能使她愉悦的乐趣她都来者不拒;我看得出,她很善于品味乐趣,不过,这里所说的乐趣,是朱丽心目中的乐趣。她既不忘自己的舒适,也不忽略她所爱的人、亦即她周围的人的舒适。但凡对一个明智之人的舒适有助益的东西,她都不认为是多余的,不过,凡是用来炫耀的东西,她都称之为多余的,因此,在她家里,您可以发现愉悦感官的东西,但这些东西都既不精致又不奢华。至于炫耀奢华和虚荣的奢侈品,除了无法反抗她父亲的爱好而不得不摆设的东西而外,其他的是一件也没有的。此外,人们在她家里还会发现,她的东西奢华炫耀的少而淡雅大方的多。当我跟她谈及巴黎和伦敦每天都有人在想方设法把四轮马车的车厢悬吊得更加稳当舒适时,她对此是深表赞同的,但是,当我提到油漆马车车厢要花多少多少钱时,她就觉得这太莫名其妙了,老在问我马车漆得这么漂亮坐着是不是就更加舒服。她相信我并未夸大其词,知道人们在油漆马车上糟蹋那么多的钱是真有其事,不像从前那样在车身上装饰纹章了,这简直就是在向路人宣告车主人是个放荡公子而非有才有德之人!尤其让她反感的是,她听说女人们也如法炮制,或者大力支持这种做法,而且还在自己的车子身上绘上几幅稍带挑逗性的图画,以示与男人们的马车有所区别。谈到这一点,我只好搬出您的那位大名鼎鼎的朋友所说的一句话来,她听了很难理解。有一天,我到您的那位朋友家里去,正好有人在让他看这种类型的双人对坐的马车。他只是向车厢里瞄了一眼,便边转身边对主人说:“把这辆车送去给宫廷贵妇们吧,一个正派的男人是不敢坐这种车的。”

        向善的第一步就是绝不作恶,而走向幸福的第一步就是绝不要受苦。这两句格言如能很好地弄明白,就可以省去许许多多的道德条规了,因此,德·沃尔玛夫人很欣赏这两句格言。她对苦日子是极其讨厌的,她自己不想过苦日子也不想让别人过苦日子。当她自己很幸福而却看到别人在落难,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就像一个自己一身清白的人不得不与恶人在一起生活一样。当她看到自己能够帮助落难之人减轻痛苦时,她是绝不会假装恻隐,扭脸不看的,她认为那样做太凶狠,无人性,所以她是一定会伸出援助之手的。她还会主动地去找受苦之人,以便帮助他们:使她感到痛苦的受苦之人的存在,而不是见到他们;对她来说,光是听不到有人受苦是不够的,她还必须确知没有人在受苦,至少是她身边的人没有在受苦,当然,把她的幸福与所有的人的幸福联系在一起,那也是超乎常情的。邻居们对她十分关心,她也同样极其热情地关心着他们,时常打听他们缺些什么;所有的邻居她全都认识;可以说她把自己的围墙给扩大了,把邻里都给包拢进来,不遗余力地帮助他们避开他们生活中必然会遭遇到的痛苦与悲伤的事情。

        绅士,我想利用您的经验来观察她,不过,请原谅我一谈到她就兴趣十足,我想您也同我一样。世界上将不会有第二个朱丽。上帝在庇护她,但凡与她相关的事,没有一样是纯属偶然的。上苍让她来到人世间,似乎是想向人们显示人的心灵可以达到何等美好的境界,并在不损害她自己的美德与荣誉的情况之下,在不为人知的私生活中她可以享受何种快乐。她的过错——如果说那件事能算是过错的话——反而让她鼓起勇气,力量倍增。她的父母、她的朋友、她的仆人,人人都很幸运,都生就是为了爱她和为她所爱。她的家乡是唯一适合她生长的地方;她的朴实无华使她变得高尚,赢得了周围的人的景仰;她只要生活在快乐的人们中间,她就能幸福。如果她不幸生在受压迫遭贫困的悲惨人家,前途渺茫,抗争无果,那么饱受生活煎熬的人家成天唉声叹气,她的生活就无幸福可言,大家的苦痛会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烦恼与忧伤的事就会折磨她那颗善良的心,使她心生痛苦而无望舒缓。

        这种情况非但没有发生,这里的一切反倒在促使她善良的天性发展。她根本没有听到过让她痛哭不已的大灾难。她也没见到过贫穷与绝望的可怕景象。悠然自得的村民更需要的是她的主意而非她的周济。如果发现有年幼的孤儿无法自己养活自己,有孤苦伶仃的寡妇无人照应,有无儿无女的老人丧失了劳动能力,生活又不能自理,她是不会害怕自己的接济对他们而言会成为一种负担的,政府不可能跑来课他们以重税,从而让为富不仁者反而得益,少交应交的税。她因做了好事而心满意足,很高兴自己所做的好事让人受益。因此,她体味到的幸福越来越多,并且惠及她周围的人。她走到的每家每户很快就呈现出像她家那样的图景;她给每户人家带去的至少是安逸与恬静,和谐与善良随即便在各家各户传播开来。她走出自家门时,看到的都是一些令她愉快的事情,而返回家来时,发现的是更如温馨的事物;她看到的到处都是令她开心的事情;这颗曾经不太注意自己的自尊的心灵,在行善之中学会了自珍自爱。是的,绅士,我要重复一遍,凡是牵涉到朱丽的事无不与美德有关。她的魅力、她的才能、她的兴味、她的抗争、她的过错、她的悔恨、她的日子、她的朋友、她的家庭、她的痛苦、她的欢乐,以及她的全部命运等等一切,使得她的一生成为一个独一无二的楷模,想以她为榜样的女人很少很少,但她们却不由自主地爱她。

        在这里,在关心他人幸福方面,最让我高兴的是,一切做法全都是凭着理智从事,从未发现有做得过头的地方。一个人想做好事,但并不一定每件事都做得好;往往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见到一点小事,马上就跑去帮忙,自己以为是帮了大忙,但却是帮了个大倒忙,自己竟然还没有发现。在一般心地善良的女人身上实属罕见,而在德·沃尔玛夫人身上却发扬光大的一个优点就是,在做善行义举时,她会很好地加以区别,或者是要选择最有利于行善的方式,或者是要选择做好事的对象。她给自己制定了一些规则,从不违背。对于别人的请求,她善于把握分寸,既不因心软而随便答应,也不因任性而加以拒绝。任何人一生中只要干了一件坏事,从她那儿得到的只能是谴责,但是,如果是冒犯了她,倒是可望获得原谅的;即使对于一个好人,她也绝不偏袒,绝不格外施恩。我曾见过她很直截了当地拒绝帮这样的一个只有她能帮得上忙的人。“我祝您好运,”她对这个人说,“但我不想帮您这个忙,因为我担心帮了您会损害了别人。世上有为难之事的人并不少,我不能只想着您一人。”说实在的,她这么冷酷,心里也很不好受的,所以她这么做的次数少之又少。她的信条是,无论是什么人,只要她没掌握其劣迹的证据,他就被她认作是好人,而能够把自己的劣迹掩盖得严严实实的坏人毕竟是非常之少的。她从来不采取一些富人的那种愉闲躲懒的慈善办法;这些富人以为向穷人施舍了,自己就可以无须祈祷了,而若遇有人求其办事,只需周济点钱财即可。她的钱袋并不是永不会枯竭的;自从她当了一家主母之后,她就更学会精打细算了。在帮助穷人减轻痛苦方面,实际上,施舍钱财是最省事省力的办法了,但这种办法又是不能解燃眉之急,治标不治本的。朱丽并不是想撇下穷人不管,而是努力做到对他们大有助益。

        无论是为他人出谋划策还是帮别人办事,她都要先弄清楚自己的主意或者帮的忙是否合情合理,恰如其分,绝不会不问青红皂白胡来一气。无论何人,只要是确实需要她帮忙,而且值得帮忙,她是从不拒绝的,但是,对于那些成天投机钻营,想往上爬的人,她是很少答应他们的请求的。天道酬勤,自食其力。心平气静的乡村居民只要了解这一点,就能知足常乐了。人的种种真正的快乐是可以获得的;人都会遇到与人生难以分开的痛苦的,有人会以为自己已经摆脱了痛苦,其实并未真正摆脱,只不过是转换成了另一种更加严重的痛苦了。农村生活是农村人唯一需要且有益的生活。只有在其他的生活方式疯狂干扰了他,或用罪恶的榜样去引诱他时,他才会觉得自己很不幸。一个国家是否真正繁荣昌盛,就在于它的农村;一个民族的力量与伟大取自于自身,而不是依赖其他民族,他们从不依靠攻打其他国家以壮大自己,他们有着极其可靠的自己保卫自己的办法。在牵涉到对国力的估量的问题时,文人学者们便去观看国王的王宫以及他的港口、军队、军械库和城市;真正的政治家则去看他的土地,并深入农民的陋屋。前者看到的是已经做成的事,而后者看到的则是能够做到的事。

        根据这一原则,这家的主人,尤其是在埃唐什,在竭尽所能地帮助农民改善生活条件,而不是帮他们走出农村。富裕农民和贫苦农民都一心想着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城市里去,前者送孩子去学习,以便有一天能够成为上等人,后者则想让孩子在城里谋一份差事,以减轻父母的负担。而年轻人自己也喜欢往城里跑;女孩子羡慕城里人的穿着打扮;男孩子则想去外国军队服役,他们认为,将来带回农村去的是那种粗犷豪气,蔑视原先的农民身份,而又展示出俯首帖耳的奴性的雇佣兵的神态,这比带回农村去的那种对祖国和自由的爱更好。朱丽则向他们指出这种偏见的错误,指出这样会腐蚀孩子们,他们将来会不认亲爹娘的,而且使他们的生命、命运和道德都将危险不断,能逃此厄运者到不了百分之一。如果农民们坚持己见,一意孤行,她将绝不伸出援手;她会任由他们去冒罪恶和贫穷的风险;她只专注于帮助那些听她劝说的人,接济他们,在物质方面补偿他们因留下来而受到的损失。她教导他们通过自珍自爱来给家庭带来荣耀;她从不像城里人那样去对待农民;她对他们既真诚亲切又严格要求,使得他们每个人都乐天安命,但却让他们看到自己的身份地位并不卑贱。一个好农民,您只要让他明白他与村里的神气一时却让父母脸上无光的小暴发户们的区别,他必然会自己尊重自己的。德·沃尔玛先生和男爵(当他在这里的时候),他们经常去看本村与邻村所进行的体育训练、比赛、运动会什么的。天生活泼热情而又争强好胜的年轻人,一看见老军官们也来观看他们比赛,更加的起劲儿,更加的自信起来。这两位老军官还告诉年轻人,一些从外国雇佣军退役归来的士兵,在许多方面都不如他们,因为不管怎么说,一个只挣五个苏并经常受到棍棒威胁的人,是不可能像一个自由之人一样,在自己的父母、邻里、朋友和情人面前,为了本村的荣誉而如此拼搏的。

        因此,德·沃尔玛夫人的一大原则是,绝不帮助别人改变身份,但却竭力帮助每一个安于自己身份地位的人过上好日子,尤其是不让处于自由状态的最幸福的人的人数越来越少,而让其他的人受益。

        就这一点,我常提出异议,我认为大自然之所以让人们具有不同的才能,似乎是要让每个人各有所长,而与他的出身无关。对此,她回答我说,有两件事要先于才能去考虑:风俗与至福。“人是一种非常高级的生物,所以他是不该单单充当他人的工具,您是不可以让一个人去为其他人干事而又不问这事对他本身是否有益,因为人并不是为了社会地位而生的,而社会地位是为人而设置的;为了把位置分配得相宜,每个人都不必过于追求必须适合自己的工作,而是只要某一项工作能使自己尽可能生活得更好,更愉快,就可以了。绝不容许为了他人的利益而去做败坏一个人的心灵的事,也不容许为了一个正直的人的利益而让另一个人变成坏人。

        “而在一千个离开农村的人当中,在城里不堕落的,或者说堕落的程度不超过教唆他们的人的,不到十个。在城里成功和发迹的那些人,几乎全都是通过不正当的手段达到目的的。而那些在城里未能发财致富的倒霉的人,不再会回到原先的状况了,他们宁愿在城里乞讨或做贼,也不愿回农村去当农民。在这一千个人当中,即使有这么一个不随波逐流,能够洁身自好,您想一想,这个人今后还能像当初在农村时那样,不受强烈欲望的影响,仍去过原先那平静而单调的生活吗?

        “人若要发挥才能,就必须了解自己的才能。总是能把各个人的才能都了解清楚,那是件容易的事吗?我们都到了能够自己做决定的年龄了,对我们观察入微的孩子们的才能都很难清楚地了解,叫一个小小农民如何能够了解自己的才能呢?什么都没有一个人童年时所表现的志向那么模棱两可的了。孩子们的志向模仿多于才能。他们所表现出的志向的种种迹象更多的是一种偶然,而非一种真正立志追求的志向,何况志向本身并不总能代表才能。真正的才能,真正的天赋,是朴实无华的,没有那种外露的才华的浮躁,那种急切要表现的劲头。人们往往把这种外露才华当成了真正的才华,其实那只不过是昙花一现而已,最终是不会成功的。有人听见擂鼓鸣金,就想当将军;有人看见在造房子,就想当建筑师。我家园丁古斯丹因为看见过我画画,就对绘画产生了兴趣,我便把他送到洛桑去学画画;他因此便自以为成了画家了,其实只不过是个园丁。机运、上进心在决定着一个选择什么样的职业。光觉得自己有才还不够,还必须想着看如何发挥自己的才能。一位君主能否因自己善驾四轮马车就去当马车夫呢?一位公爵是否会因自己善于烤肉就去当厨师呢?一个人有才就应该想到往上走而不是往下滑,您想到没有,这就是大自然的规律?当每个人都了解了自己的才能,并且也想发挥自己的才能时,有多少人能够真正发挥自己的才能呢?有几个人能克服那些不公正的障碍呢?有几个人能战胜卑劣的对手呢?凡是感到自己不行的人,总要玩弄一些花招和诡计的,而对自己信心十足的人则是不耻于此道的。您不是多次地对我说,那么多的传授艺术的学校,实际上都在损害着艺术吗?由于胡乱招人,便出现了良莠不齐的现象,真正有才之人反而被埋没了,应该被有才之人获得的荣誉,竟然被玩弄诡计的人所夺得。如果真的存在一个能够严格按照个人的才能与成绩来分配工作和地位的社会的话,那么每个人都有望获得他所能够胜任的职位了,但是,当最卑鄙的人是唯一能够交好运的人时,就必须严格按照规矩行事,必须放弃以才能取人的标准了。”

        “我还要告诉您,”她继续说道,“我并不怎么相信各种各样的才能都可以得到发挥,因为要达到这种程度,那就必须是有才能的人的数量与社会的需求完全一致;如果地里的农活只让那些好手去干的话,或者把农村中的那些更适宜于干其他工作的人全都调走,那么,农村里剩下来种地的人就不够了,也就养活不了我们了。我认为,人的才能如同药物的特性一样,药物是大自然赐予我们来治病疗伤的,尽管大自然并不是希望我们需要用药。有一些植物是会让我们中毒的,有一些动物是会吞食我们的,有一些才能对我们是有害的。如果每一样东西我们都必须按它主要的特性加以使用的话,那它给我们造成的恶果也许会多于它所带给我们的益处。忠厚淳朴的人并不需要那么多才能;他们依靠自己的淳朴就能比那些投机取巧的人过得还要好。不过,在投机取巧者逐渐堕落的过程中,他们的才能也在随着增长,仿佛是为了弥补他们所丧失的美德似的,并迫使坏人也想成为有用之人,尽管他们本意并非如此。”

        还有一件事,我并不怎么赞同她,也就是帮助乞丐的事。由于她家位于大路边上,所以来来往往的乞丐非常之多,而她见有乞丐上门,都必定会给予施舍。我跟她说,这不仅是把钱往水里扔,是在剥夺给予真正穷困之人的钱,而且,这种做法反倒会让讨饭的与流浪汉人数大增,因为他们很高兴从事这种毫不费力的行当,结果,造成了社会的负担,使社会无法让他们从事他们应当干的工作。

        “我看得很清楚,”她对我说道,“您在那些大城市里听信了自命不凡的理论家们喜欢使用的为富人们的冷酷无情辩解的论调,连您所用的词儿都是他们的词儿。您怎么能用‘讨饭的’这种轻蔑人的称谓来贬低穷人的人格呢?像您这样富于同情心的人,怎么能公然使用这样的词语呢?您别再用这样的词儿了,我的朋友,从您的嘴里不应该说出这样的词儿来。使用这样的词儿,受到损害的并非承受这种称谓的不幸者,而是这么说的狠心人。我说不清楚那些贬损施舍的人是对还是错,但我所知道的是,我丈夫对你们的那些哲学家是嗤之以鼻的,他经常跟我说他们在这个问题上的观点简直是在泯灭人天生的怜悯心,让人变得冷酷无情,我经常看到他对他们的论调不屑一顾,对我的行动从不表示反对。他说的道理很简单:‘有人在受苦,可有人却花费大量钱财让人去从事那么多毫无用处的工作,而且其中有些行当完全是用来败坏风俗和道德的。’如果把乞讨看做是一种行当的话,大家对它不仅不用害怕,反而从中可以发现能够激发我们的人道主义的东西,从而把所有的人联合起来。如果从才能方面来看的话,一个戏剧演员都可以让我挤出几滴眼泪来,我尚且还得掏钱,那么,乞丐的口才打动了我的心,我为什么就不能掏钱施舍他们呢?如果说前者让我喜爱他人的善良举止行为的话,那后者则让我有意去做善行义举:人们从悲剧中所感受到的所有一切,一出剧院就置诸脑后了,但是,对您所帮助穷人的情景的回忆则让您总是回味无穷,不断地心生喜悦。如果说大量的乞丐给国家造成了巨大的损失,那么,还有那么多的受到鼓励或容忍的职业又怎么说呢?让社会上一个乞丐也没有,全在于掌握国家大权的人,但是,为了让乞丐不以乞讨为职业228,是不是就必须让公民们毫无人道,冷酷无情呢?就我而言,”朱丽继续说道,“我不知道穷人是否该由国家管,我只知道他们都是我的兄弟,我不忍心拒绝他们向我提出的小小要求。他们中间大部分是流浪汉,这我承认,但是,我深知生活之艰难,所以我知道一个诚实的人要经历多少不幸才会落到这一地步。我怎么能够等到非要弄清他是一个即将饿死、我若拒绝他他就会陷入绝境的以上帝的名义向我乞讨的诚实的人之后,才肯给他一小块面包呢?我在家门口的施舍是微不足道的:半个德鲁兹和一块面包施给每一个乞讨的人,有明显残疾者则给双份。如果他们沿途在每家富户能讨到这么多,那就足够他们一路上的吃喝了,这就是我们对外乡乞讨者所应该做的。即使这一点点东西对他们来说算不上真正的救济,但是,这至少是表示人们对他们的苦难的一份关心,减轻他们遭受白眼的难过心情,也算是人们给予他们的一点安慰。半个德鲁兹和一块面包还是给得起的,这比光说一句‘愿上帝庇佑您!’要真诚得多,仿佛人人都有上帝恩赐,世上除了富人的粮仓之外,还有其他的粮仓嘛!总之,无论大家对这些落难的人是怎么看的,即使您不欠上门乞讨者什么,但您至少应该对痛苦的人类或它的代表表示尊重,在看到这些受苦难之人时切莫表现出铁石心肠才是。

        “对于那些可以说没有借口而真正需要乞讨的人,我是这么做的:对于那些自称找不到活儿干的工人,我这里总为他们备有一些工具以及他们可以干的活计。我们就是以这种办法在帮助他们,并考验他们是否诚实;撒谎者对此十分清楚,所以他们就不再上我们家门了。”

        绅士,这个有着金子般的心的人就是这样始终以其美德在与心狠刁钻之人进行着斗争。所有这些事情以及类似的事情她都当做乐趣去做,每天除了她最珍视的职责而外,余下的时间,一部分就用来做这类事情。在做完了所有该为别人做的事情之后,当她想到了自己时,她为了使自己的生活变得惬意而做的事,也表现出了她的美德来;她的动机始终是那么的值得颂扬,在满足自己的欲念时,她是那么的有理智、有分寸!她尽力取悦那喜欢看到她满足而欢快的丈夫;她尽力地启发孩子们去玩那些无害的游戏,这些游戏很有节制,很有规矩,而且又很简单淳朴,不致让孩子们产生强烈的欲望。她总是自己先玩再带孩子们去玩,如同母鸽在自己的胃里先把谷粒润软之后再喂小鸽子们一样。

        朱丽心细,身体也灵活。她的感情细腻,骨骼柔软。她天生就懂得并喜爱各种娱乐,而且,她长期以来一直是把美德当做是最甜美的享受才极其珍爱美德的。今天她既在平静地享受着这最崇高的乐趣,也绝不拒绝能与它配合一致的其他各种乐趣,但是,她享受它们的方法如同拒绝享受的人一样那么严格,而她玩的方法像是没在想让自己玩似的,不过,也并不是违背天性强忍着不玩,这样连上帝也会认为是不合情理的,因此,她让我们品尝山区的某些奶制品、德式糕点,以及家里人自己猎获的野味,这就是我所看到的这家人家的所有特别的东西,这就是餐桌上摆满的食物,这就是让我们在欢乐的日子里大快朵颐的东西。餐具很简单,都是乡下人所用的,但全都干干净净,看着喜人;大家吃得欢欢喜喜,开开心心,因此胃口大开,吃得就更加的有滋有味。相反,满桌的银餐具,干坐着,也得饿死;水晶瓶上插着鲜花也当不了饭后甜食,填不饱肚子。而这家人家是绝不做中看不中吃的东西的,不过,他们也很注意食物的外观,色香味俱全,让人吃得舒服而不觉得很撑,痛痛快快地喝而不头晕目眩,饭吃得很长而不厌倦,离席之后也不倒胃口。

        二楼有一个小餐厅,与楼下平常吃饭的餐厅不同。这个特别的餐厅在二楼的拐角,两边都有阳光照进来;它一边朝向花园,花园那边,从树林望过去就是日内瓦湖;在另一边,满山坡的葡萄树,枝繁叶茂,两个月后可获得大丰收。餐厅很小,但装饰雅致,看着舒服喜兴。朱丽就是在这里为她父亲、她丈夫、她表姐、我和她自己,有时候还有她的孩子们,举行小小的家宴。当她吩咐摆放餐具时,大家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因此,德·沃尔玛先生戏称这个小餐厅为阿波罗厅,但是,这个小餐厅也同吕居鲁斯的餐厅一样,在宾客的挑选和菜肴的挑选方面,十分的严格。一般的客人是不在这儿款待的;有外人来的时候,也不在这儿用餐。这儿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信任、友情和自由的清静处所。在这儿同桌共餐的都是贴心的人;这儿聚会的是交心的聚会,只有想永不分离的人才能聚集其间。绅士,聚会在等着您,您来此的第一次迎宴将在这儿进行。

        一开始,我并未获得此殊荣。我只是从德·奥尔伯夫人家归来时才被邀请走进阿波罗厅的。我想象不出主人还能比这再高规格地款待我了;可这顿晚餐让我产生了其他一些想法。在餐桌上,我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愉快、欢乐、自在,大家亲密无间,不分彼此,这是我以前从未感受过的。主人并未叫我随便一些,可我却感到自由而随意;我觉得我们彼此之间比从前更加的了解了。仆人们没有侍候左右,我心里的那份拘谨矜持也不翼而飞了;这时候,在朱丽的恳请之下,我又恢复了已戒掉多年的饮酒习惯,餐后,与我的主人们一块喝着纯葡萄酒。

        这顿饭让我吃得非常开心,我真希望我们以后顿顿都如此。“我还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餐厅哩,”我对德·沃尔玛夫人说,“你们为什么不天天都在这儿用餐呢?”她回答道:“您瞧,它多么美丽呀!损坏了它岂不可惜吗?”我觉得她的回答不符合她的性格,我怀疑其中另有隐情。我又问道:“您至少可以经常在您周围做出与这儿一样的安排,把仆人们支开,让大家轻松自如,无拘无束地交谈呀?”她回答我说:“那是因为这样做太舒适了,老这么惬意,日久必然生厌,最后反而是大家都不痛快。”无须她再作进一步的解释,我已经了解了她的想法;我觉得,让欢乐永远津津有味的艺术就是,恰如其分,不能过滥。

        我发现她在穿着上比以前注意多了。大家责备她的唯一缺点就是,太不注意穿着打扮。这位傲岸的女子自有自己的道理,使我找不到任何借口对她妄加猜测。但她怎么掩饰也没有用,我总觉得她的魅力太强,反而觉得不很自然;我心中暗自叫劲儿,一定要弄清她为什么不注意打扮但却依然光彩照人;如果她在头上挽一个髻的话,那我就会指责她想卖弄风骚了。今天,她的魅力一点也不小,但她并不想运用自己的魅力;我如果没有发现她今天的这番新的打扮的缘由的话,我会认为她今天这么注意穿着打扮只不过是想让自己成为一个漂亮女人而已。开头几天,我对此完全弄错了;我没有去想她的穿戴与我到的那天(她压根儿没想到我那天会到来),为什么没有什么不同,我还以为她是为了我才刻意打扮的。在德·沃尔玛先生不在的那段时间,我才醒悟过来。自德·沃尔玛先生动身后的第二天起,她那让人百看不厌的漂亮打扮不见了,从前那让我心醉的楚楚动人的朴素样子也不见了,换成了一种淡雅的装束,让人看着心动而又肃然起敬,娇美的面容更显得端庄。她的风采中透出一股为人妻为人母的尊严;那腼腆而温柔的目光变得更加严肃;可以说是一种崇高而伟大的神态遮掩住了她温情的容貌。并不是她的仪容举止有了什么变化;她的心情的平稳、行为的天真从来不是假装的;她只不过是运用了女人们天生就有的才能,有时改换一下装束,改动一下发型,改穿另一种颜色的衣裙,就能改变我们的感情与思想,毫不费力地就对我们的审美观产生了巨大影响。在等着她丈夫回来的那一天,她毫不掩饰地又把自己好生打扮了一番,把自己的天生的美貌展现无遗;她走出化妆间时,简直是光彩夺目;我发现她并不是不懂得去掉珠光宝气,以最朴素的饰物装扮自己;在看出了她如此这般打扮的目的之后,我心里气愤地暗想:“她在同我相恋时,为何不这么打扮呀?”

        这种打扮的品位从女主人扩展到了这家人家所有的人和事:男主人、孩子们、仆人们、马匹、房屋、花园、家具等等,都打扮得干净利落,这表明主人并非不懂得奢华,只是不愿意这么做而已。或者说,假如美的表现不在于东西之豪华,而在于一切都要井然有序,配合得相得益彰,能反映设计者的意图的统一,那么,这家人家的确可以称得上是很美的。就我而言,我至少认为,到一个家庭成员不多但共享天伦之乐的普通人家去参观,比到一座乱糟糟的王宫去参观,要有意思得多,住在王宫里的人,一个个都在琢磨着搞垮别人,浑水摸鱼。治理有方的人家,是一个整体,一切都让人看着惬意,而在王宫里,您所见到的各种各样的人和物,胡乱地混淆在一起,相互间的联系是表面的,乍看上去,处处美好,仔细再看,顿然省悟。

        如果只按照最自然的印象考虑的话,似乎无须刻意求俭,只要具有审美能力就可以做到鄙夷豪华与奢侈了。对称与整齐是人见人爱的。舒适和享乐的样子当然会打动贪图它的人的心,但是,讲究排场是跟秩序与幸福毫不相干的,其目的只是在人前炫耀而已,这能在观者的心中产生对讲排场人的好感吗?是因兴味使然?兴味在朴素的事物中难道不比在华而不实的事物中表现得强过百倍吗?有什么能比摆排场、讲阔气更令人不舒服的事呀232?是显示自己了不起吗?但结果却完全相反。当我看见有人想建造一座大宫殿时,我马上就会去想,为什么不把这座宫殿造得更大一些呢?为什么这个主人只有五十名仆人,而不雇用一百名呢?这套漂亮的银餐具为什么不换成金餐具呢?这人把他的马车镀了金,可他为什么不把他的墙围子也装饰上黄金呢?如果他把墙围子装饰上黄金了,那为什么不把他的屋顶也镶上黄金呢?那个想建造一座高塔的人,最好是把它建得直插云霄,否则他把塔修得再高也是白搭,因为他修到一定程度就修不上去了,让老远的人看了会觉得他无力再往高处修了。啊,渺小的爱慕虚荣的人!如果您把您的能耐展现出来让我看看的话,我就会告诉您到底有多么可悲可叹。

        相反,如果事事有规有格,不受人言之左右,样样都以实用为主,件件都符合真正的自然需要,那么这家人家呈现出的景象不仅受到理智的赞许,而且也赏心悦目,因为在这个家庭里生活的人们感到舒服惬意,自我满足,不存在自己能力有限之感,看到这幅美好图景没人会感到忧伤的。我敢说,任何一个理智健全的人如果连续观赏一小时国王的王宫和豪华摆设的话,是绝不会不感到忧伤,不对人类的命运感到悲哀的。然而,这座房屋以及居于其中的人的简朴而有规律的生活,则让观者们心中暗自欣喜,越看越入迷。为数不多的一些温柔恬静的人,因共同的需要和互相的关心而团结在一起,为了一个共同的目的而齐心协力:每个人都能根据自己在家庭中的身份地位,得到满足自己的需要的东西,谁都不会存有非分之想,大家都对这个家十分依恋,仿佛要在此待上一生一世似的,他们唯一的想法就是做好自己的工作。发号施令者很有分寸,而服从命令者热情也很高,所以人员之间工作分配平等,没有谁会对自己分到的工作有所抱怨的。这样一来,谁也不会去羡慕别人的工作;每个人都意识到只有共同财富得以增加,自己的财富才能增长;就连主人们也认为,只有自己周围的人幸福了,他们才能幸福。大家都觉得这里无须添加什么也不必减少什么,因为这里样样东西都有用,而且什么也不缺,因此,这儿看不到的东西,大家也都不想要,而大家在这里看到的东西都足够了,谁也不会去问:为什么不增加一些呀?如果在这里增添些饰物、绘画、枝形吊灯、金饰银饰什么的,那就会大煞风景。大家看到所需之物十分丰富充裕,但又无一样是多余的,所以大家都认为,如果这里没有某样东西,那就是不需要它,而如果是需要的话,那一定是大量存在的。经常不断地看到这家人家把东西拿去接济穷人,您就会说:“这家人家富得放不下自己的财富了。”我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富足。

        当我得知他们为什么保持着这种富足的样子时,我感到非常震惊。我对德·沃尔玛夫妇说:“你们这样会把家给败了的,用这么一点收入维持这么大的开销是难以为继的。”他们听了便哈哈大笑,告诉我说他们的家当并未减少,他们只是想方设法地节约,收入不仅没有减少反而大增,根本败不了家。“我们保持富足的最大秘诀就是,”他们对我说,“钱不多,但在使用上,必须尽可能地避免生产与消费之间交换的中间环节。每交换一次,都必然有所损失,这些损失积累起来,就使相当多的财力物力几乎丧失殆尽,如同一只漂亮的金匣子,折腾来折腾去,最后便变成了一只铜匣子了。我们生产的东西就地使用,避免了运输上的消耗,我们所消费的东西都是自家生产的,没有交换上的损失问题,而当我们需要把多余的东西拿去换我们所缺少的东西时,我们并不先把我们多余的东西拿去卖钱,然后再用这个钱去买所缺的东西,因为这样会造成双重的损失,所以我们采取以物易物的办法,这样双方都很方便又都很合算。”

        “我了解这种办法的好处,”我对他们说道,“不过,我觉得这种办法也并不是没有缺点的。除了麻烦多,其利益只是表面上的而非实际上的;运用这种办法管理产业,其损失很可能超过你们的雇工为你们带来的利益,因为地里的活儿,由一个农民去干总比你们自己去弄要好得多,而且收获时也比你们来得细心。”沃尔玛先生立即反驳我说:“您这种看法是错误的。农民更关心的是节省费用,而不是提高产量,因为投入资金尽管将来的收获能给他带来利益,但资金的投入却是他难以承担的。他的目的并不在于拿一笔资金去发挥效益,而在于地里的花费愈少愈好,如果眼下的收益有了把握,他就不去关心如何改良土壤,而是尽量消耗地力,如果他不把地力消耗殆尽,那就谢天谢地了。因此,有一些懒散的地主,只是为了不费心劳神地收那么点地租,反而给他自己以及子孙后代造成极大的损失,增加更大的麻烦,有时甚至会弄得倾家荡产。”

        “另外,”德·沃尔玛先生继续说道,“我并不否认我在耕种上的花费比一个佃户的花费要多,但是,佃户的利益我也得提供呀。由于我种的庄稼长得更好,产量就大增,因此,花费虽多,但收益却大。再者,所谓的花费多,也只是一种表面现象,实际上,所产生的经济效益却是很大的。如果交给别人去种我们的田地,我们就会闲着无事了,就得搬到城里去住,城里生活费用大,我们的娱乐活动就比在这儿的娱乐活动花钱多得多,而且我们还会觉得玩得不痛快。您称之为操心的那些事,其实是我们所应该做的事,而且做起来也很有意思。因为我们未雨绸缪,凡事早做安排,所以做起来并不繁难,而且也让我们不用去干那些耗费钱财的荒唐事了,在农村里,根本不会有荒唐事可干的,而且也没兴趣去干,所有有利于我们的舒适生活的一切,对于我们来说,都变成一种乐事。”

        “您放眼看看您的周围,”这位贤明的一家之主继续说道,“您看到的将只是一些有用的东西,它们几乎没花我们什么钱,而且让我省去了许许多多的无谓的花销。我们餐桌上的食物全都是本地产的;我们穿的用的全都是当地的土布:没有任何东西因为它是普普通通的就受到蔑视,没有任何东西因为它稀罕就受到特别的喜爱。由于远地来的东西或是冒牌货或是掺假的,所以我们非常仔细而慎重地选择我们周边出产的质量好而可靠的东西。我们的吃食很简单,但却是经过挑选的。尽管作为丰饶奢华来说,我们餐桌上缺少远处所吃到的美食,但我们这儿的东西全都新鲜,全都少见,一个美食家在巴黎是吃不到我们湖里产的美味鳟鱼的。

        “在穿着打扮方面也同样是奉行着同一原则,如您所见,穿着打扮并没有被忽视,但唯一讲究的是落落大方,不是摆谱显阔,也不是追逐时尚。对于事物的价值,人们所说的价值与事物的真正的价值之间是有着巨大差别的。朱丽关心的是事物的真正价值,譬如一件衣料,她对它是否陈旧是否时兴倒并不怎么考虑,她考虑的只是质量是不是好,她穿着合适不合适。甚至有些东西,往往正是因为其时兴,她就不要,因为时兴的东西价格昂贵,实际上却并不值这么多钱,而且也不耐久。

        “您还得注意的是,在这里,每样东西的价值源自其自身的少,而源自其实用性以及与其余的东西相协调的多,因此,朱丽把各种价格不高的东西调配在一起,组成一个整体,价值就很大了。她生性喜欢创新,单单这种趣味就能赋予事物很高的价值。时兴的样式无一定式,而且价格高昂,而她讲究的样式则是既经济又耐久。经良好品味认可了的东西总是好的,即使它很少是时髦的,但却绝不会是滑稽可笑的,它简朴大方,用起来方便,当时髦的东西过时了的时候,它却依然如故,可靠可信,常用不衰。

        “最后还得说一句的是,必需品虽然很丰富,但并未因此就加以滥用,因为必需品也有其自然限度,而实际需要则是漫无节制的。您可以为一套衣服花上二十套衣服的钱,您可以一顿饭吃掉一年的收入,但是你不可能同时穿上两套衣服,也无法一天吃两顿午餐。因此,个人的想法是无边无际的,而大自然则从各个方面在限制着我们;一个生活一般般的人,只要不太讲究享受,就绝不会有倾家荡产的危险。”

        “亲爱的朋友,”贤明的沃尔玛继续说道,“这就是如何处处节约,事事用心,过上富裕的生活的诀窍。能否既增加财富又不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全在于我们自己,因为在这里,我们几乎从来没有毫无目的地透支过,我们花费掉的钱都给我们带来了更多的收益。”

        喏!绅士,所有这一切,没有一样不是显而易见的。到处看上去花销很大,但其中却是巧作了安排的。必须假以时日才能看出他们的生活既舒适快乐又不奢华的奥妙之所在。人们一下子很难明白他们怎么会有那么多的积蓄,但仔细想来,便恍然大悟:他们的财源取之不尽,而且享受生活乐趣的方法恰如其分,使幸福绵长。对这样的一种极其符合自然规律的生活,人们怎么会感到厌倦呢?财富天天在增长,怎么可能用完耗尽呢?消费时量入为出,怎么可能倾家荡产呢?当每一年都对下一年胸有成竹时,谁会把这一年的安排给打乱了呢?在这家人家,往日的劳动果实现在享用,而现在的劳动果实又将作为下一年的充分享受;他们既有花销又有进账,不管年成好坏,今天的生活都有保障。

        我深入地了解了这家人家的详细治理情况,我发现一切都是在贯彻这一精神的。所有的刺绣与花边都出自妇女们之手;所有的布匹都是雇用贫穷女子到家中来纺织的。剪下的羊毛被送到毛纺作坊去换成呢绒,为大家裁剪衣裳;葡萄酒、食用油和面包都是自家制作的;院子里堆放着按实际需要砍伐的整整齐齐的木头;吃的肉是用家禽到屠户那儿换来的;食品杂货店的物品是用小麦兑换的;雇工与仆人的工钱是用他们耕种的土地上所产的实物支付的;这里所使用的家具是用城里房子的房租购置的;债券的利息用来聘请各位师傅以及添置少量的餐具;剩余的葡萄酒和小麦便拿去卖掉,把钱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这笔钱由于朱丽的精打细算,绝不会用得一子儿不剩的,不过,也积攒不了太多,因为她还得周济穷苦的人们。至少纯娱乐性的事情,她只是使用地里的收益来支付,譬如开垦荒地的收益啦,植树造林的收益啦什么的。因此,收入与支出始终自然地在保持着平衡,而这种平衡是不可能打破的,谁都无法把它搅乱。

        再有,我已经说过了,她在享受方面是很克制的,而这种克制既是一种节俭的方法又是一种新的享乐的方法,譬如,她非常爱喝咖啡;在娘家时,她天天都喝;现在她却改掉了这一习惯,以便增加喝咖啡的新鲜感;她只是在有客人到访时才喝咖啡,而且是在阿波罗厅喝,以使大家都喝得高兴。这种小小的刺激令她更加开心,花费少了,但她却既有所克制又饱了口福。与此相反,她却对她父亲和她丈夫经常揣摩,尽量满足,他们爱吃什么就给他们准备什么,而且准备得既丰富又精致,让他们觉得她为他们准备的东西非常合乎自己的口味。他们两人都按瑞士人的方式用餐,把时间稍稍拉长一些,因此,她从不忘记在晚餐之后,给他们上一瓶比普通的葡萄酒香醇得多的陈年葡萄酒。一开始,我被他们那些确实味道纯美葡萄酒响亮的名字唬住了;我一边像产地的人那样喝着,一边极其明显地嘲讽她与自己所奉行的准则不相符合,但她却笑吟吟地引证普鲁塔克书中的一段故事作为回答。那故事讲述的是,弗拉米尼乌斯把安提奥朱斯手下有着各种各样野蛮名称的亚洲人军队比作各种各样的炖肉,名称虽有所不同,但一位朋友告诉他说,那全都是同一种肉。“同样,”她说道,“您责备我让您喝这些外国葡萄酒,其实也都是一种酒,您喝着觉得很醇美的兰西奥、切雷斯、玛拉加、萨塞涅、西拉库斯什么的,其实都是拉沃产的葡萄酒,只不过是酿造方法有所不同罢了,您从这儿就能看到生产这些远近闻名的酒的葡萄园。它们的质量虽然没有前面提到的那几种名酒好,但它们也没有这几种名酒的缺陷;由于大家对这些酒的配料很放心,所以大家至少觉得可以喝着不会出危险。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我父亲和我丈夫像喝珍贵稀有的名酒一样爱喝它们。”这时候,德·沃尔玛先生对我说道:“她所酿造的这些酒,我们喝着感到具有其他各种葡萄酒所不具备的醇美,这是因为她是怀着愉快的心情去酿造它们的。”朱丽接着又说道:“啊!它们将永远是味道醇美的。”

        您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们都非常的忙,所以偷闲躲懒是不可能的,谁也不会闲得无聊,要跑到外面去拜访朋友或参加社交活动。他们倒是比较爱到邻里家走动走动,维持睦邻关系,但走访的人家并不多,免得成为一种累赘。尽管有客来访他们盛情相待,但他们并不希望客人造访。他们认为来访者过多,隐居生活的乐趣就被破坏掉了;他们把田间劳作视为一种开心的事情;但凡觉得家庭生活温馨甜蜜者,都觉得其他的交际活动是枯燥乏味的。他们在这儿消磨时光的方式过于简单,过于单调,许多人是不为所动的,但是,正是采用这种方式的人有此心情,所以他们觉得它很有意思。怀有一颗健全心灵的人,对恪尽人类最崇高最美好的天职并使大家一起生活快乐怎么会感到不高兴呢?每天晚上,朱丽对白天一天感到满意,希望第二天也与当天一样,而每天早晨,她都祈求上苍赋予她与头一天一样的一天。她每天都在做着这些同样的事情,因为它们都是好事,而且她不知道除此而外还有什么更好的事情可做的。她想必是这么做了之后,享受到了人类所能享受到的至福了。愿意长此以往的这么生活,难道这不是她在这种状态下生活得十分幸福的一个明证吗?

        虽说在这里很少见到大堆被称之为“高级人士”的无所事事的人,但聚集在这里的人都能以某种长处打动人心,并以种种美德赢得人们的敬重。平和本分的乡民,虽不懂社会礼仪,繁文缛节,但天性善良、朴实、诚挚、乐天安命;退役的老军人;厌倦了为财卖命的商贾;以谦虚和良好的品德教育子女的贤妻良母:这些都是朱丽喜欢结交的人。她丈夫有时候也喜欢同那些曾经混迹江湖的人来往,他们因年龄与阅历的增长,已改邪归正,吃尽苦头之后已经变得老老实实,愉快地回到家乡来耕种父辈的土地,不愿再离开。如果有人在饭桌上想讲述一番自己一生的重大经历的话,那他也绝不会像富有的辛巴德那样讲他如何在纸醉金迷的东方大捞金银的事,而是讲那些通情达理的普通人的故事,讲他们由于命运的捉弄和别人不公正的对待未能得到梦寐以求的虚假财富,但却获得了真正的幸福。

        这两位连智者都喜欢向他们求教的心灵高尚的人,竟然同农民很谈得来,您能相信吗?贤明的沃尔玛在村民的淳朴中发现了一些鲜明的个性,都有自己的想法,不像城里人那样全都戴着一模一样的假面具,每个人看起来都另有一副面孔,不像是他们自己。温柔的朱丽在乡民们身上看到的是一颗颗十分注重情义的心,一点小小的抚慰就能让他们感动不已,对于她对他们生活是否安逸的关心,他们由衷地感激不尽。他们的心和他们的头脑都根本没有受到人为的塑造;他们丝毫没有学着按我们的模式生活,所以,您用不着担心会发现他们是社会之人而非自然之人。

        德·沃尔玛先生在他外出巡视时,常常会遇见某位老者,其理智与头脑令他称奇,所以他很喜欢与之闲聊一番。他把老者领去见他妻子;她热忱地欢迎他,这倒不是她要表现出其身份地位的应有礼貌来,而纯粹是她那温柔善良的性格使然。老者被留下用餐:朱丽让他坐在自己身边,给他夹菜,让他多吃,还饶有兴趣地同他交谈,了解他的家庭和生活状况,对他的局促不安毫不嘲笑,对他那乡下人的粗笨举止绝不过分注意,免得让人难堪,她总是那么平易近人,让他心情放松,而又绝不超出对一个坎坷一生、年老体弱老者应有的真心实意的尊敬。老人很开心,敞开了心扉,似乎一时间恢复了自己年轻时的那份活泼开朗劲儿。为祝愿一位年轻夫人而频频干杯,几杯酒下肚,他那已几近冰封的心又活跃起来。他兴致勃勃地讲起了自己的往事,讲起了他的爱情、他的家乡、他参加过的战斗、他的同胞们的英勇顽强以及他回到故乡的情况、他的妻子、他的孩子、地里的活计、他所见到的不良现象和他所想到的改进办法等等。在他这把年纪的人滔滔不绝的谈话中,往往会有一些精辟的见解或一些农业方面的经验,所以当他津津有味地讲述时,朱丽总是很认真很有兴趣地聆听。

        饭后,她回到自己房间,拿出来一件小礼物,是一件旧衣服,适合老人的妻子或女儿们穿的。她让自己的孩子们送给他,而他也回敬给孩子们某种既普通又是孩子们所喜欢的东西(是她偷偷地塞给老人让他送给孩子们的)。这样一来,孩子们从小时候起,就培养起与不同阶层的人交往的仁爱之心。孩子们养成了尊敬老人、崇尚朴实、区别不同阶层的人的优点的习惯。农民们看到自己的父辈在一户可敬的人家受到热情款待,并同主人同桌共餐,并没因自己未受到邀请而抱怨,反而是十分高兴;他们知道自己未受到邀请并非是自己地位低下,而是因为年轻;他们绝不说:“我们太穷了。”而说:“我们太年轻了,所以不可能受到这种礼遇。”看见自己村里的老人受到如此礼遇,他们也抱着希望自己将来有一天也会有此殊荣,使得他们因未受邀请的心情得到了宽慰,并激起他们认真做人,争取有一天能有资格获得这种荣幸。

        这时候,为所受之盛情款待而心情久久激动难平的那位老人,回到了自己的茅屋,心急火燎地把自己带回来的礼物拿出来给妻子和孩子们看。这几件微不足道的东西却给全家人带来了欢快,他们知道有人在关爱着他们。他夸大其词地跟他们讲述主人对他的款待,给他夹的那些菜肴,他品尝的那些葡萄酒,对他说的那些语重心长的话语以及对他的家人的嘘寒问暖,他还细说了主人的平易近人,仆人们的照顾,总之,他是受到了最大的尊敬与善待;他一边在叙述着,一边心里觉着又一次地在享受着主人的盛情,而全家人也都因一家之长受到的礼遇而感到无限荣光。全家人一起在祝福这个慷慨侠义的大户人家:他们为大人物做出了榜样,为小人物提供了庇护,他们绝不会瞧不起穷人,而且对白发老人尊敬有加。这是对乐善好施者的最高评价。如果上苍愿意赐福人间的话,它所赐予的绝不是当着被吹捧对象的面用阿谀奉承的语言所祈求的福,而是一颗怀着感激之情的朴实的心灵在乡村茅屋里暗自祈求的福。

        一种温柔甜蜜的感情就如此这般地使得冷漠之人认为平淡乏味的生活具有了情趣;家庭琐事、田间劳作、隐居生活就这样通过巧妙的安排而变得有滋有味了。心灵健康的人对普普通通的工作干起来都会产生情趣,犹如身体健康的人吃什么都香一样。而对生活十分厌倦者,无论别人如何让他们开开心心的,也都开心不起来,这是他们的恶习所造成的,在不尽自己的天职的同时,也就丧失了对生活的兴趣。就朱丽而言,情况恰恰相反,从前因为心中存在着某种忧郁而不愿做的事情,而今,由于有着启迪她去做的动力,她便非常乐意去做了。只有对什么都无动于衷,才会永远无精打采,了无生气。往日让她活泼积极的天性受到压抑的那些因素,而今却反转来让她的活泼性格得以发展。她一直在寻求隐居的孤独生活,以便静静地去享受心中充满着的爱恋;现在,她结识了一些新的朋友,生活中便增添了新的内容。她根本就不是那种慵懒倦怠的主母,在需要干点什么的时候,却偏偏在看书,把时间浪费在打听别人如何尽其天职,而却不去利用时间尽自己的天职。今天,朱丽要把从前所学的东西付诸实践,她再也不去研究,去看书了,她要付诸行动。由于她比她丈夫晚起一小时,所以她得比他晚睡一小时。这一个小时是她唯一用来学习的时间,而白天要做的事情太多,她总觉得时间不够用。

        绅士,以上就是我要告诉您的有关这家人家的经济管理以及主人们的个人生活情况。他们对自己的命运颇为满意,知足常乐;他们对自己的财富也很满足,他们不是为了自己的孩子才去致力于财富的增长,而是在给他们留下遗产时,同时给他们留下肥沃的土地、忠实的仆人和热爱劳动、秩序、节俭的习惯,使他们像明智的人那样快乐满足地享受既是辛苦挣来的又是巧于利用的微薄的家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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