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一大早,洛锡安和边境警察总部的一位睡眼惺忪的警长出现在了雷布思的公寓门口。
“你最好来协助我一下。”他说。
雷布思跟他下了楼来到路边停着的巡逻车上。他从乘客那侧的车窗往里看了看。
“也许我们最好租一个起重机。”
他们花了四个来回才把车上的箱子全都搬进雷布思家的起居室。雷布思把垃圾袋拿到沙发后面,腾出了地板。
“在这儿签个名。”那个警长说。他有一张打印收据:收到所有关于德伍德·查特斯的笔录(八箱)。雷布思签了名。
“还有时间和日期。”警长说。
“下一步你该要小费了。”雷布思咕哝道。
“如果你给的话。”
“哦,这是给你的:举重物的时候,弯曲你的滕盖,而不是背部。”
他给希欧涵·克拉克打了电话。
“为什么是我?”她说。
“因为布莱恩·霍尔姆斯有自己的家庭。”
“我认为这是歧视。你什么时候过来?”
“一个小时以后吧。”
他整理了一下起居室,垃圾袋被扔到了走道上,文件箱在地板上排成了一字形。他将所有脏杯子、玻璃杯和盘子都收拾好,拿进了厨房。他把咖啡罐里的水倒掉,又重新放回暖气下,接着打开了起居室的窗户,好让这个地方通通风。太阳光照不进来了,这表示秋天过后窗户就再也没有擦过。雷布思觉得自己应该适可而止了。
“她来这儿是为了工作,”他对自己说,“而不是烛光晚餐。”
他们有了两项突破,都是在傍晚的时候。
第一次是发现了一个顾客的名字:奎伦。
“我曾经见过这个名字,”雷布思说。他想了一会儿才记起来,“公务员罗里·麦卡利斯特,他提到过一个叫奎伦的人,是一位建筑承包商。他和SDA之间有过一些可疑的交易——这是他们决定SDA命运时的一个不利因素。”雷布思翻回至前一页的笔录,“查特斯的顾客恰好就是个建筑承包商。”
“所以呢?”
“所以,媒体不知怎么听说了SDA和奎伦的一些事,这可是对SDA的衰败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啊。想想要是SDA消失了,那么谁是受益者?”
“查特斯?”
“是的,若是这样的话财政记录就会被全部刷新,将来不可能有人调查发现SDA有过几百万英镑的流失。”
“你认为查特斯出卖了他的顾客?”
“我可不会放过他身上的任何一件事。”
很快第二项突破也产生了。
从笔录上可以清晰地看到,反诈骗部门只盯着查特斯一个人。任何提到他的合伙人的地方,他们都用姓名首字母缩写或者“有钱人”来代指。没有人会想到SDA的头儿和查特斯的诈骗有任何联系。
所以他们出现的频率很低,甚至在门森案中根本就没有提。但是后来雷布思拿到了查特斯寄给SDA的一封信的照片。上头有门森的标志,还有压根儿就不存在的雷斯大道的地址,它在上面被叫做“门森大楼”。信的下端印着公司的注册序号。
“你在公司目录里找不到门森,是不是?”
“是的,”克拉克说,“我还让他们的档案保管员仔细看了一下。”
“哦,要么他们的确注册过,要么这是个假的序号。”
“档案被放错地方了。”
“这可不就是个巧合吗?”
那张纸的最后一行已经模糊了。雷布思凝视着上面的一排人名,门森董事会成员的名字。
他知道他要找什么,所以他可以轻松地找到查特斯的名字;其他的就困难一点了。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辨认出J.约瑟夫·辛普森的名字。
“是他。”雷布思说。他还需要另外和辛普森谈一次,可是这解释了他为何要对门森的地址撒谎:这家公司不可靠,正在接受调查,而辛普森曾经是董事。在你做生意的时候,可不想让别人知道这种事。
至于第三个和最后一个名字……
“你能看出来吗?”雷布思问,他把纸递给了希欧涵·克拉克。
“开头的字母是M,”她猜道,“莫奇森?”
“莫奇森?”
“我不知道,也许是马修,差不多的样子。”
雷布思把纸从她那拿回来。马修……莫奇森……“马西森,”盯着那些不清楚的字迹,他说,“可不可能是马西森?”
她耸耸肩:“比如在……”
“我昨天遇到一个叫罗比·马西森的人。他经营帕诺科技。”
“硅谷在本土的成功案例?”
雷布思点点头:“我们刚刚配置了帕诺科技的电脑,是不是?”
“从警司往下所有人都有。”
这就意味着艾伦·甘纳也会有一台。
“你认为是谁决定这件事的?”
“什么事?”
“比如决定哪个制造商给我们供货?”
“应该是服务部门的头头吧?”
“可是副局长有发言权。”
“也许是,这有关系吗?”
雷布思不知道。帕诺科技在西加尔工业园把电脑零部件组装起来,西加尔工业园出现在议员吉莱斯皮的其中一个文件夹上。门森则是另一个。有消息说,德伍德·查特斯早期资助过帕诺科技。而帕诺科技的老板碰巧出现在伊恩·亨特爵士的家里,并且看上去很焦虑。艾伦·甘纳也在那儿……
一环套一环,他想。苏格兰就是一台机器,从外面看它就是台巨大的机器,但是如果从里面看情况就不一样了——微小,但错综复杂,不是因为零部件太多,而是因为它们都极其复杂地联系在了一起。雷布思清楚自己还在机器外面,但是现在他懂了,他被邀请去伊恩·亨特爵士那里参与射击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伊恩·亨特爵士想把他拉进机器里。他们可以把他变成机器的一部分,模板上的一块芯片。这一切也只需要一些适当位置的朋友。
之后,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他们一直辛苦工作到了五点半。
“我希望有人请我吃晚饭。”克拉克说着,开始舒展她的筋骨。
“谁请你?”
“你呀。”她说。
雷布思摇了摇头:“我今晚有别的安排,对不起。”
“哎,非常感谢你。我牺牲了我宝贵的星期天来帮你,然后你将我一脚踢开。”她眯起了眼睛,“有约会?”
她采取的是独特的苏格兰式技巧:实则严肃,却装作随便的样子。
“我要工作。”雷布思说。
“工作?”
“我要和一个人去谈谈。”
“是我认识的人吗?”
雷布思摇摇头:“不过别认为我不感激你的帮助。”他送她到门口。
当两分钟后门铃响起的时候,他以为肯定是她忘记了什么东西。但是站在门口的不是希欧涵·克拉克,而是吉尔·坦普勒。
“介意我进去吗?”她说完就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我正要出去。”
“不会耽误你太长时间的。我试过打电话给你,可整个下午都占线。”
“我把线拔掉了。”雷布思说,跟在她身后进了起居室。她看到了成箱的文件。
“我看你的确是在享受你的假期。”
“别这样说,吉尔,是他们非让我休假的。记着,当时你也在场。”
“我记得。警司一直在遭受难以置信的压力;如果我是他,我也会这样做的。”
“这听上去不像社交访问。”
“因为根本就不是。市长是你最近一位受害者。他打电话给警司说你对他无礼。”
“他有没有提到具体细节?”
“没有。”
“我想他不会说的。”
“可能法梅尔会在早晨亲自打电话给你。我想这会是一次正式的批评,也许甚至就是停职。”她转向了他,眼里闪烁着光,“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你说什么?”
“我是你的顶头上司。我刚上任一个星期,你就给我惹上了最可怕的麻烦。你认为我会遭受怎样的对待?”
“可是这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怎么会没有?一切都与我脱不了干系。你是我的下属。如果所有的警司都对你手下的一个手榴弹担心不已的话,你让我怎么工作,让我怎么有工作的感觉?”
雷布思点头表示理解。“事情就是这样。你很生气,因为法梅尔对你不够注意。你想塑造一个良好形象,但你却什么形象也没有制造出来。”
“你在曲解我的话。”
“我有吗?”他抓住她的胳膊,“看着我的眼睛然后告诉我。告诉我我错了。”
她挣脱出了他的手掌。“约翰,”她愈加冷静地说,“我来是要警告你。明天早上你的职业生涯也许就结束了。”
“你认为我在意吗?”他试图表现得很随便。
她向他靠近了一步。“是的,”她平静地说,“我认为你在意。”她绿色的瞳孔似乎想要把他吞掉,“我想,最起码你害怕了。”
“害怕?”他笑了,“我当然害怕。我不介意被恶棍逼到巷子角落里,或者失去工作。眼下我要面对的事情才糟糕呢,我简直怕得要死。”
“那么放弃吧。对一些人道歉,然后继续回来工作。”
他再次笑了:“就这么简单,是吗?你会那样做的。”
“是的,我会的。”
“哦,我要考虑一下。”
她想考量出他的诚意有多少,可是这就好比在测量海上的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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