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警报!”艾伯纳西舰长喊道。卡林达星的叛军船朝着无畏号发射了鱼雷。“规避机动!快!”无畏号猛地偏航,移动着巨大的船体来回避那些飞向自己的灵活制导鱼雷。达尔正站在舰桥上自己的科学官岗位前,稳住双脚以保持平衡。
你会发现无畏号上的惯性阻尼器在危机情况下会失灵,达尔想起了詹金斯告诉他们的话。这艘船平时做急转弯以及连续打转的动作时,你一点感觉都不会有。但一旦发生重大事件,那么请固定好你的双脚。
“它们还在冲着我们飞来!”武器控制台的雅各布少尉正在追踪鱼雷。
艾伯纳西按下椅子上的按钮打开了全船广播频道:“全体成员!防冲击准备!”
包括达尔在内,舰桥上的所有人都牢牢地抓住了各自的控制台,固定住自己。这时候如果有安全带就好了,达尔想。
鱼雷击中舰体,发生了猛烈的爆炸。整个舰桥甲板都剧烈晃动起来。
“损坏报告!”艾伯纳西大吼。
每次遇到袭击,六号至十二号甲板总是受到损伤,詹金斯曾说过。因为他们有这些甲板的布景。镜头可以从舰桥切走,拍摄一个爆炸以及横尸遍野的场景。
“六号、七号、九号甲板受到严重损坏,八号和十号甲板中等程度损坏。”金汇报说。
“又一批鱼雷过来了!”雅各布大叫,“有四枚!”
“反导系统!”艾伯纳西怒吼,“开火!”
为什么不一开始就用呢?达尔心想。
他仿佛听到了詹金斯这么回答:每一次战斗都为了最大戏剧效果而设计,他说,故事追求的不就是这些吗?一切都不再有道理可言。物理定律去一边歇着了,人们放弃了逻辑,转而追求戏剧化。
“剧情”——詹金斯用这个词来表示电视剧集渗入日常生活,驱走一切合理性,让物理定律失效,使人开始想本来不想,说本来不说,做本来不做的这种异常状况。你已经受过其影响了,詹金斯说。一个你原本不了解的事实正闯入你的脑海。你做出了原本不会做出的决定或者行动。它看起来就像是个无法抑制的冲动,因为它就是个无法抑制的冲动——你的意志不再受你自己掌控,你只是剧作家笔下的一枚棋子,在棋盘上来回走动罢了。
大屏幕显示出无畏号的反导导弹击中了鱼雷,发出了三团橙色的明亮火光。
击中了三枚鱼雷,而不是四枚。达尔心想。因为漏过一枚更戏剧化。
“还有一枚正在飞来!”雅各布喊着,“马上就要击中了!”
一声巨响,鱼雷击中了舰桥下方的好几块甲板。雅各布的武器控制台爆炸了,火花四溅,他大叫一声倒在了地上。
舰桥上的某些东西会发生爆炸,詹金斯说,摄影师的镜头可是几乎一直对准了这里呢,不管是不是合理,这里必须得有损伤。
“重新连线武器系统!”艾伯纳西大吼。
“连线完毕!”克伦斯基说,“我已就位!”
“所有武器!”艾伯纳西下令道,“开火!”
克伦斯基猛地摁下他操作台上的按钮。不计其数的脉冲射线和中子导弹一齐飞向了卡林达星叛军船,随后而来的密集爆炸火光将整个监视屏都淹没在刺眼的光芒中。
“直接命中!”克伦斯基查看了反馈信息后汇报说,“看来我们已经摧毁了他们的引擎核心,舰长。还有一分钟,敌舰就要爆炸了。”
“带我们离开这儿,克伦斯基。”艾伯纳西下令,然后又转向金,“有新的损伤报告吗?”
“十二号甲板严重受损。”金回答。
通往舰桥的门打开了,轮机长威斯特走了进来。“我们的轮机组也狠狠吃了一记。”舰桥门上红色警报灯仍发出巨响,他却好像能听见艾伯纳西和金之前的对话一样。“幸亏我们自己的引擎核心没有崩溃。”
“修复需要多久?”艾伯纳西问。
当然是看展开一段复杂剧情需要多长的时间啦,达尔心想。
“最快也要十个小时。”威斯特回答。
“见鬼!”艾伯纳西重重地拍着他的座椅,“我们本来要护送卡林达的主教大人的舰船去和谈的。”
“很显然叛军的那些人仍然反对和谈。”金看着监视屏,上面显示叛军船华丽地爆炸了。
“嗯,显而易见。”艾伯纳西说,“是他们主动寻求开启对话的。那为什么现在却要妨害他们自己?又为什么要攻击我们?”他阴沉地别开了视线。
艾伯纳西或者这些军官中的任何一位时不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情绪跌宕,字斟句酌,高瞻远瞩,使得现场陷入一片深沉的静默,詹金斯曾告诉他们,这会儿就该插播广告了。广告的时候剧情中断,镜头会被切走。好好观察他们接下来的举动吧。
片刻后艾伯纳西眨了眨眼睛,在座椅上放松下来并望着威斯特:“好吧,那你赶紧让你的人去修引擎吧。”他的声音显然不那么有张力和戏剧表现力了。
“了解。”威斯特领命后,走出了大门。他在门口四处张望了一下,仿佛也很不解,本来只要轻轻按下通讯机的按键就能解决的问题,自己为什么非得不远万里地跑来舰桥汇报领命。
艾伯纳西又转向金:“还有,安排维修队去受损的甲板上。”
“会的。”金说。
“安排任务的时候,也安排一些人过来修理武器控制台吧。”艾伯纳西说,“然后看看我们能不能装上什么强力的防震装备,没道理每次战斗时舰桥上的东西都爆炸啊。”
听到这里,达尔不禁轻轻一笑。
“有什么问题吗,少尉?”艾伯纳西好像这会儿才第一次注意到达尔的存在。
“没有,长官,”达尔说,“很抱歉长官。我只是有点战后焦虑。”
“你是迪尔吧,”艾伯纳西说,“从外星生物实验室调过来的。”
“达尔,长官。”达尔说,“是的,我曾在那里就职。”
“那你是第一天在舰桥工作吧。”艾伯纳西说。
“正是。”达尔回答。
“噢,别担心,并不总会撞上这种事的,”艾伯纳西说,“当然有时候情况会比这还要糟糕。”
“明白,长官。”达尔说。
“好的,”他朝着趴在地上低声呻吟的雅各布点点头,“出点力把杰克森送去医疗室去吧,他看上去挺糟的。”
“我这就去,长官。”达尔说着,走去搀扶雅各布。
他刚搀着雅各布站起身,艾伯纳西问道:“他情况如何?”
“挺惨的,”达尔说,“但应该没有生命危险。”
“那就好。”艾伯纳西说,“之前那任武器专家可没有这样的好运气。再之前的那一任也是。有时候啊,迪尔,我会想这船到底中了什么邪。它一定中了什么恶毒的诅咒。”
“这可不能说明问题。”在达尔复述了这场袭击后,芬恩说道。五个伙伴正围坐在员工酒吧的一张桌子前,喝着酒。
“那要怎样才算说明问题?”达尔问,“这简直就像是在对照一张清单。靠不住的惯性阻尼器?吻合。爆炸的舰桥工作台?吻合。六号到十二号甲板的损伤?吻合。插播广告之前那个意味深长的停顿?也符合了。”
“但没有出现牺牲者。”汉森指出。
“没必要出现牺牲者。”达尔说,“我想这场战斗只是个序幕。在第一次插播广告前就播放这么多。它只是为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做铺垫。”
“会发生什么?”杜瓦尔问。
“我不知道。”达尔说,“又不是我写的剧本。”
“詹金斯会知道的,”赫斯特说,“他有全套的剧集。”
达尔点点头。詹金斯曾展示过一条时间轴,每隔特定的时间段,就会出现一个井号标记。这些就是剧情入侵现实的时候。他说着,放大了其中一个标记,显示了类似树状结构的细节。你们可以看到,它出现又消失。每个这样的小标记都是一个场景。它们都和剧作者的叙事弧紧密相关。詹金斯又回到了全景视图。六年。平均每年有二十四起重大事件。还有一些小事件。我想那些应该是衍生小说的情节。
“现在连你也这么说了。”芬恩对赫斯特的埋怨打断了达尔的思绪。“安迪把我们拖进这摊烂泥,已经够糟了,现在连你也变得神经兮兮的了。”
“芬恩,只要能穿在脚上的我就乐意称之为鞋子。”赫斯特说,“我并不相信他的结论,但他对于各种细节的掌握真的不容小觑。最近这次交战完全如詹金斯的预计,甚至连舰桥上操作台的爆炸也在他的预计之中。现在看来,也许我们不是写出来的人物,也许詹金斯真的只是犯癔病而已,但我打赌他已经知道这场星球叛乱事件中我们的下场了。”
“所以每次有个风吹草动你都得去他那里寻求下一步指示?”芬恩问,“你要真想找个精神领袖狂热追随的话,拜托你选个好点的,别找个四年来除了定食配给外啥都不吃以及还在便携马桶里拉屎的人啊。”
“那你又有什么好解释呢?”赫斯特反问道。
“我没有,”芬恩说,“好好想想吧。这是一艘诡异至极的飞船,我们都同意这一点。但你正试图在随机事件里找出因果联系,就像这个船上的其他人一样。”
“物理定律的失效可不是个随机事件,芬恩。”赫斯特说。
“你又成了物理学家了?”芬恩大声反对。他看了看四周,说,“伙计们,我们处在一艘天杀的宇宙飞船上。我们真的能解释清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吗?我们每天都和各种类型的外星生物或者新发现的星球打交道。我们对它们一无所知,这有什么奇怪的?我们的文明可在好几光年以外啊。你们只要稍微想想就会知道这本身就很奇怪。这本来就不可能发生。”
“上次见詹金斯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这些?”达尔问。
“我原本打算说的,”芬恩说,“但你们都异口同声地‘我们先好好让他把话说完’。然后就算说也没意义了。”
达尔皱起眉头,看起来有些愠怒。
“我并不否认这里面有什么不正常,”芬恩说,“当然有。我们都知道。但也许是因为整艘飞船都陷入了某种恶性循环。几年来它一直都是一个自给自足的孤立系统。在这种状态下,如果你想要寻找出规律,把一些不可能的事态联系起来,你肯定能做到。像詹金斯这样的疯子也能针对这团混沌作出一个后见之明的牵强解释,可这毫无用处。然后他开始胡闹,开始为别的船员追踪长官们的行迹,这更加剧了他们的臆想。然后安迪又栽进了这趟浑水,而他则是一个受过训练会去相信这些鬼话的人。”
“你是什么意思?”达尔问道,声音有些僵硬。
“我是说你曾经在神学院待了好几年,耳濡目染地受到神秘主义的熏陶。”芬恩说,“而且还不是来者不拒的人类神秘主义,而是如假包换的外星神秘主义。我的朋友,你的思维方式是在那里萌芽生长成熟的,枝繁叶茂得恰到好处,挂上詹金斯那个冥顽不化的理论真是再合适不过。”他举起双手,像是察觉到了达尔的愤怒一般,“我很喜欢你,安迪,你别误会我的好心。我真的觉得你是个好家伙。但我觉得你的过去成为了你的阻碍。我想不管你有意或无意,你都把我们这群人卷进了狗血到极点的事态中。”
“说到个人经历,这是詹金斯让我最别扭的一点。”杜瓦尔说。
“因为他知道我们的事情?”汉森问道。
“我是说,他到底知道我们多少事情。”杜瓦尔说,“而他又是怎么看待这个问题的。”
你们都是龙套,不过你们是受到眷顾的龙套。詹金斯曾对他们说。和你们一样的龙套角色都成了炮灰,所以他们没有什么背景故事。但你们有。他顺次指过每一个人。你是外星宗教的见习生。你是个在舰队里树敌无数的恶棍。你父亲是全宇宙最有钱的人之一。你因为和之前上司闹翻了所以才调职到这里,而现在和克伦斯基有一腿。
“你只是很不爽他揭穿你和克伦斯基的奸情吧。”赫斯特说,“特别是你曾经当着我们的面甩了他。”
杜瓦尔白了他一眼。“我也有需求。”她说。
“他可是刚得过三种性传播疾病喔。”芬恩说。
“我让他重新进行了一次全面体检,拜托。”杜瓦尔说着,看向达尔,“反正,别因为我满足自己的生理需求而翻脸,你们中又没有谁真的自告奋勇过。”
“喂,你和克伦斯基好上的时候我还在病床上呢!”达尔说,“别怪我。”
杜瓦尔冷笑道:“不管怎么样,我不是因为这件事而不爽,”她说,“是因为那个预测。”
你们可不会随随便便就挂掉,詹金斯对他们说。每集挂掉几个酱油角色才不能满足电视机前的观众呢。每过一阵子,一个活生生的角色死掉了他们才会觉得够刺激。所以呢,就有一些小配角被精心刻画出来,等赚够人气了再咔嚓一声拦腰折断。你们就是这样的角色。因为你们是有故事的人。为了让你们死得更让人扼腕痛惜,也许你们能有出演整整一集的待遇呢。
“越来越扯淡了。”芬恩说。
“你们说得轻松。”赫斯特说,“我可是我们中唯一一个没有过往经历的人。我一无所有。等到下次执行外勤任务的时候,我就得一声不吭地咽气啦。”
芬恩指着赫斯特对达尔说:“明白了吗?这就是我想表达的。你已经击垮了一个软弱糊涂的头脑。”
达尔微微一笑:“而你是世间唯一理性的声音。”
“正是!”芬恩说,“你们好好想想,这意味着什么,我居然是这个团队里对整件事情最理智的人!我可是我认识的所有人中最不负责任的人了啊!我最恨扮演理性角色!恨透了!”
“软弱和糊涂。”赫斯特咕哝了一句。
“你还说穿在脚上的就是鞋呢。”芬恩说。
这时,杜瓦尔的通讯机显示有来电,她离开了一会儿。当她回来的时候,脸色苍白。“好吧,”杜瓦尔?99lib?
说,“最不合我口味的垃圾巧合全都撞到一起了。”
达尔皱起眉头:“发生了什么?”
“是克伦斯基。”杜瓦尔说,“我得去上司那里汇报情况。”
“怎么了?”汉森问。
“无畏号被叛军船袭击的时候,船上的引擎罢工了,所以他们又派了另一艘船护送卡林达星主教大人的船前去和平磋商。”杜瓦尔说,“那艘船径直轰残了主教的飞船。”
“哪艘船?”达尔问。
“南特号,”杜瓦尔说,“我之前待的那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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