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做,分足先生!……”
这个声音沙哑粗糙,好似研磨肉豆蔻时,发出的剌耳声响。每个音节都带着粗糙的棱角,平板的语调中,不带有丝毫的感情。
难道正是由于这个声音的怪异之处,才难以判断它从何而来?
拜佐尔·威灵医生觉得,这话音并不是要引起他的注意。它仿佛近在身旁,又好似远至虚无,因为这只是一句自言自语。一句并非人类发出的自言自语。
佐尔·威灵医生慢慢地从左向右转身,环视整个房间——大门,书房门,走廊门,餐厅门,露台门。整个空间里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五扇门。中国不是有这么个说法吗?有五扇门的房间阴气重,会闹鬼。
此时,拜佐尔·威灵医生面朝房间、远离窗户的阴暗一端,忽然,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吸引了他的注意。
在灰色砖石烟囱旁的阴影里,一抹亮蓝色跃入眼帘。沙哑的声音再次说道:“漂亮……鸟儿!跟……我……做!”
烟囱架上,托博莫里以鹦鹉特有的姿态,歪着脑袋瓜儿,正在笼子里上蹿下跳。一只黑亮的小眼睛犹如鞋扣一般,毫不友善地盯着拜佐尔·威灵医生的脸。
“漂亮……鸟儿!”鹦鹉把两个词拼成了一个,话音中丝毫没有,人类说话时的抑扬挫,你必须要仔细听,才能够明白它在说什么。
这让拜佐尔·威灵医生想起了二战时期,他必须要学习以军方的速度,接收摩尔斯电码——你根本听不清楚是点还是线,只有抓住他们发报的节奏。这是你在听人讲话时无意而为的,而此时却要特别留意——注意听节奏,而不是分辨字词或是音节,而后依照全文猜测大意。只有依靠这种无意而为的过程,才可能听懂一个人飞速的讲话。
正是因为这个过程尚未建立,所以,人们在学习一门新的语言时,才总是会对母语讲话者说:“不要说那么快!……”
但是,现在,拜佐尔·威灵医生试图听懂这只鸟所说的话。而它的话既无节奏语调,也无合乎逻辑的上下文,所以依靠一般的听力过程,是绝对不可能的。他只能去听单词和音节。不一会儿,他开始掌握了诀窍。
这时,这只鸟却安静下来了。提问能不能刺激它说话呢?
“这么说,你知道‘分足先生’了,托博莫里?”
“不,弗兰克……我不这样想……哦,亲爱的!哦,亲爱的!……toobroo……toobroo……toobroo……”
是to brood还是tobruk?或者是其他完全不同的什么东西?
“托博莫里,要是你可以再说得清楚一点儿……”拜佐尔·威灵医生咕哝着。
“啊……什么?”
正是这种偶然做出的合适回应,才让很多人认定,鹦鹉明白自己说的话。
拜佐尔·威灵医生叹了口气:“要是你既能说、也能想就好了!……克劳死的时候,你就是他身旁的目击者,现场唯一的目击者。但是你只能说,却不够聪明,不能告诉我们真相,真让人恼火。”
“哈……哈……哈!”鹦鹉托博莫里笑了起来,紧接着又是一段含混不清的音节,完全抓不到停顿重音,拜佐尔·威灵医生一个词也听不清楚。
“加油,托博莫里!……你能说得更好。”拜佐尔·威灵医生催促着,“现在慢一点儿,清楚一点儿。”
回应再次惊人地契合。
“好,什么……军队的士兵……在阿尔及尔……垂死……”
“没什么关系。”
“哦,什么?”
拜佐尔·威灵医生放弃了:“好了,回声先生。还是我该叫你‘分足先生’?你就是一个小恶魔。我很纳闷儿,你是怎么从笼子里跑出来的?”
鹦鹉再次合乎时机地粗声大笑。
空鸟笼放在房间中央的桌子上,门开着,拴着门闩的绳子垂荡着。有些鸟是很聪明的,可以打开自己笼子的门。但是,托博莫里有没有那么聪明,拜佐尔·威灵医生却无从得知。他应不应该把他送回笼子里呢?
拜佐尔·威灵医生向前迈了两步。那只鹦鹉惊恐地一扇翅膀,像一艘亮蓝色的火箭,直冲到了拜佐尔够不到的枝形吊灯上。托博莫里再次放声大笑。
“好吧。给你喂食的人,会把你哄进笼子里去的。”拜佐尔·威灵医生自暴自弃地说。
一楼走廊的光线本已暗淡,二楼的走廊却更加昏暗。只有一扇窗户。值不值得费力搜査二楼呢?最好先四处査看一下,然后再寻找阁楼的入口……如果确实有阁楼的话。
拜佐尔·威灵医生从楼梯对面的鬼屋开始。警察把那里的门锁上了,露辛达和万雅不太可能拿到钥匙。
他走到弗莉的房间。几扇窗户令整个房间光线充足,样式精美的老式家具,摆放得井然有序。警察对这个房间,一定亳无兴趣。
弗朗西斯?斯伟恩的房间,一半用做卧室,一半当做书房,同样干净整洁,亳无有价值的线索。
一个作家的书房,自然少不了打字机、档案柜和录音机。也许应该借用一下这台录音机,把鹦鹉所说的含混不清的话录下来,再慢速播放,也许就会真相大白了……
露辛达的房间在走廊的另一侧,比她的父母的房间稍微小了一些,房间里的家具考究,奶白、嫩绿和浅粉的配色,全部借用自床头悬挂的一幅出自玛丽·罗兰珊的画作——这是弗莉的品味,而不是露辛达的。让露辛达按照自己的品味来装饰,也许会比较幼稚,但是,任她发挥表现,不是更好吗?
旁边就是客房了。这间一定是艾尔科特夫妇的。现在谁还会使用笨重的猪皮包呢?也只有那些雇有可以随时代为提包的司机的人,和从不在意坐飞机时,要支付多少行李超重费的人。难怪现在皮革更多地,被制成外套和裙子……
前面又是一间客房。拜佐尔·威灵医生在门前稍作犹豫。克劳太太上楼来休息了,但是,现在她可能已经醒了,如果露辛达和万雅在这一层,她也许听到了什么动静。
拜佐尔·威灵医生轻轻敲了敲门,如果她仍在睡觉,这样轻微的声响,是不会吵醒她的。
房间里没有人应声。拜佐尔·威灵医生稍稍用力,又敲了两下。仍然没有回应。
要么她仍在睡觉,要么在他去见玛莎时,她就起床出去了。
忽然,拜佐尔·威灵医生心里一惊,觉得似乎有必要得知真实情况。他小心翼翼地把门打开了一条缝隙。
房间里十分昏暗,深色的遮光帘被拉了下来,将四分之三的窗户挡住。为了通风换气,窗户下面被拉开了几英寸。
床位于房间的中央,床头贴在拜佐尔·威灵医生右侧的墙上——那是一张双人床,宽大气派的桃花心木的床头板,充满了维多利亚风格。
塞丽娜·克劳夫人在床上侧卧着,面朝窗户,背向拜佐尔·威灵医生站立的门口,脖子以下盖着一条酒红色的缎面被,一头金发散在枕头上。她的鞋子整齐地摆在床边。
正当拜佐尔·威灵医生要转身出门时,忽然察觉到,她一动不动的样子有些不对劲。
拜佐尔·威灵医生走到床尾,便可以看到塞丽娜·克劳的脸。阳光从遮光帘下面的窄缝中,渗进了房间里。整容手术留下的疤痕,的确有碍美观,但是,疤痕数量如此之多,他万分确信,如果不做手术,塞丽娜只能戴着面纱度日。就连紧闭的眼睑上,都可以看到细小的疤痕组织,半张的嘴唇上就更多了。
这无疑是一笔孽债——毁容的痛苦意外地加在了塞丽娜·克劳的身上。在他们有生之年,这笔孽债将戴维·克劳,牢牢地拴在了她的身边。
拜佐尔·威灵医生几乎要转身时,却再次迟疑了。
有什么不对吗?有时候,你看不到一个人在沉睡中,胸部缓慢轻微的起伏,但有时你却可以。
拜佐尔·威灵医生走到床边。
一触到塞丽娜·克劳夫人的手,拜佐尔·威灵医生就立刻知道原因了。
塞丽娜·克劳已经断气大约一个小时了,否则她的身体,不会这般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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