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最近几年发生过多起惨烈的煤气爆炸事故。06年河西区小海地某小区发生了一起严重的煤气爆炸事故，爆炸产生的巨大破坏力，将阁楼屋顶整个掀翻，外墙被炸塌，冲击波将6楼的地面整体震塌，直接砸压到5楼，五、六两层楼共4人埋在坍塌的楼板中。室内物品全部被抛出撒在小区地面，并造成了人员伤亡。经事后分析是煤气软管与立管松脱造成了泄漏而引起了爆炸。也是元旦期间，河东区滨河庭苑某栋楼也发生煤气泄漏，某住宅遇明火发生了剧烈爆炸，并燃烧起大火，楼上住户全部笼罩在浓烟中，经及时抢救全部脱险，但事主一家损失惨重。05年南开区靠近外环有个阳光100的小区某住户同样发生了爆炸事故，造成人员伤亡。不过，经历过这么多恶性爆炸案，多年前发生的一起离奇的爆炸事故，扑朔迷离的案情令我记忆犹新。

        那天接到了指挥中心的电话，说某老楼发生了爆炸事故，造成了人员伤亡，要求我们和消防中队勘查人员一起去事故现场。现场已经围满了人，拨开人群望去，爆炸发生在老楼一层的住户，火势已经基本扑灭。爆炸产生的冲击波将窗户震碎，散落一地，铝合金窗框耷拉着，从屋内还冒出少许烟。一楼门洞的过道拐角处横卧着一具男性尸体，大概在50岁上下，全身无烧灼痕迹，头部有致命伤，颅骨塌陷骨折。从倒卧的位置来看，不像是从屋内震出来的，既然这男子不是死于室内的爆炸，从头部创伤来看，应该属于爆炸后飞溅的异物撞击所致，并且头部的重创足以使人立刻毙命，没有受伤走动可能。不过从他倒地位置来看，他处于楼道的拐角处，与一楼敞开的窗户形成遮蔽死角，也就是说爆炸所产生的碎片不应该能击到他。他又是如何丧命的呢？

        带着疑问，我又到屋内察看，室内一片狼藉，破坏力是相当惊人的。方厅内躺着一具熏得黢黑的女性尸体，年龄在50岁左右。进入卧室，损毁情况不太严重，依稀能看出来屋子的原貌，整洁而简朴，老式的大衣柜，和一个双人床。墙上挂着女主人的照片，看拍摄日期在七几年，照片中女子穿着军装，文革时期的打扮，漂亮又有朝气。每当看到受害者生前的照片，我总是无奈的摇摇头，一个生命就这样轻易的消逝了。回头看到屋内一个烧焦的拐杖，再看那名女子，其中一条腿稍微细些，原来她有残疾。可以想象，在爆炸发生瞬间，人体内脏受到极大的压力导致重创，此后再受到烈焰的包裹，这名女子多么惨烈而无助的挣扎着求生。

        通过邻居了解到，这名女性死者在此处住了两年左右，腿有残疾，靠卖报纸为生。过道处男性死者是她丈夫，平时经常加班，每周回家两次照顾她。两人相处融洽，从未见争吵，对邻居话虽不多但很客气，平日还能看到该男子带这女子去附近公园歇息。很温顺平和的两口子，过着悠然自得的日子，却在这次离奇的爆炸中双双丧命。

        此时消防勘查人员也来了，开始调查起火的原因。

        目前天津市区逐步淘汰了罐装液化石油气，改用管道天然气。天然气中所含的甲烷、乙烷、丙烷是无毒性的，为了便于发现泄露也特意掺杂了异味气体。它与煤气相比不含有毒的一氧化碳，气体密度是空气的1/2，比空气轻，极易挥发，一旦泄漏，立即会向上扩散，不易积聚形成爆炸性气体，安全性较高。属于清洁、高效而安全的燃气。而罐装液化石油气，气化后体积能迅速扩大300多倍，比重是空气的1.5倍多，因为它比空气重，泄漏后易在地面的空隙、低处停滞集聚，一时不宜发现。在空气中含有2%-10%的浓度范围，遇到火星就会引燃，并且破坏性强。液化石油气的爆炸速度为2500米/秒，火焰温度能达到2000度。打个比方，一瓶普通250毫升饮料瓶子，里面的液态石油气倾倒后，在两秒内气化膨胀成75升可燃气体，继而形成4立方米左右的混合可燃气团，如果你此时在一个不到10平米的空气不流通的小屋内，想要抽根烟，当你轻轻点燃火柴的瞬间，爆炸将在几毫秒内发生，小屋会顷刻间成为2000摄氏度的人间炼狱，在你的神经还未传递给大脑炙热感时，你已经乘鹤西去了。（皮肤痛觉通过人体神经传递大脑的速度大概在一百多米/秒）

        该住户使用的正是罐装液化石油气。幸运的是燃气罐没有爆炸，只是泄漏的燃气爆燃，否则就不仅仅是震坏门窗那么简单了。仔细察看罐口阀门接头处，没有泄漏迹象，那么只好搬开灶台，查看后面的胶皮管是否老化有裂缝了，检查泄漏千万不能用打火机，否则当你知道泄露时，也引火烧身了。应该用肥皂泡沫水涂抹灶头、阀门和管道，凡是起泡的地方，就是燃气漏损处。还要注意的是，煤气烟火呈现红色火焰而非正常的淡蓝色，即表示煤气不完全燃烧，会产生一氧化碳，有中毒的危险。燃气热水器也不能安装在密闭的浴室里，就在不久前，天津还发生了一名女学生洗澡中毒的事件。言归正传，搬开灶台，果然发现地面一小段胶皮管有新形成的破损痕迹，用放大镜观察，看是否人为制造，破损处不规则，不是刀切留下的，不过非常像某种动物啃咬的痕迹。胶皮管在灶台后缝隙穿过，还直接摆在地面，因不宜清理，管子上沾染了许多油污，菜汁，那么这些污染绝对能引起某些小动物的兴趣。果然，角落里发现了几粒粪便，可以肯定了，老鼠干的！

        那么我们这样分析，老鼠咬破了胶皮管，燃气泄漏，挥发得液化石油气因比重大于空气，加上排风不畅，则随着地势而流动聚集。此时，万事俱备，只欠那么一个小小的火星，就能引爆了。看灶台的旋钮处于关闭状态，说明当时并没有开火，再查看屋内其他能引火的设备或电器吧。

        需要注意的是，一旦发现燃气泄漏，千万不要在屋内开灯，不要开关任何电器。各种电器开关、插头与插座的插接都会产生火花，尤其是冰箱压缩机，启动时也产生火花。也不能接打电话，因为当人们拿起或放下话筒时，会产生瞬间高电压，触点会产生火花。也别脱穿衣服，那样容易产生静电。正确做法是打开窗户，迅速离开屋子，电闸在室外应立刻切断，电闸在室内千万别碰了。走路时用脚尖着地轻轻迈步，因为有的人喜欢鞋跟钉些金属，和水泥地摩擦也是冒火星的。

        大半天过去了，线索依然有限，巧合的是当天该楼停电，屋内未装电话，排除了电器因素，死者也不抽烟，白天也无需点蜡烛，身边也无燃烧过的火柴，那么这个火星从哪冒出来的呢？楼道外的男子又是如何死亡的，蹊跷的案情，错综复杂，感觉毫无头绪。这时同事带来一个更为震惊的消息，该男子身份已经核实出来，是天津某厂工人，这处爆炸的住宅不是他家，女性死者也不是他妻子！这个消息让在场的邻居十分惊讶，他们纷纷表示这两人一起住了两年了，分明就是一对老夫妻啊！一起吃饭，一起溜达，除了没儿女，男人平时加班多些，总不回来，就是再正常不过的家庭了。无论从这两人年龄，衣着，工作等各种因素来看，我也很难相信这两个过了半百的人竟然是野夫妻，其中这男人还另有家室。

        立刻联系法医过来，检查女性死者是否死于爆炸事故，还是之前就已经死亡，被伪装了现场。凭经验判定，畸恋很容易造成恶性杀人事件。如果是爆炸燃烧前该女子已经死亡，那么气管和肺部应该没有灼伤和烟污痕迹。法医赶到后作了细致检查，打消了我的念头，该女子确实死于爆炸燃烧，气管有灼伤，并且死尸姿态来看有挣扎迹象。我依然不放弃我的观点，也许是男子厌烦了该女子的纠缠，怕事情暴露，将女子打晕，出门准备下一步处理时，燃气泄漏意外爆炸了，或者说他故意把猪油撒在管子上让老鼠啃咬，造成泄漏任其发展直至遇到明火爆炸，伪造成意外事故，但他又怎么自己死于非命呢，自己的思路开始混乱起来，解释不通这因果关系。

        这时同事在楼道外发现了一个重要的线索，楼道拐角处一个地沟盖有破损，缺了一小角。同时一个邻居反映，似乎当时听到的不是一声爆炸，而是两声，间隔极其近，几乎分辨不出来。他感觉是先有一声轻微爆响声，很快又是猛烈的爆炸声。这两条线索有潜在的寓意，我又立刻出屋查看男性死者的头部伤口，似乎是被某种碎片击中，伤口的形态和那个地沟盖缺失的一角有几分相似，马上扩大搜索范围，半小时后在围墙外另一个院子捡到了一块碎铁片，沾染着血迹。兴奋的跑回来，马上和伤口对比，又和地沟盖缺失部分对比，没错！是地沟盖破裂的这个铁片崩起来击中了这男子头部，造成他颅骨损伤，当即死亡。那么这个地沟盖为什么会崩裂出碎片呢，速度又如此之快，造成这致命的打击？

        邻居一句话，点醒了我。原来这个楼道拐角的地沟与该住户的下水道相通的。同时楼道内还有两个烟头也引起了我的注意，烟头的牌子和男性死者身上携带的香烟牌子相同，一种市面少见的反包恒大。我又了解到，该男子抽烟有个习惯，喜欢把抽完未燃尽的烟头弹射到地沟眼里，很多抽烟的人都有这种类似瞄准打靶的下意识动作，习惯性的把烟屁弹到一个地面的小孔中。而这个动作在今天看来很成功，烟头鬼使神差准确无误的被弹进了地沟盖眼里。很多人有把液化气残渣倒进下水道的习惯，我可以这么估计：该女子把罐子里的残渣倒进了自家下水道，或者是泄漏的液化气顺着地势低的地方流动，慢慢汇集涌进了下水道，而下水道又与屋外楼道的地沟相通，此时男子出门顺手把烟头弹进了地沟盖眼里，明火遇到液化气和沼气的混合体，立刻爆炸燃烧起来，因为地沟盖比较沉重牢固，只被震飞了一个有疲劳破损的碎片，碎片正巧击中男子头部，造成了他的死亡，这就是邻居所说的第一声爆响。爆炸燃烧的火焰，因体积极度膨胀再次寻找出口，结果又返回到了屋内下水道，直接把火引进了屋子，此时屋子地面聚集了大量泄漏的液化气，而再次形成更为猛烈的爆炸，该女子在后一次爆炸中丧生。

        经过权威部门的更进一步调查，验证了我的分析。这对偷情的中年人意外死亡也得到了解释。下午，准备离开现场时，一个女子匆匆的赶来，精神崩溃状，哭喊着要看她丈夫。我立刻明白了，男性死者的真正妻子找来了，女子失声痛哭着，我告诉她尸体已经被运走。女子因悲哀而浑身颤抖着，哭了半天才勉强站住，我明白中年女人丧失丈夫有多痛苦。我尽量缓和的告诉她实情：你丈夫已经死了，有件事我不想提，但我觉得还是该让你知道，你丈夫为什么意外死在这，他在这包养了一个女人，已经两年多了，这些你都没有察觉么，我想他不是个忠实的人。

        我想那个女人突然得知丈夫死于非命，还出轨的消息一定很惊讶吧。出乎我的意料，女子平静的告诉我：他们不只两年了，在一起至少十年了，他以为我不知道他们之间的事，直到死都没跟我说过。其实，早在十年前我就知道了，我也装作不知有十年了。从来没和他当面挑明过。呵呵，很奇怪吧？

        该女子的话反令我吃惊了，她欲言又止，最后说：这些事别告诉我女儿好么，如果真遇到她，就说她爸爸出车祸死了好么？答应我。说完，这个女子匆匆走了，赶往太平间。

        这女子的话让我陷如迷茫中，难道说得知自己丈夫外遇还能默不做声的纵容下去么，竟然还能忍耐10年之久，互相间隐瞒欺骗了10年，实在是不可思议的事。也许两人关系早名存实亡了吧，各自快乐，互不干涉，只能找个这样理由来解释了。呆坐在现场，闷头想着一天发生的事情，生活是曲折的，这话再合适不过。这时我面前出现了一个女孩，女孩背着书包，似乎刚放学，看到我一愣，又看到爆炸后破损的屋呆住了，继而扔下书包跑向屋子，嘴里叫着：爸爸！爸爸！你没事吧？我把女孩拽住，问她：这家住的男子是你父亲么？

        女孩犹豫了下点点头，冲我焦虑的问：这怎么了，爆炸了么，我爸爸今天来过么？这住的那个阿姨还好么？我一下子就蒙了，这女儿怎么知道爸爸在这，她也知道父亲的秘密么？我看她急得要哭出来了，不忍心骗她，告诉了她实情：你爸爸和住这的阿姨在上午爆炸中都走了。女孩顿时惊呆了，我把她扶住，她憋了一会才哭出声来，脸色煞白。我不忍心看这女孩失去父亲后的模样，悄悄递她一条手绢。女孩哭着要离开去看爸爸最后一面，我告诉了她太平间地址。女孩带着哭腔一步一步的跑远，突然回头跟我说：不要和别人说我来过这，更别告诉我妈妈爸爸是死在这，就说他出工伤死的好么？听到这，我脑袋立刻大了，今天到底是遇到的什么人啊，这对母女究竟是怎么了，搞什么名堂啊？

        几个月后，通过女儿的口述，我终于知道了这件离奇燃气爆炸案下隐藏最深秘密。这是一段纠缠了三十余载的情感之路。这名男子在七十年代，响应毛主席号召，上山下乡到了黑龙江，把热血青春和汗水挥洒在那广袤的黑土地上。那时他风华正茂，结识了当地一个漂亮的女孩，两个人暗自互有好感，慢慢的走在了一起，初恋是甜蜜的，青涩的年代，单纯的少男少女，如黑白照片般，留下了美好的共同回忆。而我见到的那个墙上挂的照片，正是男孩给女孩拍摄的。我甚至能通过照片，体会到相机后这个男孩多么的憧憬两个人的未来，镜头前这个女孩，又多么的爱恋这个男子。后来，知青陆陆续续返城了，男孩牵着女孩的手，郑重地承诺说，我会再回来看你，我会带你离开这里，女孩开心的笑了。以后便日日夜夜期待着男孩某天能回来。他这一走整整10年再也没有音讯。曾经的那个男孩已不再是男孩了，他已经变成了一个父亲。

        起起伏伏、百转千回，女孩始终没有嫁人。她终于也来到了这个城市，她四处打工，四处寻觅，只有一个简单的目的，就是期望能再看到心深处的男人一眼，能看到他平安，幸福就满足了，她不再奢望他能兑现那个承诺。某个雪夜，两人意外的再次重逢了，互相凝视，百感交集，一个红颜不再，一个白发染鬓，再回首竟已百年身。男人抱着学说话的女儿让她喊阿姨，阿姨开心的笑了，开心的流下了眼泪。一年后两人再次不期而遇，男人提议去吃饭，在路上一个醉酒司机开着车横着向便道撞来，女子来不及喊，一把将男子推开，车从女子腿上压过，男子抱着血泊中的女子痛苦万分，他再一次许下诺言：只要我活着，一定要你今生不再受委屈。男子把女子安置好，每周都称去加班看望女子几次，妻子慢慢有了疑心，妻子异常的愤怒，她要报复男子的不忠，她在揭穿前非常渴望了解那个对手是怎样的人。一年下来，她慢慢感觉没那么恼怒了，妻子很无奈，也许这就是命吧。妻子忍住了，她甘愿做个傻子装下去，因为他还顾家还疼女儿。更重要的是，看到丈夫搀扶着那个架拐的女子，莫名的有些伤感，她不忍心丈夫做出选择，无论怎样的结果，她都无法承受。

        随着女儿慢慢长大了，也懂事了。女儿也察觉到了父亲的异常，女儿很生气，决定为母亲讨回公道。女儿趁父亲不在，独自找到了那个女子，女子平淡的告诉女儿，命运哪怕稍微多眷顾我一下，我也该有个女儿了，也该你这岁数了。女儿几次上门准备吵架，但怨恨被那凄凉的故事所淡化，阿姨想以死来摆脱这命运的捉弄，女儿偷偷把阿姨藏在床头的几瓶安眠药扔掉。一个男人憔悴的周旋在两边，一边是责任，一边是承诺。三个女人达成了微妙的默契。

        终于，我明白了，为什么母女对我说那样的话，为什么在男子死后依然保持着互相隐瞒。母亲希望父亲永远在女儿心中是个好爸爸。同样，女儿希望父亲永远在妈妈心中是个好丈夫。一个秘密在三个人心中互相隐瞒了十几年，谁也没有说出，直到烂在肚子里。那次意外的爆炸事故，将三十余载的情感纠葛作了最终化解。这个男子最后做出的承诺，终于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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