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兰克·劳德戴尔警督在皇家医务室一间开阔的病房里,但他的床是在靠窗的角落里,可以看见外面的草坪公园。他把自己的床和邻床之前的帘子拉了下来,这样能保留一点隐私。他床边的柜子上有瓶花,它们似乎要在医院过高的温度里枯萎了。
“从你这儿几乎都能看到我的公寓。”雷布思说着,看向了窗外。
“那一直是让我感到安慰的原因,”劳德戴尔说,“你很久没有来看我了。”
“我不喜欢医院,弗兰克。”
“我也不喜欢。你以为我在这里是因为它对我的健康有好处?”
他们两个都笑了,雷布思打量了一下病人:“你看上去不好,弗兰克。”
劳德戴尔看上去像是一个试着用安全剃须刀刮胡子的婴儿,把自己的脸搞得一团糟。挡风玻璃划过的地方有很多裂口和伤疤,眼睛也擦伤了,肿得厉害,鼻子上还有难看的黑色缝针印子。他就像喜剧小品里让人发笑的滑稽病人,浑身都是石膏和绷带。
“你的腿怎么样?”雷布思问。
“痒。”
“那应该是好的征兆。”
“哦,我还可以走路……他们是这么说的。”劳德戴尔不自然地笑了,“也许我要瘸掉一条或两条腿。”
“两条会好一些,”雷布思说,“它们会让你觉得平衡。”
“要不要在我的石膏绷带上签名?”
雷布思看了看劳德戴尔腿上的石膏绷带。有几个来看望他的人已经在上面签名了。
“哪只腿?”
“随便你。”
雷布思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圆珠笔。在粗糙的表面上写字并不容易,不过他尽量写得好看些。
“写了什么?”劳德戴尔问,伸长了脖子。
“跌跌撞撞地走过每一条路。”
劳德戴尔又躺了回去:“那两个人的事有什么进展?”
他是说威利和迪克西。“我可不知道,”雷布思说,“我在休假。”
“我听说了。”
“哦?”
“你的新上司告诉我的。坦白地说,我很怀疑:如果我了解你的话,只要你还在这个城市,你就会一直在工作。她干得怎么样?”
他是指吉尔·坦普勒。雷布思点点头:“她很好。”他不确定那是不是弗兰克·劳德戴尔想听到的。他拿了把椅子到床边,坐了下来:“其实我有一个问题,弗兰克。”
“当然你有,这是你到这来的原因。”
“不是因为市长的女儿……”
“你还没有找到她?”
“已经快了。她确实认识车里的那两个人。”
“这我听说了。”
雷布思在椅子上动了动:“我实际上还没有把它告诉别人。”
劳德戴尔摇摇头:“天哪,约翰……”
“就像我说的,她不是我最棘手的问题。我的问题是一个不重要的失败小角色,他叫小沙格·麦克奈利。”
“那个用锯短了的霰弹枪打烂自己头的人?”
“是的。”雷布思用舌头舔着牙齿里面的洞。“跟你说,他在索腾和一个叫德伍德·查特斯的诈骗犯住在同一间牢房里。小沙格是从另外一个监狱转移过来的,最后就住在了那间牢房。”雷布思死盯着劳德戴尔,“碰巧的是其他犯人都不知道麦克奈利是为什么进去的。顺便告诉你,是强奸。对方是未成年少女。现在,弗兰克,所有这些能告诉你什么?”
劳德戴尔什么也没说。
“它告诉我的是,”雷布思继续说,“高层里有人勾结,阻止别的犯人知道这件事。”
“给我点水,好吗?”
雷布思给劳德戴尔倒了点水。
“为什么有人要那样做?”劳德戴尔把杯子端在手里问道。
“可能的原因很多。让我先说一个很可能的原因:麦克奈利在那里是作为诱饵的。”
劳德戴尔喝了一口水。“一个诱饵?”他最后说。
“要么是监视查特斯,要么为了取得他的信任。现在,”雷布思把他的椅子拉得更近一些,好像担心劳德戴尔会逃跑一样,“查特斯进去的原因是诈骗,是反诈骗部门把他弄进去的。领导调查的是警司艾伦·甘纳,现在的副局长。碰巧的是给我放了个可爱假期的人正是副局长。他用皇家警察督察局威胁我,要我停止调查。”
“他最好不要那样做。”劳德戴尔停了一下,“可是皇家警察督察局是个独立的机构。副局长怎么有权控制它的决定?”
这点,雷布思承认他说得对。皇家警察督察局的管理者是公务员而不是警察。
“哦,不管怎样,”他若有所思地说,“压力确实来自甘纳,我确定是他。”
“其他警察可能会接受这个暗示,约翰。”
“我不会。现在,在最初调查查特斯案件的人中至少有两个是我认识的:你本人和阿利斯特·弗劳尔。弗劳尔也一直在警告我让我不要再调查了。这实在形成了一个有趣的圈子,你不觉得吗,弗兰克?”
“为什么来找我?”
“也许因为你是我可以尝试的唯一的人;也许因为——虽然我不愿说——我几乎完全信任你。我的意思是,你是个善于策划的人,也善于抓住机会;而且你也对法梅尔那个位子感兴趣。但在本质上你还是个警察。”雷布思停了一下,“我也一样,所以,快点,弗兰克,告诉我麦克奈利的事情。”
“我不能。”劳德戴尔看到了雷布思脸上的表情,“我不能,因为没什么可说的。你是对的,我确实参与了艾伯咨询的调查,不过仅此而已。我知道的是,如果你不仅得罪了弗劳尔,还有副局长和大块头吉姆·弗莱特,你最好小心点。”
“我想不止这些,”雷布思向他透露道,“还有苏格兰政府办公室,可能还有议员或者部长。”
“上帝呀,约翰。”劳德戴尔低声说。
雷布思站了起来:“也许你应该打包准备回家了,他们会把我推进医院来代替你的位置。”
“别开这样的玩笑。”
“谁告诉你我在开玩笑?”
“不要再这样跟我说了。我知道的越少越好。”
“对你还是对我?”
劳德戴尔尽量坐直身体。“让它过去吧,”他建议说,“就这一次,继续过你愚蠢的生活,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吧。”
雷布思把椅子放回到原处:“我不能那样做。”他又把舌头伸进洞里,脓液还没有流完。
“保重自己。”他告诉劳德戴尔。
“那可能应该是我的台词。”
雷布思还没走出病房,就听到劳德戴尔在后面喊他。他回到床前。劳德戴尔已经撑起了身体,眼睛注视着窗户外面。
“弗劳尔。”他说,并没转过身去看雷布思。
“他怎么了,弗兰克?”
“麦克奈利是弗劳尔的眼线。”
“他的密探?”
劳德戴尔点点头,眼睛还盯着窗户。
“谢谢你告诉我这个。”雷布思说完就离开了。
“我希望你真的这么想,约翰。”弗兰克·劳德戴尔平静地说。
走廊地毯上躺着一个信封。邮递员早些时候已经来过了,所以这是有人亲自送来的:没有邮票,只有用蓝墨水笔写的名字。在封口处有凸起的官方纹章——狮子与独角兽,中间夹着一面盾牌。雷布思知道这是苏格兰办公室的标志。他用手掂了掂信封,又薄又轻,可是很结实。他把它放在椅子扶手上,走进厨房往一杯威士忌里加了一些水,在一个抽屉里找到了一把小刀,然后把杯子和小刀都拿到了椅子那里。他在用小刀打开信封之前喝了满满一口威士忌。
是张白色的卡片。一封邀请函,上面镶着金边,印着精致的黑色凸起字体。
时间:星期六,三月四号,中午十二点
卡片的顶端加上了用蓝色墨水笔写的雷布思的名字。没有要求答复的话,只有一个地址,也没有电话号码。雷布思把卡片翻过来,看到它还附有一张标明庄园位置的地图,大概在佩斯和奥赫特拉德中间的地方。现在离星期六只有两天了。
雷布思把邀请函拿到壁炉那里,把它靠在壁炉上方光秃秃的墙上。他之前去过的住宅都是普通住宅。他觉得露水庄园肯定和那些都不太一样。
雷布思在准备前往牛津酒吧的时候还没有决定到底去还是不去。
克瑟医生不在那儿。他打电话说他就算来的话也会很晚。酒吧服务员把雷布思的啤酒放在他面前,这时索提·杜加利进来了。
“外面真冷。”杜加利说。
“不过这里有八十先令。快点,乔恩,给他倒点毒药。”
杜加利坐到雷布思旁边的凳子上:“我有些东西给你。”
“什么?”
“你还记得你问我关于门森的事吧?”
是的,雷布思记得。他还问过罗里·麦卡利斯特,只是麦卡利斯特已经被人吓跑了。雷布思怀疑自己能否再次听到他的消息。
“怎么了?”
“我想起来那是什么了。”杜加利一本正经地说。他的酒来了,他又要了一些薯片。
“说说看?”雷布思问。
“咸味薯片,乔恩。”杜加利对服务员说。电视的音量被开大了,为了听体育报道。杜加利转向雷布思:“它是家公司。”他喝了一口啤酒,“再来一包加盐的。”他告诉服务员。
“你说是家公司?”
“嗯?”杜加利的注意力已经转向电视了。雷布思把他从凳子上拉起来,拖到门口,来到了冰冷黑暗的卡斯特大街上,车辆经过时发出轰鸣。
“这里太冷了!”杜加利抗议说。
“告诉我。”杜加利留恋地看着酒吧的门。“就在这儿告诉我。”雷布思坚持着。
“记得我在一家半导体公司工作过吗?”
“它叫门森?”
“它不叫这名字。不过他们公司有条政策,对解聘的员工进行二次培训。”
“所以呢?”
“所以我就是被解聘的人,这个机构会安排新工作什么的。它举行一些讲座,或者至少原本的计划是那样。它原本计划举办所有那些吸引人的培训项目和活动,不过一半以上都没有落到实处。那一帮家伙就叫门森。”
“它现在还在吗?”
杜加利耸耸肩:“我从那以后被解雇两次,从没有再碰到它。”
“它的总部在哪儿?”
“在剧院旁边,在雷斯大道的顶头。”
“你还有没有其他关于它的信息?有文字信息吗?”
杜加利盯着他:“我需要问一下我的秘书。”
他讽刺得太用力了,结果很不成功。
雷布思笑了:“愚蠢的问题,唐尼。对不起。”
“我现在可以回到里面去了吗?”
“当然。”
“有什么问题吗?”
“什么意思?”
“你刚才叫我唐尼而不是索提。”
“这是你的名字,不是吗?”
“我想是的。”杜加利一边说着,一边推开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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