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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希特勒几几年当元首2 狐狸与熊1939.1—1939.8.24

2 狐狸与熊1939.1—1939.8.24

        希特勒在赫拉德欣宫宣布对波希米亚和摩拉维亚实行托管的当天,罗马尼亚大使便警告英国外交部,在今后数月内,希特勒将占领罗马尼亚和匈牙利。不久,英国驻巴黎大使又发回一封令人大吃一惊的电报,更是把伦敦仓促地重新制定对外政策的人们引入歧途。这封电报错误百出。因为,为了保密,它是由大使埃立克·菲普斯爵士亲手打印的。“希特勒自己的愿望,”他写道,“在戈林、希姆莱、里宾特洛甫、戈培尔和莱希瑙等人的支持下,是要在六七月间对大不列颠发动战争。”这个谣言大概是德国国内反希特勒集团放出的,因为他们极力要挑起武装冲突。事实上,元首根本无意打英国,所称的对罗马尼亚和匈牙利进行占领,也仅限于经济领域。他的眼光其实是放在解决德国与波兰的令人烦恼的分歧上的。这些分歧是在世界大战后由盟国制造出来的,目的在于遏制德国的侵略。德国不但丧失了西普鲁士和波森的大部分省份,而且还沿维斯杜拉河开辟一条通向波罗的海的走廊,为内陆国波兰提供一个出海口。位于这条走廊尽头的但泽成了自由港,以便作为波兰的一个海港。这条所谓的“波兰走廊”,把东普鲁士省与祖国分开,是最能激起德国爱国者民族情绪的一件事,而矛盾的焦点又在但泽上,因为居住在那里的几乎全是日耳曼人。

        奇怪的是,在一书及其早年的演讲中,希特勒这个最具有民族主义思想的日耳曼人,却未给它以多少篇幅。这倒不是说希特勒对波兰人怀有友好感情——根据他的标准,波兰人是低人一等的下人——而是因为他被苏联这个唯一能满足德国的生存空间的国家所困扰。从他上台伊始,希特勒就将波兰问题降到最小的程度,并于1934年与华沙签订了有效期为10年的互不侵略条约。在公开场合,他炫耀德波友好,而且人们还记得,他邀请波兰人参加了肢解捷克斯洛伐克的慕尼黑会议。波兰人高高兴兴地接受了邀请。但他们并不明白,这种宴会的账最终是要由客人来付的。在慕尼黑会议后一个月,账单被送来了——里宾特洛甫邀请约瑟夫·利普斯基大使前往贝希特斯加登的格兰德饭店与他共进午餐。里宾特洛甫说,解决他们之间的分歧的时刻终于到来了。他建议——他的态度非常友好——波兰将但泽归还德国,允许德国建造联结东普鲁士和德国其余部分的走廊。作为报答,德国允许波兰使用但泽这个自由港,保证其目前的边界不变,并延长双方签订的条约。里宾特洛甫进一步建议,两国在对波兰犹太人实行移民的问题上实行合作,并“在反对共产国际条约的基础上,对俄国实行共同的政策”。

        由于许多有影响力的波兰人士也与希特勒一样,既害怕赤俄又仇恨犹太人,和平解决这一分歧似乎不乏希望。但波兰外长约瑟夫·贝克上校,一再拒绝希特勒要他访德的邀请,而暗中却极力加强与俄国的联系。1938年底,两国发表了苏波友好的声明,两国的贸易谈判也得以开始。

        对希特勒这样一个人,两面手法是不能无限期地玩弄下去的。贝克终于被迫接受希特勒的邀请。1939年1月初,贝克来到了贝格霍夫。如果他害怕像许士尼格、提索和哈查那样,受到大声呵斥,那他就错了:他又愉快又惊奇。没有威胁,只有引诱,希特勒只暗示可能要消灭捷克斯洛伐克,对波兰,则将给予更多好处。这套手法失败了。贝克大耍外交辞令,连归还但泽一事都不予考虑。

        数星期后,里宾特洛甫来到华沙,意在重提德国的建议。波兰人请他跳舞、看戏、打猎,以及没完没了地请他吃鱼子酱和喝绿色的伏特加酒。在谈判桌上,除了得到更多的波兰人迷人的诱惑外,他什么也未得到。威廉大街有谣言说,由于贝克一再拒不接受他认为是最慷慨的建议,希特勒高喊说,对付波兰人的唯一办法是威胁。那年3月,用在奥地利和捷克斯洛伐克身上如此灵验的办法,便确立下来了。里宾特洛甫警告华沙,波兰对日耳曼少数民族的暴行越来越不能忍受了。接着,戈林的报纸《日报》便开展攻势,攻击说,日耳曼妇女和小孩在波兰的街头受到骚扰,日耳曼人的商店和房屋都被涂上了柏油。贝克不但未被吓倒,反而于星期二把德国大使找来,发出了自己的威胁:任何企图改变但泽现状的尝试,均将被看作是反对波兰的侵略行为。

        “你想在刺刀尖下谈判?”德国大使喊道。

        “那是你们自己的方法。”贝克说。

        波兰此次以及在其他场合表现出来的勇气,获得了一个令人吃惊的报答:伦敦主动提出,若波兰遭到纳粹侵略,英国将给波兰提供军援。贝克“毫不迟疑地”接受了。在3月的最后一天,张伯伦“形容憔悴”,步入下院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几分钟后,他起身宣读一份声明。他读得很慢,语调也很平静。他把头放得低低的,好像看不清楚字似的。“若发生任何明显地威胁波兰独立的行动,”他说,“而波兰政府也认为有绝对必要使用其全国的力量抗击这一行动时,英国政府将立刻认为自己有责任向波兰政府提供力所能及的一切援助。”他补充说,在此之前,关于这点,波兰人已得到保证,而法国也授权他宣布,法国参与英国做出的这些保证。他坐下后,厅内自发地响起了欢呼声。自他从慕尼黑返回后,这是首次表示真正的同意。无条件的支持是张伯伦真正放弃绥靖政策的第一个物证。英国终于团结起来并承担了义务。

        次日——4月1日,德国元首发表了一篇演讲,对英国进行讽刺,作为对英国下院团结一致的回答。他问,英国有什么权利对德国的生存权进行干预?“今天,如果某个英国政治家要求将每个有关德国权利的重要问题都得首先拿到英国来讨论,那么,我同样也可要求,英国的每个问题也必须首先与我们讨论。当然,这个英国人也许会回答我说,巴勒斯坦就没有德国人的事嘛。我们不想与巴勒斯坦有什么来往。然而,就像我们德国人管不着巴勒斯坦人的事一样,你英国也管不着我德国的生存空间的事。”假若英国认为德国人做这无权做那也无权,你英国人又有什么权利在巴勒斯坦将只要求保卫家园的阿拉伯人枪杀?

        他从讽刺转向威胁恫吓。“日耳曼帝国,”他说,“决不想永远容忍恐吓,连包围的政策也不能容忍。”这威胁,相对而言,是比较温和的,想来他必花了不少毅力才将自己的感情控制得如此出色。私下里,他却慷慨激昂。那天下午,当他从海军上将卡纳里斯口中证实英国确向波兰人做出保证时,他大发雷霆。他气得脸都变了,在室内咆哮不止,以拳击大理石桌面,口中骂声不绝,“我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他是否有意与斯大林签约?

        当晚,希特勒又发表演讲。在演讲过程中,他表现得风度不凡。这大概系源于自认从实力地位出发的信念。马德里已落入佛朗哥之手,西班牙的内战刚正式结束。此外,由于当天“传来新的谣言”说“意大利已向阿尔巴尼亚施加压力”,英国的注意力正在转移——这一转移正中希特勒的下怀。他把凯特尔召来,对他说,波兰问题亟待解决。他还说,与他签订互不侵犯条约的狡猾的老师毕苏斯基死得过早,这是多大的一个悲剧!不过,此事随时都可发生在他身上。所以,这就是他为什么要将这个有关德国前途的问题,这个在地理上把东普鲁士和帝国其余部分分割开来的、令人不能容忍的问题尽早解决的原因。他不愿将这项工作往后拖,也不愿交给他的继任人去处理。他接着说,他坚信,只要英国看到了德国的决心,英国就会不理波兰的。

        由于他没有认识到英国不但在口头上而且也在事实上放弃了绥靖政策,于是,希特勒便于4月3日发布了战争“绝密”令,由专人送给高级将领。“由于德国东部边界的局势已变得无法容忍,而和平解决的一切政治可能性已没有,”该令写道,“本人决定用武力解决。”向波兰发动进攻,即“白色战役”,将定在9月1日。

        西线若发生冲突,希特勒打算让英法两国首先动手,把发生敌对行动的责任推给英法两国。如英法为报复而进攻德国,陆军应尽量在这个地区保存力量。“下令反攻的权力应绝对由我掌握”,是否空袭伦敦,决定权也在他手中。

        这一着说明,对于英法两国向波兰做的保证,希特勒是不太相信的。盟国为挽救面子,充其量只宣战,如德国不发动反攻,讨价还价还是可以的。各国的命运也就因此失算而决定了。这份战争令由凯特尔合签。凯特尔,与他所磋商过的将领一样,反对与波兰发生任何冲突。大家都一致认为,德国还未做好战争准备。

        希特勒攻击说,与波兰实行和平解决的一切政治可能性已没有,这不是毫无根据的。贝克上校不但避而不与希特勒会谈,而且还跑到多维尔与英国签约。他受到了官方和公众的热烈欢迎。他还享受了热情的款待,特别是还与国王和王后共进午餐。但由于他生性傲慢、隐秘而多疑,所以在进行正式会谈时,他就不那么能接受意见了。英国和波兰同时与苏联建立反希特勒阵线,遭到贝克的激烈反对。贝克更怕俄国向波兰进攻,拒绝参与可能突然导致与希特勒交战的任何事情。在这点上他是纹丝不动,所以,在4月6日他与英国签订的暂时的互助条约中,苏联便被排除在外,不准插手。

        在执行其外交政策时,大部分国家都是从实用的角度出发的,就是说,“炉中有两块铁总比只有一块好”。苏联也不例外。其时,它正同时与英国和德国开谈。苏联急需寻求盟友,其原因,乃与两年前斯大林血洗(顺便提一句,系受希特勒清洗罗姆集团一举的影响)图克切夫斯基元帅及其他高级将领,从而削弱了红军的力量有关(后来,海德里希吹嘘说,红军的此次肢解,系他的功劳。在得悉图克切夫斯基集团在密谋推翻斯大林的情报后,海德里希便通过贝奈斯总统,将这一消息以及伪造的证件转给了斯大林。不久,苏联便派代表前往柏林就证据问题与海德里希谈判。苏联向他支付了300万卢布的支票。想来这些支票是做有记号的,因为德国特务每使用一张,便立即被捕。将钱打上记号并不是俄国人耍的唯一的欺骗手段。是斯大林本人将原始材料披露给未起疑心的海德里希?图克切夫斯基的权力过大,威胁了斯大林的独裁统治)。德国秘密地加强在红军中的力量已近20年之久,但此事并非路人皆知。在《凡尔赛和约》的谈判中,德国和苏联双双被排斥在外。由于都是被抛弃的国家,因共同所受的冤屈,常倾向于彼此,所以,苏德两国便暗中进行广泛的军事合作。合作的主要缔造人系战后德国小小的军队的指挥官汉斯·冯·西克特将军。1920年底,他在国防部创立了一个管理机关,在柏林和莫斯科均设有办公室。不久,“容克公司”便在莫斯科郊区开业制造飞机发动机;贝索尔——合资股票公司,也在萨马拉省制造毒气。更有意义的是,德国派出20名技术专家以帮助苏联建立三座兵工厂,另派出60名文武指导员,专门协助训练全由日耳曼人组成的红军空军飞行大队。同样地,德国的坦克军官也在喀山附近所谓“重型车辆测试站”内受训。

        人们记得,这种有利于彼此的秘密安排,发展成为政治上的友好关系,于1922年的复活节《拉巴洛条约》的签订而正式确立。这是反对《凡尔赛和约》诸国的有力的联盟。一方面,它向苏联保证,德国不参加任何国际财团,对苏联经济进行剥削;另一方面,它又解除了德国受包围的威胁。但是,希特勒的崛起却成了德苏关系的转折点,至1938年,德苏两国的友好关系实际上已完结。在未与苏联磋商的情况下,德国与英法两国签订的《慕尼黑协定》,又使情况发生急剧变化。

        由于西方对它置之不理,苏联再次转向德国。1939年初,苏联接受希特勒的建议,邀请里宾特洛甫的一名副官前往莫斯科,就新的贸易条约一事开始谈判。数天后,伦敦的《新闻记事报》发表一条耸人听闻的消息,说斯大林正与纳粹签订互不侵犯条约。对此,斯大林深信不疑。在向第十八次党代会发表的一篇演讲中,斯大林宣布,苏联决不会被西方拖进对德的任何战争中去,“我们赞成和平,赞成巩固与所有国家的贸易关系。”德国报纸抓住“所有”二字大做文章,认为这是向帝国做的新建议,苏联报纸则对它们能予以识别而表示祝贺。

        不到一个月,里宾特洛甫的波兰和波罗的海各国问题的专家彼得·克莱施特便得到指示,要他改善与苏联驻柏林大使馆的人员的私人关系。克莱施特怀疑,这是不是剧烈改变外交政策的前奏。数天后,克莱施特带着复杂的感情,陪同一东欧经济问题的德国专家前往设在“菩提树下”的豪华的苏联大使馆。苏联大使馆临时代办格奥尔基·阿斯塔霍夫——很和蔼,看上去像个苦行僧——请他们喝茶。显然,这是件不平常之事;没有另一个俄国人在场。他们就法国印象派闲聊了一阵后,阿斯塔霍夫建议谈正经事。他说,德国和苏联因为意识形态的一些小分歧而打架,这是荒唐可笑的。为何不制定一共同的政策呢?克莱施特说,意识形态的分歧已成了重要的现实问题。但阿斯塔霍夫把手一挥,不予置听。他说,希特勒和斯大林是这个现实的创造者,但从不让自己受现实统治。

        离开大使馆时,克莱施特好一阵沉思。显然,阿斯塔霍夫是在把克里姆林宫的一个信号转给里宾特洛甫。但是,让克莱施特奇怪的是,令他唱这场戏的开场白的里宾特洛甫这时却让他避免与阿斯塔霍夫再接触,“我并不认为元首希望这个对话继续下去。”

        斯大林采取了下一个步骤。4月17日,苏联大使阿列克塞·梅利卡洛夫拜访了里宾特洛甫的主要下属冯·威兹萨克男爵。这是10个月以来俄国人的第一次来访,以一件本由较低级官员处理的事为来访的借口。谈话快结束时,梅利卡洛夫问威兹萨克对苏德关系有何看法。他的回答是:德国历来希望与俄国建立双方均满意的商业关系。梅利卡洛夫大使的回答,毫无疑问,是希望建立友好关系的信号:俄国没有理由不与德国在正常的基础上共存,“从正常这点出发,关系可能变得越来越好。”

        与此同时,苏联又在讨好另一方。但是,张伯伦并不愿意与苏联匆忙建立更加密切的外交关系。他无法相信苏联也怀有与英国同样的目的和目标,更谈不上对民主有什么同情。首相坚信,与俄国结盟会分裂巴尔干各国抵抗德国的力量。于是,在与苏联玩弄“很难得到”的同时,张伯伦用答应援助罗马尼亚的办法,加强了支援波兰的保证。

        4月19日,罗马尼亚外长格里戈伊里·加芬库到总理府拜访了希特勒,从希特勒口中了解到了关于他对这一建议作何反应的第一手材料。一提到英国,希特勒便从椅子上站起来,在室内走来走去。他喊道,英国人为什么看不出他所希望的无非是与他们达成协议?英国如果想要战争,那就让它要吧!“这将是一场破坏力大到无法想象的战争,”他警告说,“战场上连两个武装齐备的师都凑不出的英国,怎能看到现代战争是什么样子?”

        4月20日,是希特勒50岁寿辰。近日来他常怒形于色,说明他已没有耐心了。时光在飞逝;他相信,自己只有数年拥有健康体魄的时间去完成任务。与通常一样,1939年希特勒的生日是通过盛大的阅兵来庆祝的。场景雄伟壮观——国防军三军以及武装的党卫队均有代表——目的在于警告敌人。应希特勒的明确要求,阅兵中表演了最新式的中型炮、重型坦克炮、高射机枪和空军的探照灯。一队队战斗机和轰炸机从头上轰鸣而过,又多又吓人。出席阅兵式的外国使节,对德国历史上最大的一次阅兵,各有自己的印象。他们也没有忽视把捷克斯洛伐克总统哈查作为主宾、放在希特勒身旁的意义。

        此次阅兵虽使许多人吓破了胆,但是,见到如此强大的武装力量,大部分德国人均引以为豪。50岁寿辰也是掀起另一次颂扬希特勒的宣传浪潮的借口。

        对许多崇拜者而言,他是德国的救星:“元首是本世纪唯一能掌握上帝的霹雳并为人类而重新改造它的人。”对其他人而言,他胜过弥赛亚——上帝本人:“我的孩子们把元首看成是为万物发号施令,安排一切的上帝。在他们眼中,元首是万物之主。”

        小学生也被教会了唱颂歌:

        阿道夫·希特勒是救星、是英雄,

        希特勒甚至禁止使用“第三帝国”这样的字眼。对于日益发展的个人崇拜的情形,他也曾对内层圈子里的人抱怨过——在某些情况下,个人崇拜的情况已发展到了滑稽可笑的地步。在党新近布置的学习班上,一个女老师十分认真地讲述过她自己的一次经历:有一条会说话的狗,当被问到“希特勒是谁”时,狗回答说:“我的元首。”有个纳粹分子当场大怒,插嘴喊道:“你竟敢讲这样荒唐的故事,太可恶了!”那女老师作答时,眼泪都快流出来了:“这个聪明的动物知道,不准活体解剖。犹太人做宗教仪式时不准宰动物的法律,是阿道夫·希特勒下令通过的。所以,出于感激,这条小狗的狗脑便认出阿道夫·希特勒是它的元首。”

        教会虽未把希特勒看成弥赛亚或上帝,但也对他的50岁寿辰表示庆贺。日耳曼人的每个教堂都特地做了许愿弥撒,“祈求上帝保佑元首和人民”。梅因斯的主教还号召各教区的天主教徒特意为“帝国的鼓舞者、扩大者和保护者元首和总理”祈祷。连教皇也给他发来了贺电。

        这些荣耀丝毫未减少希特勒对罗马尼亚大使的愤慨,也未减少他对英国的怨恨。特别令希特勒愤怒的是,不久前,在美国出现了的缩写本。这个缩写本未经许可便排印成书,且收进了人人认可的英国版本中删去的各段落,以及由艾伦·克兰斯顿撰写的,提醒读者注意希特勒的歪曲的评论文章。缩写本以袖珍本成书,定价为10美分,10天内便销售了50万册。封面上印有这样的字样:“不给阿道夫·希特勒一分稿费。”(元首的代理人立即上诉,理由是,他的版权遭到侵犯。法庭做出了有利于希特勒的判决,勒令出版商停止印刷和发行克兰斯顿的版本。“这是在实际中民主的漂亮一例。”现当上了代表加利福尼亚州的参议员的克兰斯顿于1974年说。他承认,法律上,希特勒是对的,他是错误的。“但是,我们所销售的50万册书却帮助了许许多多的美国人,使他们看清了希特勒的恐怖政策是何等的错误。正是这些政策不久便把我们抛进世界大战中去。”)一次冒犯来了,另一次又来。这一次的冒犯者系罗斯福总统:他同时致电希特勒和墨索里尼(刚侵略阿尔巴尼亚),呼吁他们保证不再进一步侵略。“您曾一再断言,您与德国人民并无战争的愿望,”罗斯福对希特勒说,“这如果属实,那就无须战争。”

        这可惹了希特勒。4月28日,他对此做了回答。他的演说从未有过如此多的听众——不但在全德和欧洲进行广播,而且还通过主要的广播网在美国转播。与希特勒在维也纳时的景况相比,这是无法令人相信的:那时,希特勒愿意给任何愿意听的人演讲——假若树木能听,他也愿意。那时,他的听众常对他之所云置之不理,或取笑他。现在,世界在发抖。

        听众如此之多使他受到了鼓舞。威廉·夏伊勒就发现,元首从未如此雄辩过。演讲一开始,他便为他的外交政策辩护。他不但辩护得很成功,而且还转而谴责英国的外交政策。他攻击说,英国的外交政策废除了他们1935年的海军条约的基础。这是没有想到的:他自己当年如此急于求得的条约,一下子被取消了。接着,他又对波兰进行毁灭性的攻击,取消了《波德互不侵犯条约》——原因是,波兰人“单方面侵犯了”它。希特勒撕毁了两个条约后,又在继续宣称,只要条款平等,他欢迎重新谈判。“想到这个情景,”他说,“谁也没有我高兴。”

        这阵大脑体操确实做得非常出色,却又被他对罗斯福的攻击所超过。这个攻击——至少是为了取悦德国听众——是讽刺和挖苦的杰作。这是早年的希特勒,是酒吧间侍者和辩论者的希特勒。他将罗斯福总统的电报逐点予以反驳,像中学校长那样,逐点将之抹去。他的重重的讽刺和挖苦,令国会内人人听来顺耳;每次反驳后,笑声和鼓掌声一次高过一次。带头捧腹大笑的是会议主持者戈林。(在纽伦堡审判期间,把这个演讲的电影再次放给戈林看时,他再次大笑不止。)当元首最终接触到总统要求德国应保证不再进行侵略的问题时,他的回答是嘲笑和反击——这使人笑得更加开心——却未能回答这个问题:他是否会侵略波兰?

        这篇演讲的目的,与其说是说服敌人,倒不如说是为了满足他的手下。他所需要的是时间,以使波兰问题获得有利的解决。他觉得,自己的讲话已达到了目的,便跑进他的半官方别墅贝格霍夫隐居起来。在之后的酷夏中,他一点儿也不愿触及波兰,但对于俄国,他却张口就来。克莱施特一边喝茶一边狡猾地提出的初步友好的问题现正发展为真正的热恋。在爆炸性的国会演说后不久,在苏联报纸的后版上出现了一条似乎不惹人注目的消息:马克西姆·李维诺夫的职务已由V.M.莫洛托夫接替。这是一条耸人听闻的消息,最欣赏它的莫过于德国大使馆了。当晚,德国的临时代办便打电报给威廉大街说,外交委员会未对此事做出解释,但李维诺夫(他的夫人爱维是英国人)的被解职看来是他与斯大林的意见分歧的结果。李维诺夫本人系反对轴心国的集体安全的象征,他的下台意味着斯大林已放弃了这条路线。犹太人李维诺夫被非犹太人替换一事表明,对英国的初步建议业已不相信的斯大林,已将大门向其在柏林的反犹伙伴打得更开了。然而,有件难堪的事不但俄国人对希特勒瞒着,就连他自己的外交官员也对他瞒着:莫洛托夫的妻子是犹太人。

        听到李维诺夫被莫洛托夫替换的消息,希特勒如同“中了炮弹”。希特勒与斯大林,两人均强烈憎恨和恐惧犹太人,这是共同的。此外,长期以来,希特勒就对斯大林的残忍多少有点儿佩服。即使如此,希特勒仍不相信与斯大林合作是明智的。5月10日,他将一名俄国事务问题专家召至贝希特斯加登,研究斯大林是否准备与德国达成真正的谅解一题。具有20年对苏经验的古斯塔夫·希尔格,现在德国驻莫斯科大使馆任经济随员,他听了这个问题后,不禁吃了一惊。希尔格“向希特勒提供了一个自1933年以来德苏关系的小结。他提醒希特勒,在斯大林上台后的头几年中,苏维埃政府曾常表示希望能维持旧日的友好关系”,但又有所节制。他无非是在提醒希特勒注意斯大林两个月前在苏共党代表大会上所做的苏联没有理由与德国进行战争的声明罢了。令希尔格奇怪的是,无论是希特勒还是里宾特洛甫,谁都记不得斯大林讲话的内容。

        希尔格长篇大论地说明,苏联并不是一个军事威胁,因为它需要一个和平环境去搞经济建设。希尔格一走,希特勒便说,他自己已“有点儿俄国味道了”,还可能听信于俄国的宣传。“不过,如果他是对的,我便不能同意斯大林的和平建议。我必须尽快中断那个巨人内部巩固的过程。”他令里宾特洛甫在对苏关系中原地踏步。

        斯大林则令阿斯塔霍夫恢复对德的贸易谈判。5月20日,莫洛托夫插手这一谈判,把德国大使冯·舒伦堡请到克里姆林宫。平常脸孔冷峻的莫洛托夫,此次却成了和蔼可亲的主人。但是,在亲切的外表下却埋藏着一副铁石心肠。正式谈判一开始,他便抱怨说,希特勒显然不太愿意签订新的经济协议,这给苏联人一种印象,就是说,德国人并非真心诚意,而是出于政治上的原因,在谈判中玩弄花招。

        元首更关心的是加强他与墨索里尼的关系,至少目前是如此。墨索里尼对阿尔巴尼亚的突袭虽然使他难过(希特勒要的是取乐,而不是真干),但自那时以来,他一直在与意大利谈判,以缔结一个更有约束力的轴心条约。此条约于5月22日签订,仪式还相当隆重。它被称为《钢铁盟约》,把意大利的命运和德国的命运无可挽回地捆在一起。对希特勒而言,这项条约系外交胜利的产物,因为它保证,在战争期间一方“将用其海陆空三军的全部力量”支援另一方。令人难以相信的是,由于急于取悦希特勒,墨索里尼甚至未让其内阁或政治和法律专家们去核对条文内容——此条约甚至没有明文规定“只是在遭敌进攻时本条约才有效”。这样,墨索里尼便大意地把意大利的命运置于他的伙伴的掌心。

        这项条约的签订,好像使希特勒拿到了冒险发动战争的许可证似的。次日,信心十足的元首便把高级军官召至总理府内的书房。他解释说,解决德国经济问题的方法与德国和波兰的分歧有着密切的关系,“但泽根本不是争执的目标。这是我们向东扩大生存空间的问题,也是取得食品供应和解决波兰的争端的问题。”

        因此,波兰(尽管与德国有友好条约)必须被消灭。“我们不能重复捷克事件,”他警告说,“那会出现战争的。我们的任务是孤立波兰。”只有在西方不参战的情况下,对波兰一役才能告捷。因此,他把发布进攻令的最后权力保留在自己手中,“这若办不到,那还不如进攻西方,并同时将波兰解决。”

        他的矛盾言辞,令听众摸不着头脑。正在此时,忠实的凯特尔自我解释说,元首的意思不外乎是要向各将领表明,他们的疑虑是没有根据的,战争不会真的爆发。希特勒还说,他做一个勇敢预言,要与英法打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我们可轻易逃脱的想法是危险的,不会有这种可能性。我们必须破釜沉舟,同时,这也不再是什么正义和非正义的问题,而是关系到八千万人的生死存亡的问题。”基本的目标是让英国屈服。“我们不会被迫进行战争,”他说,“但是,我们无法避免一场战争。”

        这绝不是着了征服迷的某人的胡言乱语,而是一次招供:不进行战争,德国不能再作为一个大国继续下去。只有东方无穷无尽的资源才能拯救帝国;另一个选择,即与西方将就下去,却包含着各种风险,而这是不能接受的。如果他向世界暴露真相,就是说,他一直在恫吓和逃避战争的较量,那么,德国的威信和力量就会像泄气的气球,很快消失。

        众人步出冬园时,可能除凯特尔和雷德尔外,大家都非常震惊。元首呢,则神采奕奕地跑到上萨尔茨堡躲难去了。中途还在奥格斯堡停留,观看了当地演出的《罗恩格林》。即使在贝格霍夫休息,希特勒也在探讨与东方达成交易的可能性。对英国在莫斯科谈判一事,虽然他令舒伦堡“要坐得住”,自己反而坐立不安了。假若他们先行与布尔什维克签订了协定,那该怎么办?果真如此,德国入侵波兰时,斯大林会采取什么行动?这,他必须搞清楚。5月26日,里宾特洛甫向舒伦堡发出指示,要他通知莫洛托夫,如果希特勒能得到保证,即苏联已在事实上放弃了反对德国的咄咄逼人的态度(如同斯大林在最近的演讲中表明的那样),那么德国将放弃其先前反对共产国际的政策。如果做到了这点,那么,“考虑使德苏的政治与外交关系平稳而正常”的时刻便到了。

        希特勒是愿意延长其生存空间的梦想的。他要舒伦堡说服莫洛托夫,让他相信德国根本无意扩张至乌克兰。对新近签订的《钢铁盟约》,俄国人也用不着恐惧,因为它完全是针对英法两国的。舒伦堡又进一步获得指示,要他向莫洛托夫说明,如希特勒认为有必要对波兰动武,苏联也不会遭难。再者,与德国签约要更加实用得多,这一建议是诱人的。因为,在外交辞令后边,还明明白白地邀请苏联去瓜分波兰。英法两国不能或不会及时援救波兰的论点,对斯大林那样一个实用主义者说来,也是有吸引力的。

        由于这个建议是如此自发地提出来的,以致使威廉大街也出现了一些小惊慌。首先,里宾特洛甫将希特勒建议的内容通知了日本大使大岛,催促他向东京发电,请日本也同意此建议。在日本,批评大岛将军的人都把他看作是希特勒的应声虫。但是,如果需要的话,他会变得非常顽固不化的,他连电报都拒绝往家里发。他辩解说,任何一个轴心国若与苏联(虽未宣战,苏联的步兵和坦克却在中国东北—内蒙古战线上与日军进行残酷的战争)达成协议,必然会使日本参加日德意同盟条约的全部机会丧失殆尽,而日本的参加正是希特勒所希望的。

        里宾特洛甫没了主意,连忙打电话给阿托利科大使征求意见——他说,不是因为他是大使,而是因为他是俄国问题专家。阿托利科同意大岛的看法,认为轴心国若与克里姆林宫接近,俄国人便更容易在巴黎和伦敦“把货物吊起来卖”。苦恼的里宾特洛甫想必与身在贝希特斯加登的希特勒在电话里讨论过此事,并取得了新的指示。当晚,里宾特洛甫便向莫斯科发出另一封电报,取消了先前主动向俄国人提的建议。冯·德·舒伦堡大使若未收到新的指示便不准轻举妄动。

        希特勒认为,接触的俄国人级别太高了,便令威兹萨克去探听阿斯塔霍夫的口风。3月31日,他按指示执行。从内容和语调上看,他们的谈话都让人恢复信心。元首于是便于当日晚些候发电报给舒伦堡,指示他一定要“与苏联进行谈判”。这封电报刚一发出,另一封又发了出去,建议恢复与俄国人进行的经济谈判。然而,斯大林的疑心超过了希特勒的疑心。到6月底,由于未取得重大成果,希特勒便下令中止谈判。双方似乎都急于要共度的蜜月也就告吹。

        斯大林所追求的西方,在达成协议方面,并不比希特勒更有所进展。在伦敦,由于克里姆林宫不愿认真谈判,哈利法克斯勋爵已忍无可忍。他向迈斯基抱怨说,什么都说不行,这并不是谈判,它“酷似纳粹对待国际问题的方法”。苏联于6月29日通过《真理报》对此做了回答。《真理报》的这篇题为《英美政府不愿在平等的基础上与苏联签订条约》的文章写得非常辛辣。苏联在迟疑的真正原因是,它积极地怀疑英国的目标是将它卷进对希特勒的一场战争中去,而自己则将军事上的损失减至最小。同样持怀疑态度的日本驻伦敦大使向东京报告说,据自己的印象,英国又与通常一样,在耍两面手法:用与苏联进行的条约谈判威胁希特勒,用与德国保持和平的计划反对斯大林。

        与此同时,希特勒整个夏季都躲在贝格霍夫,既不在外交界抛头露面,也不发表重要的演说。这段沉默也许是其自身拿不定主意使然,也许与其信念有关:大部分问题,你若不管它,它们便自行解决了。不管属何种情况,他都不可能做出更能使对手混乱的事情来。这是个被动消极的季节。他耐心地倾听着墨索里尼写来的书面警告——是由一位将军亲自送来的。墨索里尼说,战争是不可避免的,但又说他们两国都需要和平,“要到1943年后战争的努力才会有最大的胜利前景。”当将军念到墨索里尼不大愿意参与欧战时,希特勒并不想与之争辩。他自己的意图还是孤立波兰,把战争限制在局部。至于如何做到这点,他并不需要听一个意大利人的意见。

        在他的几个副官看来,他明显地轻松多了。他于7月中旬下山,在慕尼黑作了短暂地停留,在国家歌剧院观看了专场为他演出的《汤豪瑟》。这部歌剧还有个新的特点,是专为这位国家元首希特勒增加的情节:两名全裸的姑娘,一名演欧罗巴,骑在公牛上;另一名演丽达,带着天鹅。

        一个星期后,他到了白莱特,参加了一年一度的瓦格纳音乐节。这次音乐节除演出了《尼伯龙根的指环》外,还增加了扣人心弦的《帕西法尔》。每次演出他都邀请他中学时期的朋友库比席克前来观看,但直到8月3日,即《戈特达马隆》末场演出后一天,他们才相见。那天下午,党卫队一名军官陪同库比席克来到万弗里德旅馆。希特勒用双手紧紧握住老朋友的右手,库比席克感动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库比席克有点不好意思地拿出一叠印有元首照片的明信片,想让希特勒签名,以便带回奥地利去分发给朋友。希特勒戴上老花眼镜——他很小心,遇有拍照都将眼镜取下——热心地在每张明信片上签名,库比席克则在旁小心翼翼地将墨迹一一弄干。之后,希特勒便领库比席克到花园瞻仰瓦格纳之墓。“我很高兴,”他说,“能在同一地方再次碰到你。这是我们俩过去最崇敬的地方。”

        由于当了元首,肩负重任,希特勒的私生活已难得有趣,而这一小插曲是罕有的私生活的一个例子。他给爱娃·勃劳恩的时间也很少;直到1939年年初她才住进总理府内的卧室。她睡在兴登堡生前的卧室里;室内的主要饰物是一幅俾斯麦的大画像。元首有令,窗帘永不准拉开。这间忧郁寡欢的卧室(及一梳妆室)可与元首的书房相通。但他却要她通过用人专用门进出他的房间。

        他们虽然过着夫妇生活,但两人都尽力跟工作人员打哑谜,说他们不过是好友而已。上午,她叫他“我的元首”,但久而久之她用得习惯了,据她对好友们说,即使在私下里她也这样称呼他。然而,知道他们的稳私的人越来越多——因为说来也荒唐,他们至少有一次防范不严。这事刚好发生在魏德曼上尉被解职前。一天早晨,魏德曼到元首房里去送急电,惊奇地发现爱娃的小巧玲珑的维也纳鞋竟待在元首的皮鞋旁边——好像住旅馆时让人擦鞋似的。“我不禁想起了拉封丹的寓言,”他在回忆录中写道,“一边下楼梯,一边笑个不停。”

        在贝希特斯加登(在那里,爱娃的住房很舒适,与元首的紧紧相连),或在总理府,每逢重要客人来访,她便被关在屋里——这是她最难熬的时刻。她渴望能见到霍尔蒂海军上将、胡佛总统、罗马尼亚国王卡洛尔·阿加·汗和其他要员。然而,她却像孩子一样被关在房里。她私下对友人说,有一次,她求希特勒让她见见温莎公爵夫人,因为,她想,她们两人有许多共同之处;却遭到希特勒的拒绝。这是最令她难过的。但她也明白,来自全世界的伟大人物都敬重她的情人。这,她很高兴,但也只能以此聊以自慰,使她的热切等待着的生活好受些。另外,这怎么也比早年孤单和狐疑的生活要强,那种生活曾两次导致她自杀未遂。

        政治战线方面,在希特勒在白莱特欣赏《崔斯坦》的当天,里宾特洛甫批准恢复与阿斯塔霍夫的谈判。谈判结果虽然令外长高兴,但彼得·克莱施特却警告他勿让斯大林看出德国急于求成,尤其不能为一条约而搞特殊姿态。他们应该等待,也许用不了半年,便可达成令双方满意的协议。里宾洛特甫笑了。两个星期内他们便可签约!他对克莱施特劝他要有耐心的忠告置之不理。为了急于完成条约以对付英国,里宾特洛甫令舒伦堡再次会见莫洛托夫,并建议认真进行政治会谈。这次会晤于8月3日举行。德国大使报告说,此次会谈所得的印象是,苏联决心与英美两国签约,“如果他们能完全满足苏联的愿望的话”。肯定的,这印象是莫洛托夫所希望散布的。他与斯大林两人均注意到了威廉大街的焦急情绪:他们一方面在引诱德国,另一方面又牵着英国的鼻子走。

        到此时,希特勒已比里宾特洛甫还焦急了,原因是,他为波兰战役所定的截止日期只有不足一个月的时间了,而他仍要得到斯大林的保证——苏联红军将不予干涉。就在这节骨眼上,他若不是运气亨通就是强使之然。在舒伦堡与莫洛托夫会谈后一天,波兰出现了一次危机。但泽的纳粹通知波兰海关官员说,他们接到命令不再受稽查。波兰做出了反应:它愤怒地要求取消命令,但泽自由市参议院总裁也愤怒地否认曾发出过这样的命令,并攻击说,波兰是在寻找借口,威胁但泽。这真是小人得势。他迅速地于8月9日夺过指挥权。同日柏林警告华沙,它若再向但泽发出最后通牒,“必然会使德波关系更加紧张”。原来是一场小小的风波,现却被弄成一场严重的危机——波兰反驳说,德国若出面干涉,波兰将视之为侵略。

        受控制的德国报纸已在大喊大叫。“波兰!注意!”报纸的大标题在提出警告,“华沙以轰炸但泽相威胁——波兰自大狂的宣传不可信!”另一标题在狂吹。正当戈培尔在大喊大叫时,外交部却以较低的姿态发动攻势。里宾特洛甫的经济专家尤利乌斯·施努尔向阿斯塔霍夫保证,德国在波兰的利益真是非常有限的。“它与苏联的任何一种利益都不发生冲突,”他说,“但我们必须知道是些什么利益。”

        希特勒虽然躲在山上,但也亲自过问此事。他将自己的专机派往但泽,把国联驻此自由城的高级专员卡尔·布克哈特接来。8月11日,布克哈特抵达了上萨尔茨堡,并立即驱车上了克尔斯坦山上的茶楼。

        希特勒正忙于另一件事。“某个非常重大的事件也许很快就会发生。”在乘电梯上主要会议室时,他对施佩尔说。他好像自言自语地提到,他要派戈林出差。“不过,若需要我会亲自去的。我把一切都押在这张牌上了。”他所指的是与斯大林签订条约。待布克哈特走进室内时,希特勒已火冒三丈,正为波兰问题大发雷霆。“在事先未得警告时若有什么事情发生,”他喊道,“我就要用他们梦想不到的全部机械化部队,像闪电一样,把波兰人砸个稀巴烂!”他大声喊道,“你明白我的话吗?”

        “很好,总理先生,我很明白这意味着一场大战。”

        希特勒脸上闪现出痛苦和愤怒的表情。“很好,”他说,“假如我被迫打这场战争,我宁愿今天就打,不愿明天再打,我不会像威廉二世那样打仗。在全面战争开打前,他总是忧心忡忡,小心翼翼。我呢,则将无情地打,粉身碎骨也要打到底!”

        像泄了气一样,他安静了下来,心平气和地对他的客人说,他并无进攻英法两国的愿望。“我并无罗曼蒂克的热望,”他快活地说,“没有当盟主的胃口。首要的是,我并不在西方寻求什么,不管是今天还是明天。”但是,在东方,他可要放开手脚干。“我必须为德国搞到足够的小麦。”为取得木材,他也需要在欧洲外搞个殖民地。他的野心就只有这么大。“就这么一次,”他阴郁地说,“重要的是,你应明白,我随时准备就这些事情与人谈判和讨论。”

        他一再重申,若在东方得到自由,他将高高兴兴地与英国签订条约,保证英国的所有属地。显然,希特勒是想将这项保证转给伦敦——也想把接着提出的威胁一起转过去,“我心里想的全是如何反对俄国。如果西方竟笨到连这点也不懂,那么,我便只好与俄国人达成协议,先将西方砸碎,然后再倾全力反对苏联。我需要乌克兰,我们才不会像在上次大战那样被征服。”

        布克哈特所不知道的是,不久前,英国已通过张伯伦的一名高级顾问向希特勒提出一项秘密建议。霍拉斯·威尔逊爵士与里宾特洛甫的秘密代表弗里茨·赫塞在前者肯辛顿的家里进行过一次会见。在这次密谈中,威尔逊说,首相准备建议与元首结盟,为期25年。它的内容将包括给帝国提供经济好处和“在适当的时候”分期归还德国的殖民地作为报答,希特勒必须保证不再在欧洲采取侵略行动。

        赫塞说,他不知听到的是否正确,要求霍拉斯爵士再详细解释一遍。他解释了。“我要是希特勒,”大吃一惊的赫塞说,“就会接受你的建议。不过,他是否会这样做,这就谁也说不准了。”赫塞将此建议发回外交部后不久,他便带着威尔逊用打字机打好的文件——该文件总结了建议的各个要点——坐上专机,飞返德国。里宾特洛甫虽然对此印象深刻,但也不知如何才能让希特勒相信,此事需认真对待。赫塞是否真的相信,如苏联进攻德国,英国将站在希特勒一边参战?在与德国谈判前,他们是否会在莫斯科中断对话?赫塞认为他们会的。

        有个目击者告诉赫塞,希特勒第一次听到有此提案时高兴得像什么似的。“这是多时以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他喊道。喊完,他便像孩子似的想入非非。他毕生的梦想,即与强大的大英帝国结盟,就要实现了!但几乎就在同时,他又心存恐惧,指责威尔逊设圈套,使波兰人免受应得的鞭挞。“希特勒想要什么?”赫塞问向他透露消息者——里宾特洛甫在总理府的联系人瓦尔特·赫威尔。回答是:元首一心想迫使波兰人屈服。

        那一星期里,里宾特洛甫问过赫塞,他是否“完全相信”英国会为但泽而战?赫塞回答说,他们所有的消息来源都表明,张伯伦舍此无他。对波兰领土的任何入侵,结果都是战争。“元首一点儿也不相信这点!”里宾特洛甫喊道,“有些笨蛋告诉他,英国人只会恫吓,只要搞点反恫吓,他们就会跪下。”被里宾特洛甫表面一套、暗中一套搞得莫名其妙的赫塞忙问,他是否真的认为英国人在搞恫吓。这位外长说,他曾警告过元首:看样子英国认为,欧洲的力量平衡有赖于它;或大英帝国受到威胁时,英国人是不会软弱和低三下四的。

        两天后,里宾特洛甫告诉赫塞,说他已将他们的全部论点转达给了希特勒。但他仍相信,如英国果真为但泽这样一件小事便投身战争,那么,与英国开战是绝对不可避免的。

        里宾特洛甫答应再找希特勒谈谈。在考虑赫塞的意见时,元首“镇静得令人惊奇”,这使里宾特洛甫赞叹不已。但是,希特勒仍心存疑惧,生怕这纯是愚弄他的一着。有什么可保证英国人不自食其言?“元首,”里宾特洛甫报告说,“只愿意考虑实实在在的保证。”这样强硬的态度,也在8月11日里宾特洛甫在萨尔茨堡会见墨索里尼的女婿这一外交行动中反映了出来。齐亚诺是带着墨索里尼的指示前来的:墨索里尼强调,必须推迟对波兰的任何入侵。这件事必须通过会谈解决。

        与元首一样,里宾特洛甫对意大利总理不亲自出马,只派使者前来的做法也很不满。据说,齐亚诺每次前来德国,都要酗酒和搞女人。为此,元首和里宾特洛甫都鄙视他。会谈时,里宾特洛甫忠实地将他主子的想法转告了齐亚诺。也许,这位外长自己也有这些想法。反正,他的行动与希特勒的一般无二,齐亚诺口若悬河,要求和平解决,但里宾特洛甫全然不听。最后,齐亚诺问里宾特洛甫要什么:走廊还是但泽?“已不是这个了,”他答道,“我们要战争。”

        齐亚诺与里宾特洛甫之间的冷淡也扩至秘书间。午餐时,他们几乎未交谈只字。其间,齐亚诺脸色苍白,对一个意大利人耳语说:“我们几乎要打起来了。”

        奇怪的是,乖乖地受里宾特洛甫恫吓的齐亚诺,竟敢于次日在贝格霍夫与希特勒对垒。午餐时,齐亚诺还拿花饰开玩笑——译员多尔曼猜测,这是爱娃·勃劳恩布置的。正式讨论开始后,齐亚诺机智而有力地反驳希特勒。他警告说,与波兰的战争不可能只局限在波兰。原因是,这一次西方肯定会宣战。齐亚诺用最明确的语言指出,意大利还不准备打总体战,它的战略物资不敷数月战争之用。希特勒温柔地建议,会谈于明日上午继续,趁天未黑驱车去克尔斯坦山。齐亚诺同意了,但明显缺乏热情。希特勒拉他至一扇窗前,向他详细介绍窗外的自然美景。齐亚诺不自然地打了个寒噤。接着,他便一杯接一杯地喝热茶——他很不喜欢这热茶。山上之行使齐亚诺觉得凄凉。当晚他打电话给其岳父说:“情况严重。”

        到了次日上午,齐亚诺已一蹶不振。与希特勒进行第二轮会谈时,对意大利无力参战一事他只字未提。他那杰出的辩才一下子不翼而飞了。令译员施密特惊诧的是,“他像折叠小刀一样给折了起来”。昨日的冷静而决断的政治手腕已不复存在了。元首向他保证,英法两国决不会因为波兰而打仗。对此,齐亚诺只洗耳恭听,无动于衷。“从前,当我们的看法与你的相反时,你常常是对的,”齐亚诺说,“这一次,我想,你也许比我们看得更加清楚。”

        几个小时后,齐亚诺便没精打采地坐飞机回家了。“我回罗马去了,”他在日记中写道,“我对德国人,对他们的领袖以及他们办事的方法反感透了。现在,他们已将我们拖进一项我们并不需要,且有可能连累政府和整个国家的冒险中去了。”

        齐亚诺走后不久,赫塞便被令在萨尔茨堡的一家旅馆里与里宾特洛甫见面。外长呆呆地看着写字台,足有十分钟,然后才抬头阴郁地对赫塞说:“我刚从元首那里来,不幸的是,他不准备讨论张伯伦的建议。”他此处系指威尔逊的建议。“他的意图完全不同。张伯伦的建议不会被抛掉。到时我们再提它。”他指示赫塞立即飞返伦敦,并把耳朵放灵点儿,“元首意在走险着。他能否成功,这我不知道。反正,我们不想与英国开战。危险严重时要及时递个信号给我们。”

        虽然希特勒向齐亚诺流露出信心十足的样子,但这实在是演戏。实际上,他对斯大林迟迟不愿达成协议之举深感忧虑。有报告说,不久前,一个英法联合代表团到了莫斯科,与苏联人举行的成功的谈判即将结束。这又加剧了他的疑虑。实际上,俄国人并无心进行谈判,因为他们怀疑盟国是在玩弄他们。首先,英法这个代表团,本可以在1天内抵达莫斯科的,结果却花了6天时间:他们坐的是客货两用火车。其次,一个英国高级官员带的证件又不全;当谈判最终走上正轨时,英国人又似乎没有心思;建立共同防御纳粹的战线由苏联主动提出,它将提供136个师,而英国只愿出11个机械化师和5个步兵师。

        由于全然不知这些,德国元首便令里宾特洛甫给克里姆林宫增加压力。舒伦堡与莫洛托夫匆匆进行了会见。8月15日晚,外交委员莫洛托夫对德国大使舒伦堡之所云洗耳恭听,却对问题未做出迅速回答。首先,他说,有几个问题应该明确。例如,德国是否愿意向日本施加影响,让它对苏联采取不同的态度?德国是否愿意签订互不侵犯条约?如愿意,有什么条件?

        希特勒急不可耐,未再深思熟虑就令里宾特洛甫立刻与莫洛托夫达成谅解。这样,他便把为事态的发展定步伐的主动权交给了对手。斯大林立刻抓住了这个有利时机。他通过莫洛托夫之口回答说,在签订政治协议前,必须首先签订经济协议。里宾特洛甫以再次请求舒伦堡速办作为回答,并指出,经济协议的第一个阶段业已结束。他的指示几乎是歇斯底里的。他说,下一次与莫洛托夫的会谈必须“着重地……为早日实现本人的俄国之行做出努力,并恰当地反对俄国人可能提出来的新的反对意见。在这方面,你必须牢记这个决定性的事实:德波两国的公开冲突极可能早日发生,因此,我们便对我的立刻访问莫洛托夫具有最强烈的兴趣”。

        斯大林明白,每拖延一小时,对希特勒而言都是痛苦的(也许,斯大林的探子已探得了希特勒9月1日这个限期)。于是,他便令莫洛托夫在下次与舒伦堡会谈时(8月19日),与通常一样,采取拖延战术。这样,尽管舒伦堡一再恳求采取行动,外交委员莫洛托夫依然逐点进行冗长的辩论。但是,在舒伦堡走后半小时,苏联人突然改变其战术:莫洛托夫又想把舒伦堡请回克里姆林宫。他于当日下午很晚时才来到克里姆林宫,但一进门他便明白,莫洛托夫有好消息给他。在向舒伦堡表示歉意、不该为他带来诸多不便后,莫洛托夫说,他刚被授权将一份互不侵犯的条约草案交给他,并将在莫斯科接待里宾特洛甫先生。当然,他并未解释说,英法苏之军事谈判已陷入僵局,斯大林已失去了对西方的所有耐心。也许,他历来就有意与希特勒结伙,只是把与英法之谈判作为一种手段,以便从希特勒那里得到更有利的条件。

        即使如此,俄国人还是小心谨慎地行事。莫洛托夫告诉舒伦堡,只有在他们的经济协定签字后一星期,他才能接待里宾特洛甫;如今天签字,那就是8月26日,若明天签,那就是8月27日。希特勒想必曾带着复杂的心情阅读舒伦堡的报告——对可能签订这份条约表示高兴,对斯大林坚持先签经济协定表示愤慨。这比讹诈好不了多少,但希特勒又没有别的法子。这份经济协定于凌晨2时匆匆签订。根据这个协定,德国将贷给苏联2亿马克的商品贷款,利息为0.5分,以购买机床和工业设备。“广义上的”军用物资,例如光学仪器和装甲板,也可得到供应,但相比之下数量较小。苏联将用原料偿还这一贷款。

        希特勒曾用计战胜了奥地利和捷克,这一回却是斯大林胜了他。莫洛托夫建议他等待一周,他是不能等待的。他草拟了一份给斯大林的电报,以私人名义于8月20日下午4时35分发出。在电报中,他对德苏协定的签订,对将它作为重新安排德苏关系的第一个步骤表示欢迎。他也接受了苏联提出的互不侵犯条约草案,虽然内中有几个问题需尽快得到澄清。然后,他便提到了问题的关键。他说,由于德波两国之间的紧张局势已变得不可容忍,签订互不侵犯条约的速度便极端重要了。危机可在“任何一天”发生。

        在舒伦堡将电报交给克里姆林宫后两小时,斯大林将他召到克里姆林宫,亲自向他做出回答:“谢谢您的来信。”他说,他希望,这份条约将成为他们的政治关系已发生决定性转折的标志,“我们两国人民需要彼此建立和平关系。”他同意8月23日会见里宾特洛甫。

        20日一整天,希特勒一直在贝格霍夫的大厅里一声不响地来回踱步,焦急地等待着莫斯科的消息。他脸上的表情十分可怕,使谁也不敢打扰他。他期望这一条约能很快签订,已将小型母舰“格拉夫·斯佩”号派往大西洋待命;21艘U型潜艇也在英伦三岛沿岸摆好了进攻的架势。

        进晚餐时(据施佩尔说)希特勒收到一封电报。读完电报后,他脸色通红,两眼空虚地望着窗外。猛然间,他双拳猛击台面,连玻璃都嘎嘎作响。“到手了!”他高喊着,声音中充满了感情。“到手了!”喊完,他一屁股坐回原位。谁也不敢问一声,继续默默进餐。

        喝完咖啡后,希特勒以和谐悦耳的语调告诉客人们,德国正与俄国签订互不侵犯条约。“在这儿,你们看看,”他说,“是斯大林来的电报。”据霍夫曼回忆,元首当时高兴至极,猛拍膝盖——这是摄影师霍夫曼从未看见过的。总管康能堡端来香槟酒后,众人忙作一团,互相碰杯庆贺,为外交上的一次大胜利而干杯。一会儿,希特勒领大家进了地下室的小型电影院,观看斯大林检阅红军的大型阅兵游行。元首议论说,多么幸运啊,如此强大的军队已被中和了。

        霍夫曼担心,在曾与赤色分子数十年如一日进行斗争的忠诚的国社党人中,会出现反响。“党和全世界一样,都会大吃一惊,”希特勒故意答道,“但,我的党员了解我,也信任我。他们知道,我绝不会脱离我的基本原则。他们将会明白,此次冒险一赌的最终目的,是要扫除东部的危险并在我的领导下——使欧洲更快统一。”

        从表面上看,希特勒与斯大林是最不可能成为盟友的。他们怎么可能有共同之处呢?其实,他们有许多相似之处。一个佩服彼得大帝,一个把自己看作是腓特烈大帝的继承人。两人都主张使用暴力,都在本质上没有多大区别的意识形态下行动,两者都相信,只要目的正确,便什么手段均可使用。两国都以国家和进步的名义,使非正义的东西变得神圣。

        多时以来,希特勒就佩服斯大林,把他看成是“世界历史上非凡人物之一”。一次,他对一群亲信说,他与苏联领导人有许多共同之处,因为两人都出身下层阶级。内中有人不同意元首将自己与先前的银行劫贼相提并论时,他回答说:“如斯大林真的抢过银行,他也不是为了填腰包,而是为党、为运动。你不能把那看成是抢银行。”

        元首也不把斯大林看成是真共产党。“实际上,他与沙皇俄国融为一体,只不过复活了泛斯拉夫主义罢了(也许,希特勒是在不自觉地谈他自己和德国)。对他,布尔什维主义不外乎是个手段,是用以欺骗日耳曼民族和拉丁民族的一种伪装。”

        斯大林和希特勒都觉得有把握利用对方。这两个独裁者都错了,但在1939年那个忙碌紧张的夏天,没有一个大国不是在某种错误观念指导下行动的。欧洲是充满互不相信、互相欺骗和两面手法的一口大锅。即使在里宾特洛甫准备动身前往莫斯科时,斯大林仍未完全放弃结成英法苏三国军事同盟以反对希特勒的希望。当英国人半心半意地搞这一条约时,他们还秘密地邀请戈林前往英国。无论何处,都是一国背着一国在暗地里与另一国搞交易,嘴里不是喊着“真诚”这个陈词滥调就是满嘴恐吓威胁。

        表面上,得胜者是希特勒。8月22日,他一早醒来,觉得信心百倍。里宾特洛甫带着给驻莫斯科的德国外交使团的最终指示离开贝格霍夫后,元首召见了高级将领和他们的参谋,在宽阔的接待室内举行了一次特别会议。由于坐在大桌后的希特勒搞一言堂,这其实是演讲,而不是开会。“把你们找来,目的是要把政治局势向大家描绘一下,这样,你们才能看清我赖以做出行动决定的各种因素,同时也是为了增强你们的信心。”他说,与波兰的矛盾迟早总要爆发的,有许多理由可证明最好是立刻行动。“首先,有两个个人的因素:我自己的个性和墨索里尼的个性。主要的是一切均靠我,靠我的生存,因为我有政治天才。也许,将来不会再有人像我这样对德国人民充满信心。所以,我的生命是大值里的一个因子。但我可在任何时候被一个罪犯或笨蛋消灭。第二个个人因素是意大利总理。他若有个长短,意大利是否仍忠诚于他们的联盟,这是值得怀疑的。”

        另一方面,无论是在英国还是法国,那里都没有杰出的人物。“我们的敌人只有水准以下的人。没有个性,没有领袖,没有搞行动的人物……”另外,政治形势也有利,地中海在竞争,东方局势紧张。目前的所有这些有利形势两三年后均将不复存在,“谁也不知道我还能活多久。所以,还是现在就打为妙。”

        接着,他把问题讲得更具体了。他说,与波兰的关系已无法忍受。“我们面临的抉择,若不是打便肯定是被消灭,或迟或早。西方有什么作为呢?不外乎是从马其诺防线发动进攻或对帝国进行封锁。前者是行不通的,后者也不会奏效,因为现在苏联会向德国供应粮食、牲口、煤炭、铅和锌。怕只怕到头来哪个猪猡又要提个调停计划出来!”

        戈林一带头,其他将领也跟着热烈鼓掌(有一篇花絮说,戈林跳上桌子,像野蛮人一样,趾高气扬地手舞足蹈。这若属实,可称洋相十足了。但这不太可信)。“我的元首,”戈林元帅说,“部队会尽其责任的。”掌虽然鼓了,但戈林和其余将领都一致反战,因为大家都相信,德国还未做好发动战争的准备。弹药只够6个星期之用,钢铁、石油和其他重要物资也奇缺。

        与其将领一样,希特勒对此也是了如指掌的,但他考虑的是一种不同的战争:闪电战,即用足以保证迅速取胜的兵力和战斗强度,全面发动突然袭击。这既是战略概念也是战术概念。他曾发誓,永远不让长期战争带来的苦难重新在德意志的国土上出现。对部队,他只在广度上而不是在深度上进行武装,其原因也就在于此。常备武器的生产率较高,不为长期战争组织大规模的生产能力,德国经济的这种组织方法,是希特勒有意这样搞的。他的目标在于迅速地生产武器,而不是增加兵工厂,或改组兵工厂的结构。

        一系列的闪电战——靠短期的生产爆发力维持——将使希特勒看来好像很强大。他避免为常规战争进行大规模生产,因为这意味着经济毁灭。他的哲学是穷汉的哲学,只有靠胆识才能成功。用战争冒险的办法,他已取得了一系列廉价的胜利,而这个战争冒险正是他的较富裕的敌人几乎不惜一切代价要避免的。

        闪电战不但与其赌徒的天性吻合,而且也与其独裁者的地位相适应。一个民主国家是经受不起这种经济突发力的。例如,在集中生产坦克后,立即又转向民用生产。可能会伤害一个民主国家的东西却不适用于一个具有奇特的经济弱点和力量的国家。

        希特勒的闪电战,使其将领也目瞪口呆,因为他们的理论仍源于过去。他们不像希特勒那样明白,论战斗,德国的准备要远比英法两国好。这是一场赌博,但他估计到,他能迅速取胜于波兰,永远无须与英法两国交手。奇特之处就在于,他们会觉得报复是徒劳无益的。他必须用某种方法将西方中和——或恫吓,或动武——以便到1943年时,他能实现自己的真正目标即征服苏俄。阿道夫·希特勒睁大双眼,准备迎接命运。

        8月22日上午听过希特勒讲解入侵蓝图的军人,未提出只言片语的批评意见,午餐后被带进来训话的野战将领也未提出任何反对意见。元首劝他们不必发慈悲。“强权即公理。”他说完后便宣布入侵波兰的时间有可能定在星期六即8月26日的拂晓。

        当晚早些时候,里宾特洛甫及其一行分乘两架“康多尔”飞机前往莫斯科。总的气氛非常紧张。彼得·克莱施特回忆说,“谁也不敢保证在我们抵达莫斯科后,苏联人不会突然给我们端出个英法协定来。”谁也不敢预言,里宾特洛甫是否会被迫进行苏联人惯于举行的“冗长、绞尽脑汁的谈判”。

        里宾特洛甫的莫斯科之行,使日本大使大岛惊奇万分。当晚深夜,他专程前往柏林威兹萨克家拜访他,当面向他表示不悦。原是泰然自若的大岛,此时板着脸孔问,这样一个向后转,他怎样才能向东京解释清楚?

        次日下午,即8月23日,汉德逊将张伯伦的信交给了元首。信中,张伯伦斩钉截铁地宣布,英国决心履行其对波兰许下的诺言。与此同时,他又再次呼吁和平。为何就不能签个停战协定,让德国和波兰坐下来讨论他们的问题?“此时此刻,”他在信的末尾说,“我承认,我找不到可以避免一场会把欧洲卷入战争灾难的其他办法。”

        希特勒用强硬的语言作答,且很激动。汉德逊表示,只要两国合作,解决的办法还是有的。希特勒简短地反驳说,早该这样做。汉德逊抗议道,英国政府已经下了保证,它必须遵守。“那就遵守吧,”元首咬了一口,“你若是开了一张空白支票,你也得付款。”

        汉德逊顽强地为英国的立场辩护。他用的是德语——一种他尚未掌握的语言。希特勒将汉德逊的论点撂在一边,开始了威胁恫吓。他说,波兰若有风吹草动并胆敢在反对德国人或但泽方面再向前挪动一步,他便立刻进行干预。还有,西方若总动员,德国也将用总动员作为回答。

        “那是不是个威胁?”汉德逊问。

        “不,那是个保护性措施!”

        汉德逊妄图令希特勒相信,张伯伦历来是支持德国的。“直到今年春天我也是相信这点的。”希特勒几乎忧愁地说。接着,汉德逊便冲口说道,他个人从不相信英法苏三国条约。他个人倒倾向于由德国而不是英国与苏俄签约。希特勒的回答是不吉利的。“错不了,”他说,“会是个长期条约。”这个话题汉德逊是不会随便放过的。他辩论说,与他一样,元首也明白,俄国人总是在制造困难。不管属何种情况,他坚信,张伯伦并未改变其对德的态度。

        “在这个问题上,我必须用行动去判断。”希特勒说完,重又反唇相讥。汉德逊威胁说,德国所采取的任何行动都意味着战争。一听此话,希特勒又几乎歇斯底里起来。他喊道,在这样一场战争中,德国没有什么可输,大不列颠可有许多东西会输掉。他没有战争的愿望,但也决不退缩。比去年9月,他的人民此时更加支持他了。他突然宣布,他会给张伯伦一个书面答复且于下午交给汉德逊。说完,会晤便宣告结束。

        威兹萨克是这场力量悬殊的决斗的沉默的见证人。与汉德逊一样,他也坚信希特勒真的是震惊了。但是,汉德逊刚一走,门刚一关上,希特勒便拍了一下大腿(已成了习惯),笑了。“张伯伦熬不过这场对话,”他趾高气扬地说,“他的内阁今晚就得倒台。”

        趁等待书面回答的机会,汉德逊返回萨尔茨堡,给在柏林的下属挂了个电话,要他们通知伦敦,希特勒“全不妥协,不能令人满意。不过,在拿到书面答复之前,我不能再说什么”。一会儿,他又被召回贝格霍夫。据汉德逊的报告说,这一次,希特勒恢复了平静,“一次也未提高嗓门”,但他的顽固并未减少分毫。他攻击说,“英国已下定决心毁灭德国”。

        汉德逊抗议说,两国若交战,受益者是世界上较次要的民族。希特勒回答道,为较次要的民族而战的恰恰是英国,而他则只为德国而战。这一次,德国将战斗到最后一个人。1914年他若当总理,情况就会大不相同!“波兰若再挑衅,”他继而道,“我就要行动了。”他将上午的威胁重述了一遍,但这次却未装模作样,“但泽和走廊的问题总得解决,方法可能这样或那样。请记住这点。相信我,去年——10月2日——我本来要进军的。这,我敢向你保证!”

        那天下午,两架德国“康多尔”在莫斯科机场着陆。机场上,看到卐字旗与斧头镰刀旗并排在空中飘扬,里宾特洛甫非常高兴。在检阅空军仪仗队后,里宾特洛甫外长乘车前往下榻处——先前的奥地利使馆(是否是俄国人的讽刺?)。冯·德·舒伦堡公爵通知他,克里姆林宫于下午6时与他会晤,但说不准是莫洛托夫还是斯大林见他。“莫斯科的怪风俗。”里宾特洛甫暗想。

        舒伦堡和希尔加汇报完后,双双劝里宾特洛甫不要给人以急于求成的印象,要慢慢来。里宾特洛甫听得不耐烦,把手一挥,打断了他们的话。他叫大使通知俄国人,说他必须于24小时内赶回柏林。他一边说,一边急急忙忙地吃饭,然后便奔克里姆林宫去了。

        下午6时,里宾特洛甫见到了斯大林。斯大林和蔼可亲,莫洛托夫却不动声色。首先讲话的是里宾特洛甫,他表达了他的国家愿意在新的基础上建立德苏关系的愿望。从斯大林的3月演说中,他了解到,斯大林先生也有同感。斯大林把脸转向莫洛托夫,问他是否先讲。外交委员顺从地回话说,首先作答是斯大林的特权。

        他回答的方式是里宾特洛甫从未碰到过的。“多年来,”斯大林简洁地说,“我们往彼此身上不知泼了多少桶粪。那也不该阻碍我们取得谅解。我3月讲话的主旨就在于此,它的意义你已完全明白了。”他打开一本笔记本,继续不断地谈论实质性问题:划定了在苏联与德国之间的那些国家内苏德各自的势力范围;芬兰,大部分波罗的海沿岸国家以及比萨拉比亚被纳入俄国轨道;若德国与波兰发生战争,他们将在明确的“分界线上”开打。

        显然,斯大林到这间屋子里是来谈生意的,不是来玩的。3小时后,除斯大林坚持要纳入俄国势力范围内的两个港口外,其余各点里宾特洛甫均已同意。关于这两个港口,里宾特洛甫说,他得首先征求元首的意见。于是,会谈暂停,好让里宾特洛甫与希特勒磋商。

        希特勒也急于要与斯大林达成交易。不过一小时,威廉大街便打来电话,做了言简意赅的回答:“答案是可以,同意了。”与此同时,里宾特洛甫又在下榻地急急忙忙进餐。他一边吃,还一边热情洋溢地谈论斯大林和莫洛托夫。

        返回克里姆林宫时,里宾特洛甫外长神采飞扬。他不但口袋中装着希特勒的肯定回答,而且还带着一大帮随员,包括两名摄影师在内,浩浩荡荡地赶赴克里姆林宫。当德国车队缓缓驶进神秘的城内时,秘密警察连忙从黑暗中出来护送。车队从它所处时代的最大口径的大炮——因为大,谁也不敢使用它——前驶过,还从许多小木房和大教堂前驶过,最终驶抵一座现代化的行政大楼。斯大林在那里等候。很快,双方就互不侵犯条约问题达成了最后协议。这是一份简明扼要的合同。双方不对对方采取侵略行动,不支持进攻条约一方的任何国家。条约有效期10年,期满后,将自动延期5年,除非签约的任何一方在期满前一年宣布不再续约。

        这是一份常规的协定,但是秘密议定书却不然了。它瓜分了东欧。同样不寻常的是,斯大林竟愿意在签字时拍照。他精神奕奕,导演了签字仪式上最好的一张照片的拍摄。他向里宾特洛甫的党卫队副官理查德·舒尔兹招手,要他与众人一起照相,但年轻的舒尔兹不敢想象斯大林是在叫他。最后,斯大林抓着个子高得出奇的舒尔兹的胳膊,把他拉到里宾特洛甫身边。也许,斯大林有意要为照片增添些青春的气息;也许是因为他知道舒尔兹的弟弟是希特勒的党卫队的军官。

        双方频频举杯,祝酒词讲了一篇又一篇,但最值得注意的是斯大林的那篇,也是从未向苏联人民透露过的那篇。“我知道日耳曼民族何等热爱它的元首,”他说,“所以,我要为他的健康干杯!”世界历史上最重要的条约之一,竟在几小时内签妥且未发生争论。这件事本身即证明,斯大林和希特勒两人都需要这份条约;两人都明白,为取得自己所需,他们需要付出什么代价;两人都希望速战速决。

        对希特勒而言,条约是他的胜利,不是斯大林的。显然,他已将他在一书中所做的预言(德苏联盟必导致战争,而这战争必“令德国完蛋”)忘得一干二净了。在作此预言后数年,他曾私下向鲍曼透露过,说打那以后他已改变了主意,希望与苏联人签订的条约是“真诚的,但并非无保留的友好”。他想,在经过多年执政后,斯大林这个现实主义者,会摆脱那模模糊糊的马克思主义的意识形态,只将它当毒药留下,以供外用。他对待犹太知识阶层的残酷方法更令人有此看法。“根据双方的残酷现实,我们原本可以签署长期协定的……总之,这是一份被一只鹰眼所监视、一只手指已扣在扳机上的协定!”

        一听到条约已签订的消息,希特勒就从餐桌旁跳了起来,喊道:“我们赢了!”他虽然放弃了夺取整个波兰的机会,却中和了俄国。现在,他可放开手脚去对付波兰了。没有苏联在他们那一边,英法两国充其量只是口头威胁威胁罢了。另外,他也得到保证,他可从东方取得那些因英国封锁,可能被剥夺的原料。

        希特勒是在出钱让斯大林去办原可不用签订条约便可办到的事情。苏联的经济及其军事效能,自清洗以来,仍未恢复元气,进攻德意志帝国斯大林连想也不敢想。事实上,他从未认真考虑过建立反对希特勒的保护性同盟。他和他的克里姆林宫同事们最希望获得的就是中立。与德国签订条约不但获得了中立,而且还达到了在资本主义国家间挑动战争的目的。在斯大林看来,纳粹德国只是另一个资本主义国家而已。

        约在8月24日凌晨3时,希特勒领着他的随行人员上了贝格霍夫高地。北方和西北方天际烧起了红艳艳的云朵。在山谷那边,发自这种“北方之光”的一道吓人的红光洒在一座名叫温特堡的富有传奇色彩的山上。“戈特达马隆的最后一幕,”施佩尔回忆说,“也没有如此精彩。同样的红光沐浴着我们的脸和手。”

        希特勒突然转身对其空军副官贝罗说:“看上去像许多血。这一次,不用暴力可成功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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