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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信十一 致爱德华绅士

        不,绅士,我敢保证,在这家人家,我所看见的无不是惬意与实用的完美结合,而实用又不只是局限于只关心使人得到利益,还在于给人以无邪而淳朴的享受,使人在隐居、劳动和恬淡的生活中得到乐趣,使投身于这种生活的人保持一颗圣洁的心灵、一颗不受激情欲念纷扰的平常心。如果说无所事事的慵懒生活只能给人以烦恼与忧伤的话,那么温馨甜美的乐趣则是一种勤劳生活所结下的果实。大家把劳动看做享受。有艰苦的劳作又有快乐的享受,这才是我们真正的追求。休息起到的是劳动之余身心放松,以利再次投入劳动的作用,因此,休息的必要性并不亚于劳动本身。

        我在赞赏可敬佩的女主人在治家方面的孜孜不倦、兢兢业业之余,还发现在一处她偏爱的散步场所、被她称之为她的“爱丽舍”的僻静地方所举行的休闲活动,搞得也很成功。

        数日前,我听人谈起被视做神秘之地的这个爱丽舍。昨天午饭过后,由于外面酷热难当,屋里也闷热难受,德·沃尔玛先生便向他妻子提议下午放假休息,但他们并未像往常那样待在孩子们的房间里,一直到傍晚暑气散去,而是建议我们一起去果园里换换空气。她同意了,我们便一起前去了。

        这个地方尽管离主人家住处不远,但因为有一条绿树掩映的小路挡住,无论从哪个方向都无法看见它。它周围的高大树木枝叶繁茂,从外面看不见里面,而且果园的门也是紧锁着的。我一进到里面,门便被桤木和榛树遮挡得严严实实,只有两旁留有两条狭窄的通道,当我回首探看时,却不知自己从何处入得园来,门也不知开在何处,仿佛自己是从天上掉入园中似的。

        在走进这个所谓的果园时,突然一陈清凉感觉传遍周身:浓荫掩映,绿草茵茵,鲜花遍地,流水淙淙,百鸟欢唱,既使感官为之一爽,又让人浮想联翩。然而,与此同时,我仿佛踏进了大自然中最原始最孤立之地,仿佛觉得自己是迄今为止闯入这荒野之地的第一人。一时间,我为这出乎意料的景象所惊愕,所震慑,所激越,几乎呆立不动,片刻之后,才情不自禁地激动地高声喊道:“啊,蒂尼安!啊,朱安—费尔南德兹!朱丽,天涯海角竟然就在您家门前!”她莞尔一笑,回答我说:“许多人都同您一样这么认为,不过,再往前走二十步,您马上就会感到回到了克拉朗,让我们看看您还记得不记得这个地方的美景了。这里仍旧是那片果园,您以前还在这里散过步,还同我表姐互相用桃子砸对方闹着玩。您是知道的,这儿以前绿草很少,树木稀疏,没有浓荫,又不见流水潺潺。可现在您再看看,空气清新,满目青翠,花草繁茂,树木成荫,流水淙淙。把它弄成现在这种样子,您知道我花了多大的精力吗?我告诉您吧,我是这儿的总管,我丈夫授予我全权。”我却回答她说:“可是,我却看不出您管理了什么呀。这地方确实很美,但是却像是一片原始荒野,我看不出有人工整治的痕迹。您关上了门,我不知水是怎么流进来的;其他一切都是大自然造就的;而且,您也绝对做不到大自然那么好的。”她回答我说:“没错,一切都是大自然所创造的,但却是在我的指导之下创造的,这其中的一切,没有一样不是我所安排的。您再猜猜看,我是怎么安排的。”我回答道:“首先,我搞不明白,花了精力与钱财,怎么就能代替时间呢?整治成这种样子,是需要很长的时间的呀!这些大树……”德·沃尔玛先生立即插言道:“这个么,您会发现,真正的大树并不多,这几棵是原来就有的。另外,朱丽在结婚之前就着手安排了,几乎在她母亲刚一过世,她便同她父亲一起来到这儿过着清静的生活了。”我接着说道:“是呀!不过,您在这七八年间竟然弄了这么多的花圃、这么大的一片草地、这么多的藤萝、这么多的郁郁葱葱的小树丛,而且还安排得错落有致,我估计,在这么大的一片土地上,搞出这么多的花样,至少得花上两千埃居,您真会精打细算。”她回答我说:“您说我花了两千埃居?其实我一个埃居也没花。”——“什么?一个埃居也没花?”——“没花,一个埃居也没花。只不过没算我的园丁一年中帮忙干了十二三天,另外,两三个仆人也忙乎了十多天,还有,德·沃尔玛先生有时也放下主人的架子,帮忙干了几天的园丁的活计。”这真是奇了,我怎么也搞不明白。朱丽一直拉着我说到现在,这时候便让我往前走着,说道:“您往前走走,就全都明白了。再见了,蒂尼安,再见了,朱安—费尔南德兹,再见了,令人心旷神怡的美景!不一会儿;您就会从天涯海角回来了。”

        我开始心花怒放地游览起这个面貌如此一新的果园来。如果说我没有发现什么异国花草和印度果木的话,那我却发现了由当地的草木聚集而成、且布局巧妙的景色,更加的喜兴而养眼。草丛碧绿,短短的,厚厚的,间有欧百里香、芳香草、茉芥兰纳香以及其他的一些芳草。满地盛开着野花,但我惊讶地发现其中也有几种园艺花卉,它们似乎原来就同其他的野花在一起生长的。我时不时地看到一些密实的矮树丛,阳光都无法渗透进去,宛如密林一般;都是一些木质较软的树木,枝头被弯到地上,扎根地下,宛如美洲的红树一般。在较为开阔的那些地方,这里那里不对称地、无序地长着一些零星的花草,有玫瑰花、覆盆子,还有一些灌木丛,如丁香树、榛树、接骨木、山梅花、染料木和三叶木,让人看了觉得此处像是等待开荒的荆棘丛似的。我踏着弯弯曲曲、忽上忽下的小路往前;小路两边栽种着小树,棵棵鲜花绽放,还有种类繁多的各种花环状植物,如野葡萄、啤酒花、旋状花、马兜铃、铁线莲以及其他这类植物,其中夹杂着有忍冬和茉莉。这些花环状植物如同我有时候在森林中所看见的那样,随心所欲地从这棵树爬到另一棵树,形成了一层厚厚的天幕,替我们遮挡住了烈日,而我们的脚下,路面松软,舒适,干而不湿,上有微微的苔藓,但没有沙粒和野草,也没见树根部长出的枝条。只是这时,我才不无惊讶地发现,这片密实的绿荫,从远处看过来,未免森严,实际上则是由一些攀援植物和寄生植物构成的,它们沿树干攀绕而上,使得树冠更显得浓密,而树根则更显得阴暗凉爽。我还发现,他们通过一种挺简单的办法,使得好几种这类攀援植物把根寄生在树干上,以致占了很大的空间,使得路面显得狭窄了。您可以想象得出来,这些寄生植物的繁茂,必然影响果树挂果,但只是在这处地方,主人为了美观而放弃了实用,而在其他的地方,他们对果树与植物的安排管理极其周密细致,尽管此处果树无法结果,但整个果园的收益比以前未减反增。只要您想象一下,我们在密林深处有时突然会发现一个野果,把它摘下来尝鲜,心中有多么的惬意,您就会明白,在这个人为制造的荒野,看见果实时,尽管并非果实累累,长得又不顺眼,但已成熟,其味也十分甘甜,您会多么的高兴呀,您因此而更想再去寻找和挑选这为数不多的水果的。

        所有这些小路,两边都是清澈见底的小溪在流淌,时而还要切过小路流去,忽而流进那密如蛛网的花草丛中,忽而汇入五颜六色的鹅卵石大水流中,水花四溅,闪烁不定。我还看见有几处泉眼,泉水从地下喷涌而出,有时还可见一些深深的水渠,水清如镜,水中映出的景物清晰可见。这时候,我便对朱丽说道:“我现在总算明白了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了,不过,这随处可见的流水……”她指着花园的土埂方向说道:“水是从那边流过来的。这水渠可没少花钱,是它在让人默默地提供喷泉的水,这是我父亲让人修建的,德·沃尔玛先生出于对我父亲的尊敬,不愿把它毁掉,而我们每天都过来观看在花园里看不到的这股流水在果园中流淌,心中好不快乐呀!喷泉是供外人观赏的,而果园的溪水则是给我们自己看的。没错,我的水是引自从大路下方流过、汇入湖里的大喷泉的,因为它会冲毁大路,给行人造成不便,使大家蒙受损失。它在果园尽头的两行柳树间拐了一个弯,我便想法从另一条路把它引到我的果园里来了。”

        这时候,我总算明白了,他们很合理地让这些水弯曲流淌,或分或合,尽量绕开坡地,以延长水流,并在一些地方形成小瀑布,发出潺潺的流水声来。一条条的小溪水,底部铺有一层黏土,上面覆盖着一层一寸厚的从湖中取来的卵石,并点缀一些贝壳。这些小溪流,有时从大瓦片下流过,上面覆盖着泥土和草皮,从地面聚集,在出口处形成一个个人造喷泉。在高低不平的地上,架有几个引水的虹吸管,水从管中落下时,溅起无数的水泡。土地经过如此这般的浇灌,终于变得肥美湿润,不断地长出鲜花嫩草,草青花美,煞是好看。

        我越是在这怡人的幽静之地流连,我刚进来时的那种美妙的感觉就越是强烈。这时候,好奇心让我欲罢不能,我无心去想景物给我留下的印象,而急于把一切看个究竟。我喜欢仔细地观察,而不想动脑筋去思考。但是,德·沃尔玛夫人把我从梦境中拉了回来,她挽住我的手臂说道:“您所看到的都是一些不会出声的静止的植物,无论您怎么去观赏,它们给您的只是一种令人忧伤的孤寂感。跟我来,我带您看看有感情的动态的东西,那么,您每时每刻都会发现一种新的乐趣。”我回答道:“您说得对,我听见了阵阵的鸟鸣,但却没见有什么鸟呀。我想,您这儿有一个大鸟栏。”她说道:“没错,我们过去看看。”我还不敢把有关鸟栏的看法说出来,但一想到把鸟关在栅栏里,我觉得很不是滋味,我觉得这与周围的景色很不协调。

        我们千回百转地才绕到果园的下方。我看到所有的溪流都在这里汇聚,形成一条较大的溪水,从两行经常修剪的老柳树中间缓缓地流过。几近光秃的树梢,根据我曾提到的那种办法,被盘成了花盆状,从中伸出一丛丛的忍冬,有一部分忍冬枝叶互相缠绕在枝头,另一部分则悠然自得地一溜排地悬于溪水上。几近果园围墙尽头,有一小水池,周围长满小草、灯芯草和芦苇,是鸟栏里的鸟儿们的饮水之处,也是这股得到极合理利用的珍贵的水发挥其重要作用的最后一个地方。

        小水池的另一边,是一道土堤,一直延伸至围墙拐角的一个长满各种灌木的小山丘,山丘高处是矮小的灌木,越往低处走,灌木则长得越高,这样一来,山丘上下的灌木看上去几乎与树冠持平,或者至少有一天将会持平。丘前种着十多株幼树,将会长得十分高大,有山毛榉、榆树、白蜡树、刺槐等。这些树像一道大栅栏,是我在远处听见其叫声的各种鸟儿们的护卫。我们就站在形同一把巨大的遮阳伞似的树荫下观看群鸟飞来飞去,欢唱蹦跳,互啄互斗,好像没有看见我们近在身旁似的。我们往前靠近时,只有少数几只鸟飞走。我原以为它们被囚于一只大大的铁丝网栏内的,但当我们走到小水池边时,我却看见有好几只鸟飞了下来,飞到一条横亘在水池和鸟栏之间把土堤隔成两段的小路上来,落在我们身旁。德·沃尔玛先生绕着水池走了一圈,从口袋里掏出几把混合谷粒,沿路撒在了地上,等他一离开去,那些鸟儿便蹦跳着走过去,像鸡啄米似的开始叼食起来。它们叼得挺快,我看了觉得它们一定就是这么喂养大的。我不禁惊呼道:“太棒了!您一开始说鸟栏什么的,真吓了我一跳,现在我可明白了,你们这是把它们当做客人,而不是囚徒。”朱丽反问道:“您说谁是客人?其实我们才是客人,在这里,它们是主人,我们得向它们纳贡,才被允许时不时地跑到这儿来的。”我说道:“说得好!可是,这些主人是如何占据这块地方的呢?用什么方法让这么多的鸟儿自觉自愿地聚集在这里的呢?我还从未听说有人尝试过这种方法,要不是我亲眼所见,我是怎么也不会相信这种办法能够成功的。”

        “是耐心加时间造就这一奇迹的,”德·沃尔玛先生说道,“富人们在享乐之中想不到这些。他们总是一心念着享受,所以他们唯一知晓的手段就是暴力和金钱:他们把鸟关在笼子里,月月花费不少的钱把这些朋友囚起来。每当仆人们走近它们待着的地方时,您就会看到,鸟儿们立刻便飞走了。现在,它们之所以数量这么多,那是因为原来就有不少。要是原先没有鸟的话,也引不来这么多的鸟的。如果原来就有一些鸟,只要经常喂食,不要吓唬它们,让它们安心孵卵,不去掏鸟窝,那就很容易引来更多的鸟,那么,原先就在这儿的鸟就会继续留在这儿,随后飞来的鸟也会待着不走了。这片小树林是原来就有的,只不过是与果园分隔开来的;朱丽让人把它用一道绿篱圈进果园里来,又把原来把它与果园隔开来的那道篱笆墙弄掉了,把小树林的范围扩大,并栽种上各种新的草木。您可以看到,通往那儿的小路两侧,全都种满着草以及各种各样的农作物和其他植物。她每年都让人在这里种上小麦、粟类、向日葵、线麻和巢菜,几乎全是鸟儿爱吃的食物,而我们却一粒也不收回,全都留给鸟儿们了。除此而外,无论冬夏,她或我几乎天天还要带些东西来喂它们,如果我们来不了的话,通常是芳松替我们来。它们喝水的地方没几步远,这您都看见了。而且,德·沃尔玛夫人每年春天甚至还弄些马鬃、稻草、羊毛和其他一些合适的材料来,好让它们搭巢筑窝。除了给它们提供筑巢材料而外,还给它们预备上大量的食物,特别是为它们提防天敌们的侵害,让它们生活在安静的环境之中,可以在一个什么也不缺什么也不干扰的舒适环境之中产卵孵蛋。这样一来,鸟父母的家园也就成了鸟宝宝们的家园,鸟群的数量就越来越多,代代繁衍。”

        “啊!”朱丽说道,“您应该看到其中的意义!每个人都不该只考虑自己,否则就不会有夫妻相濡以沫、仆人们的忠心效劳、父母亲的慈爱了。如果您两个月前就能来到这里,亲眼看一看这令人心旷神怡的景象,让心灵享受到大自然的甜美情感,那该有多好啊!”我心酸地回答道:“夫人,您已经为人妻为人母了,这种乐趣应当归您享受的。”德·沃尔玛先生立即抓起我的手,紧握住它说:“您有我们这样的朋友,您的朋友有孩子,父爱对您来说并不陌生呀?”我看看他,又看看朱丽;他俩彼此对看了一眼,然后,便向我投来极其深情的目光,我忍不住先后拥抱了一下他俩,动情地对他们说:“我会像你们一样地去爱他们的。”我不知道一句话会通过什么奇特效应改变一个人的心灵,但是,自此刻起,我已经以另一种眼光看待德·沃尔玛先生了,我不再把他看做是我曾如此深爱的女人的丈夫,而把他看成是我愿为之献出生命的两个孩子的父亲。

        我本想绕着水池走一圈,好更清楚地观赏一下这个怡静的栖息地及其居民住户们,但德·沃尔玛夫人却阻止了我,对我说道:“谁都不可以去它们住地惊扰它们,您是我的宾客中被我一直领到离它们这么近的地方来的第一位。这座果园一共有四把钥匙,我们和我父亲各有一把,第四把由芳松拿着,她是这儿的巡视员,有时候带着两个孩子来这里,孩子们算是一个特殊照顾,但我也让他们来这里时,处处小心。古斯丹来这儿,也得由我们四人中的一个陪着来,一年中,他要进这里来干两个月的活儿,其他时间几乎就不再进来,这里的活儿就是我们自己干了。”我对她说:“这样一来,您因为担心鸟儿成为您的奴隶,可您自己却成了它们的奴隶了。”她反驳道:“您这话可是像出自一个暴君之口呀,只有暴君才会认为必须损害他人的自由,他才能享有自己的自由。”

        当我们准备往回走的时候,德·沃尔玛先生往水池里扔了一把大麦,我随即往池子里望去,有几条小鱼游了过来。我立刻惊呼道:“啊!啊!这可是几个囚徒呀。”德·沃尔玛先生接嘴说:“是的,这是几个战俘,我们饶了它们一命。”他夫人随即补充道:“没错儿。前不久,芳松从厨房里偷了几条小鱼,背着我们放到水池里养了起来。我也就听任它们待在里面了,如果把它们放回到湖里去,芳松心里一定难过得要死,与其让一个诚实的人伤心,倒不如让她把鱼放养在这个水池里的好。”我应答道:“您说的很有道理,它们虽说是被囚于此,但毕竟逃脱了被煎炸的命运。”

        “嗨!您觉得怎么样?”我们在往回走的时候,朱丽问我,“您还觉得自己远在天边吗?”——“不,”我回答道,“我已经归来了,您确实是把我领进爱丽舍了。”德·沃尔玛先生接着说道:“她给这个果园取的响当当的名字与这个美好的地方十分相配。这对孩子们的游戏也多少带有点褒奖之意,您要知道,他们玩的游戏全都不是他们母亲教的。”我应声说道:“我看得出来,我深信这一点,我觉得看孩子们玩这类游戏比看大人干活儿有意思得多。”

        “可这里还有一点我不太明白,”我继续说道,“这个地方与原先大不相同,那只有经过人的经营管理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可是,我没看出哪儿有一点人在经营管理的痕迹;到处是一片碧绿,清新,生机盎然,可却不见有园丁的侍弄的样子;我刚一踏进里面,觉得走进了一座荒岛,不见任何人的足迹。”德·沃尔玛先生回答道:“啊!这个么,那是他们把人为的痕迹小心翼翼地给抹去了,而且我有时也帮他们一起进行这种掩饰。在所有翻耕挖填的地方,都撒上了草籽,草长出来之后,翻耕的痕迹便不见了。冬季里,在土壤贫瘠的地方撒上一层又一层的肥料;肥料腐蚀掉苔藓,使青草和其他植物生机勃发;树木也需要这些肥料。而到了夏季,肥料便被吸收,不见了踪影。至于有几条小径上覆盖着的苔藓,那是爱德华绅士从英国来信告诉我们诀窍,我们特意培养起来的。这两边,”他继续说道,“有围墙围着,而围墙也都有东西遮挡着,但并不是沿墙种植果树,而是厚厚的一层层灌木丛,标示此处到此为界,那边就是树林的边缘了。另外的那两边竖着高高的坚实的树篱,种的是槭树、山楂树、枸骨叶冬青、女贞树和其他各种杂木,看上去不像是树篱,而像是一片林木。这些树并不是排列得整齐划一,高矮一致;我们从不用墨线取齐;大自然从来就不是按照墨线让树木长成笔直的一行的。它们看上去虽说是高矮不等,弯弯曲曲,实际上是巧夺天工,精心设计的,以致延长了散步的路径,遮挡住了小岛的岸边,既让人感到岛的面积扩大了,而又不是别别扭扭地让人拐来拐去,实则曲径通幽。”

        我在思考所有这一切的时候,觉得好生奇怪,他们竟然花了那么多心思去掩盖他们在这里所下的工夫。这种心思花得有必要吗?“尽管我跟您讲了这么多,”朱丽对我说道,“如果您根据效果来判断我们的劳动,那您就错了。您所看见的所有植物都是野生的,或者是生命力很强的,一落到地上,就会自己生长起来。另外,大自然似乎也不想让人们看见它的真正的美,因为人的眼睛对大自然的真正的美已经极不敏感了,即使它就呈现在人们的面前,人也看不出它的美来。因此,大自然避开人经常光顾的地方,把它的最动人的美呈现在高山之巅,在密林深处,在荒僻小岛。喜爱大自然而又无法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寻找大自然的那些人,就被迫对它使用暴力手段,逼使它与他们住在一起,但是,要做到这一点,没有一点想象力也是不成的。”

        听到这里,我突发奇想,令他们好笑。我对他们说道:“我在设想,一位巴黎或伦敦的富翁若是这座宅第的主人,还重金聘来一位破坏这儿自然环境的建筑师,当他踏进这个简朴而不起眼的地方时,他是会嗤之以鼻的!他会鄙夷不屑地让人把所有这些一文不值的东西统统拔掉的!他会把一切弄得整齐划一!他会把小路修整得漂漂亮亮,大路辐射,树木呈伞状或扇形,栅栏精雕细刻!篱墙饰有花纹,呈方形,且有回转!草坪上必须是英国的细草,且有圆、方、半圆和椭圆等不同形状!美丽的紫杉将被修剪成龙形、塔形、小丑形和各种各样的怪兽形!花园里将摆放着漂亮的青铜花瓶和漂亮的石雕水果!……”德·沃尔玛先生打断我说:“真要是这么干的话,倒是把这地方给收拾得极其好看,但却不会有什么人进来了,即使有人进来,也急匆匆地便要出去,去寻找乡间野趣。一个死气沉沉的地方,是不会有人跑去散步的,顶多也只是为了抄近道,从中穿过,去别处散步。当我在乡间田野里时,我总是急着赶回来,到这里来蹓跶蹓跶。

        “在这种极其宽阔而且装饰得如此豪华的地方,我所看见的只是主人的虚荣心和艺术家的卖弄,他们总是急于展示自己的钱财(这是前者)和自己的才华(此系后者)。他们耗费大量钱财,但给想找田间野趣的人准备的却是死气沉沉。喜欢高大不是真正有品味,是不符合人的天性的,会损害人的乐趣的。又高又大,其状惨不忍睹,让人觉得假装高大的人很可悲。站在他的花圃和宽阔的道路中间,他矮小的个头儿是绝对高大不起来的。一棵二十法尺高的树木,与他一比,就像是突然变得高六十法尺了,而他所占的空间绝对超不出三法尺,因此,在他那座巨大的花园里,他简直就像是一只小虫子似的,没有人看得见的。

        “另外还有一种喜好,与此截然相反,而且更加的可笑,因为它连花园本是让人散步的乐趣都给剥夺了……”

        我回应他道:“这我知道,那是一些追求新奇的人,是一些让人瞧不上眼的小花卉家,他们一见毛茛就悚然,一见郁金香便顶礼膜拜。”说到此,绅士,我就跟他们讲述起以前我在伦敦的那座花园里遇到的情况:我们被隆重地迎进去,看见荷兰的那些宝贝花卉在四层厩肥上绽放,鲜艳夺目。我忘记不了人们呈上一把阳伞和一根手杖,以示对我的尊敬,可我觉得自己很不配享有这一殊荣,其他一些在场的人也有同感。我向他们谦卑地承认,尽管我努力地观赏,对那些颜色鲜艳、长得高雅的郁金香装出赞叹不已的样子,但我仍旧遭到了那些学者们的嘲讽和嘘声,那位园艺学教授轻蔑地把目光从花上瞥向了我,一脸的不屑,一直到最后都没再用正眼看过我。我对德·沃尔玛夫妇补充说道:“我想,他肯定很后悔把手杖和阳伞送给了我。”

        “这种喜好,”德·沃尔玛先生说,“一旦成为怪癖,就会使人变得心胸狭隘,变得幼稚,并造成不良后果。您所说的那种花,至少还有其高贵典雅之处,还有其不妄虚名的地方,可是,一棵银莲花或者一棵水仙花,正要送去卖的时候,却遭虫噬,被啃坏了,那它还有什么价值呢?还有,中午盛开的花,日落黄昏时便凋谢了,它又有何价值呢?只有好奇的人才欣赏的、而且只是因为它让好奇的人喜欢了才美丽的那种美,到底能算什么美呀?有一天,人们对于花卉的看法将与今天的看法完全相反,而且同样是可以言之成理的,那时候,您就成了博学者,而那些好奇的人则是无知之人了。通达明理的人并不仔细地观花或评花,他们赏花的目的在于赏心悦目,活动筋骨,与朋友边散步边聊天,以舒缓神经。种花的目的是让我们散步时边走边观赏,而不是让我们充满好奇地去赏析。您看他们的花中皇后在这座果园里到处闪耀:它在使空气芬芳,它在让人赏心悦目,但它却并没让人精心呵护,费心劳神。正因为如此,花卉家们才对它看不上眼:大自然已经让它长得如此秀美,以致他们已无法再为它增添世俗的美了;他们苦于不知如何栽培它,所以就觉得它不讨他们的喜欢。那些所谓的有品味的人错就错在他们到处都想搞点艺术性,但却从来就对天然的艺术不屑一顾;他们不懂人的真正品味应该是藏而不露的,尤其是牵涉到大自然的作品,则更是如此。为什么要把小路弄得那么笔直并铺上一层层的沙子?为什么要把路修成星状,四处辐射,结果并没像所想象的那样,使人觉得园子变大了,反而弄巧成拙,让人看到了园子的周边,显得更小了?在树林里,谁见过地上用河里的沙子铺地的?脚踩在这种沙地上能比踩在苔藓或草地上舒服吗?大自然使用过角规和尺子吗?尽管他们费尽心机地把大自然弄得面目全非,但人们仍旧能从中辨别出大自然原先的某些面貌来,这难道就不能使他们感到害怕吗?他们一开始散步就已经觉得厌倦了,所以就喜欢把路弄得笔直,以便尽快走到头,结束散步,这岂不是可笑至极吗?他们等于是在抄近道,那岂不是像在赶路而非散步,刚一进园子就想要出去吗?

        “为生活而生活的、懂得自得其乐的、专寻朴实的真实乐趣、而且又喜欢在自家门口散步的有品味的人,他将会怎么做呢?他将悠哉悠哉、轻松愉快地散步,以致一天之中时时刻刻都很开心,而且散起步来没那么多的讲究,非常的自然,像是并非真的在散步似的。他散步的地方有流水、草地、树荫和清新的空气,因为大自然把这一切全都为他准备好了。他不搞什么对称,因为对称是自然和多样性的死敌;一般的花园的路径全都难分彼此,让人觉得是走在同一条路上。他将把路上不必要的摆设统统去掉,以便舒舒服服地散步,但路的两边绝对不要是平行的,方向也无须总是平坦笔直的,路面得有点起伏,让人产生一种信步而行的感觉。他对远方的美景也并无兴趣:喜欢眺望远处美景的人大部分都是见异思迁者,总觉得自己待的地方不如远方美景诱人;他们总是对远离他们的东西感到垂涎;因此,艺术家因不知如何使他们对自己身边的东西产生兴趣,便人为地生搬硬套,以取悦他们。但是,我刚才说的那种有品味的人却无此烦恼;当他身在所在之处觉得很好时,他就根本不想去别的地方了。在这里,即使看不见远方美景,但他仍旧很满足,看不到就看不到,随它去。他心满意足地在想,大自然的种种美景这里应有尽有,因此,我很担心,外面的景观稍稍移植进来会大大地减少这个散步场所的乐趣209。可以肯定,但凡不愿在一个如此朴实而惬意的地方度过美好时光的人,是没有纯洁的品味和圣洁的心灵的。我承认,我们不可以摆阔气讲排场,以招徕外人,但是,反过来说,我们可以在其中自得其乐,不必非要显示给别人看。”

        “先生,”我对他说,“那些修建豪华花园的极其有钱的人,完全有理由不喜欢独自在园中漫步,不喜欢让花园只是供自己人享用,因此,他们这么干是在考虑别人,这一点倒是很不错的。另外,我在中国曾经看见过您所说的那种花园,修得倒是非常的艺术,但却又不符合艺术性,而且花费颇大,维修也不少花钱,所以我一想到这些,就兴趣全无,没心思去观赏了。他们在平坦的沙土地上,而且只有井水的地方,修造了一些假山假洞,以及人工瀑布,把汉人和鞑靼人生活的不同气候地区的奇花异卉合在一起栽种在同一个园中。而且,园中见不到真正漂亮的路径,也没有正规的布局,而见到的却是满目的奇形怪状的东西,零零散散东放一些西放一些;大自然在其中以各种不同的面貌呈现出来,但整体看来又极不自然。而在这里,既不用从别处取土运石,也无须凿井修池,也没有温室、火炉、防寒罩和草席。可以说是几近平平坦坦的土地上有着一些简单朴实的装饰;草是普普通通的草,灌木是普普通通的灌木,几条小溪畅快地在淙淙地流着,但却给人以一种美感。这个园子修整起来并未花很多的心血,简朴之中给观者一种新的乐趣。我觉得,这个地方还可以弄得更好看一些,但那样的话,我反倒是不怎么喜欢了。柯布汉绅士在斯托修建的那座有名的花园就是一例:那园子是很优美,是景色宜人的处所的一种组合,布局以不同国家的形式为参照,除了主体像我刚才跟您说的中式花园一样外,其他的都显得极其自然。这座漂亮的园子的主人和设计者甚至还让人在园中建了一些废墟、庙宇和古建,时空的结合之完美,真可谓巧夺天工,然而,正是这一点,却让我觉得很不以为然,因为我希望,让人高兴的事应该是容易办到的事,不要让人望而生畏,而在观赏那些美轮美奂的花园时,一想到它们耗资巨大、工程费时费力,你就没有继续欣赏的劲头了。命运难道让我们吃的苦受的罪还不够,还要在享受愉悦之时也得受累不可吗?”

        “至于您的爱丽舍,我只想提一个意见,”我看着朱丽说道,“不过,您也许会觉得这个意见很尖锐:我觉得您的这个游玩之地纯属多余。你们家房子的另一边就有一些非常美丽的小树林,可你们却不去,为什么非要跑到这儿来散步呢?”她有点尴尬地说道:“您说的没错,可是我却更喜欢这里。”德·沃尔玛先生接过话头说:“如果您的问题是经过很好地思考之后提出来的,那您这么说就欠妥了。自从结婚之后,我妻子从未到您所说的那片小树林去过。尽管她并未告诉我为什么不去,但我却知晓个中原因。而这个原因您也并非不知道,所以我希望您尊重您现在所在的这个地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由有美德的人的双手所造就的。”

        我刚被这么咎由自取的抢白之后,正准备往外走时,只见芳松领着孩子们走了进来。这三个可爱的孩子扑上来搂住德·沃尔玛夫妇的脖子;他们也亲了一下我。朱丽和我转身回到爱丽舍,和他们一起又蹓跶了一会儿,然后,才回到正在与几个工人在说话的德·沃尔玛先生的身边。在路上,朱丽告诉我说,做了母亲之后,就萌发了一个念头,一定要把这个供散步之用的园子搞得漂亮一些。“我想到,等孩子们再大一些时,就得让他们有一个既可供游玩又有益于健康的地方玩耍。”她跟我说道,“维护这个地方所费的心思要多过所耗的气力。关键是教他们如何把树枝剪得有模有样,而不在于翻耕土地。我希望能让孩子们有一天成为小园丁,他们得尽量地进行锻炼,增强自己吃苦耐劳的精神,但又不是非得劳其筋骨不可。另外,也得让他们干点对他们的年龄来说确实较为艰苦的活儿,但又得把握住,让他们做的应是他们觉得有趣的活儿。”她还补充说道,“一想到孩子们兴冲冲地在做我让他们做的有趣的事时,我心里的那份甜美,简直是难以对您描述,而孩子们看到他们的母亲在他们亲手栽种的树下美滋滋地漫步,他们的小小心灵中也是充满着难以表述的喜悦的。说实在的,我的朋友,”她激动得声音发颤地说,“如此这般度过的时光就等于是在过来世的幸福日子了,因此,我事先就把此处命名为‘爱丽舍’是不无道理的。”绅士,这位无出其右的女人真是一个好母亲,一个好妻子,一个好朋友,一个好女儿,尤其让我刻骨铭心的是,她曾经还是一个好情人。

        在这么迷人的地方逗留,我心潮澎湃,因此,当天傍晚,我就请求主人在我住在府上时,能把芳松的那把钥匙先借给我,让我去喂喂那些鸟儿。朱丽立刻把一袋谷粒送到我的房间里来,还把她的那把钥匙给了我。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在接过那把钥匙时,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我觉得,我宁愿要德·沃尔玛先生的那一把。

        那天早上,我很早就起了床,像个孩子似的心急火燎地跑到了那座荒岛上去。我想把多少美好的想法带到那个荒僻的地方去呀,那儿大自然的温馨面貌就足以从我的记忆之中把所有那些让我遭受如此不幸的虚假的社会秩序全都驱散掉。将笼罩在我周围的一切全都是出自曾是我最亲爱的人之手。我在自己周围将看到的全都是她的影子;我将看到的所有的东西无不是她亲手抚摸过的;我将亲吻的花是被她的脚踩过的;我将与晨露一起呼吸到的将是她所呼吸过的空气;她对娱乐的品味将使我看到她全部的美,而且我将到处都看见她,仿佛她就在我的心底里一样。

        当我怀着这种种心情踏进爱丽舍时,我立刻回想起昨日德·沃尔玛先生就在这个地方跟我说的那最后的一句话。一想起这句话,我的心情立刻就全都改变了。我觉得我在寻找快乐时却看到了美德的形象;这个形象在我的脑海里同德·沃尔玛夫人的形象融合在了一起;自我回到这里来之后,我这还是头一次在朱丽不在场的情况之下看见了她,但她并不是她从前的模样,也不是我仍喜欢想象的那样,而是她每天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个样子。绅士,我仿佛看到那位如此可爱如此贤惠的女人像昨天那样被孩子们簇拥着。我看见她的那三个可爱的孩子,看到她的婚姻与纯情友谊的珍贵保证的这三个可爱的孩子,拥在她的怀前膝下,对她撒娇,并接受她的爱抚。我看见那位端庄严肃的沃尔玛,那个为妻子所钟爱的幸福而又理应幸福的丈夫,就在她的身旁。我仿佛看见她那深邃敏锐的目光射进了我的内心深处,令我现在还觉得汗颜;我仿佛听见她嘴里说出一些完全应该的指责,以及我并不爱听的说教。我看见还是那个芳松·雷加尔跟随在她的身后,这是美德与人性战胜最炽热的热情的活生生的证明。要想越过她的这位不可侵犯的护卫去骚扰她,那是一种多么卑劣可恶的情感呀!我怀着极大的痛恨自己的心情,压制住那罪恶的、尚未完全熄灭的情欲的下流冲动;对这幅如此纯美的天真而淳朴的画面,稍有亵渎,我就算不上是个人了。我脑海中反复在回忆她走出园子时跟我说的那番话,然后,又在同她一起探索她所一心向往的未来,我看见那位慈爱的母亲在擦拭孩子们额头上的汗珠,在亲吻他们绯红的双颊,在把那颗为爱而生的心灵投入到天性的最甜蜜的感情中去。所有这一切,包括爱丽舍这个名字,无不在纠正我的非分之想,无不在给我的心灵带来平静,剔除那诱惑人的情欲的纷扰。爱丽舍这个名称可以说是给我描绘出了那位想出这个名称的人的内心世界;我觉得,她若是内心仍旧激荡不定的话,她是绝对不会挑选这么个名称的。我心中在想:“在她的心灵深处,如同她所命名的这个幽静之所一样,宁静占据着主导地位。”

        我自我陶醉于一种甜美的遐想之中;我的这种遐想是我事先所未曾预料到的。我在爱丽舍待了两个小时,这两个小时比我一生中所有的时光都更让我情有独钟。我在回想这转瞬即逝的甜美的两小时的时候,只觉得在我的真挚的沉思遐想之中,感受到了心怀叵测者从未品尝过的某种幸福,就是那种独善其身,自得其乐的幸福。如果不带任何偏见地去看待的话,我真不知道还有其他什么乐趣可与之相媲美的。我至少是感觉到,无论是谁,只要是同我一样也喜爱孤独的话,是不会自寻烦恼的。也许我们就能从这些道理中找出关于人对恶之利与善之利的错误看法的关键来,因为行善所得之喜悦完全是内在的,只有心地善良的人才能感觉得到,而恶之利是逃不过别人的眼睛的,因此,只有因作恶而获利之人才会感觉得到他为此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时候不早了,我却浑然不觉。这时候,德·沃尔玛先生前来找我,告诉我说朱丽泡好了茶在等着我。“是你们让我独自多待一会儿的,”我边道歉边对他们说道,“昨天下午我过得好极了,所以今天早上我又跑到那儿去享受美景去了。尽管让你们久等了,但我这一上午并没白过。”德·沃尔玛夫人说道:“说得太好了,即使让我们等得再晚,也不能失去与您共进午餐的乐趣。早上,我是不让外人进我的房间的,他们得在自己的房间里用餐。午饭是朋友间一起吃的,仆人不在这里吃,讨厌的人也不允许来。所以大家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心中有什么心思全都可以抖搂出来,心里有话用不着憋着,可以大胆地诉说,会得到信任与安慰的。这几乎是唯一让人是什么样就什么样的时间,要是整天都如此该有多好啊!”我差一点脱口而出:“啊,朱丽,您的这个愿望真是好极了!”但是,我及时地闭上了嘴。我除了爱情而外,压在心头没说的第一件事就是夸赞颂扬。当面称赞某人,除非对方是自己的情人,否则,不是在表明别人是个爱慕虚荣之人而外,那又是什么呢?您是知道的,绅士,这么做岂不是在指责德·沃尔玛夫人吗?不,不,我对她尊敬有加,所以我会默默地在心中崇敬她的。看着她做事,听着她说话,观察她的言行举止,这不就是在赞颂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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