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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觉

        翻看相册,一张集体照中,站在我前面的那个穿警服的女孩,为了在照片中显得高些,正在努力的垫起脚尖,可惜她没有站稳,身子忽然歪在一边,就在这瞬间相机快门按下,那女孩调皮可笑的表情,在那时刻留下了永恒。照片中那个女子名叫何璐。往事历历在目,第一次见到何璐的场景十分尴尬,即使现在回想起来也是暗自发笑,一切都仿佛是发生在昨天。

        记得那时我二十多岁,刚刚参加工作,在局里还没有具体的任务交给我去做,领导干脆就给我派发一些零活。那天周末歇班,我一早来到纺院和一帮学生打篮球,打得汗流浃背正在兴头上时,忽然想起来领导昨天交给我的任务,要我今天上午10点去天津站接几名来自青岛参加交流学习的同行。一看表火车马上就要进站了,顾不得穿背心了,心急火燎的踏上自行车直奔天津站,一路飞奔。赶到车站时已经晚了一刻钟,出站口人头攒动,哪有他们的踪影啊,这要是没接到这几个远道来的同事,领导若知道这点小事都办砸了,我可就不好混了。来不及做接站牌子了,没办法,只得扯脖子喊起来:青岛崂山分局的何杜崂山分局的何杜!出站的旅客看到这么一个光着膀子,穿着运动裤衩满头大汗的小伙子大呼小叫着,投来异样的目光,纷纷绕道而行。

        这时忽然感到后腰被一手指顶住,后面传来一声:不许动!我猛地回头,只见一个穿着警服的女孩扮着鬼脸冲我嘻嘻笑着。谢天谢地,终于接到人了,我悬着的心着了地。女孩不满的和我说:我不叫何杜,我叫何璐,迟到了不说连名字都记错了,露个肚子还乱喊,肯定是打球忘了接站了吧,回头就和你们领导反映去!我赶忙穿上湿漉漉的背心,额头冒出冷汗来,心里琢磨这丫头可真厉害,也不见外,这要捅出去我可麻烦了,尴尬着连连赔罪:大姐我错了,大姐我错了。何璐擦着沾了汗的手,得理不饶人地说:你这刚从海河游来的么?这么多汗,怎么天津人不管岁数一律都称呼我大姐呢?我更慌乱的说:是啊,是啊,大姐。其实,这个个头不高,模样俊俏的女孩比我还小两岁。她毫不含糊的把行李塞给我,拉着我去对面那片荫凉地,与其他几名等候的学员会合。路上她还颇为得意的对我表示,为了惩罚我的疏忽,其实她吃着冰棍在暗中看我喊了十多分钟了。路上其他几名年轻的警员,纷纷对我报以同情的目光。临上车时,她又说了句让我感动的话:封口费就免了吧,今天晚上这几人的饭你请好了。其他几名警员神色凝重地对我点点头,我含笑答应了。这就是我与何璐第一次的尴尬接触。

        凑巧的是,局里安排我师傅带这几名年轻警员,我自然而然的成了他们的师兄,虽然培训只有短短几个月时间,但我盼望着早点结束,我深知那个叫何璐的鬼丫头没准琢磨出个古怪的念头,我就要吃苦倒霉。有意思的是,我发现这个精灵古怪的丫头还有惊人的记忆力,她从没来过天津,只看过一次天津地图,就能指引出租车司机走哪条路更近些,对擦肩而过一面之缘的路人,过很久还能说出他详细的体貌特征,甚至是袜子的颜色,手表的款式,这一点令大大咧咧的我暗叹不如。一行人经过局里传达室,何璐笑着和看门的老陈打个招呼,走过几步,她突然回头冲老陈说:您儿子高考考得不错吧?老陈诧异的说:是啊,还算理想。何璐则得意的抿嘴笑着头也不回的走了,把我们一帮人看傻了,她怎么会突然问个陌生人那句话呢?更巧合的是,老陈儿子确实刚参加高考。我连忙追过去问她:你怎么知道他儿子参加高考呢?何璐露出孩子般的笑脸说:你们没注意他刚看的报纸那版面是招生参考信息啊,再说刚高考完没些日子,当然是家长最关心这内容啦。我又惊讶的问:那你怎么知道是儿子不是闺女呢?何璐转下眼珠说:我猜的,嘿嘿,直觉嘛。说完她像抢到了玩具的孩子一样哼着歌蹦蹦跳跳的走了。

        周末局里清静,我就接待全程。安排好他们宿舍,转眼功夫这个丫头就换了一身休闲衣服飘了出来,我看着她飘逸的长发不禁一愣,刚来时因盘在警帽里完全没注意到,似乎人变漂亮许多。她提议要和我比试下乒乓球,原来她看到楼下休息室有个球案子,禁不住诱惑要玩上两拍。随行的警员纷纷借故溜掉了,只剩下我一人了,上午的运动已经让我疲惫不堪了,耐不住她的软磨硬泡,只好陪她去打几局。后来我才知道为什么他们那么快的溜掉,原来她打球前打赌谁输了谁要作100个俯卧撑的,我心想和我交手的人里能赢我的不多,一个女孩能有多大能耐。谁知道我中计了,她竟然是青岛市乒乓球业余队的亚军,右手横拍拉的弧圈十分刁钻,步伐轻盈、近台快攻起来让我疲于应付,比分交替上升,但一到赛点便败下阵来,几局之后我才明白了她又是在耍我,故意让比分很接近到关键时刻再拿下整局。心里一算这样发展下去估计要做500多个俯卧撑,看来只能智取了。我故意放了一个高球给她,她抓住时机一个大力扣杀,球急速弹起飞出几米之外,我早有准备,一个鱼跃救球,人就扑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我则顺势抱住膝盖,做出痛苦呻吟状。她一见立刻扔了球拍跑过来问我伤势,看她那焦虑的眼神不似伪装,我只好继续装下去,她则从随身带的包中拿出白药喷剂给我膝盖处喷了几下。她搀着一瘸一拐的我慢慢走向沙发,闻着她夹杂着汗液的体香,令我陶醉。忽然她甩开我的手,大声命令道:快去做俯卧撑!刚才你倒地的姿态是摔不到膝盖的,看你现在走路姿势也不是膝盖伤的样子,想骗我,没门!我呆呆站在原地,看着她嗔怒的表情说不出话来,这是我第一次对女性天生的超常直觉能力的深刻感悟。

        直觉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它如同爆发出的灵感火花,在潜意识里作用于人的思考和判断。有人把它定义为在无意识状态中,不通过推理、分析无需大脑冗长的逻辑分析,而是在过去经验的作用下,突然跃入脑际的思想,这包括灵感、启示和突然的、预见不到的顿悟。当人们需要作出比较复杂的决定时,如挑选汽车、房子或老公时,凭直觉作出的决定往往比较令自己满意。医生或消防员在紧急情况下需要当机立断,不容他们有更多的思考时间,而这些主要凭直觉作出的决定往往被证明是正确的。这是因为,这些人本身具有丰富的专业知识,他们已不需要有意识地通过思考过程来获得正确的判断。就如我师傅那样的拥有几十年办案经验的老刑警,目光犀利,老辣干练,洞察一切,多奸猾的嫌疑人也会被他一眼看透。

        而那时我的直觉能力异常糟糕。上学的时候,我就常常猜想英语课上老师决不会点我背课文,结果上课老师第一个叫的就是我。某一次的郊游我想不可能会下雨,结果半路就乌云密布下起雨来。那时我给一个心仪已久的女孩买好了生日礼物,想着说不定转天上学路上就会碰上她,正好可以把礼物交给她,结果的确是碰到了,不过她是坐在另一个男生的自行车上,轻轻地搂着他的腰谈笑着。我对这种种事与愿违的感觉早已不抱任何希望了,如同我遇到何璐时那奇怪的感觉,不敢去相信什么,不愿期望什么。

        就这样过了两个星期,正好赶上一起失踪案,我和何璐去社区了解情况。进了报案人的家,那是在大沽路上的一处平房,女户主接待了我们。这个40多岁的妇女向我们哭诉她的男人离家出走几天了,至今没有音讯,也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我看着这个妇女焦虑伤心的表情很是难过,一边做着笔录一边安慰她,告诉她也许是他有什么紧急的事来不及通知他,没准过几天就回来了。何璐则面无表情的看着我们,陷入沉思中。作完笔录,了解些简单的情况,准备回头下发寻人启事。出了门,何璐面色凝重地一言不发走在前面,我则很奇怪,平时嘻嘻哈哈的女孩今天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很不适应。她突然跟我说:这个男人恐怕是回不来了!这话听得我一愣,我惊讶地问她:你怎么知道他回不来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何璐说:你没觉得这个女的是在笑着说话么?我更加吃惊了,这个妇女做笔录时自始至终都是哭哭啼啼的伤心表情啊,哪有半点笑容啊,我还特意观察了她抹眼泪的手绢,确实都是哭湿了的。何璐异常肯定的说:你别看她表面哭,我感觉她就是笑着说这事的,反正她心里笑了。我听了打个冷颤,难道这个女孩能看穿那个妇女的心思么,这着实令人费解。她接着说:你注意到她家的垃圾桶了么?我摇摇头。她说:我看到废纸下面有个空酒瓶子,还有几根鸡骨头,你不觉得反常么?

        我还是不太相信她的判断,难道说这个妇女是最大嫌疑么,回想她的一举一动,怎么也不似故意装出来的,更不可能痛哭流涕时候流露出笑容啊。马上走访该女子的邻居,调查她的背景,一连询问了十几个人,都表示没有什么异常,这家人挺和睦的,夫妻关系不错,感情很深,从来没有吵闹过。何璐并没有放弃,反而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看法,无奈我只好陪她走访该妇女的单位了解情况,向多名同事打听,结论依旧,没有任何反常情况。有些人善于伪装自己,在朋友在家人面前表现的非常好,而在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却是截然相反的情况,就如同某高校一位公认的好老师,暗地里竟是个猥琐女童的惯犯。慢慢的我被她的执著所打动,冒着酷暑陪着她溜了一整天,在夜幕降临的时候,终于得到了一条与众不同的线索,据该女子单位附近一位修车师傅描述,有一次曾经看到过一个陌生男子接那名妇女下班。

        根据这条线索展开调查,事情进展的异常顺利,我们得到了那名陌生男子的真实身份,通过其他技术手段了解到那名男子和那女子竟然有八年的私情。掌握了这些秘密,也获得相关的一些证据,决定对那两人实行逮捕,经过几天的审讯,这两人交代了犯罪事实,正是那名男子与女子密谋,杀害了她的老公,并埋尸在外环线某路段地基下,并由这名女子报了失踪案来遮人耳目。这个女子的高超演技欺骗了我,却没能逃过何璐的敏锐直觉。此案真相大白后,我看着面前这个娇小的女孩,不得不佩服她竟有如此超常的能力,的确天生是个干警察的料,就像她那因公殉职的父亲一样。

        那时我们都是年轻人,闲暇之余,我和那几名来自青岛的警员成为很好的朋友,他们把家里寄来的海产品与我分享,至今我还记得那晒干的小鱼、鱿鱼和啤酒一起下肚,是何等的快活。何璐依然是那么的调皮活泼,她在哪里,就把欢乐带到哪里,我也知道,她的父亲早在她十几岁时在执行一次任务时离开了人世,她从来没在众人面前表露过,她是个特别的女孩,也许她就是那海的女儿吧。相处的时光快乐而短暂,就这样不知不觉地一个月过去了。

        青岛警方特意打电话过来问我师傅,那几名学员干的如何,我师傅笑呵呵的告诉他们,个个都是好苗子,尤其那个叫何璐的女孩,特别聪明,将来若能进刑警队可是个难得的人才。我相信这一点,她能选择在这个特殊的行业里,决不会逊于任何一名男子。若是没有她,也不会破获那起掩盖多年的命案。

        一天我独自去社区例行走访群众,何璐又不知道从哪冒出来,非缠着我要带她一起去,我说你还发烧呢,不在宿舍养病出来疯跑啥,她坚持要去,理由竟然很荒谬,说是感觉今天能破个大案子,翻来覆去睡不着。我心想进社区又不是去凶案现场,能有什么大事让她赶上啊,可又拗不过她,只好带她一起去了。

        到了胡同里,随便和街坊四邻的聊些家常,听听哪家有矛盾了,哪家房漏了这类的鸡毛蒜皮的小事。何璐则完全被挂在树上鸟笼子里的一只小鸟所吸引,围着小鸟转半天,叽叽喳喳的学小鸟叫,逗得小鸟直扑腾。我叹口气,她还是长不大啊,全然忘了此行要誓破大案的目的了。这时居委会大妈随口和我说了句,有个邻居老崔,他闺女最近犯癫痫了,大妈提的这人我有点印象,便想去他家串个门,看望下那得病的女儿。连番拉了几次,才把何璐从小鸟身旁拽走。她还满脸不高兴的说:那鸟比我都通人性!我实在是拿她没辙。

        进了老崔屋才知道,那天老崔开车跑货运,闺女正好去外面买些东西,就顺道捎闺女一段。路上不小心撞了一只猫,一个急刹车,闺女的胳膊碰到了驾驶台,但并没有碰到头部,可能是受了惊吓,回来后他闺女就经常无故倒地抽搐,四肢痉挛,就如同犯了癫痫一般。去了多家医院,做了全面系统的检查,头部没有外伤,几个权威的专家会诊,也排除癫痫病症,但也查不出其他原因。既然不是车祸所引起的,又是怎么得的这怪病呢?

        就在老崔家待的这小半天里,他闺女就两次犯病,我也为这个女孩的病情所担忧,但我不是医生,无法给这家人更多的帮助,何璐则充满好奇的在旁观望着。安慰老崔几句,我们就离开了,在回来的路上,何璐若有所思地说:这女孩怎么会得这病呢?我想开个玩笑逗她,跟她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啊,没准是狐狸精上身发癔症呢。何璐则沉默不语,心里想着什么。

        过了几天,我发现何璐一直闭门不出,天天在宿舍里抱着一堆书读,平时习惯了她的胡闹,这反倒令我们有些不适应。午餐时候我找个机会问她这几天神神秘秘的干吗呢,她则拿着本医学的书专注的看着,没有理会我,我自讨没趣地走开了。过了一会,她却蹦跳着跑过来了,一屁股坐在我身边,神秘的和我说:我觉得老崔的闺女是有问题!我漫不经心的回答:废话,谁都看出来她有问题,不就是癫痫嘛!她凑过来很认真地说:不对!不是器质性的急症,是心理上的问题!我联系过几名给她闺女看过病的大夫了,没有检查出药物反应,过敏症状,脑电波也正常,其中有两名老大夫跟我说,应该不是癫痫,而是怀疑这个女孩受过什么刺激,诱发了某种癔症的爆发。还有,那天咱去他家的时候,她闺女发作过两回,你注意到发作前出现什么情况了么?我仔细回忆当时场景,只是觉得这十来岁的女孩很内向,不爱和人交流,就一个人躺着,怯生生的样子,至于到底在她发病前我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是完全不记得了。何璐马上说:当时第一次发作,他父亲正好提到车祸这个字眼,你同时凑巧碰撒了杯子,杯子在桌子上滚来滚去!第二次她发作前,你有没有留神他家电视里正在放着电视剧,那个情节正是演到警匪在路上开车追击的画面!听了她的话,我再仔细回忆,真的想起来了,的确有这么回事,就是在那两个场景之后,他女儿就开始出现浑身抽搐,四肢僵硬,口吐白沫症状。

        接着她又翻出带的医学书来给我看,里面提到了关于癫痫与癔症的区别:癔症的表现是痉挛发作,与癫痫病发作相似,区别在于癔症不会出现摔伤、咬破舌头、大小便失禁和缺氧现象,面色如常,瞳孔对光反应存在,也没有神经受损迹象,意识没有丧失。症状变化迅速、反复,发作和好转都比较突然。有明显的诱发性精神刺激,在引人注意的地点、时间内发作,症状夸大和具有表演性,有人围观时加重,癔症的躯体症状表现也不符合解剖和生理规律,其表现都是功能性的,缺乏器质性病变基础。精神因素往往是癔症发作的直接诱因,与人们性格特征,遗传及躯体因素都有关系。而癫痫病发作时,多伴有意识消失、牙关紧闭、两眼上翻、大小便失禁、失神时瞳孔散大、对光反射消失,脑电图出现异常反应。看了书中叙述,竟然和那患病的女孩症状不谋而合,看来癔症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并且并不是和车祸一点关系没有,引起她发作的关键因素冥冥中都和碰撞这个因素有关。

        真没有想到,她把这小事放在了心上,并且在短短几日内把自己培养成了医学家。我对她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但嘴上没有示弱的说:你看,我早就提醒你她得了癔症了吧,干得不错嘛,小鬼!她则不服气的反驳我说:我看你也是被大狐狸上身了吧,你那是信口胡说碰巧说对了而已!我两个谈笑着,赢得了周围的同事一片瞩目的眼神。

        出了食堂,她忽然拽住我的衣角,笑着跟我说:你是不是看到美女也会兴奋地得癔症啊!我没回过味来,回头说:我不至于那么傻吧?她一脸坏笑着说:你有!你以为你不傻么!看到本姑娘还不赶紧得癔症!话没说完就一个小拳头砸来,将我打了一个踉跄,我就顺蹲在地上痛苦地喊:我要痉挛啦,快来救我!这时一个局领导拿着饭盒出来正好瞧个满眼,瞪着我又慢慢走开,我则羞愧的蹲在地上低着头半天不敢出声,而何璐则笑着跑到一边远远的看着我。过了这么多年,即使现在回想起当时的场景,也是尴尬万分,当年一贯稳重规矩的我,头一次被头看到这么难堪的一幕,也许,那时我们正青春年少吧。

        何璐联系到了老崔,将他女儿接到了医院治疗几天,希望能通过暗示疗法来探得那女孩心理疾病的真实诱因,并通过特别的方法来治疗她的痉挛症状。癔症在医学上又叫歇斯底里,是由心理原因造成的一种疾病。女儿开始对大夫很冷淡,拒绝治疗,也不配合,戒备心很强。大夫并不放弃,而是采用一种柔和的方式来和她沟通,随便地聊家常,谈小动物,谈她爱吃的水果,一步一步地诱导着她,去面对那心里症结,巧妙地解开她的心结。经过几天的治疗,大夫忧虑的找到我们,手里拿着几幅女孩画的涂鸦画作。大夫说:我感觉这个女孩的家庭环境有些问题,他的父亲醺酒,从小教育孩子也是简单粗暴,经常打骂孩子,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对孩子幼小心灵影响很大,性格孤僻内向。但这还不是主要因素,你们看看这几张她画的图吧。

        我接过来一看,第一张凌乱的背景上画着一只凶恶的怪兽在追逐一只兔子,大夫的解释是那怪兽可能代表着父亲,而那个惊恐逃窜的兔子可能代表着孩子,这黑色粗线条的背景代表着压抑、恐慌的气氛,这似乎在暗示着父亲在对女孩无情的打骂。第二张是一个弯的像刀的月亮挂在天空,地面上一片杂草,几根桩子样的东西在插在草里,正中间是一个在滴眼泪的桔子,大夫又解释说,这个图看不出什么内涵来,但能感觉是某个有威胁的场景,某个人散发着一种悲伤的情绪。大夫又拿出第三张来,他说:最奇怪的就是这一张,我觉得有些问题。第三张画的好像是一条通向漆黑的小路,路中间有个腐败的苹果,上面有着可怕的创口,旁边有一颗诡异的大树,伸开张牙舞爪般的枝杈默默地注视着那个苹果。大夫谨慎的说:我个人感觉,这个女孩目睹了一个可怕的场景,在她童年记忆里留下了很深的烙痕,而这个图似乎就是她病情发作的原因!

        何璐端详半天,冒出来这么一句:这父亲曾经带着孩子开车撞死过人,后来他肇事逃逸了!我和大夫被她的话吓了一跳,一齐看着她。何璐半天缓过神来,冲我挤出些笑容说:我猜的啊,直觉上有这事。我和大夫则茫然的点下头。

        在人类对自然的认知过程中,理性因素起主要作用,同时情感、意志、以至想象、幻想、直觉等非理性因素也起了相当重要的作用,门捷列夫发现了元素周期变化的规律,制定出了元素周期表。而在当时苯的结构又被人们所困惑,苯的分子中含有6个碳原子和6个氢原子,碳的化合价是四价,氢的化合价是一价,那么,1个碳原子就要和4个氢原子化合,6个碳原子该和12个氢原子化合。而苯怎么会是6个碳原于和6个氢原子化合呢?化学家们百思不得其解。而苯环结构的破解完全是由于凯库勒的一个梦所引发,在梦中,碳原子的长链像蛇一样盘绕卷曲,凯库勒忽见一条蛇咬住了自己的尾巴,并旋转不停,他像触电般地猛醒过来,苯环的结构正如他梦中所见。魏格纳是在床上偶然发现墙上的世界地图上大西洋两岸的轮廓可以互补,经过剪贴拼接、恰好能相互吻合,由此受到启发,提出了大陆飘移说。

        回到局里,马上组织人力调查孩子父亲老崔的驾车记录,车辆使用情况,又联系了交通队,翻阅往年有致死记录的肇事逃逸案。很快就查明了六年前崔某一次变卖汽车的记录,不过记录里显示那车新买来还没一年,这个反常举动令人怀疑。接着又按照卖车时间查找交通事故记录,发现案发前一周发生的一起死亡车祸似乎有着某种关联,一名下夜班的妇女被车撞死,肇事车辆逃逸,司机未被抓获。那起车祸地点在崔某家与货场的必经之路上,我们又调出货场当日崔某登记的车辆运输信息对比,发现崔某卸完货离场的时间与车祸发生时间相距很短。而我走访邻居了解到,案发当晚崔某并没有如往常一样开车回家,而是带着女儿徒步回家,路上女儿哭闹不止,崔某还动手打了孩子,被门口的邻居看到并制止。综合各方反馈回来的情况,领导决定对崔某实施逮捕。在案件审理中,何璐接到了老姨的电话,说她的妈妈最近身体不太好,让她抽空回去看看。我知道这消息后急忙给她买了转天火车票,我给她送过去的时候,她接过了车票,看了我良久,然后匆忙收拾行李去了,我则笨得一句安慰的话都忘了说,呆呆的站了半天,悄悄离去。

        我依然记得何璐在火车上看到我时那惊讶的表情,好像下巴就要掉到了地上一样,那表情别提多有趣了。其实,我悄悄和领导请了假,同时买了两张去青岛的火车票,我只是给了她一张。当我拿着另一张车票上了车,看到何璐正在垫着脚尖吃力的举着行李往上面的架子上放,我悄悄走到她身后,一把抓住了她的行李,用平生最温柔的语气问她:小姐,需要帮忙么?何璐猛地回头,张大了嘴吃惊的看着我,半天没有说出话来。我把她行李放了上去,她继而装出生气的样子:显你个高啊!你不办那案子到这干嘛来了,是不是舍不得我走啊?我尴尬的笑着说:不是,我看你走的匆忙,也没给你妈稍些东西回去,就帮你买了两盒天津特产麻花带上,也不知你妈爱吃不爱吃。她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攥得我生疼,嘴里不饶的说:还不承认舍不得我走啊!对面的乘客吃惊的看着我俩,我连忙告饶说:是是这不追你来了吗,快放手吧。路上我告诉她,崔某昨晚招供了,承认了那起肇事逃逸罪。何璐则开心的笑起来:哈哈,我就知道那天逛社区要破大案吧,你还不信!好了,庆祝一下!咱把麻花吃了吧。我连忙摆手说:那可是给你妈买的,咱吃了哪成。何璐突然板起脸来质问道:你不知道我妈装的是假牙啊,她吃得动吗,你小子没按什么好心!我哪知道这些哦,不安的窘在那里,何璐麻利的打开盒子,拿过来一个麻花塞到我嘴里,忽的变成了笑脸说:吃吧,吃吧,我早知道你饿了。路上何璐异常的开心,说笑不停,直到精疲力竭,靠在我肩膀沉沉睡去。那时候,我真的希望这铁轨没有尽头,火车就这样永无休止的开下去。

        事后我才听何璐说:自从她在天津站第一次遇到我时,直觉就告诉她,或许会和我发生一些故事。这可恶的直觉,为什么我总是感悟不出、抓不到呢,一再错失一些人,一些事。

        到了青岛,她的妈妈并无大碍,只是有些着凉,吃些药就很快退烧了。在她家中,她的妈妈笑咪咪的看着我,让我不知所措,多亏何璐让我去厨房帮忙炒几个菜,帮我解了围。

        晚上下起了稀落落的小雨,何璐陪我去找歇脚的旅馆。空荡荡的街头行人寥寥,我撑着伞,瘦小的何璐躲在我怀里,我右手僵硬的扶着她的腰,闻着她散发的体香,感受着她的体温,让我心旷神怡,左半边身子淋湿了也浑然不觉。路灯照射下,雨丝纷飞,腥气的海风夹杂着雨点吹到人身上,凉飕飕的。栈桥孤零零的插入海中,远方的海面上闪烁的灯塔的光亮,海岸线笼罩在这朦胧的雨雾中,一切都变得不是那么真切。何璐轻轻的说:我带你去栈桥看看海吧。风雨中,两个人缓步越过长廊,走到尽头,此时夜幕下的大海传来阵阵涛声,敲打着海岸,敲打着心灵。就这样默默的渡过良久,我说:不早了,该去找旅馆了。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欲言又止,一丝失望掠过她冻得发白的面颊,转而露出笑脸,轻轻点点头。

        转天,我便离开了青岛,踏上了归去的列车。何璐他们这批青岛的学员在天津还有两个月的培训锻炼时间,她又多请了两天假陪妈妈,稍后再回天津继续学习。我叫她不要来站台送我了,反正没几天又见面了,多留些时间陪妈妈好了。可是,当列车启动时,我还是在站台上发现了她的身影。

        几天后,她又如小鸟般飞回来了,她的几个老乡为她摆了酒席,一是为了那起案件的成功告破,一是为她接风洗尘。在酒桌上,我们个个都喝得大醉,何璐则劝这个酒,劝那个酒忙个不亦乐乎。尽管我已是走路摇晃了,还是坚持送他们回宿舍去。前面几个醉醺醺的兄弟唱着歌带路,何璐则扶着我,悄悄落在众人身后,快到宿舍门口时,她忽然停下脚步,抱住我的上臂,垫起脚尖,闭上眼睛,飞快地吻了我嘴一下,然后低头跑回宿舍,临走时我仿佛听到她低声的说了一句:没有直觉的笨蛋。我则立刻从迷迷糊糊中清醒过来,仔细回想下刚才都发生了什么。

        两个月的时间飞逝而过,我和何璐依然保持着这种奇妙的却又无法逾越的友谊,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做,无法肯定那若即若离的虚幻感觉是否真实,我一直在问自己,你喜欢她么,直觉告诉我:是的;嘴里说出的答案是:或许……

        在即将结束的时候,我们一起合影留念,领导在前居中巍峨端坐,何璐站在我的前面,为了显得自己更高些,在拼命的垫起脚尖,挺直起身子,我在后面扶着她腰,忍着笑容,摄影师调着镜头,迟迟未拍,她终于坚持不住,身子歪向一边,此时快门按下,她那惊讶夸张的表情,在那一瞬间成为永恒。

        很遗憾,在他们临走的那天,我在外面执行任务,没能亲自去送他们,也是后来听一个兄弟说,那天何璐一直绷着小脸,孤零零的独自站在一边,眼圈潮红,直到上了火车,终于没能忍住,立刻哭了出来。

        此后几个月,我和她依然保持着电话联系,每次通话中,她都要和我开心的聊些当天的趣闻,身边发生的故事,一说就是半天,遇到不高兴的事,就免不了要和我发顿脾气,或许是水瓶座的性格吧,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小女生。

        转年春节刚过,单位派我出差,去调查一名隐藏在资兴的天津籍抢劫惯犯情况,第一次交给我这么重要的任务,我很是兴奋,考验我的时刻到了。经过漫长的火车旅行,终于在傍晚下了火车,当地派所已经下班,不想打搅同行,就先找个旅店住下,准备转天一早直奔案犯隐藏地――东江湖。

        东江湖位于资兴市东江上游,距市区十几公里,等我到了才发现,这个湖水的风光竟如此迷人,宽广的湖水四周山峦起伏连绵不绝,山清水秀。几个岛屿点缀在翠绿色的水面上,东江水电站的一百多米高的大坝气势雄伟的伫立在上游水库,住惯了喧闹的都市的我,立刻被这宁静惬意的自然风光所吸引。但任务在身,不敢久留了,赶往水库区派出所,去了解那嫌疑犯的落脚点及近况。

        还未进派出所的大门,便听见里面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那声音是那么的熟悉,直觉让我心跳加速,快步迈进里屋,迎头看到一个女孩,目光接触,顿时我俩面面相觑,惊得说不出话来,面前的那个女子竟然是何璐!随即我和她笑起来,拍着手致意。她拉着我的手吃惊的问我: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我说:我是出差执行任务啊,一个在天津犯案的嫌犯躲在东江湖附近的他狱友家了,领导派我了解情况来了。我问她怎么会到这里的呢。她说:我老家就是东江湖的,从小在这长大的啊,直到小学才搬到青岛的。而且这个派出所所长还是我远房表叔呢,这不年假长我回老家串串门,看看亲戚嘛。

        我和她在这遥远的异地相逢,真是太巧了,早一小时,晚一小时,也不会在这僻静的水库区小派出所里相遇。有时候就是如此,缘分谁也说不清,老天把有缘的人安排在一起,即使天涯海角,纵然隔海相对,也会相逢相知,无缘的人,即使天天相见,卿卿我我,也会分离。

        何璐去央求那所长表叔,要自告奋勇的带我去走访那村子,老所长笑着答应了,叮嘱了几句,便放了我们出来。我们顺着湖边小路边走边聊,望着眼前波澜的湖水,远处起伏的山峰,那景色使人放松陶醉,让彼此不再拘束,自然而然的手拉在了一起,握着她温暖的小手,偷窥着她羞涩的表情,我有一种亲吻她的冲动。

        开心的时候,总是感觉时间过得很快,几里的路一会就走完了,到了村子找到村委会负责人了解下那户村民的情况,村里干部告诉我,村里那个服过刑的人和那个带天津口音的朋友,早在两天前就被拘留了啊。听到这个消息我一愣,怎么刚才在所里时没人提这事呢?这是真的么,难道已经采取行动了?我忙打电话和当地派出所核实这个消息,那个表叔在电话那边呵呵笑着表示,人确实是已经抓起来了,接到天津的协查通报后,便已经采取了调查,两天前刚拘留了嫌犯。我疑惑的放下电话,既然人抓了,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呢,让我白跑一趟。这时何璐似乎猜到了几分,她笑着说:天天忙碌,我这表叔是想让咱两出来玩一趟吧。看看风景。我再一琢磨,领会了其中缘由,原来她这个大叔也是这么有趣,咳,何璐这一家人,都是这么的搞怪。

        人抓到了,我也喘了口气,回去的路上,我俩搭了辆牛车,我和何璐坐在牛车后面,老乡在前面赶鞭子,牛车摇摇晃晃,我俩也随着车左右摇摆,嘻嘻哈哈不绝于耳,老乡回头笑着问我俩:小两口去哪串门啊?我诧异的问他:你咋看出我俩是两口子啦?赶车的汉子一撇嘴说:直觉嘛。何璐冲我翻着白眼,我一把搂住她说:既然都说两口子了,那就啵一下吧。何璐笑着反抗着,脸一下红了。

        当我们站在东江大坝上时,极目远眺那远处湖光山色,从桂东、资兴万千群山中呼啸而来的东江河水,骤然在脚下改变了千万年浩荡奔流的姿态,回转跌宕,在这里慢慢地平静下来,形成这样一个美丽的湖泊。从雄伟威严的大坝向下望去,远处水面波澜,一轮红日西沉落入群山怀抱。何璐兴奋的指着那边的水域,告诉我她的家就在那水面之下,我明白了,修建水库时,淹没了许多村庄。何璐则开心的给我讲述着儿时的场景,村子里的趣闻,还有那早已淹没在水下的大槐树的故事。

        伴随着落日的余晖,天高云淡,水面泛起雾气,亦梦亦真,一切的愁绪被晚风顷刻带走,消失得无影无踪,似乎人溶化在这山水中,合为一体。何璐偎依在我怀里,低声逸语着,我听不真切,直觉告诉我,我必须做一件事情,轻轻捧起她的脸,何璐羞涩的闭上了眼睛,略迟疑,我深情地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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