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一二零九零年。
人类生活于黑暗世界。
正确地说,是生活在被科学支配的黑暗时代。
七大陆上,以最高科学技术结晶的全自动管制都市——“都城”为中心,纵横交错着超高速公路。连天气也被十多座气候调节装置随心所欲地控制着。
恒星间旅行再也不是遥不可及的梦想。质能转换火箭、星际能源推进船在巨大的宇宙港中睨视苍穹。现实中,以牛郎星、室女座α星为起始,探查队的足迹广及数个星系。
然而一切都是幻梦。
往雄伟的“都城”仔细一看,透明金属建成的建筑与尖塔的外墙上堆积着薄薄尘埃,爆炸物与超高热造成的伤口还很新,随处可见各式的大小伤痕,自动道路和磁力高速公路崩塌殆尽,应该如流星般来往交错的车辆在上面不见了踪影。
“都城”里面有很多人,行走在路上的人一望无际。笑声、怒喊、哭声……令人觉得猥亵杂乱,人们为了替“都城”这个活熔炉锦上添花而不住地涌入。然而他们的装扮,再怎么看也不像是全自动管制都市的支配者。有的让人联想起遥远中世纪的简陋上衣与长裤;有的看上去像僧侣之流才会穿的破损长外套;还有的色彩陈旧、质地粗糙,看上去就像没有任何美感的洋装。
不知从哪间博物馆里拉出来的汽油引擎车辆,一边喷撒着犹如摔炮爆炸般的逆火噪音与黑烟,一边载着佩挂着镭射枪的保安官们向前进,穿越一群手持长剑弓矢作骑士打扮的男子。
某栋建筑中传出了凄厉的哀号,一名女子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人们从她异常的惨叫声中,本能地察觉出她害怕的对象,于是联络了保安官。不久,急忙赶到的保安官们由哭号的女子口中问出她害怕的场所后,带着比面无血色的目击者更惨白的脸色开始入侵那栋建筑。他们乘坐不属于管制系统,而是使用独立能源的电梯下至地下五百层。
早被破坏得面目全非的地下回廊的一隅藏有暗门。“贵族”们就在门后广阔的“墓所”中熟睡。换言之,在这些和传说中一样填满湿土的木棺中,沉睡着噬血的夜之生物。
保安官们立刻展开行动。所幸,似乎没有“邪念兽”、“诅咒”或镭射与电子炮组成的防卫系统。这群“贵族”似乎也是认为放弃抵抗比较好的一派。保安官们的手中木桩铁锤闪动,表情交杂着恐惧与罪恶感,脸上一片惨白。黑影人群一围到棺边,其中一人的手便高高举起重重落下。“锵”地一声,骇人的惨叫与血液的腥臭充满了“墓所”。惨叫声慢慢转弱,一会儿后完全沉默,接着人们移往下具棺木。不久,保安官们走出“墓所”,鲜红的血珠以及比“作业”前更浓重的罪恶感出现在他们的脸上。
在一万年的漫长岁月中,对“贵族”的畏惧深深渗入了人类的血液里,尽管他们几乎完全绝迹,但那股畏惧却难以抹灭。因为他们过去乃是君临于人类头顶上的支配者。况且,现今人们生活其中,所受惠者不足其庞大机能万分之一的全自动管制都市,不,该说是地球上能称为文明的一切事物,事实上都是他们遗留下来的。他们就是吸血鬼。
明显划分出吸血鬼、人类两大阵营的时机,是地球上的霸者——人类的历史在一九九九年的某日突然终结一事。人类极力防范的全面性核子战争的核弹发射钮,不知被何人按下。乱飞滥射的数千枚ICBM(洲际弹道飞弹)、MIRV(多核子弹头重返大气载具)陆续将各大都市化为灼热的地狱。远远超过致死量的数万伦琴的放射能恣意地进行着大屠杀。
核子有限战争、会有估计日后重建和考虑到胜者支配的良知性战争,这些乐观论点全都随着数亿度的大火而瞬间毁灭。
残余的人们千辛万苦地存活下来,数量寥寥无几。为了躲避剧毒大气盘旋的地表,不得不度过历时数年的避难所生活。
好不容易回到了地面,机械文明几乎被破坏殆尽。想依靠无法与他国幸存者联络的孤立的人们之力量回到毁灭前的状态,不,就连要回到可称为文明的水准,都只是绝望已极的妄想。
退化开始了。
随着世代交替不停地进行,人类只能竭力求生,过往的记忆遭到淡忘。过了约一千年后,人类数量增加了,但文明方面却退后到以往中世纪的水准。
人们惧怕放射能和宇宙辐射线所造成的变种生物,在好不容易恢复绿意的平原和森林角落中分为数个社群谋生。在和严酷的环境搏斗的过程中,还出现了为获取些许食物而杀死新生婴儿、或婴儿被双亲拿来充饥的情形。
这个时候,“他们”在这迷信黑暗的世界中登场了。
无从知晓,他们——吸血鬼们是用了何种手段使人类无法发现他们的存在,从而在繁荣的阴影中长生不死。不过,他们这种与传说中的形象相差无几的生物,以应当扮演“新历史霸者”这一角色的姿态出现了。
只需摄取生物的血液即可不老不死的他们,具体化了在人们头脑中业已消失得无影无踪的文明记忆与重建方法。在核子战争之前,他们便已和藏身于世上黑暗深处的同伴互通消息,当导出即将发生核子战争这个最坏结论后,便把能重建新文明的最少限机器及秘密研发的超级能源,暗藏到他们所设计的核能避难所中。
并不是说他们是使核战爆发的罪魁祸首。他们只是凭借暗中培养的超能力、黑魔术与预言术,才得知了人类灭亡的时刻以及复兴的方法。
吸血鬼和人类就这样形势逆转地重建了文明。
重建过程中两者间似乎发生过某些争执和摩擦,这些冲突不久后愈演愈烈。但不管怎么说,登上历史舞台后的两千年内,吸血鬼驱使高科技与魔法,产生了地球这一大文明圈,并自称“贵族”,奴役人类。靠电子脑和灵能意识自动管理的全自动管制都市、恒星间宇宙船、气候调节装置、经由元素转换无限制造物质的方法,这一切全是凭借“贵族”独有的智能与行动力才得以完成。
可是,或许谁都没想到,在离最盛期不足五千年的时间内,他们也再度步上了灭亡之途。历史,也不是属于他们的。
位于吸血鬼种族灵魂深处的生命热情,和人类的相比,明显缺乏持续性。或许应该说,在他们的存在中,本身就含有注定灭亡于未来的因子。自公元八千年结束时起,吸血鬼文明本身的强大潜力开始大幅凋零,人类的强烈反抗开始随之而起。
即使用上为了任意操控人心而极度发展的心理学及大脑生理学,并历时数千年之久的控制,终究无法抹去沉淀于人类心灵深处的天生的反抗心。
屡为大型叛乱所苦的“贵族”,与人类缔结和平条约多达数十次,每次都只维持了短暂的和平。不久之后,他们便如看透了自身命运而无所恋战的虚无主义者一般消失无踪。
有些自绝性命;有些进入永不苏醒的睡眠;也有朝群星展开旅行的,不过极其稀少。因为基本上吸血鬼并不想进入地球以外的环境。
总而言之,他们步上绝对数量减少一途,最后被人们追杀而四散各地。一二零九零年的现在,他们已沦为除了盘踞边境威胁人类之外、别无存在意义的生物。
可是,尽管如此,不,正因为如此,对人类而言,对他们的恐惧强烈到足以让人精神错乱。说实话,就算全人类都成了无惧死亡的疯子,但会去计划并进行反叛这件事的几率也近似于零。
昼伏夜出,为保持永生而需食人鲜血的吸血“贵族”的可怕形象,已和能变身为狼或蝙蝠、随意操控地火水风的古老传说混为一体。这些在历经数十代的巧妙心理操作之后,被深深植入了人类的潜意识中。
据说当初和吸血鬼,也就是支配者们缔结和平条约的代表,席中除了一个人外全吓得牙根打颤。即使吸血鬼们的身影由“都城”中消失,人们也需要花费近三百年的岁月才能了解所有建筑、道路与地下道的结构。
既然力量相差如此悬殊,为何他们没有打算消灭人类?这已经成为一个永远的谜。若说因为害怕适合吸食的血液消失,他们在自身文明的初级阶段便已造出零缺点的人工血液。若说是劳动力,叛乱爆发当时劳务也已完全转移到机器人身上。说起来,连他们为何让人类以奴隶形式继续存在的理由,直到现在也依旧不解。或许是基于一种优越感与怜悯心也说不定。
即使吸血鬼的身影几乎在世上消失殆尽,人类对他们的畏惧依旧残留不去。极少数的时候,他们会自黑暗深处出现,于牺牲者的白皙喉咙上留下被诅咒的牙印。此时,一些人会马上发疯似的手拿木桩寻找他们;有些人则放逐牺牲者,并死命祈祷他们别再度来访。
“猎人”就是在人类重度恐惧的情况下的产物。
吸血鬼们基于自身几近不死的缘故,在核子战争后的复兴初期,并不热衷驱除人们极为恐惧的变种生物。不仅这样,反而喜爱这些凶兽并加以培育,最后甚至亲手创造出它们的同类。
凭借基因工程学与生物科技的结晶,传说中的怪物被陆续放到人间。狼人、虎人、蛇人、魔像(多指泥土与水做出的魔法人偶,能听从简单命令并执行)、妖精、鸟妖(希腊神话中的鸟身女妖,手部为双翼)、半鱼人(巴比伦传说中的怪物,形似人,背部为鱼)、恶鬼、罗刹(印度传说中的恶鬼,有法力,会食人,速度敏捷)、食尸鬼(西亚传说中的妖物,盗墓食尸或变身诱人而食)、活尸(会走动的死尸)、报丧女妖(一种爱尔兰地方的女妖,白脸赤眼,大声哭报人死讯)、火龙、火蜥蜴(火焰精灵,形似蜥蜴住于火中)、狮鹫、大乌贼(北欧传说中的怪物,形状为大乌贼或大章鱼,袭击海上船只)等。即使创造它们的双亲已然灭亡,它们依旧恣意横行在山林原野。
人们依靠“贵族”借给的少许机械耕耘土地,只能用依仗火药推进的旧式兵器复制品与自制的枪、剑保护性命。如此过了许多代后,经过研究人造恶魔的能力、性质、弱点后出现了专门对付人造恶魔的人,并开发出了专门的武器。
这群人中有的专门制作强力武器,体力敏捷度出众者则学习应用武器的方法。他们便是“猎人”的前身。
时光流逝,猎人种类细分出虎人猎人、妖精猎人等专家。其中智力体力最为杰出、公认拥有无畏往昔支配者的钢铁意志者,正是吸血鬼猎人。
第二天清晨,朵莉丝因刺耳的马鸣声醒来。阳光射进窗户。是D结束初战后将她抱了进来。因吸血鬼袭击以来的不安和寻找猎人的紧张而绷紧的神经,在被D以左手神技催眠后,彻底放松下来熟睡到了早上。
朵莉丝反射性地用手摸摸喉咙,想起昨晚发生的事。
“我睡着时发生了什么事?他跟我说有客人来,一定是那家伙吧。他到底怎么样了呢?”
慌张地自床上跳起的她,表情突然开朗了起来。尽管还留有些许眩晕感,身体倒毫无异状。她知道自己被D救了。
朵莉丝突然想起还没有告诉他寝室在哪儿,于是一边用手梳理着睡觉时弄乱的头发,一边连忙向起居室跑去。
放下厚重窗帘遮得严严密密的昏暗房间的角落里放着一张长椅,长椅的一端露出了高筒皮靴。
“D,你打赢了对吧?雇了你真是有用!”
盖住脸部的旅人帽下,一如往常的低沉声音回答道:“因为这是我的工作。抱歉,我好像忘记开启防护罩了。”
“那种事不用在意,”朵莉丝看着挂钟兴奋地说,“还只是705M(M)而已,再小睡一下吧,马上就可以用餐了,我会好好煮一顿让你吃的。”
外头马匹再度高声嘶鸣,朵莉丝想起可能是有来客。
“吵死人了,一大早的是谁啊!”
走到窗边正要拉起窗帘的手被“住手!”的尖锐声音制止了。
吃了一惊转身看D的朵莉丝,脸部因昨夜拒绝他接近时的相同理由而恐惧僵硬。这是由于忆起了这名俊美猎人的血统。尽管如此,坚强而天生爽朗的个性,让她马上恢复了笑脸。
“对不起,之后会帮你准备寝室的,就暂且先这样吧,晚安。”
这样说完后,她捏住窗帘边缘微微拉起,往外一看,她那可爱娇俏的脸蛋突然露出厌恶无比的表情。
走回寝室取出爱用的长鞭后,朵莉丝踏着愤怒的脚步走了出去。
门廊前有个骑着栗毛马、年约二十四、五的高大男性。腰上的皮制枪套中塞着主人引以为傲的十连发爆裂弹手枪。红头发下带着些许狡狯的眼睛在朵莉丝的全身上下来回打转。
“葛列克,有什么事?明明说过叫你不要再来了。”
朵莉丝恢复了寻找猎人时的严肃口气,瞪着男子。
男子混浊的双眼瞬间浮现出不知所措与怒意,不过马上又在脸上泛出下流的笑容。
“别这么说嘛。我可是因为担心才急忙赶来的。听说你在找猎人是不是?难道,你被领主袭击了吗?”
由于愤怒还有被说中的困惑,朵莉丝霎时满脸通红。
“你给我嘴巴老实一点!要是因为被我拒绝了,就和村里那些废物在那捏造无中生有的谣言,我可不饶你!”
“哎呀!别做出那么可怕的表情嘛。”
葛列克耸耸肩,转为探查的眼神,“其实呢,昨晚我在酒馆碰到了一个流浪者。他哭着说在入村途中的斜坡上被功夫惊人的少女所挑战,刚一拔剑马上就被打得一败涂地。我请他喝一杯打听详情后,听他说的那个少女的脸蛋也好、身材也好,都和你一模一样。再加上能随意挥舞奇怪的鞭子,这附近符合条件的就只有你了。”
葛列克的眼睛注视着朵莉丝右手的鞭子。
“那是在找人,所以要看看功夫如何。你也知道最近村里常被变种野兽侵袭吧,我这儿也一样,一个人忙不过来。”
听到朵莉丝的回答,葛列克脸上浮起冷笑。
“这样的话,去拜托村里的人才中介的卡西格爷爷不就好了吗。而且,五天前的黄昏时,我家的男仆看到你追着小龙跑向领主的城堡喔。再加上,你这样瞒着村子里的人在找人。”
葛列克口气骤变,恐吓说:“你把脖子上的领巾拿下来给我看!”
朵莉丝不动。
“嘿嘿嘿,不敢拿下来吧。果然没错!要是我回村里一说,嘿,结果会怎么样就不说了。怎样?现在很适合答应我先前的提议哟。我们成了夫妇的话你就是村长儿子的老婆了,我不会让村里的那些家伙动你一根汗毛!”
低劣的话语还没说完,空气咻地鸣响一声。栗毛马发出悲鸣后像人一样站立了起来。因为朵莉丝的鞭子以电光火石般的速度重击在马的腹侧。
转眼间葛列克的巨大身躯从鞍上飞了出去并猛力撞上了地面。他手按腰部无声地呻吟着。而栗毛马竟然无情地丢下了主人,马蹄声哒哒地逃离了农场。
“活该!这时对靠着父亲的权势耀武扬威地吐出下流话的人的惩罚。”朵莉丝嘲笑道。
“我一开始就不喜欢你老爸和那些走狗。有意见的话,就把你爸和同伙一起全带来好了。我不会逃不会躲的!另外,要是下次你那张讨人厌的麻脸再出现在我面前的话,本小姐马上就把那张脸皮整个剥下来!”
被这名美少女用不禁令人怀疑她是从哪学会的泼辣话语如烈焰般地连珠炮轰后,高大男子勃然大怒。
“混蛋!竟敢随随便便就动手?”
边说着右手边伸向爆裂弹手枪。一股黑影再度划裂了洒溢四处的阳光,刚拔出的手枪被弹飞到后方的草丛里。只花了不到0.5秒的时间进行高速攻击。
“接着就是鼻子或是耳朵要飞走了喔!”
或许从语气中察觉出了这不仅只是口头上的威胁,葛列克没撂下任何话,一面揉着腰部和右腕,一面匆匆逃离农场。
“没有父亲就什么也做不成的废物!”
吐出这句话后转身的朵莉丝呆在原地。
穿着睡袍拿着镭射来复枪的丹站在门口,滴溜溜的两眼中满是泪水。
“丹!你听到了是吗?”
少年点点头。恐怕他是为了找个不让面对门口的葛列克发现到他的地方,才躲在门后的。
“姐姐!你被‘贵族’咬了?”
少年也是生活于边境荒野的人,很清楚喉咙承受恶魔之吻者的命运。
两次都只靠长鞭一挥便击退高大男子的美少女,无言地站在那里。
“我不要!”
少年突然跑了过来。一直按捺着的哀伤和不安一口气爆发出来,涌出的泪水滚热地濡湿了朵莉丝的女用长裤。
“不要,不要!我不要变成自己一个人!我不要嘛!”
虽然说着不要,但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是束手无策的悲哀。
“没关系的啦。”
朵莉丝抑制住自己也快要哭出来的情绪,抱住弟弟小小的肩膀。
“姐姐不是被‘贵族’咬到,这时被虫咬的痕迹。不想让你担心所以才不说的啦。”
因泪水而湿漉漉的脸庞立刻呈现出光彩。
“真的?是真的吗?”
“嗯。”
少年有着能自由切换情绪的心灵,光靠几句话就完全回复了平常的样子。
“可是,要是葛列克的谎话被当成真的,村里的人们都跑来了的话要怎么办?”
“你也清楚姐姐的本事吧。更何况,还有你呢!”
“还有D大哥!”
少年语气兴奋,少女脸色阴沉。
这是知晓猎人作风者与不知者的差别。况且少年也不晓得他是猎人这件事。
“我去拜托他!”
少年立刻消失在起居室的方向。朵莉丝连忙追在后面却迟了一步。丹以及其信赖的声音对长椅上的青年如此请求:
“现在啊!有个想让姐姐做他老婆的人跑来了,还说着乱七八糟的借口。他一定会再带着村里那些家伙过来的,这样一来姐姐就会被带走了。大哥哥会帮忙保护她吧。”
一想到可能的答复,朵莉丝不由得闭起眼睛。问题不在回答的内容,而是其结果。冰冷、无情的拒绝,将会在脆弱的少年心灵留下难以愈合的伤口吧。
然而,这名吸血鬼猎人却如此回答了。
“交给我解决。他们连一根手指头都无法碰到你姐姐。”
“嗯!”少年的脸庞如朝阳般闪亮。
朵莉丝从背后说道:“好了,马上要吃早餐了喔。在那之前,先去看看农场的环境调节装置。”
少年用和自身旺盛精力相符的气势跑开后,朵莉丝向躺在原处不动的D说:“谢谢。”
“猎人的铁的原则是除了猎杀以外绝不多事的。本来不论怎么被拒绝我都无话可说,现在能这样不伤害那孩子而收场,都是托了他最喜欢的大哥哥的福。”
“反正之前和你的约定就是这样。”
“我知道。为我多做的额外工作,有刚才那句话就已经够了。我的问题我会解决。你能为我尽早完成自己的工作吗?”
“可以。”D的声音始终冰冷无情如故。
果然,在三人结束略显奇特的早餐时,“客人们”来了。
之所以用奇特来形容,是因为D的食量还不到少年丹的一半。菜单有:在直径三十厘米的变种鸡鸡蛋上,叠上三厘米厚的自制淡味火腿,做成的超大型火腿蛋;刚出炉无添加物的黑麦面包;再加上农园自产的大葡萄的新鲜果汁,当然是现摘后再一粒粒榨成三大杯的果汁。
以上这些是主菜,其他还作了一大盘蔬菜沙拉和香气四溢的花茶。如果不是在经营农场的朵莉丝家,实在可算是豪华菜色了。光凭那份新鲜度,就能让一个大男人忍不住多吃一两盘火腿蛋。摆放在饰以明朗阳光和大朵熏衣草花餐桌上的一切,是能给予在从现在起的一整天内和严苛的边境生活搏斗的人们能量的神圣仪式。
尽管如此,D却早早搁下刀叉,再次回到了朵莉丝安排的房屋深处的小房间待着。
“真奇怪。会不会是肚子不舒服啊?”
“大概吧,一定是这样。”
朵莉丝一边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一边想象D现在正在房屋深处摄食自己专用的早餐时便一阵恶心。
“干什么嘛。连姐姐都那么急?再怎么说你们两个这样也未免太像了吧。”
正想责备说着风凉话的丹,朵莉丝表情突然紧张起来。
窗外有马蹄声接近,而且是复数。
“来了是吧!”
丹大叫后朝挂在墙上的镭射来复枪跑去。
正要大叫“D大哥”的丹被朵莉丝利落地用手制止。
“怎么了嘛!一定是葛列克和他的手下,不是吗?”
丹的口气不太高兴,对此她说:“我们先自己试试嘛。要是不行,到了紧要关头再叫他,可以吧?”
但朵莉丝却清楚地知道两人不论遇到什么情况。D都不会出手。
两人准备好鞭子和来复枪后走出门廊。因为自己的生命财产安全只靠自己保护乃是边境风俗,所以也让仅有八岁的弟弟同行。倚赖他人力量的人,是不可能在与火龙或魔像为敌时生存的。
不久后两人面前聚集了十余名骑马男子。
“哎呀,村里的大人物这不都到齐了吗,对这小农场来说还真是承担不起的贵客呢!”
朵莉丝装出平静的口气打招呼,同时双眼毫不放松地盯着第二、三排的男人们。最前排的是:村长——就是葛列克的父亲,年近六十却有一张臃肿肥脸的卢曼先生;保安官路克·达尔顿;医师沙姆·费林格这些名流。在他们身后勒着马,一付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的,是一有事就想诉诸腰间麦格宁手枪和破烂热线枪的凶暴无赖集团。
这些人是卢曼村长所经营的农场的员工。朵莉丝丝毫没有胆怯之貌,一个接一个地扫视过去,只有在人群的最后面发现了那张熟面孔时,眼神才转为轻蔑。一旦有事要发生,先前的大言不惭马上消失无踪,躲到安全处装出一无所知的样子,这正是葛列克的作风。
“那么,你们有什么事?”
仿佛事先约好,卢曼村长发言了。“你应该清楚吧,是领巾下伤口的事。现在就让费林格医生检查,要是没事就好。万一是那个的话,虽然不忍心还是必须把你送入收容所。”
“哼!”朵莉丝的鼻子哼了一声。“是把蠢儿子的胡说当真才来的吧!那家伙目前为止已经游说过我五次了。每次都被我拒绝,愈爱愈恨,才无中生有的在那瞎说一气。如果就凭着你那芝麻小官疑神疑鬼的胡来,虽说你是村长我也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哟。”
难以插话的连珠话语,让村长那张像牛的脸,因怒气而泛起红潮。再加上丹在一旁叫着:“没错!姐姐才没有被吸血鬼那种东西吸血。全部给我回去,这个好色老头!”
这番话语令对方再也无法忍受。
“什……什么好色老头……这……这小畜生!我再怎么说也是村长,好色是啥意思!你说的好色……”
老人气得头昏脑胀。虽说是握有村中实权的人,终究不过是一个小村的村长。只要被抓住痛脚,控制情绪的细线便轻易断去,和一旁那些小流氓的凶形恶状所差无几。
葛列克在后头怒喊:“竟敢给我这么嚣张。喂!大家一起上,把人抓起来然后放火烧房子!”
“噢……!”
无赖们轰然喧嚷时,达尔顿保安官的叱咤声响起:“住手!我不许你们胡闹!”
朵莉丝的表情瞬间和缓。连朵莉丝向来也对这名年龄不满三十、诚实干练的保安官寄予信任。闹事者的动作亦停止。
“保安官,连你也和他们是一伙的吗?”朵莉丝低声询问。
“我是想弄清楚事情才来的,朵莉丝。我有维护这个村庄治安的职责。调查你的喉咙也是我的工作之一。我并不想把事情闹大。如果什么都没有,只要让我们看一眼就可以了。把领巾取下来让医生检查吧。”
“就是这样。”费林格医师自马上探身而出。他是位和村长年岁相当的老绅士,因在“都城”学过医学,所以总是保持着理性的表情。由于朵莉丝和丹的父亲是费林格在担任教师时教过的学生,因而费林格平日常常挂念这两个孩子,是位老好人。朵莉丝也只有对这个人不敢放肆。
“不管是哪种结果,我们都不会对你做出不好的事情。请信任我和保安官。”
“不行,要去收容所!”人群后方响起葛列克心怀鬼胎的声音。
“不论是谁,这个村庄中被‘贵族’吸血的家伙要送到收容所可是惯例。嘿嘿,之后不能消灭‘贵族’时,就要撵出去作凶兽的食物。”
“还不住口吗?混账!”保安官转身大喝。
葛列克一惊,露出怯懦的表情,但仗着四周都是手下便壮起胆子,接着说道:“搞什么啊,只是挂着警徽就在那里摆臭架子。对我有意见之前应该先去调查清楚那个死丫头的喉咙。就是为了这样才付给你薪水的啊。”
“什么……”
保安官眼中带上杀气。同时无赖们的右手也伸向腰间或背上。形成了好笑的局面。
“停止!”村长以苦涩的声音斥骂所有人。“我们如果起了内讧的话,这件事情还能继续处理吗?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检查这个少女的喉咙有没有‘贵族之吻’的痕迹,然后了事。”
对此,保安官和无赖们都只有勉强同意。
“朵莉丝,”保安官用比先前更严肃的口气说道:“拿下领巾。”
朵莉丝握紧长鞭。
“如果我说不要呢?……”
保安官沉默。
充满阳光的清爽空气中开始流动着冰冷的杀气。
“动手!”伴随着葛列克的叫声,无赖们的马匹瞬间往左右散开。朵莉丝弯起长鞭。
“住手!”当保安官的制止被认为已无丝毫效力,战斗正要开始的刹那——粗暴男人们的动作突然停止。正确的说,是他们的马在原地踏步不前。
“喂!怎么回事……给我动!”
即使用装有马刺的长靴踢踹,马却一动也不动。此时,若是近看他们所骑马匹的双眼,便能在其中发现难以名状的恐惧之色。那是即使害怕恐惧,却连逃跑也办不到的极端恐惧。
然后,所有男人的目光不禁注视着挡在门口的黑衣青年。
这一刻仿佛连阳光也沉静了下来。突然,一阵风抚过原野,男人们转过脸,用稍稍恐惧的表情彼此互望。
“你是什么人?”村长拼命想做出凶猛的语气,却无法隐藏语尾的震颤。这名青年身上有着足以扰乱人类精神稳定的气息。
朵莉丝回过头后愕然呆愣;丹的脸因喜悦而发亮。
D无言制止想要说些什么的朵莉丝,像要保护姐弟俩似的走到两人前面。右手握着长剑。
“我是D.被这个农场雇用的人。”他不看村长而看着保安官说。
保安官微微点头。他一眼就看出了眼前青年的真正身份。
“我是保安官达尔顿,这位是村长卢曼先生和费林格医生,后面的家伙就不用管了。”镇静而井井有条地自我介绍完后,保安官说:“你是猎人吧。那种眼神还有态度——我有印象,在边境旅行时曾听说过D这个人的厉害。据说他的剑速比镭射光还快。”
对这能解释为畏惧也能解释为赞赏的话语,D沉默无言。
保安官用生硬的声音继续说道:“只是——听说那名男子是专业的吸血鬼猎人。而他本身则是半个吸血鬼。”
“……”
排成一列的村中名流和无赖们目瞪口呆。连丹也是。
“那么说,果然朵莉丝——你……”
费林格医师竭力挤出了绝望的声音。
“没错,这个少女被吸血鬼咬了。我是为了消灭那家伙才被雇用的。”
“不管怎样,既然被吸血鬼咬了就不可能放任不管,要送收容所。”
村长宣布。
“不要。”朵莉丝坚决拒绝。
“我不会留下丹和农场到任何地方去。如果说一定要的话,就凭本事带我走!”
“好啊……”葛列克低声说着。由于少女的言行始终不停地挑战着自己,让他想起了遭到拒绝的怨恨。眼中燃起如蛇要攻击时的阴鸷磷光,他抬起下巴示意无赖们准备行动。
莽汉们正要一起下马时,他们的马匹一起人立而起。由于他们正要下马而让身体离开了马鞍,因此无法稳住身形。
“啊!”“呜哇!”各自发出惨叫后,一个不剩的全摔到了地上。阳光中充满呻吟和马嘶声。
D将视线移回保安官身上。不知道保安官是否知道了,他光靠目光一瞪就让马匹惊慌立起。
那以言喻的紧张感和恐惧感在两人间流动。
“……有个提案。”
对D的话,保安官如梦游症患者似的点了点头。
“对这名小姐的处置,暂缓到我的工作结束为止。若平安无事结束那就好,不然……”
“放心。我自己会解决自己。要是这个人输给领主的话,我就自己钉一根木桩到心脏给你们看!”朵莉丝大声附和。
“别骗人了!这家伙是‘贵族’的同伙啊。一定是商量好了,想把全村的人变成吸血鬼!”
二度被摔到地上的葛列克趴在地面大嚷。
“处分那个女的。不对,不如把她送给领主,这样就不会有其他女性被袭击而可以结束了!”
“碰”地一声,葛列克面前约十厘米处的地面升起火柱。五万度的高温沸腾地面,火焰飞溅到葛列克的肥脸上烧伤了他的人中,他仰身发出犹如野兽的哀号。
“如果再说姐姐的坏话,下次就是你的头!”
丹猛地将镭射来复枪枪口对准葛列克的脸部加以威吓。虽是无后坐力的武器,但能随心所欲地控制比自己身高高得多的来复枪,并让它命中目标,实在不像是小孩子的本事。
保安官露出苦笑,但不像是因为愤怒,反而像是在说“干得好”。他对D平静地说:“就这样办吧,你们家里有个厉害的保镖。虽然我们可以凭武力强行把你带走,不过那样可能会产生不必要的伤者。啊!不对。”
“好像也有受了伤比较好的家伙呐。”保安官稍微瞥了一眼正在后面呻吟的无赖们后说道。
“医生,怎么样呢?”
“为什么不听我的话!”村长青筋暴现地大声吼叫。
“能相信这种流浪者吗?要像我儿子说的一样送到收容所!保安官,马上带走!”
“吸血鬼患者的判定,向来是我完全负责。”
费林格医师平静地说道,同时从内袋取出一根雪茄叼在嘴上。这不是那种附近地下业者用手卷成、有百分之八十是杂质的便宜货,而是以印有“都城·专卖局”商标的玻璃纸包装的高级品,是费林格先生的珍藏品。他向朵莉丝微微点头。
咻!长鞭闪动。
“哇!”村长发出怪叫按住鼻子。朵莉丝手腕一抖,长鞭就自医生口中卷走雪茄塞入村长鼻孔中。
医生斜眼看着满脸染为红色的暴怒村长,高声宣布:“好,判定朵莉丝·蓝的吸血鬼病属超轻度。命令于自家疗养。保安官和村长同意吧?”
“是的!”保安官心满意足地点头,然后突然换成身为执法者的严肃表情正视着D.“就是这样了。我相信高明猎人的话并期待事情能解决。但是,话说在前面,我并不想在你们胸口钉下木桩。但尽管不想,在命运时刻来临时我是不会犹豫的。”
接着他对极其年轻的姐弟投以悲痛的目光,说出道别的话。
“我等着能被招待大葡萄果汁的那天早日来到哟——喂,这些废物,赶快上马。先说在前面,要是村里一有奇怪的谣言出现,你们马上就要进电气监狱,给我记好了!”
看着憎恶、同情、激励的目光消失在远方山丘后,正要进入宅中的D,被朵莉丝叫住,并对冷冷转过来的他说:“真是奇怪的猎人啊!就算做了多余的工作,也没办法给你酬劳哟。”
“这不是工作,是约定。”
“约定?和谁的?”
“和那边的小保镖。”抬了抬下腭后,他注意到丹僵硬的表情,问道:“怎么了?讨厌‘贵族的同伴’吗?”
“不会。”摇了头的少年突然慌乱地变了脸。
“呜哇——!”
先前威吓住葛列克的小勇者变回了八岁小孩,一边抽抽嗒嗒地哭着一边紧抱D的腰。他是自三年前父亲死后,就未曾再哭过的孩子。一面看着姐姐以女流之身一个人奋斗,一面在小小的胸膛里埋藏了小小的坚强与决心,如此一路成长过来的一个男孩子。
即使是对这样的孩子来说,边境的生活也着实太过辛苦孤独。幼小的心灵一发觉唯一的亲人将被夺走、要变为举目无亲时,他不禁无意识地抱住了昨天刚来的青年,而不是姐姐。
“丹……”D偷偷制止朵莉丝伸向弟弟肩膀的手。
不久后,少年的哭声转为细弱,仿佛将要哭完,接着完全停住。D静静地单膝跪到门廊的木头地板上,正面注视着脸上留有泪痕的小脸。
“好了吗?”他用低沉但清晰的声音说。朵莉丝察觉那声音中确实充满着鼓励的感情,因而睁大了眼睛。
“我和你姐姐还有你约定,我会打倒‘贵族’的。我一定会做到!你也和我做个约定吧。”
“嗯。”丹点点头。
“从此以后,你要哭也好、要闹也好,都随你的意,可以随你的高兴去做。只是,不可以让姐姐哭泣。要是你觉得自己一哭,就会让姐姐想哭的话,就必须忍耐。要是你说了任性的话而让姐姐哭了,就要让她笑。因为你是男人——可以吗?”
“嗯!”少年的脸庞发出光彩,那是自信的颜色。
“那么。麻烦给大哥哥的马喂草,因为待会儿要出门。”
少年跑开后,D默默走入宅中。
“D,我……”
“来房子里面,出门前要先帮你施加辟邪术。”仿佛没听到朵莉丝那好像胸臆中塞满了些什么的语气,吸血鬼猎人果断地说完后,消失在寂凉阴暗的走廊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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