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变得无限漫长。
我可以看到那一缕阳光,心却一阵阵发冷。我第一次感觉到了寒冷。其实山上的气温不高,特别是在晚上。我在这里住了几天,每天晚上都要盖两床被子,觉得特别的冷。山庄的赵老板对我说,就是到了酷暑的时候,气温也和现在这个时候差不多,这里是避暑的好地方。我相信赵老板的话,我想,他也是看上了这里是避暑的好地方,才花两千多万建这个山庄的吧。可现在,山庄变成了一片废墟,避暑的胜地成了人间地狱,大自然就这样无情地捉弄着人。
被埋的第一个晚上,我还担心衣着单薄的自己会不会在深夜冻死。
那个晚上,因为疼痛,我浑身一直在冒汗,根本就没有感觉到寒冷。
可现在,我的心在颤抖,感觉脸皮上也起了鸡皮疙瘩。
此时,阳光要能够照耀在我脸上,该有多好。
在我咬着牙坚持的过程中,我的思想也波动过,还产生过这样的疑问:你的坚持有用吗?
也再次产生过放弃的念头。
恐惧一次一次地来临,一次一次地被我的抵抗击溃。
我害怕黑夜的再次降临。
害怕自己永远被扔在这废墟中。
我不停地期盼着妻子娉和易延端的到来,我还是坚定地认为,他们是不会把我留在这里不管的。可时间过去那么久了,易延端为什么还不过来,哪怕是我死了,他也应该来看看我的呀!我盘算着妻子的到来,就算她没有获得我的具体消息,也应该猜出我遇险了,因为她那么长时间打不通我的手机,她那么聪明的人难道不知道我发生了什么?我的手机已经不知压在哪里了,我的相机也遭了难,里面有那么多美丽的照片,我还答应朋友们传给他们看呢……
这是我自己的沙场,我不但在抵抗着自然给我带来的伤害和威胁,还在和自己的软弱、恐惧、消极作斗争。
我还是每隔一段时间呼叫一次。
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我都奄奄一息了,我的喊声还那么洪亮,而且嗓子还没有沙哑,尽管每次大声呼救完后,喉咙是那么的疼痛,像在糜烂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我平常说话就很大声,经常被人认为是我粗俗的表现,也常常遭人鄙视。可我学不会小声说话,我不习惯窃窃私语。这是我和现代城市文明的冲突。我本该是个山里人,对着大山高唱山歌。
现在,我就身处川西的大山之中,却唱不出山歌来了,只能一次一次地洪亮地呼救。
我不屈不挠的呼救能够感动上苍吗?
管他呢,反正我已经感动了自己。
……
在我一次撕心裂肺的呼救过后,我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那时什么也没有想,只是在积蓄体力,准备下一次的呼救。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那过去的每一秒都像一年那么漫长。
突然,我仿佛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那声音离我很远,我却能够听到,我的听力和我的眼力一样好。可我还是怀疑了一下——是不是我的幻觉?
我将右手的手背在那铁钉上重重地刮了一下,感觉到疼痛后,继续竖起耳朵倾听——的确,我听见了有人说话的声音,而且,那说话声正在朝我这个方向靠近。
是不是山庄的老板娘他们良心发现带人来救我了?
或者……
我像一个溺水的人,突然看到水面上漂浮着一根救命稻草。
心脏突然狂跳起来。
有股热血往头上奔涌。
我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按常理,在这个时候我应该大声喊叫的,来人就知道我被埋在哪里,知道我还活着。
我甚至因为过于激动有点痴呆了。
我听到有人踩着废墟上的杂物,朝我走过来,来的不止一个人。其中有个陌生的声音在喊叫:“李西闽——”
那个陌生的声音在喊我的名字?我真的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是谁?我还来不及考虑那么多,又听到了陌生人浑厚的叫声:“李西闽——”他叫完后,旁边有个人说:“他会不会已经——”
这时,我突然清醒过来,大声说:“我在里面,快救我——”
陌生人说:“你是李西闽吗?”
我大声说:“我是,我是李西闽——”
陌生人又说:“李西闽,你现在情况怎么样?”
我说:“还可以,就是很渴——”
陌生人接着说:“你喝尿了吗?”
我说:“没有,我喝不到自己的尿,我身体被埋住了,动不了——”
陌生人又说:“我们是来救你的,你一定要保存体力,坚持住。”
我说:“我坚持——”
陌生人和另外一些人在说着话。
“他埋得太深了,上面有那么多大石头压着,靠人力恐怕不行。”
“必须要有吊车才行,否则很危险。”
“那怎么办?”
“我们必须请示领导,派吊车上来,把压在上面的那些大石头吊走,才有办法救他。”
“……”
那个陌生人又对我说:“李西闽,你一定要坚持住,我们向领导汇报后,等吊车上来后再来救你。”
我说:“好的,我会坚持的——”
他们就这样走了。
后来我才知道,来的是部队的救援队。鑫海山庄有个打扫卫生的阿姨也被埋在废墟之中了,她的丈夫和儿子从彭州市赶到了这里。他们找不到亲人,不知道她被埋在何处,也不知道她是否活着,凭着他们父子的能力,根本就不可能挖到那个阿姨。他们就一直焦虑地躲在离鑫海山庄不远的树林子里,等待救援队的到来。他们其实早就听到了我的呼救声,可他们根本就救不了我,也没有过来和我说话。他们的内心被巨大的恐惧和悲伤紧紧地攥着。14日这天的下午,他们终于看到了一支从鑫海山庄下面经过的部队,就下去把他们领到了山上。在那种情况下,部队的官兵只能搜救幸存者,他们也没有具体的营救目标。有人告诉他们山庄里还有活着的人,他们一定会来的。可那支部队因为我所处的位置太危险了,就放弃了对我的援救,他们去救那些比较容易救出的人去了。我一直不明白的是,那个部队的同志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因为那个死去的阿姨的丈夫和儿子当时根本就不清楚我是谁,他们来后,山庄里原本知道我名字的人早就逃生去了。那一直是个谜,无法揭开谜底的谜。
他们的到来,虽然没有马上救我,但还是给我注射了一支强心针。
我的坚持有了意义。
他们走了,我还在想,他们的吊车什么时候才能开到山上来?我考虑到了吊车开上山的难度。
我还能够坚持多久?
一天?两天?三天?……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还有希望获救,尽管我心里忐忑不安,对自己的生死还没有准确的把握,因为在没被救出去之前,一切危险都还有可能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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