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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了,玲子同志

        我的办公桌上有个可爱的玩偶,是三个可爱的小猴子,一个捂着嘴巴,一个捂着眼睛,一个捂着耳朵,这三个憨态可掬的猴子个是日本的民间传说中的造型,大概意思是劝慰人们不说闲话、不看不该看的东西,不听流言的人生态度吧。这个玩偶,是来自日本的女子玲子小姐送给我的。

        那一年,接到了天津出入境边防站的协查电话,原来近期福建破获了一起偷渡大案,那次查获的偷渡人员有几十名,在货柜暗箱中被福建边防所抓获。而几名蛇头已经查明是福建福清籍人和一名东北男子,这几名蛇头组织过偷渡人数累计超过几百名,并与当地的日本黑帮有联系,同时买通了国内多家航运企业,甚至包括韩国、菲律宾等外籍船舶实施偷渡,组织分工明确,形成了一条龙服务。在多次偷渡中,已经造成了非法偷渡人员的意外死亡,其中一次因货柜通风口不畅,十几个人挤在狭小的空间内,当被日本海上保安厅的海警发现时,这些人全部青紫着脸倒卧在地,造成了三名偷渡客活活憋死的惨剧。据了解,有一名偷渡客因与蛇头发生争执,被那名东北籍男子骗到了甲板上,直接推进了大海里,活活淹死,这些令人震惊的犯罪事实,震动了中日警方高层,随即展开连续的行动,多名蛇头被抓获归案。经福建警方通报,这名东北籍男子因其事情败露突然,随身未携带财物,该男子同伙纷纷相继落网,被当地警方所通缉,无法在福建立足,很有可能逃窜到天津某地隐藏,并且该男子身背命案,所以请天津这方面协助调查。

        接到这个电话后,也收到了天津边防转发过来的资料,我们开始调用一切资源了解这名东北籍男子的去向,得知他年轻时候偷渡到日本待过十几年,现在已经获得日本身份,此后便往返中日,开始干上了蛇头行当,这次事发后,他已经被中国和日本所通缉,此次来天津是找以前的朋友筹款,准备偷渡潜逃国外,时间十分的紧迫了,他一旦得到了钱,利用自己关系潜逃走可就不好再抓到了。

        同时,我又接到了领导的电话,说是关于蛇头的案子,因为涉及到日本籍案犯,牵扯了日本黑帮组织等原因,日本警察厅和海上保安厅派来了两个协查人员已经到了天津,我挺纳闷的,这都是国内的案子关他们鸟事啊,我们要抓住了人难道还要移交给日方么,领导说这是上边的态度,体现中日双方友好合作的精神,一再叮嘱照顾好了日本客人,关系到大局。我不情愿的接受了命令。

        转天一早上班,办公室门口站着两个人,一个西装革履的老者,态度和善的笑着,一个是不到30岁的清秀女子,看着个头不高,齐耳的短发,冲我笑着伸出手来,用结巴的中文说:你好!我是日本警察厅的玲子,请多关照!

        她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这就是我对玲子的第一印象。局领导安排我和这两个日本人合作,介绍下案情。这两个日本人就天天到我这里报道了。玲子岁数不大,但看着很干练,提出了几点疑问与建议,我给她解答后,她认真的作下了笔记,看来这个碍事的花瓶也有点头脑,慢慢我对这个特殊的日本女子另眼看待。而这个日本老者则很神秘,不知道他做什么。过了两天,通过摸查了解,据线报得知北塘某村子来了一个陌生的东北男子。行踪很诡异。有了这个线索很是兴奋,但我没有通知这两个日本人,决定自己动手。却被这个玲子小姐听到了风声,冲我发起火来,质问我为什么不告诉她。看着她涨红的脸颊,我回敬她一句,你中文自学的这么好,不用我说也能察觉到线索吧。她憋了半天,结巴的对我说,记住,我们是同志!天,亏她能说出这样话来。心中暗暗盘算着赶紧把这两人早日打发走。

        无奈带着她和同事一起去北塘抓捕这名东北籍男子,在驻地派所警员带领下,到了该村落一处民宅,撞门进去,屋子里没人,扑了一空,但是地上却有干涸了的喷溅的血迹,屋内有搏斗痕迹,桌子被掀翻,一地的碎玻璃碴子。很不习惯有外人参与办案,更何况是个日本女人,我正在屋子里埋头找线索,玲子从后院跑过来拉着我说:那个,那个,那个缸。有问题。我看她说中文一着急就结巴就好笑,看她认真地样子只能忍着。跟她到了后院,发现了院子角落一口破缸,奇怪的是现在才4月份的天气,哪来的这么多苍蝇啊,苍蝇围绕着缸飞,走近一看,缸的裂缝上渗出黄红色的液体,爬着一圈的苍蝇在贪婪的舔食着。揭开盖子,浓烈的恶臭扑鼻,缸里塞着一具男性死尸,死者的血水存在缸的底部,眼球突出瞪着,喉咙上插着几片碎酒瓶子的玻璃碴,似乎是颈部气管及动脉被扎,血逆流进肺部,这样人剧烈的咳嗽,在短短几分钟内就能死亡。

        玲子看到这血腥的一幕并不胆怯,不顾冒着阵阵的臭气,挥舞着双臂驱散开苍蝇,麻利的戴上随身带的橡胶手套,从缸中掏出死者的手臂,察看手指缝内的残留物,我不禁被这个女子的专业手法所折服,我示意她退后,先照相,再让我们的法医来处理,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露出两个酒窝,停下了手,手套上滴答着黄红色的体液。令人难以把这一幕和这个俊俏娇小的女子联系起来。

        后经与福建方面核实,这名死亡男子曾经是东北男子同伙,曾与其共同组织过大连,烟台等地的偷渡活动,后分道扬镳隐藏于天津北塘,经过死者曾有过激烈的搏斗,指缝间残留的人体组织及血迹分析,与东北男子身份相符。据分析推断是东北男子找到这名以前的同伙索要赃款外逃,但言语不合二人扭打起来,东北男子将该同伙杀死抛尸在缸中后再次潜逃。没拿到钱,他又会跑到哪里落脚呢?此时又得到了福建方面消息,经过当地警方的审讯,该偷渡集团其他成员交待,东北男子很有可能去找另一名有过合作关系的老乡。而这个老乡住的可就偏远了,在吉林长白山北部的白山市露水河地区。

        我想目前做过装修的都多少听说过吉林森工的露水河牌子的刨花板吧,目前在橱柜家具市场上占有一定的地位,而那时露水河这个名字我头次听说,经打听原来我国东北的原始森林地区,这可是个不小的考验,因为该东北男子在天津北塘犯下了命案,领导研究决定派我去东北会同当地警方继续跟这个案子。没敢告诉这位玲子小姐,偷偷做好准备,马上启程。

        在北京机场候机楼溜达着时,我突然站住了,倒吸一口凉气,玲子小姐此时正拿着大旅行包站在我的面前,笑嘻嘻的看着我。我说:天,你从哪冒出来的,怎么又跟来了,那地方太危险,你不能去!玲子又开始结巴上了:我请示过了,可,可,可以去的,配合我是你的工作啊,再说我父亲也希望能学习下你们办案的过程。我说:谁是你父亲,那个老头?玲子笑着点点头说:他也是我上司。我心说这日本鬼子搞的什么荒唐事。

        一路无语,玲子反到没事人似的和我学起中国话来,下了飞机当地警方接机,转乘越野吉普,直奔露水河森林地区。颠簸了不知道多久,漫长的旅途令人疲惫,我醒来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玲子已经靠在我肩上沉沉睡去,手拽着我的衣角,不忍打搅,我轻轻扭了下身子,抓一件外套给她盖上,看着窗外似乎刚刚下过一场大雪,而此时的天津早已是冰雪消融的人间四月天了。

        驻地警局领导接待了我们两人以及大连、福建来的专案组人员,并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高度赞扬了玲子小姐的工作热情以及中日协作的精神,玲子在会议室里扭头冲我偷偷的作个鬼脸。令人忍俊不禁。

        转天当地林业部门的人,当地的武警,民兵以及山民和警方组成了抓捕小组,清晨出发,车至公路尽头下车,徒步进入密林深入案犯潜伏的地区。而我也分配到了一把手枪,因为该地区山民都有猎枪,同时也有野兽出没,以防万一,每个人都武装起来,玲子依然固执的要跟随前行,毫无办法,只能让她寸步不离的跟着我,一行人踏着厚厚的积雪,穿行在一望无际的红松树林,林间小路被积雪掩埋着,有经验的山民试探着虚实慢慢带路。漫长的跋涉翻越了两座小山脊,目标出现,众人兵分三路下山,包围起那个只有几户的小村落。武警战士开始枪上膛,打开了保险,民兵也撒开了网,慢慢靠近。我把玲子拉在身边一棵巨大的红松后,她紧张的握着我的手,冰冷的小手冻得通红。

        一声哨音,警报解除了,前面探寻的武警回来了,东北男子的那个老乡在家里,被活捉拖了出来,没有反抗,他的老婆抱着孩子惊恐的冲出来望着这些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地审讯,那个东北人刚找他来要钱,手里有家伙,老乡虽然早已洗手不干,但还是被迫再次卷入这事件中来,因为有老婆孩子,不敢反抗,立刻把以前合伙干事积攒的二百多万元分赃翻出来给他,而这东北人要了件皮袄,带些干粮,再次潜入森林中,离开不到半天的时间。紧赶慢赶还是与他失之交臂。

        现场开会研究决定,先派人把老乡押解回县里,再派人继续跟踪,如果不立刻追赶,凭借他熟悉的地形及山区生存经验,恐怕再抓他就不容易了,机不可失。这个老乡被带走时,一步一回头,看着他的老婆和孩子,老婆抱着孩子呆呆的看着他,孩子惊恐的哭着。

        夜色即将在几个小时内到来,因为新下的晚冬最后一场大雪,现场能发现一串较为清晰的逃窜足迹,专案组商讨此时该男子连续跋涉,必然疲劳,应该不会逃离太远,抽调出十几名干警、武警、村民马不停蹄的继续跟进,我作为地方的参战警员肯定要去的,其实也是怕最后破案表彰会时候少了天津人。面对白雪皑皑的原始森林,前途未卜的境地,涉案的各地方警员纷纷表态都要参加,玲子再一次表现了她的倔强,表示一定要跟着我走,我让其他人把她扣住,可不想出个闪失没法交待,没想到刚启程她就摆脱了限制后面追了上来,结巴的说:这是中日合办的案子,要有她一份,回国她的中国之行报告里要是只在屋子里待着,是影响她晋升的,她受过训练能照顾好自己。听听有理,我警告她需要注意的事项就带上了她,心里盘算走一天她跟不上还得麻烦同事送她回去。

        背负着武器和行囊,沿途没心情欣赏那原始森林的自然风光,连绵起伏的长白山,茂盛的红松树林,几声鸟叫,不时地看到树上一闪而过的小动物。夜幕慢慢降临了,就地开拓出一片空地搭建军用帐篷露宿。她是唯一的女性能享受到唯一的单人帐篷,其他人则挤到有限的几个帐篷里。围坐在石块遮挡着的煤油炉前加热军用干粮,怕在林中暴露,每个人都轻声细语,炉火也被石块围垒起来。玲子蜷缩在不合身的大衣中,笑嘻嘻的和我聊起来,我们没有谈论敏感的中日政治,只是她在说她的家乡日本鬼怒川,和这里的风光一样,也是森林,溪流,山涧,夏天开有漫山的野花。出名的是那里的温泉,此时泡上一个温泉是多么享受的事啊。她也说没想到在中国见到我这样的警察,我告诉她,你是我接触到的第一个日本女警察,让我也有了新的认识。最后两人默默无语,看着炉火发呆,我哼着电影追捕的曲调,她侧目看着我,我不好意思地笑了,她开始哼起了日文版的邓丽君唱的“我只在乎你的”,听得我入了神。

        吃完饭,各自休息,突然听到前方几公里远处山脊间传来几声清脆的枪响,刺耳的枪声划破了夜幕中原始森林的宁静,向导急忙起来侧耳倾听,远处传来模糊的人的嘶叫声,听得不是真切,向导说,这是猎枪的声音,不过这么晚不该还有人在这里打猎,估计是那个逃犯。向导神色凝重起来,背上了猎枪,向前方走了过去。这时黑漆漆的夜空传来一阵鸟叫声,一群鸟从那边惊慌的飞过来,掠过众人头顶,又向远处飞去。不出几分钟,向导踉跄着跑了回来,命令大家赶紧都起来,点燃火把,烧起篝火,又不断找来干树枝,添加进去,又浇了些煤油,让火堆更旺些,又把随身携带驱寒的烈酒拿出来,同时让所有武警、民兵枪上膛,打开保险,围着帐篷一圈枪口对外警戒起来,只要听到树林中有动静就开枪射击。我们对此迷惑不解,这样大动干戈岂不是暴露了目标,误伤了人怎么办,向导说,别管那么多了,前面不对劲,周围不会再有人,那声音我小时候听到过,说不好是什么东西,只是这家伙一夜咬死了我们村2匹马,一头驴。众人听得心头一沉,这样大型的捕食猛禽不是我们城市来的人所了解的。

        此后前方树林里再没有动静,一夜没有入眠,众人抱着枪眼睁睁瞪到天亮,天一亮立刻收拾行囊上路,继续向那山脊追踪而去。小心翼翼的跟着足迹到了那片树林,脚印在此也消失了,同时看到了恐怖的一幕,那片空地上一片血迹,与周围洁白的雪形成巨大反差,地上散落着数发猎枪弹壳,折断的树枝横七竖八在地上,地上呈现出凌乱的恐怖的巨大爪印,向导低头察看,低声惊恐的念叨着,不只有熊的,还有别的动物。玲子害怕的蜷在后面,低声问,是老虎么?前面又发现了一串爪印和一条拖拽的血迹,一直延伸进林中,跟随着血迹,赫然发现岩石后面有一具残缺不全的男性死尸,脖子被咬断,脑袋歪向一边,皮袄上有触目惊心的如镰刀划过的切口,胸膛被锋利的爪子抛开,内脏几乎没剩下什么,大腿部肌肉也被撕咬的支离破碎,只剩下皮鞋和脚完整,四周数上都溅着鲜血。向导叫我们立刻收集证据,对现场拍照,对面山林中似乎还若隐若现出黑影子,赶紧拍照,捡拾残缺的人体组织放进尸袋中,幸运的是发现了一把猎枪,上还挂着一个断掌,保存有完好的指纹。整个一个大活人,收集到了只有三个超市大号塑料袋那么多的残骸。收集完毕,向导立刻组织撤退,现在早春时节,从饥饿的动物嘴里抢食可是十分危险的事。回来的路上玲子紧紧抓着我的胳膊,看得出她被吓着了。其实,我们这些干了这么多年的刑警,也没见过如此血腥的现场。

        回到天津,经过指纹分析,该男子正是那个潜逃的蛇头。他的恰当的归宿也解决了日本引渡的问题。在后来召开的庆功晚宴上,我躲在角落中默默地喝酒,玲子和她的父亲笑着走来冲我招手,玲子拿出了那个玩偶,三个可爱的猴子,留作纪念,我窘迫的翻遍衣兜找回赠礼物,无奈只发现随身带的一个骆驼钥匙挂坠,我郑重的交给她,告诉她,在中国的属相当中,我属骆驼的,送给你吧。她呵呵的笑着,好奇怪的属相啊。

        临别的时刻就要到了,明天玲子就要回日本了,这么多日日夜夜一起奋战工作,我脑海中不时地浮现那对可爱的酒窝,和她描述的鬼怒川的温泉,很奇怪的感觉。夜晚独自一人悄悄来到海河边,河那边霓虹闪烁,万家灯火。我出神的看着游人从身边走过,擦肩而过的人,再次相逢又不知道是何年了。忽然觉得身后站着一个人,回头一看,正是玲子小姐,她依然笑着看着我,我很惊讶。她说匆忙收拾完行李,就从同事那打听到我去向,顺着河边溜达一圈终于找到了我。我们坐在河边座椅上,我点燃颗烟,注视着河水浪花向东涌去,波光粼粼的水面映衬着弯月,夜已很深了,玲子依然默不做声,摆弄着那个骆驼吊坠。她低声结巴的说,谢谢你这么多天的照顾。在中国认识你,我很开心。我分明看到她眼光中晶莹闪动的东西,我挤出一丝笑容说:记住,我们是同志!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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