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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家人去世1928—1931

        希特勒贯彻其新思想初期的努力是由他的代理人作的。在新近竞选中失败后,在柏林,约瑟夫·戈培尔正全力以赴,力求使党重获青春。1928年夏,他一连为《进攻报》写了几篇文章,企图讨好投票赞成左派的工人。他用共产党的语言攻击说,资本主义的工人“已不再是活人,不再是创造者。他们已变成了机器,变成了号码,变成了没有知觉或目标的工厂里的机器人”。只有国家社会主义才能给他们带来尊严,使他们的生活有意义。在短得出奇的时间内,戈培尔就取代了格里戈尔在北方作为招募工人的主要人物的地位。这样一来,很明显,便给元首除掉了一名政治对手。希特勒对戈培尔此举非常高兴,批准了他的社会主义路线,将《进攻报》改为双周刊,还让编辑当了党的宣传部长。

        在政治上,希特勒有时能谅解人。如果先前的对手有悔改之意,元首便有可能奖赏他。这是他将债务变为资产的方法。在粉碎了格里戈尔·斯特拉塞尔改变国家社会主义的企图后,希特勒让他负责党的重建工作;而斯特拉塞尔成功地集中了治理权,成了纳粹党最有权势的人物之一。由于他和戈培尔的努力,到年底,党员人数增至十万左右。

        为了巩固在北方取得的成果,希特勒于1928年11月16日来到了柏林,并在体育馆就民族和国家的复兴问题发表演说。由于赤色分子可能扰乱会场,希特勒加强了对自己的防卫。他的卫队由经过挑选的青年组成。这些青年年龄在18岁至20岁,个个誓死保卫元首。他们称自己为党卫军,简称为“SS”。听众约有1万人,大部分人从未听过希特勒演讲。开始时,他的话并未产生多大反响。问题出在新扩音系统上。例如,站在后厅的英国记者塞夫顿·德尔默就听不清希特勒在说些什么。德尔默只听见,希特勒在劝德国人勿吃柑子。在写下了“狂想分子”四字后,他便离开了大厅。由于扩音器的噪音太刺耳,希特勒只好将麦克风关掉,大声演讲。几分钟后,他平息了赤色捣乱分子的喊叫,完全掌握了会场,控制了广大听众。“谁要是在德国人民面前挥舞拳头,我们就强迫他当我们的兄弟。”他说。接着,他又提起了民族堕落这个妖怪。“伟大国家的民族劣化已经开始了。文化和风俗习惯——不仅是血统——的黑人化正在大步发展。世界已被平民化。个人的价值正在下降;群众意识已明显地战胜伟大领袖的思想。只要人数多就是新上帝。”

        希特勒觉得喉咙发紧。一个多小时来,他的声音都是逼出来的。他觉得自己已筋疲力尽,“眼看就要倒下”,便连忙结束演讲,“我们反对数字的主义,也反对群众的狂语。我们要让优秀的人物去掌管政府。投票对有些人是毫无意义的,这样的人在我们中就有10万。只有领袖一人的权威才有意义。这10万人也明白,民主本身就是欺骗。”这是一次对于物质的胜利。“希特勒演讲时,”戈培尔在评论这次演讲中说,“他的话有如磁铁一般的效果,一切反抗都垮了。人们只能成为他的朋友或敌人……他的力量之秘密在于:他对运动,也是对德国的狂热的忠贞信赖。”

        一个月后,在柏林大学与学生的一次座谈会上,美国记者路易斯·罗兹纳也目击了同样的现象。“我对他的第一个印象是,他是个完美的演员。当摄影机镜头对准他时,他装作没有看见似的,认真地与和他形影不离的鲁道夫·赫斯交谈;随着摄影机继续转动,他便煞有介事地动笔挥写,好像在写演讲提纲似的。演技真是出色。”罗兹纳注意到,希特勒的年轻的追随者们,一个个听得如痴如醉。“我离开会场时,心里在想,这个人的演讲绝不是完美无缺的,他既夸口说大话,又慷慨激昂,还捶胸顿足,可他如何能使这些青年知识分子如此着迷?我想,这么多人中,总有人能发现他的逻辑上的明显缺憾的。”

        这些着迷的青年知识分子中有一个叫埃尔伯特·施佩尔,此人是工学院的助教。他原是不太想参加的,无奈学生们一再敦促,只好前来。他原以为希特勒会身穿军装,臂戴卐字章的。“可是呢,他穿的是一套蓝西服,显出一副绅士派头。他的一切都说明,他既通情达理又谦逊可亲。”使施佩尔印象深刻的是,他的演讲有点不太流畅,他也有点胆怯,好像在讲历史课一样。“在我看来,他有些吸引人的地方;尤其是他的反对派的宣传曾使我相信,他是个歇斯底里的煽动家,是个演讲起来又喊又叫,还指手画脚的狂热的军人。听众的掌声并未诱使他头脑发热。”希特勒的胆怯消失后,他的演讲变得既吸引人又具有说服力。与众人一样,他觉得周身热乎乎的,完全给迷住了。“任何怀疑和保留都被一扫而光。”

        党的效能如果不高,希特勒本人的方法也是不会有效果的。从表面上看,1929年纽伦堡党代会证明党已恢复元气,也是献身于元首及其理想的感情上的证据,但是,在工作会议上,党的组织却需要撑持。那年秋末,希特勒用吸收大学生和资产阶级代表人物加入党的官僚机构的办法,取悦德国的中产阶级,成功地建立了一个职能机构。在允许戈培尔和格里戈尔将工人争取过来的同时,他将主要精力集中在老军人和资本家商人身上。因为他明白,没有这些人的支持,他是永远不能上台的。他的第一招是很富于戏剧性的——他公开与极端民族主义的老军人们,即钢盔团和右派的德国国家人民党的主席,德国电影和报纸大王艾尔弗雷德·胡根贝格联合,反对接受美国人宽宏大量的战争赔款新方案(“青年计划”)。从表面上看,希特勒这一着棋是自杀性的,因为他可能失去所有左派的新追随者,但他相信,他能制伏对方,而且他又指望在即将到来的关于“青年计划”的全国公民投票中能取得成功,以证明其判断之正确。

        与此同时,他和党都在享受与工业界“联姻”所带来的经济好处。希特勒在布里恩纳大街购置了一座三层楼房——“巴洛宫”,作为党的全国总部;9月初,他从那间苦行僧式的房子迁至伊萨尔河彼岸慕尼黑最时髦的街区。房子共有9间,整整占了二楼一层楼,地址是普令斯雷根坦广场16号。他还将提埃希大街的房东赖彻特太太和她的母亲达希斯太太带了过来。

        他姐姐安吉拉留在贝希特斯加登看管房子(现已成为他的财产),但她却允许女儿吉莉(已21岁)在阿道夫舅舅的新住地住宿——她在慕尼黑学医。他对吉莉的感情未变,但关系已变了。一方面,他在扮演舅舅的角色;另一方面,他却在公开追求她——但小心谨慎。偶尔,人们可以看见两人公开出没在剧院或他最喜欢的赫克餐馆——傍晚他常在此处开会。

        据汉夫施坦格尔说,他对吉莉是如此迷恋,以至“常常围着她的屁股转,眼中含着痴情,装出热恋的样子”。她常诱使他与她一起上街购物。他向霍夫曼供称,他讨厌“吉莉又试帽子又试鞋,一捆一捆地挑选料子,还认认真真地与女售货员聊天,一聊就是半个多钟头,然后,觉得没她中意的,便空手步出店门”。希特勒明知每次购物必然会发生此种情况——但“每次都像一头温顺的羔羊跟着她”。

        与此同时,希特勒又是一位严格的舅父。他将这位生性活泼爱动的姑娘的社交活动局限于饭馆、啤酒馆内;偶尔也让她上剧场。在她的苦苦哀求下,即使让她参加忏悔节舞会,条件也是苛刻的:必须由梅克思·阿曼和霍夫曼陪同,且必须按指示于晚11时前回来。霍夫曼警告说,这些限制使她极不高兴,但元首却回答说,他有责任对外甥女严加看管。“我爱吉莉,我可与她结婚。”可是,他又决心终身不娶。他说,吉莉认为是限制,其实是明智之举。“我决心不让她落入投机者或骗子之手。”

        在两性问题上,希特勒是失意的。这大概可由他企图与海因里希·霍夫曼的17岁的女儿接吻遭到拒绝来证明。一天,希特勒发现只有亨利埃特一人在家。据她说,他态度认真地问她:“吻我好吗?”通常,希特勒称她“您”,今天却用了“你”(“我喜欢他,他总是那样体贴我。我向父亲要点什么时,例如要钱买网球,或要出去滑雪,他总能帮助我。……不过,要吻他?”)。她客气地拒绝了。沉默片刻后,希特勒用鞭子往手上一抽,便缓缓地走开了。

        更有意思的,倒是希特勒与另一位17岁姑娘的约会。她叫爱娃·勃劳恩,在霍夫曼的照相馆里工作。她父亲是个教员,母亲是修女。与吉莉一样,她也是个现代女郎,活泼可爱,像个运动员,喜欢爵士乐甚于歌剧,喜爱美国音乐喜剧甚于恺撒和韦迭金特的舞剧。与吉莉不同的是,她有点发胖,而且有一头美发。“她是班里的捣乱分子,说真的,人人都怕她,”冯·海德纳贝小姐(一位教师)回忆说,“但她很聪明,一下子便能抓住课程的要点,又善于独立思考。”

        他们是在10月初的一个星期五下午认识的。黄昏,爱娃仍在照相馆里整理照片。当时,她站在梯子上,从柜顶上取相片夹之类。“就在那时,”她后来对妹妹说,“老板进来了。同行的还有一位男人,那人的胡子很是可笑。他穿着一件浅色的英国式大衣,手里拿着一顶大毡帽。他俩在对面坐下,刚好面对着我。”她意识到,新来者正在看她的大腿。“那天,我刚好把裙子剪短了,我有点不太好意思,因为裙边没有怎么弄齐。”

        她下梯后,霍夫曼便将她介绍给了新来者。“乌尔夫先生,这是我们的好姑娘爱娃小姐。”几分钟后,三人便坐在一起喝啤酒吃香肠了。“我饿极了。我大口大口地吃香肠。出于礼貌,我也喝了点啤酒。那位较年长的先生夸奖了我。我们谈论音乐,还谈到了斯达茨剧场上演的一出话剧。我记得,他一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好像要用眼睛将我吞下去。后来,因为天快黑了,我便匆匆离去。他想用他的‘麦塞蒂斯’送我,我谢绝了。要是送了,想想我爸爸会作何反应呢!”但是,在她出门之前,霍夫曼将她拉到一边,问她:“你没猜到他是谁吗?是希特勒!阿道夫·希特勒!”“啊?”爱娃回答道。

        此后,希特勒便常常带着鲜花和糖果前往照相馆,“送给霍夫曼照相馆里我那位可爱的女郎”。他难得带她出去;他不再到卡尔顿咖啡馆的黑暗的角落里去喝茶,也不再到施霍宾去看电影。到年底,他已很少涉足霍夫曼的照相馆了。也许,这是因为爱娃曾向几个同事吹嘘她是希特勒的情妇,他要跟她结婚。霍夫曼确信,她从未去过希特勒的住地,他将她叫到办公室。爱娃哭了一场,承认自己撒了谎。他威胁她,如果她再胡说,就将她解雇。

        1929年底举行的有关“青年计划”的公民投票的结果,是斯特勒斯曼总理及其温和的计划取胜。虽然,在清点票数前他已死去。为了击败这一温和措施,希特勒与胡根贝格的国家人民党结成的不稳固的联盟需要2100万票,而他们获得的票数却只是600万。对胡根贝格,这是个致命的失败,但希特勒却巧妙地将失败变成某种胜利。希特勒是个从不拥护某种业已失败的事业的人,他转而向胡根贝格寻衅,与他断盟,其不可预测,就跟他建立此联盟时一样。此时,他已在暗中纠集力量——关于公民投票一事的宣传扩大了这一力量——为行将到来的全国选举做好准备。但是,高度评价纳粹的观察家却极为罕见。英国驻柏林前大使达伯农勋爵在他的回忆录的一个脚注中提到元首时写道:“自1924年以来希特勒已渐渐被人遗忘。”柏林政治学校校长阿诺尔德·乌尔弗斯博士和历史学家阿诺尔德·托恩比两人均同意这一说法。

        希特勒想到的却是胜利,而他也觉得,如果能将工人重新争取到他的事业上来,取胜是可能的。为此,他必须采取新的激烈的宣传策略。1930年初,有个法律系学生死于柏林,而希特勒的机会也随之到来。这个学生叫霍斯特·韦塞尔,21岁,父亲是个牧师,也是共济会会员。韦塞尔背叛了他的资产阶级家庭,成了一名忠贞的褐衫党徒,在与赤色分子的街头血战中丧生。他曾写过一首诗,发表在杂志上,后来还配上了曲。汉夫施坦格尔写道:“曲子与19世纪末20世纪初维也纳的酒吧音乐雷同。”原歌词大意如下:

        韦塞尔不外乎将“曲调加温至进行曲”罢了。这首诗叫《高举旗帜!》,系为纪念牺牲的同志——“被‘红色阵线’和反动派枪杀的”——而作的。韦塞尔和前妓女埃娜热恋,与她同居。为了将二人赶走,房东太太求助于共产党人。结果,一群赤色分子冲进这对情人的居室。据报道,这群人的领队、埃娜的好友之一,喊道:“你明白这是为什么!”然后将韦塞尔射杀。为了从这一可悲的事件中捞到政治资本,共产党诬称韦塞尔为拉皮条老板——实则不是。戈培尔则将韦塞尔摇身一变,变成工人阶级的耶稣——实则也不是。“他抛弃了家庭和慈母,”不成功的小说家戈培尔写道,“来到鄙视和唾弃他的人们中生活。在那里,在无产阶级的住宅区,在租来的一间小阁楼里,这个年轻人开始建立起充满青春气息的、朴素的生活。他是社会主义的耶稣!是一个以贫困引起人们注意的人物!”

        当奄奄一息的韦塞尔躺在一家医院里时,戈培尔将这私人间的小争端变成政治上的谋杀。在体育馆举行的会议结束时,他竟让与会者唱韦塞尔的歌:“彩旗飘,战鼓响,笛声扬,千万人民齐歌唱,歌唱德国革命,歌唱旗帜高高飘扬!”2月23日,韦塞尔终于死了。“他的精神不死,他仍继续活在我们中间。”戈培尔写道。他“仍在我们的队伍中前进”。为了把这一宣传运动推向高峰,戈培尔决定为他举行隆重而豪华的葬礼,让希特勒最后发表演说。然而,对这种过分的渲染,元首是持保留意见的。戈林也一样——为争取被选进国会,在瑞典治疗毒瘾后,他已赶回德国。他争辩说,柏林的局势已够紧张,元首的安全无法保证。据汉夫施坦格尔回忆,“若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毕竟,议会中我们才有12人,势单力薄,无法从中捞取资本。希特勒若前来柏林,那么,对共产党之牛而言,他就是一块斗牛士的红布。后果我们是担当不起的。”

        由于希特勒诡称有病,葬礼便在他缺席的情况下举行。戈林是正确的。吊唁者遭到赤色分子的袭击,送葬的队伍成了与赤色分子搏斗的队伍。当戈培尔站在墓前煞有介事地喊着“霍斯特·韦塞尔!”冲锋队员喊“在!”时,石头从墙外飞来,打在坟上。宣传家戈培尔的高兴莫过于此了。“棺材入土时,”他写道,“这些家伙在门外高声喊叫……已故的亲人,依旧与我们在一起,伸出一只疲倦的手,在阴暗的远方向我们召唤:跨过坟墓,前进!德国就在道路的尽头!”

        从这些话中,人们永远无法猜到,普通的赤色分子与纳粹之间的真正关系是什么。他们虽然无情地互相殴斗,却又感到互相之间有着某种独一无二的同志之情。在酒吧间或啤酒馆中殴斗受到警察的干涉时,若他们团结起来,这并不是件怪事。双方均为某种事业的热情所驱使;双方均相信,只要目标正确,方法也就正确。他们均有相似的社会主义目标,同样对议会制嗤之以鼻。前一年的“五一”节,他们曾手挽手沿着柏林的街道游行,共同抗议对游行队伍的镇压,还喊着同一的口号:“要自由,要工作,要面包!”还有,他们同样憎恨那个犹太警察局长本哈德·维斯(戈培尔称他为“伊西多尔”),都认为警察是“伊西多尔”的部队,是所有革命者的残暴的敌人。

        在戈培尔从霍斯特·韦塞尔事件中榨干了宣传油水后的两个月,希特勒与奥托·斯特拉塞之争公开化了。自他哥哥前往慕尼黑担任党的要职以来,奥托便成了格里戈尔创办的3家报纸社论的主要撰稿人。它们虽然仍挂着国家社会主义的招牌,实际上却是宣扬奥托破除偶像崇拜的观点的论坛,而这些观点却常常是与希特勒的看法背道而驰的。4月间,奥托·斯特拉塞全力支持了萨克逊金属工厂工人的罢工,使他们之间的分歧达到了顶点。工业家们,例如联合钢铁厂的弗里茨·狄森之流,坚持让希特勒开除格里戈尔——如果他还需要领津贴的话。

        开始时,希特勒采用了威胁手段,但无济于事。于是,他便亲赴柏林,以使用其私人的影响力。两人在“山淑西饭店”两度相见。在7个小时里,希特勒竭尽阿谀奉承、威胁利诱、坑拐哄骗之能事,然而,两次会见的结果,却只是暴露了分歧而已。两人均寸步不让;希特勒提出让奥托当党的宣传部长,遭到后者的拒绝。尽管两人未能达成协议,奥托及其左右却未立即与党分裂,“因为还存在着希望,希特勒是受讨论影响的”,希特勒甚至有可能放弃“罗森堡路线”。他们也不愿把分裂搞成一个公开事件,因为这可能损害党在行将到来的萨克森州大选中获胜的机会。然而,奥托·斯特拉塞却也醒悟到,他和他的社会主义追随者是不可能再留在纳粹党内的。这是因为,希特勒曾承认,他拟采用墨索里尼的法西斯主义的原则,并与工业界打交道。会谈还暴露出,希特勒决心使其新思想含混不清和“可作无穷无尽的解释”,以便使用绝对权威这个手段达到完全控制党的目的。他本能地明白,一旦国家社会主义变成了具体的纲领,元首原则也将被危及。

        年轻的奥托竟敢肆无忌惮地公开与他顶撞,这,希特勒肯定觉得受到污辱。然而,当他驱车回到慕尼黑后,他既没有发表评论,更没有公开进行攻击。他也未对奥托进行威胁,尽管“一切手段均供我支配”。他只在报上宣布(一如格里戈尔·斯特拉塞之所为),在柏林未发生任何争执,他与奥托两人意见一致。希特勒所采取的做法,不是公开惩罚叛逆者,而是将支持奥托的党员一一开除出党。6月底,他才向戈培尔发出遮遮掩掩的指示,让他将奥托·斯特拉塞尔及其追随者清洗出党。“只要由我领导,”他写道,“我就不允许国社党变成根基甚浅的文人和沙龙里的布尔什维克辩论的俱乐部;它将一如既往,是个有纪律的组织。它的创立不是为了愚蠢的纯理论研究,不是政治上的候鸟协会,而是为德国的前途而斗争——到那时,德国将不复存在阶级差别,新的德国人民将自己决定命运!”于是,他指示戈培尔,要“无情地将柏林的那些异见分子清洗出党”。戈培尔在几星期内便这样做了。后来,奥托公开号召社会主义者总退党,但只有24人响应,连奥托的亲兄弟也反对这样做。格里戈尔与另外两名左派党员共同发表声明说,“他们将在希特勒的领导下团结起来,严格遵守党的纪律。”格里戈尔曾对友人说过:“我弟弟永远是个逃兵,他的出走及其向党发动的进攻纯属疯狂愚蠢之举。”

        奥托·斯特拉塞与希特勒公开分裂一事,引起了报界的轰动,但在党内却几乎无声无息。在南北双方长期的分裂斗争中,希特勒极力充当仲裁人,一心只想要双方妥协;得胜后,他是很宽宏大量的。他让格里戈尔·斯特拉塞在党内身居高位,甚至在奥托当着证人的面让他难堪时,他也尽力将他们的分歧减小到最低限度。他把事情弄得好像是奥托迫使自己出手似的。现在,互相残杀的战斗已经结束,希特勒可将其精力全部集中在将于9月举行的全国选举上去了。

        1930年,希特勒几乎给每个选民都带来点什么——农民、工人、学生、爱国者、种族主义者,以及中产阶级的市民。他广泛兴趣的共同点集中在全球的经济萧条上。这次危机是1929年华尔街的冲突引起的,使德国显著的复苏立时告吹。到那年夏末,德国的失业人数已达300万,而勃鲁宁总理的减少开支的经济政策又使事情变得更糟。希特勒暗想,使他能在政治上控制德国的紧迫形势终于出现了。他向工人们发出的呼吁是用共产党人的辞藻表述的。“德国的工人们,觉醒吧!挣断你们的锁链!”——戈培尔的《进攻报》报是这样宣布的。对农民们(由于世界农产品价格的下降,他们的利润正化为乌有),希特勒提出了调整税收和进口关税的主张。没有工会撑腰的中下层阶级所得到的是希望,以贫困为耻的中产阶级所得到的是自尊;对大学内外的青年理想主义者而言,他们获得的是一个理想的新世界。

        青年理想主义者的人数虽不多,但他们是希特勒未来斗志昂扬而又忠贞的干部。当希特勒宣扬反对唯物主义和自私自利、保证建立社会大同和一支为实现社会主义、使德国永葆青春而斗争的十字军的尖兵队伍时,他们一个个听得着了迷。他们相信,希特勒将创立一个真正的社会主义政权;他们在大城市的街道上游荡,高呼着与他们的共产党敌手们共用的口号:“要自由!要工作!要面包!”新兴起的一代“觉察到,事物正在发展,可怕的停滞不前的状况业已结束”。有个追随者回忆道,“要真正理解它,你就得在其中生活。”现在正是这样的时刻,去为吸引大多数青年理想主义者呼吁,而希特勒是唯一能理解这一呼吁的力量的政治家。

        不少知识分子、社会名流,甚至皇室,都被他吸引过来。那年春天,德皇的稚子奥古斯特·威廉(“奥威”)给他的亲爱的战友希特勒写了一封信,“从心底里愿意”告诉他,他刚被吸收入党。“这是我深受感动的时刻,我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您,并向您表示效忠。”王子害怕共产主义会传播开来;他的转变也影响了菲利普·冯·赫森亲王——德皇的侄儿,维多利亚皇后的孙子。后者也转而支持希特勒。

        1930年,希特勒也为德国人带来了某些新的东西——团结的感情。他欢迎人人都加入远征,没有阶级界限;唯一的条件是,他必须自觉自愿地跟随希特勒,在反对犹太人和赤色分子的战斗中,在为生存空间和德国利益的斗争中,殊死战斗,直至最后一息。“我们感觉到的,”一位早期的党员写道,“也是我们的心迫使我们想的是:希特勒,你是我们的人。你讲话时,就像是个曾经上过火线的人,曾与我们一样经历过艰难困苦的人,不是坐软席的人,而是像我们一样,是个不为人所知的军人。”正是这个超自然的呼吁才把形形色色的投票者的感情调动起来。除了对人民团体和工人外,希特勒并未坚持反犹——特别是“清除”犹太人的问题。对文化水平较高者和理想主义者,这个问题只在耳语中或者若无其事地谈上几句。

        那年夏天,希特勒为了推行其包罗万象的计划,不辞劳苦,到处奔波,在最后6个星期内,竟发表了20次重要的演讲。希特勒是个生就的政治家。他发现,与群众在一起,与人们握手,亲婴儿的脸蛋,向妇女鞠躬,这不但是自然的,而且还能受到鼓舞。他更常与工人阶级或中下层阶级的追随者一起吃饭,而不是与上层人物一起就餐,他的平等待人的态度对小职员、小商人和劳工均具有吸引力。

        为了接近每一种人,希特勒所采用的虽然是分别发信的方法,但他从未忘记他在兰茨贝格的教训:他必须把群众争取过来。所以,在小事上,他不允许自己采取咄咄逼人的立场。对百万富翁、赤色分子、马克思主义分子,以及带来失业、使农产品价格下降、将中产阶级的节余洗劫一空的那个“制度”,希特勒则反反复复地进行抨击。他不是以阶级去对抗阶级,他能将他们全团结在一起。

        德国——在此事上可说是全世界——从未如此服从过这种引诱。戈培尔组织了6000个集会——在大厅内,在能容纳万人的帐篷下;在露天,还有火把游行;无论是城市还是乡村,到处都贴满了醒目的红色口号标语。纳粹发行的报纸,常常发行某一运动的专刊,且一印就是数百万份,在全德国可说是铺天盖地;若是卖不出去,他们便免费散发。

        在大选当天上午对工人们的最后一次训示中,戈培尔就如何操纵选举的问题,对他们提出了忠告——虽可笑,却是可靠的忠告。“开玩笑地做,认真地做!要像人们通常对付他们的办法去对付你们亲爱的同仁!要刺激他们,让他们发火,然后牵着他们的鼻子走!”当天,全国的投票站前排满了长长的队伍。投票总数为3500万,比1928年多出400万。希特勒于午后来到慕尼黑的选举中心。迎接他的是纳粹党的出版商阿道夫·米勒。米勒兴奋地说:“我们赢了!能得到66个席位!”自1928年以来,他们只占有54个席位,若与此相比,增加的席位当然是惊人的,但希特勒却说,如果德国人民能正确地思考,数字可能会更高。“我内心在说:‘有100个席位才好呢!’”实际上,他们得到107个席位。“那时的心情我该怎样表达呢?我们的席位从12个增加到107个!”

        使国社党人惊奇的东西,对他们的反对派却是令人作呕的震惊。为避免差错,官员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核对选票,在核对无误后才宣布:纳粹得票637.1万张,占总票数的18%以上。不到两年,希特勒的党便从得票81万张一跃成为帝国的第二大党。在宣布希特勒在政治上已死亡后,社会民主党错误地将斗争的矛头集中对准赤色分子。

        共产党也取得了得票132.6万张的伟大胜利,而社会民主党人却失去了6万张票。这表明,希特勒的胜利是以中产阶级政党的失利为代价的。纳粹的得票,增加最多的是来自农民和农村的中下层阶级,以及德国北部的新教徒区。在天主教徒中得票也为数不少。在啤酒馆起义前,希特勒几乎全在叛徒中、在觉醒者中和在绝望者中争取选票。现在,他得到了希望他能为他们带来好日子的人们的支持。吸引投票者的是希特勒的弹性吸引力及其富有力量的演说,但是,使他们走上投票站的却是党的高效能垂直机关中的成千上万的支部领导人和支部领班的不倦的工作。

        过去一年多来,汉夫施坦格尔的尖酸刻薄的讲话曾使希特勒疏远,但在选举中取得的惊人的胜利却使汉夫施坦格尔重新受宠。赫斯在电话中对他说,元首急于要见他。半小时后,希特勒便到了汉夫施坦格尔的家里。希特勒问他是否愿意出任党的外国新闻部主任,“我们的前途事业极伟大,用不了几个月,最多一两年,我们便要全面掌权,这是不可阻挡的。你的联系很广,能为我们做出伟大贡献。”

        汉夫施坦格尔接受了。几天后,他陪同希特勒前往莱比锡——在那里,3名年轻军官因被指控在军队内进行纳粹宣传而受审。9月25日,希特勒亲自出庭作证,作了一次聪明的、模棱两可的讲话,几乎吸引了每一个人。他保证将用和平的方法即投票取得政权,还向部队表忠,并答应与可耻的《凡尔赛和约》作斗争,即使要用“非法的手段”也在所不惜。在演讲结束时,他向党内的革命者宣誓,一旦取得政权,他就要建立国家社会主义的法庭。“到那时,1918年的十一月革命之仇便能得报,人头将会落地!”希特勒再次表现出了他的政治灵活性,几乎使市民和革命派同时得到满足;对前者,他许诺的是和平愿望,给后者的是血腥的复仇。他讲话的效果远远超出了德国的范围,因为他是德国第二大党的发言人,他的关于《凡尔赛和约》的煽动性言论已不再是一个政客的毫无意义的高调。

        汉夫施坦格尔受到外国记者的包围,他们纷纷提出要采访德国的新现象。希特勒匆匆为伦敦的《星期天快报》草拟了一篇文章。“这次大选,”他写道,“活像是为德国人民量体温。全世界吃惊地发现,德国在发烧——发高烧。这个温度必然会继续上升——以反对现存的条件与无法承受的重负。”他不但要求修改《凡尔赛和约》和“青年计划”,而且还要求“归还波兰走廊,因为它像从我们身上割下的一块肉”。然而,他却矢口否认德国是挑起战争的罪魁祸首,指责威尔逊总统违背了自己向帝国许下的庄严的诺言。“如果德国人民仍需像今天一样受苦,明天仍要受苦,”在结束演讲时他警告说,“那就让我们在‘不行’声中受苦,而不是在我们的‘可以’声中让别人将苦强加给我们。”

        几天后,希特勒改变了他的步伐。他向伦敦的《泰晤士报》记者说,他将严格地在合法范围内活动。“所以,倘若我们像你们那样活动——如果处在我们的位置上——请你们别谴责我们。我希望,英国永不致像德国那样,但是,如果她像德国的处境那样,在最困难的时刻,遭到背后插刀,那么,英国一旦重新站立起来,她会采取什么态度?英国的爱国者对他们的民族中那些企图破坏国计民生的人会采取什么态度?”

        两星期后,10月13日,107个身穿褐衫的纳粹代表,列队进入国会以参加开幕式。点名时,人人都高声回答:“有!希特勒万岁!”社会主义者的代表托尼·山德对此大吃一惊。“这是‘雅利安’民族的精华!——这帮吵吵闹闹,大喊大叫,身穿制服的家伙!我仔细地观察了他们的面孔。我越观察,所见的东西便越使我震惊:许多人的面孔都是犯人和堕落分子的面孔。与这伙歹徒同坐一堂,这是多大的堕落!”

        格里戈尔·斯特拉塞在国会的讲话是比较稳妥的——“让我们就此止步吧。只要民主依然存在,我们就按旧制度行事好了……只要适合我们的需要,我们现在拥护魏玛共和”——然而,在首都街头发生的事情,却为未来的事件投下了不祥的阴影。数以百计的冲锋队便衣业已在捣毁犹太人的商店、咖啡馆和百货商店的橱窗。

        对希特勒而言,紧跟着9月大选的国际宣传,既好又不好。随着希特勒声望的提高,他的侄子,与母亲一起居住在英国的威廉·帕特里克·希特勒,便慕名来访。1909年,在都柏林当侍者的小阿洛伊斯,与爱尔兰姑娘布里吉·伊丽莎白·道林结了婚。由于阿洛伊斯不断变更谋生的方法,他们的日子过得既紧张又忙碌。阿洛伊斯在利物浦开过小饭馆,将它变卖后又买了一所供出租的公寓。他当过旅店老板,破产后,成了出售刀片的小贩。布里吉过不惯这种艰苦的生活,曾几次出走。威廉·帕特里克出世后,夫妻争吵得更加厉害了,原因是,阿洛伊斯遵循他父亲的教条,认为对孩子们从小就得严加管教。他趁布里吉不在家,几次毒打了婴儿。威廉·帕特里克长到3岁时,家庭便破裂了。据布里吉说,阿洛伊斯抛弃了他们,自己只身返回德国;但阿洛伊斯则对亲友们说,他的妻子与一工程师私奔,还把孩子带走了。

        当布里吉与她的儿子在报上看到希特勒在大选中获胜时,他们认为,“这是搞钱的好机会,便同意让赫斯特报纸的记者采访。”阿洛伊斯毕竟从未寄钱来养家!于是,他们便在伦敦开始与赫斯特报纸的代表谈判。10月上旬,威廉·帕特里克的照片便在美国的报纸上相继出现。照片的解说词说:“在伦敦工作的小职员威廉·帕特里克·希特勒,是德国的新政治首脑阿道夫·希特勒的侄子。他生于利物浦,对叔父的目标知之甚少。”事实上,他的确知之甚少,不得不写信给父亲,询问这位新政治首脑的生平。“父亲回信了,”多年后他对战略情报处的采访人说,“信中说,阿道夫要求开家庭会议,现随函将车票寄去。”一到慕尼黑,母子二人便发现,希特勒“怒火满腔”。在有安吉拉·拉波尔和阿洛伊斯参加的家庭会议上,希特勒说他的“名声越来越大,你们休想爬在我背上,白白骑着我出名”。他说,由于小阿洛伊斯未与布里吉离婚便又重婚,把家事泄露给赫斯特的报纸,这种做法会毁灭他在政治上获得成功的机会。“我历来是多么小心谨慎,不把自己的私事泄露给报界!”他说,(据威廉·帕特里克9年后在《巴黎晚报》上发表的一篇文章称)“我的身世切不可让这些人知道,切不可让他们知道我是什么地方人,是什么家庭出身……即使在我的书中,关于这些事情,我都只字未提,确实只字未提,现在呢,我的侄儿偶然被发现了。他们在搞调查,还派出间谍去挖掘我的身世。”据《巴黎晚报》的那篇文章说,说到这里时,希特勒愤怒地宣布,威廉·帕特里克连一位亲属都不是,因为他的父亲小阿洛伊斯(他在场听到了这些,未发表评论)是大阿洛伊斯·希特勒收养的义子。他与他母亲(据战略情报处的采访人称)应立即返回伦敦并通知赫斯特的报纸,纳粹党的领袖是另一个阿道夫·希特勒,不是他们的亲属。这种解决办法使希特勒“很高兴”,在敦促母子二人“尽快返回英国,现在和将来均断绝一切关系”后,希特勒给了阿洛伊斯2000美元,作为母子二人在慕尼黑的费用和返家的路费。阿洛伊斯支付了费用,买好了车票,并答应将余额如数邮寄出去,因为这样做“安全得多”。威廉·帕特里克发誓说,钱压根儿就未收到(奇怪的是,在此后不久,纽约的赫斯特刊物《美国人》便发表了由小阿洛伊斯·希特勒署名的关于阿道夫·希特勒的报道。文章中,小阿洛伊斯称他的弟弟是个既讨人喜欢又慷慨大方的孩子,还是个梦想家,其梦想与现实的距离有如天地。在他母亲死后,阿道夫曾将妹妹带至维也纳,在那里,兄妹二人与无情的穷困作了艰苦的斗争。阿洛伊斯写道,为了养活保拉和他自己,阿道夫不得不去扫街和干其他体力活。后来,他便去了慕尼黑,当了房屋油漆工和装修工)。

        在威廉·帕特里克与母亲回英国后不久,希特勒将其律师召至普令斯雷根坦广场的寓所。希特勒指着眼前的一封信说“这封信与一桩‘可恶的’讹诈案有关,是他的一位最讨厌的亲戚搞的,还涉及他的祖宗”。据汉斯·弗兰克的回忆,希特勒指的是威廉·帕特里克·希特勒。此人“暗示”,报界对希特勒的祖先的某一方面很感兴趣——就是说,他有部分犹太血统。于是,元首便令弗兰克秘密调查此事。

        他从“所有可能得到的来源”收集的报告是最令人不安的:希特勒的父亲看来是“林嗣城附近的里昂丁村一个姓施克尔格鲁勃的厨娘的私生子,她受雇于格拉茨的一家人家”。这位厨娘“为犹太人弗兰肯伯格工作时生下了一个儿子。19世纪30年代末,弗兰肯伯格代表他19岁的儿子给姓施克尔格鲁勃的女人的儿子支付了一笔从出生起至14岁止的‘父道津贴费’”。弗兰肯伯格与厨娘(希特勒的祖母)还长期通信,“通信中谈的大致是,当事人心里都明白,施克尔格鲁勃怀这个孩子的时间、地点,使弗兰肯伯格不能不付出这笔津贴”。弗兰克的报告得出了遗憾的结论:希特勒的父亲是半犹太人的可能性无法排除。

        元首激烈地对弗兰克的推论提出了挑战。他狼狈地解释说,他祖父贫困不堪,伪称弗兰肯伯格有父道之嫌,成功地敲诈了一笔津贴。希特勒发誓,这情况是他父亲和祖母亲口告诉他的。弗兰克的证据肯定使希特勒胆战心惊,否则,他怎会撒出这个弥天大谎来:他出生时他祖母已去世40年,更重要的是,他承认祖母确曾收过犹太人的钱,这样一来,他的血统不纯便大大有可能了。阿道夫·希特勒有部分犹太血统的机会是极小的。格拉茨大学的尼古拉·普里拉多维奇所做的研究对弗兰克的证据提出了某些怀疑。在格拉茨(奥地利)的犹太人会员登记册中,他未找到有弗兰肯伯格或弗兰肯雷德的记载。这些登记册由1856年,即希特勒的父亲出生后19年开始记载。但,那是因为犹太人于1496年被逐出斯苔尔马克,于1856年才获准返回该地之故。据普里拉多维奇说,在此之前,格拉茨“无一犹太人”。重要的是,他自己生怕有犹太血统。为了确信,他此后至少调查了两次。据从1917年起便认识希特勒的内科医生舒赫回忆,他“一生都在痛苦地怀疑他有没有犹太血统,他常与我们谈及此事”。希特勒要求别人拿出雅利安人的证明文件来,而自己却拿不出。这便可说明他为何要对威廉·帕特里克说:“切不可让他们知道我是什么地方人,是什么家庭出身。”

        尽管私事如此烦恼,希特勒1931年的预兆是好的。他一夜之间成了一本畅销书的作者。自出版以来,年销量不过6000余本,到了前一年,销量猛增至54086本。这给他带来一笔可观的收入,而且似乎未有尽期。另外,党的新总部“褐色大厦”又于新年的第一天开放。这座用特种捐款、希特勒集会的收入、赠款及党费购买和装修的大厦,代表了纳粹党的实体和义务。希特勒、赫斯、戈培尔、格里戈尔和党卫军的办公室设在二楼。元首的办公室很宽敞,红棕色,相当漂亮。窗户通至天花板,俯瞰科尼希广场。办公室内有一座墨索里尼的半身大塑像,墙上挂着许多画,其中之一是腓特烈大帝,另一幅是元首所在的兵团首次进攻弗兰德时的情景。“希特勒不常在办公室。”弗兰克回忆说。他的工作方法是毫无系统的。他可能“像一阵风似的进来”,但还没有坐下,“又像一阵风似的出去了”。若被堵在办公室里,他会仓促地把事办完,然后便会“来上一小时的长篇大论”。

        他喜欢在楼下的小餐室的角落里消磨他的时间。那里有张“元首”台,上边挂着一幅迪特里希·埃卡特的照片,不久他对这里也乏味了。在“褐色大厦”里坐办公室的生活对他是不适合的。他的欲望是动,是为自己和党取得人民的支持,或与在政治上或经济上支持他的人们进行高级谈话。1931年希特勒所面临的问题确实是艰巨的。这些问题大都是由于党的队伍迅速扩大所致。党的发展,使党的官僚机构的每个部门也膨胀起来。其结果是,各部门互相摩擦,互相嫉妒。

        最头痛的是党卫军,因为许多党卫军的成员对希特勒要守法之说不以为然。他们常将暴力传统引为自豪,不明白为什么要对慕尼黑的文官俯首帖耳。这些人都是理想主义者,许多人心里想的是社会主义,与他们的共产党对手一样,具有革命热情——这正是使元首难堪的。从一开始,他便与冲锋队的领导人意见不和;前者要把冲锋队变成党的一支武装力量,而他却坚持己见,认为它的主要任务是保护群众集会,以及宣传政治忠诚。首先闹别扭的是罗姆上尉。他因为与希特勒意见不和,自愿流放到南美去了;后来是普弗费尔·苏罗门——他也提出要加强冲锋队的要求,因得不到满足,不久也洗手不干了。

        领导之间的不和使下边的士兵也产生不和。不久前,柏林的褐衫党徒造反,理由是,他们挨饿,工作负担过重,在与警察和赤色分子的殴斗中,常常受伤或遭逮捕。他们不愿只为党的集会站岗放哨,在他们的7项要求中,包括增加经费的合理要求,被戈培尔否决后,这一支部队气得发疯,袭击了由冲锋队把守的地方党部。希特勒出面干预后,叛乱才告平息。在武装的冲锋队员陪同下,他视察了党卫军的各个开会据点,号召大家和解。他像一位病人和一位容忍的父亲那样,又是恳求,又是许诺,又是斥责。他很少谈到褐衫党徒的7项要求,只把它当作个人问题处理,号召人们忠诚于他。然后他便宣布,他自己是党卫军的总指挥。这一宣布博得了党卫军的高声喝彩,同时也象征着这次短暂的叛乱业已结束,希特勒可以回到竞选上去了。

        他答应领导党卫军,但这却是一张空头支票。他既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思去承担这一职务。时至1931年初,党卫军仍缺乏有效的领导。1月4日,党宣布,罗姆上尉(新近才从玻利维亚召回,在那里,他曾协助共和国与巴拉圭作战)将出任党卫军的参谋长。由于希特勒同意让罗姆在拥有6万名士兵的党卫军组织内部自由行事,他才答应返回德国。在同意暂时将冲锋队只作为受纪律约束的游行部队后,这位能干的组织家和干练的领袖便着手按自己的形象去重建党卫军。

        然而,效能并不是解决积怨已久的组织的灵丹妙药。不久,首都便酝酿着另一次严重的叛乱。柏林褐衫党徒的困苦境况基本如故。组织内部的不平等令他们的领导人瓦尔特·斯登尼斯怒不可遏。他再次要求,组织系统应以“知识”而不是“人事”为基础。他公开抱怨说,希特勒“每隔几个月便改变主意,发布新命令”,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无法行动。斯登尼斯的手下对此迷惑不解,忧心忡忡。一方面他们同意他的看法,另一方面却又不可抗拒地倾向元首。

        1931年2月20日,在希特勒下令冲锋队和党卫军停止在街头殴打赤色分子和犹太人后,这个问题便表面化了。“我理解你们为何伤心和愤怒,”他对褐衫党徒说,“但你绝不可携带武器。”他们不满地嘟囔不休,却未采取行动,及至次月希特勒屈从于魏玛政府的法令……该法令规定,未来的集会必须获警方批准后方得举行时,斯登尼斯才谴责这一向当局投降的行动,并于3月31日深夜召开党卫军领导人秘密会议。出席会议者异口同声宣布,他们拥护斯登尼斯,反对希特勒。

        为了不致引起流血和内讧而又能解决问题,希特勒令斯登尼斯前来慕尼黑报到,在“褐色大厦”里担任案头工作。斯登尼斯拒绝前来。于是,希特勒便将冲锋队倾泻在叛军头上。不到24小时,公开抵抗便结束了——这是一次弱不禁风的叛乱。斯登尼斯所要求的无非是纯洁的国家社会主义,为党服务,不是为某个人效劳。“谁跟我一起,谁就会遇到艰难困苦的道路,”在与手下人告别时他说,“然而,为了国家社会主义的理想,我建议你们跟随希特勒,因为我们不想将国家社会主义毁灭。”

        4月4日,《进攻报》和《人民观察家报》同时刊登希特勒的文章,谴责斯登尼斯的“起义”。他重申,社会主义历来是纳粹党的主要理想;他批判了钻进党内的“沙龙布尔什维主义和沙龙社会主义的小丑们”。他宣称,斯登尼斯就是这样的小丑,此人曾千方百计“将一系列严格说来是属于共产党不断煽动所需要的概念引进党卫军内”。

        这些文章更引起了柏林离心离德的褐衫党徒的愤怒。希特勒再次前往柏林,扮演了调解人和中间革命派的角色。这次,他把汉夫施坦格尔带在身边。汉夫施坦格尔写道:“希特勒无法,只好在郊区来回奔跑,眼中含着泪水,哀求他们,说只有依靠他,他们的利益才能得到保护。”经过诸多周折,他总算恢复了秩序。次日,他与斯登尼斯一同在一家贸易与旅游旅店下榻。斯登尼斯给汉夫施坦格尔留下的印象是,他更像是一位受害者,而不是叛乱的领导人。“我发现,此人很正经。他是科隆的主教舒尔特的侄儿。他将我拉到窗前,我们的谈话声被交通嘈杂声吞没了。他说:‘希特勒是否明白,叛乱的真正煽动者正站在他身旁?’——此人是戈培尔,尽管希特勒有令,不准我们殴斗,戈培尔却一再鼓动他们上街游行。现在呢,一切责任都推到我身上来了。”

        与通常一样,希特勒的出现(靠冲锋队做后盾)给党卫军带来了团结,而这次的团结是牢不可破了。将斯登尼斯及其一小撮追随者解职并未引起波动。戈培尔安然无事,但是,除斯登尼斯外,许多人都觉得,在此次叛乱中,戈培尔扮演了阴险的角色。“打个比方,若某个母亲有许多孩子,其中一个误入了歧途,”他说,“明智的母亲就会拉着他的手,紧紧抓住他。”

        希特勒也明白,将误入歧途的孩子们领回来,他是需要动用武力的。于是,他便用冲锋队的人接替了斯登尼斯在柏林党卫军内的职务。由于作为元首原则保护者的权力得到扩充,冲锋队欣喜若狂。“我们并不是处处都受到热爱的,”在几星期后召开的一次冲锋队领导人的会议上,冲锋队头子海因里希·希姆莱说,“我们履行了职责后,可能会站在角落里,我们不该希望得到感谢。但是,我们的元首知道冲锋队的价值。我们是他的宠儿,是最有价值的组织,因为我们从未令他失望。”

        与此同时,作为调停人的希特勒,准备欢迎那些误入歧途或摇摆不定的党卫军返回岗位——但那些太具有独立精神的人却除外,他们必须被清洗,职务必须由忠诚的追随者去接替。人们对希特勒宽宏大量的姿态的反应几乎是一致的。虽然,众多褐衫党徒对希特勒及其坚持合法行动的主张表示失望,但在他的耶稣式的宣言面前,这种想法也烟消云散了。希特勒说:“我就是冲锋队和党卫军,你们是冲锋队和党卫军的成员。在冲锋队和党卫军里,我就在你们中间。”

        党卫军刚恢复秩序,其领导人罗姆上尉便因据说搞同性恋而遭到猛烈攻击。早些时候,希特勒曾将类似的控告一笔勾销。“党卫军是为达到特定的政治目标而组织起来的。它不是抚育小姑娘的道德机关,而是粗暴的斗士的联合体。”他继而说,某人的私生活是他自己的私事,只要它不干预国家社会主义的任务,就不予理睬。

        但是,这件丑闻却正在变成一起党内事件。人们在窃窃私语,许多在斯登尼斯起义中遭到清洗的军官,其职位均被罗姆的同性恋伙伴们接替了。对这些指责,如同对指责冲锋队犯下了暴行一样,罗姆显得若无其事。“我知道,过去我对冲锋队员们表现粗暴,是急性子,亲爱的德尔默先生,不过,从今以后,请你拭目以待吧!我的部下将安分守己,严守纪律,秩序井然。我的职责是要使千百万易受共产党影响的失业工人不受其影响。我要将他们变成有秩序的公民,保护德国,以反对国内外的布尔什维克敌人。”这番话是罗姆在4月底会见伦敦的《每日快报》的记者德尔默时说的。德尔默反驳说,“苏醒吧,德国!”“让犹太人灭亡!”之类的高声怪叫,似乎不像严守纪律和秩序井然。

        “啊,你可不能按表面意义去理解这些口号,你只能听一半。”接着,他说了一些引起了记者注意的话。“我正在把一些吵吵闹闹,不守纪律的人从党卫军中清除出去。对这样的军队,搞点大扫除是有些好处的。”他到柏林的目的就在于此。他解释说,首都曾发生过叛乱,领导者是斯登尼斯上尉。此人是“疯子”,竟敢向他和希特勒的权威提出挑战。罗姆向德尔默保证说,叛乱分子已被镇压下去,一切都恢复正常。

        一个星期后,在罗姆的建议下,德尔默前往“褐色大厦”采访元首。希特勒承认他有两条要求:取消战争赔款债务和“在东方自由行动”。他并不热衷于恢复旧疆界或归还失去的殖民地,只要求允许几百万剩余的德国人扩展至苏联。德尔默问,你希特勒怎样进入俄国而又不侵犯波兰的领土?希特勒简短地回答说:“总会有法子的。”

        就在此时,奥古斯特·威廉王子闯了进来,激动地宣布,在1931年的头4个月中,有2400名褐衫党徒在与赤色分子的格斗中受伤或丧生。“我的元首,”他喊道,“这是内战呀!”“不错,”希特勒随口答道,“毫无疑问,这是内战。”在确信希特勒是个极端残暴的人后,德尔默便开始撰文。该文于5月3日见报,并预言:“德国正加紧加入欧洲法西斯国家阵营。”

        1931年夏季,希特勒忙于巩固党的斗争,并针对斯登尼斯叛乱所暴露出来的弱点,重新整顿党卫军。与此同时,一件私事也使他深感不安。他得悉,他的司机和同伴莫里斯已秘密地与他的外甥女吉莉订婚。吉莉一直住在普令斯雷根坦广场那座楼房里,行动受到限制。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个主意是元首这位媒人给莫里斯出的。“你结婚后我每晚都与你一起吃晚饭。”他敦促这位青年说。“我听了他的话,”莫里斯曾对一个会见人说,“决定与吉莉订婚,因为跟别人一样,我非常爱她。她高兴地接受了我的求婚。”一些时候以来,了解内情的人都知道他们是一对情人;莫里斯曾在戈培尔面前对这“不幸的爱情”公开表示悔恨。最后,他鼓足了勇气作了坦白。希特勒大怒,斥责莫里斯对他不忠,解除了他的司机职务。

        接近元首的某些人认为,他不过是个操心的亲戚而已。“他的爱是父爱,”管家安妮·文特多年后坚持说,“他只关心她的幸福。吉莉是个朝三暮四的姑娘,谁她都想勾引,包括希特勒在内。他只不过想保护她罢了。”在某种意义上,吉莉成了俘虏。除了自由外,吉莉要什么希特勒都给。即使去上音乐课,他也坚持要派他信得过的人去陪她。她曾对一位亲戚抱怨说:“她的日子很不好过。希特勒不管去哪里,都坚持要她陪同前往。这令她很难堪,特别是她知道格里戈尔·斯特拉塞反对她与希特勒公开同行。另外,这也使她不能与别的年轻人接触。”

        一天晚上,汉夫施坦格尔夫妇在雷西登茨剧场碰到了吉莉和希特勒。四人在施瓦茨瓦尔德餐厅一起吃夜宵。汉夫施坦格尔注意到,吉莉“似乎很厌倦,常左顾右盼看其他桌子。他不能不觉得,她与希特勒的这种关系是逼出来的”。汉夫施坦格尔太太也感到,吉莉这姑娘受到压抑,好像“在生活中得不到她所需要的东西”。但是,文特太太却坚信,是吉莉追求希特勒的。“她自然想成为希特勒夫人。他是完全够格的……她对谁都那样轻浮,她不是一个正经的姑娘。”

        毫无疑问,吉莉是羡慕舅舅的名望的。每次在赫克咖啡馆饮茶时,他们的桌子总是被爱慕者团团围住,其中许多是女人。她们又是吻他的手又是讨纪念品。同样明显的是,元首喜爱她的程度远远超出了舅舅对外甥女的喜爱。“他爱她,”莫里斯断言说,“但这是一种奇怪的爱,一种不敢表露出来的爱,因为他自尊心极强,不敢承认自己有迷恋女色的弱点。”

        也有人说,两人有桃色事件。奥托·斯特拉塞还将听来的街谈巷议写成文章,耸人听闻地说,他们有越轨的两性关系。这当然只有希望听到希特勒最坏消息的人才会相信。他爱他的外甥女,爱得很深,但是,发生两性关系恐怕不太可能。希特勒这个人很保守,不敢公开追求任何一个女性,而他也处处小心谨慎,不敢金屋藏娇,将情妇放在寓所——特别是同父异母的姐姐的女儿——以免毁灭他的政治生涯。

        到9月,吉莉又混上了另一个青年,奥地利人,画家。他们一见钟情,据克里斯达·施洛德(希特勒的秘书)说,他立刻便向她求婚。一次,她向霍夫曼太太谈到了她的不幸的浪漫史。在承认自己与一个奥地利画家相恋并感到痛苦后,她突然改口说:“哎,如此而已!你我都无能为力。还是谈点别的吧!”希特勒闻讯后,立刻强迫她与那位画家断绝来往。这很明显,是得到他姐姐安吉拉的默许的。

        9月中旬,吉莉打电话给她的声乐老师说,她不再上课了,准备去维也纳。打完电话后她便到贝希特斯加登看她母亲。她刚到那里便收到阿道夫舅舅打来的电话,约请她立刻回慕尼黑去。她觉得自己必须回去,但,当她得悉他即将离开慕尼黑前往参加地方长官和冲锋队的主要领导人的会议时,她“责怪他让她白跑一趟”。希特勒禁止她在他不在期间去维也纳,这样,她便从生气变成大怒。9月17日,两人在进午餐时(吃意大利面条)仍在继续争论。在厨房里的文特太太听见,他们争论的嗓门越来越大。当吉莉冲出餐室时,文特太太注意到,她满脸通红。

        吉莉一直待在房里。后来,她听见舅舅走下楼,便跟着他走到过道上。楼下,陪同希特勒前往的霍夫曼正在等候。吉莉左手拿着东西,但赖舍特太太看不清是什么。“再见,阿道夫舅舅!”她朝楼下喊道,“再见,霍夫曼先生!”

        希特勒在大门口停住脚步,回头望了望,又重上了楼梯。他爱抚着吉莉的脸蛋儿,还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但她一动不动,怒气冲冲。后来,她对管家说:“说真的,我与舅舅毫无共同之处。”

        当新司机尤利乌斯·施列克驾着“麦塞蒂斯”沿着普令斯雷根坦大街前行时,希特勒沉默不语。突然,他转身对霍夫曼说,“我不知道为什么,觉得非常不舒服。”霍夫曼——其非正式的责任是让元首高兴——告诉他,这大概是阿尔卑斯山特有的南风所致。希特勒没有答话,他们继续朝纽伦堡驶去。

        在寓所内,赖舍特太太在厨房里听见有东西被摔破,便对母亲说:“吉莉肯定是取梳妆台上的香水瓶不小心,把它打破了。”这可能是在吉莉掏希特勒的外衣口袋时打破的——她发现一封信,写在蓝纸上。这封信原来是爱娃·勃劳恩写的。几个月前,希特勒恢复了与她的联系,因为很秘密,吉莉竟全然不知。当日晚些时候,安妮·文特亲眼见吉莉将信撕成四片。喜欢寻根问底的管家将信拼在一起。信的内容大致是:

        再次感谢您请我看戏。那是值得回忆的夜晚。对您的感情,我着实感激。我急待再次相见。

        吉莉将自己反锁在房内,说不要打扰她,她虽发了脾气,但文特太太并不担心。当晚,她与通常一样离开公寓回家。赖彻特太太与她的女儿睡在公寓里。晚间,她们听见沉闷的响声,但不以为意。她们也习惯了这位“任性的”姑娘。

        但是,次日清晨,赖彻特太太发现吉莉的房门仍反锁着,便大吃一惊。她连忙给梅克斯·阿曼和弗朗兹·施霍茨挂电话。二人找来锁匠。吉莉躺在地板上,靠近睡椅,旁边放着一支6.34毫米口径的手枪。她的心脏中弹。

        那天上午,希特勒发现有辆车在跟踪他们。他怕遭到袭击,便让施列克加速。后来,他醒悟到,后面是辆出租汽车,坐在司机身旁的是德意志旅馆的一位服务员,那人还在比比画画,示意停车。服务员告诉他,赫斯先生从慕尼黑打来电话找他,电话还没有挂。希特勒便立刻返回旅馆,把帽子和鞭子往椅子上一扔,便进了电话室。由于电话室门未关,霍夫曼听见希特勒在说:“我是希特勒。发生了什么事吗?”停顿片刻后,他喊道:“啊,上帝!怎么会这样!”接着,他几乎尖声喊道:“赫斯,回答我——真还是假——她还活着吗?”很明显,线路不是被切断便是赫斯把电话挂了。

        “希特勒的狂乱也感染了别人。”霍夫曼回忆道,“司机将油门踩到底,小车呼啸着疾驰回慕尼黑。从后座镜中我看到了希特勒的面孔。他双唇紧闭,目光迟钝地望着挡风玻璃,眼神空洞。”回到寓所后,吉莉的尸体已被移去。因为是星期六,各报均未作报道,直到星期一此事才见报。有人影射说,是希特勒将其外甥女抛弃的;也有人说,司法部长古尔纳毁灭了证据。社会主义者的日报《慕尼黑邮报》发表长文,详尽地报道了吉莉与希特勒经常争吵的情形。它甚至宣称,她的鼻梁曾被打断过,身上还有受虐待的痕迹。吉莉不可能是希特勒杀害的,因为他身在纽伦堡;也不可能是希特勒或其同僚,为避免丑闻下令将她干掉。倘若是如此,那么,杀害她的地方应是在别处而不是在元首的寓所。希特勒的某些追随者说,吉莉之死纯属偶然:或许是某种声音使她受了惊吓,在惊慌中杀了自己。也有一种理论说,她是玩手枪走火。然而,从证据看,最合乎逻辑的结论是,她自杀了——也许是出于绝望,或出于嫉妒,或出于不明的原因。威廉·帕特里克·希特勒的母亲对汉夫施坦格尔说过:“家里人对吉莉自杀的原因都很清楚:林嗣的一位犹太人——绘画教员使她怀了孕。”1931年,在一次会见中,元首的第二个堂弟汉斯·希特勒对此坚决予以否认。

        希特勒垂头丧气又受到了羞辱,对弗兰克说,“他无法再看报了,因为那诽谤运动令他无法忍受。他想淡出政界,从此洗手不干,不再抛头露面。”在绝望中,他与霍夫曼逃至乡间——他的出版人阿道夫·米勒在特格恩西的别墅里。抵达目的地后,司机施列克小声对霍夫曼说,他把元首的枪藏起来了,因为怕他自杀。希特勒一进屋,便倒背着双手,在室内来回踱步。霍夫曼问他想吃什么,希特勒摇了摇头。他一小时一小时不停地踱步,直至深夜。天快亮时,霍夫曼轻轻地敲他的房门。没有回答。他径自进房,发现希特勒仍在走来走去,手还是倒背着,双眼望着远方。

        霍夫曼给家里挂了个电话,询问意大利面条——元首最喜欢的食物——的做法。但希特勒仍拒绝进食。他不吃不喝,又踱步了两天。他听了一次电话。弗兰克在电话里说,他已采取措施,通过法律阻止报界的下流攻击运动。他用疲倦而微弱的声音说:“我谢谢你。我会重新振作起来的。我永远不会忘记你。”

        消息终于传到了米勒的别墅:吉莉已在维也纳安葬;在中央公墓出席葬礼的有罗姆、米勒、希姆莱,以及自封为国社党维也纳长官的青年艾尔弗雷德·弗劳恩弗尔德。由于从事政治活动,希特勒被禁止返回故国,但他决定冒被捕的危险。当晚,他便坐在施列克身旁,乘“麦塞蒂斯”汽车前往奥地利。霍夫曼独自坐在后座上。他们无声无息地朝奥地利边境驶去,后边跟着一辆大汽车,坐的是卫兵。抵达时,天已快亮了。

        在维也纳城外,弗劳恩弗尔德早已为希特勒备好一辆小车——因为“麦塞蒂斯”太显眼了。他们一声不吭,来到中央公墓。希特勒在墓上搁了鲜花,墓碑上写着:

        在前往弗劳恩弗尔德寓所途中,希特勒突然打破了长时间的沉默。他问,他们是否要从剧院前走过。弗劳恩弗尔德说,得绕些道。“啊,请绕吧。”希特勒说,“进不去也不要紧,打旁边过也好。”在弗劳恩弗尔德家中,希特勒好好地吃了一顿早饭。然后,他便平静地开了腔,谈的不是这个悲剧,而是德国的政治前途和他自己。他声音坚定,充满了信心。他对弗劳恩弗尔德说,最迟在1933年,在波兰人占领但泽以前,他就会取得德国的政权。一回到自己车里,希特勒又双眼发直,直视前方。后来,好像在出神思考似的,他说:“就这样,现在让斗争开始吧——一定要赢得这次斗争,一定会赢!”

        在一两天后,他驱车北上,前去参加长官会议。一行人在一家小旅店里歇息了一晚。次日早餐时,希特勒拒绝吃火腿。“像吃尸体似的!”他对戈林说。此后,他怎么也不肯再吃肉。(这样的话他先前也说过,也曾打算吃素;据赫斯太太说,这次他是说到做到了。她说,打那以后,除了吃肝馅饼外,他未再吃过一块肉。“突然的!在此之前他是吃肉的。这很难理解或解释。”)

        在汉堡,他发表了演讲。听众很多,也很热情。与先前一样,他的演讲既有力又精彩。与先前两次一样——一次在帕斯瓦尔克,另一次在兰茨贝格——希特勒再次闯过了自杀性的愁苦关。也许,这是一种新生吧,因为,每次他都从深渊中弹回,重新振奋精神,朝新的方向前进。

        这是他第三次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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