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不想待在家里。其实也没有离家出走那么夸张啦。我就是不想看到爸爸用的东西被搬出去。但是,外面在下雨,我想去咖啡厅可身上没钱,一直站在便利店蹭书看又很累,所以我就爬到车厢里来了。”
“但是,你不是不想看到你父亲的东西被搬出去吗?”
“在车厢里的话,那么它们就是被搬进来呀。”
“哦……原来如此。”我不由得表示理解。
“所以,你在车厢里待着待着就睡着了?”
菜美轻轻点点头,把目光移向窗外。她现在坐在副驾驶席上,华沙沙木坐在驾驶席上握着方向盘,而我,却在他俩中间那个本不是人可以待的地方,半蹲着和菜美说话。你问我为什么要半蹲?我屁股底下是手刹车和变速杆,不半蹲还能怎么办?
我打电话告诉里穗我们已经找到了菜美,马上送她回家。对方问菜美是在哪里找到的,我正要回答,菜美一把捂住手机话筒,说“待会儿再说,待会儿再说”。
——我待会儿再向您说明情况。
我这样对里穗说。然后,我们让菜美上了车。
望着窗外昏暗的景色,菜美给我们讲了她家里的事。在她刚升入六年级不久父母就离婚了,之后她父亲幸造就离开了家。
“大约两个月前的一天晚上,我听到爸爸说起离婚的理由,但我不是很明白。爸爸说在家里让他觉得很疲惫。这根本说不通嘛。因为以前爸爸在的时候,家里总是很有生气。周日,爸爸、妈妈和我都会去买东西呀,看电影什么的。爸爸和妈妈虽然不是如胶似漆,但是关系也很好。结果现在爸爸说他累了。而且,妈妈变成一个人之后,一下子就变了。”
“怎么变的?”
“妈妈不是以前的妈妈了,她现在成了‘教育妈妈’”
菜美的声音失去了温度。
“我是傻瓜,你爸爸嫌弃我所以才走的,你爸爸他看不起我……这些话妈妈不知跟我说过多少遍,我都快烦死了。”
据菜美说,她父亲是名牌国立大学毕业的,而母亲是那种所谓“没有学历”的人。
“以前吧,不管我做了什么妈妈都会原谅我。我不做作业她也不会生气,她还会和我一起看电视,读同一本漫画,一起大笑。但是爸爸走了以后,这些全没了,全都没了。要是妈妈发现我没做作业的话,她就会变成狐狸脸,横眉竖目地朝我发火。”
菜美轻声叹息着继续往下说:“她现在光顾着疼小咪和那些鱼了。大概在她心里我跟宠物也没什么两样。她就是想把我调教成她心目中理想的宠物。”
“你这么想……”
“成绩不好的话就不让我吃晚饭。太难以置信了吧。这又不是大雄
“不让吃晚饭可不好。”
一直沉默不语的华沙沙木突然冒出一句,肚子也跟着响亮地叫了一声。
“可不是嘛。我正在发育期呢。比起我妈,户村先生更加关心我。他给我做饭的时候总是很注意营养平衡。”
“营养……”华沙沙木又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离婚什么的,我在电视上看得多了。但是,我总觉得我父母不会有问题。”
“因为他们感情还不错吗?”
“这也是一个原因,而且我爸妈是那种患难夫妻。他们结婚的时候,爸爸还是个普通的公司职员,但是和公司老板吵了一架就辞职不干了,后来他自己成立了公司。据说一开始经营得很差,他和妈妈的生活非常艰苦。而且就在这时我出生了……”
这样一来日子就更苦了吧。
据说直到菜美上了小学,幸造的公司才慢慢走上正轨。
“然后,爸爸工作就越来越忙,钱也越赚越多,买了车,买了房……就在去年的时候,我爸妈还经常充满怀念地回忆起当初创业的艰辛和后来的幸福。所以,虽然在电视上总看到离婚的报道,但是我还是坚信这事绝对与我家无关。我现在都无法相信爸爸居然会抛下我和妈妈离家出走了。是不是钱赚得多了,人就会变呢?钱就是这种玩意儿吗?钱不是用来买东西,用来获取所需而存在的吗?”
菜美第一次看向我的眼睛,而我只能心虚地回应她的注视。从没赚过大钱的我很难理解她父亲的心理。——不对,这只是借口吧。这不是钱多少的问题。今天,我在明知道菜美很伤心的情况下还是把她父亲的家具全搬走了。就算是为了生计,但在追求与以往不同的生活这个意义上,也许我和她父亲并没有分别。把那些东西搬走的时候我也有过心理斗争,但是这又能怎样?菜美的父亲在离家之前肯定也苦恼过。
然而,只有一点我从心底表示无法理解,就是抛弃家庭之人的心情。我从过去开始就对于家庭抱有种种憧憬。热闹的家、宁静的家、温馨的家、冷漠的家……无论怎样的家都好,我一直希望有一天自己能有个家。菜美的父亲为何要抛弃家庭呢?难道家庭也和金钱一样,一旦得到反而会感到不满并想要求更多吗?
在我沉默的时候,菜美又移开了视线。车窗玻璃上映出她的脸,我看到她的眼中闪过一道微弱的光亮。
“男人和女人很容易就把以前齐心协力共渡难关的种种辛苦抛诸脑后了。电影里总出现那种一男一女经历各种冒险之后喜结良缘的故事对吧。可是如果电影一直一直演下去的话,他们最终也不会以幸福的结局收场吧。日子过着过着,也许两个人就分开了。”
“谁知道会怎样呢……”
这模棱两可的回答让我自己都觉得可悲。
我一路都保持着半蹲的姿势,终于在我的大腿肌肉达到忍耐极限时,车开到了南见家门口。华沙沙木靠墙边停下车。——但是,菜美却迟迟不愿从副驾驶席上下来。
“能不能再开车转一会儿呢?五分钟就好。”她小声说,没有看向我们。
“没问题。”
应该已经快饿到极限的华沙沙木一口答应下来,再次发动了车子。他此刻已饿得两眼发直,呆滞地透过车窗看向前方。而我也觉得再过五分钟我的腿非得抽筋不可。但是,我能为菜美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华沙沙木慢悠悠地开着车,菜美一言不发,狭小的车厢内坐着三个人,却只能听到雨刮器发出的单调声响。
轻型卡车再一次停在南见家门前,菜美说了一句“谢谢”就下了车。
“我会跟妈妈解释的,你们就不用进去了。”
“那这事就交给你了。日暮君,回去的时候你开车行不行?我已经饿得神志不清了。”
“好危险啊。”
我们交换了座位,再次隔着车窗看向菜美。
“那么,晚安。”
“晚安。”
“华沙沙木,菜美不是对你说的。”
“为什么不是对我说的啊。”
菜美轻笑着转过身。这时,华沙沙木好像终于支持不住了,瘫倒在副驾驶席上。
菜美把手放在被雨淋湿的大门上,忽然回过头来:“喂,我说……”
“嗯?”
“不是你,我是跟旁边那个高个子说话呢。”
“哦……喂,华沙沙木,人家跟你说话呢。”
“嗯。”
“你不觉得你的名字真的很奇怪吗?”
“不觉得啊。”华沙沙木回答。
哼,菜美撅起嘴看了他一会儿。小雨依然在下,门灯发出昏黄的光,雨滴打湿了菜美额前的刘海。
“爸爸离开以后,妈妈让我跟了她的姓,我似乎可以理解她的心情。”
菜美安静的声音仿佛要消融在夜晚的细雨中似的。
“所以,我忍下来了。女孩子嘛,等以后结婚的时候反正还要改姓的……那个,你是姓华沙沙木的吧?”
“对,我姓华沙沙木。”
“谢谢你。”
菜美向玄关走去,为她开门的是户村,并没有看到母亲里穗的身影。望着门后菜美逐渐消失的背影,我第一次发现她是如此瘦小。我情不自禁地一直凝望着关闭的房门,直到华沙沙木出言提醒,我才把目光从菜美消失的地方移开。
在我们回店里的路上,雨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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