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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坐车,走路,坐车,走路,打仗,训练;从公路钻入树林,从树林杀回公路。这就是我们每天干的事情。因为除了这些,我们也确实无事可做。直到有一天,我们到达了一座小镇。司令官说那是他的小镇,因为战争之前他曾在那里生活。我看到一块标志牌,上面写着:欢迎来到丰源镇。我上过学,所以认识上面的字,也明白“丰源镇”这三个字的含义,它表明这里拥有丰富的资源。可我不明白这个牌子对我们来说有什么意义。我想找人问问,可找谁是个问题,所以我干脆忍着不提了。

        站在路上,感受着徐徐的微风和脚底柔柔的青草,我有些陶醉,但我知道闭嘴的重要性。所以,尽管心里思绪万千,但我什么都没有表露出来。我想我再也快乐不起来了。

        来这里之前,司令官对我说他的小镇胜过别的任何小镇,这里就是人们常说的《圣经》中的伊甸园。“在这个地方,”他说,“在这个地方,嗯,一切都是美好的。如果你站在山顶眺望小镇,会发现小镇住屋的屋顶五颜六色,红的,绿的,蓝的,黄的,橙的,所以整个小镇就像一片花圃一直延伸到银光闪闪的河边。啊,那条河别提有多清澈了。它就从镇的一头经过,像丝带一样漂亮呢。”

        他还说:“也许将来,大鸟会从天上俯冲而下,直扑河面,因为它真把小河当成了丝带,想要把它抓走呢。哈哈,阿古,我们那里一直都有电,有喝不完的水和吃不完的食物,像鸡啊,牛啊,山羊啊,还有蔬菜和水果,应有尽有。小贩儿会把任何你想要的东西带到这里来卖,几乎没有他们拿不到的东西。如果你想要漂亮的衣服,他们能满足你。如果你想要优质的木头,他们同样能满足你。还有金银珠宝之类的,这里全能买到。可以说,我们这里要什么有什么。可这还不是我最爱它的地方呢。”

        “你知道这里最让人爱的是什么吗?”他问我,“是女人。啊,这里的女人实在太美了。看见她们,也许你还没反应过来呢,你的‘兵’就已经先立正了。她们的奶子像枕头一样大,又圆又软。你想想,兜着奶子的衣服得多开心啊。还有她们的屁股,哦,又翘又结实,坐着时,连椅子都快活得想唱歌。她们比谁都懂得怎么让男人开心。”司令官说到高兴处,激动地叫了一声,“卡伊!上次在这儿的时候,嗯,我一天之中找了四个女人,直到我的‘兵’累得吃不消了为止。”

        “你根本想不到这个地方有多好。它好得难以形容。”司令官说。我睁大了眼睛望着他。于是,他问我:“你眼睛睁那么大干什么?嗯?你觉得我在撒谎吗?嗯?阿古,你觉得我在撒谎,是不是?”

        “我跟你讲讲这个镇的起源吧。”他说,“很久很久以前,当然,也不至于久到人类还没出现。总之是在村庄与村庄之间还没有开始走动的时候。有一个小贩儿,他只在自己的村子里卖东西。可这人是个贪心鬼,他把一切能卖的东西都换成了钱,所以成了全村最富有的人。他家里的院子比谁家都大,地窖里存的甘薯比谁都多,而且老婆、孩子也是最多的,连村长都比不上他。”

        “有一天,村子里爆发了饥荒,虽然规模不算大,但仍然导致很多村民开始饿肚子。由于土地同样缺少养分,结果庄稼的收成也少得可怜。于是,他们来找这位富人。这些乡亲全都穿得破破烂烂,像要饭的一样。他们大声哀求这个富人,不过因为他们饿了很久的肚子,所以即便全村人一起大喊,声音也小得可怜。‘求求你了,老爹,把你家存的粮食分给我们吃吧,我们都快饿死了。’富人满头大汗,看了看他的存粮,又看看饥饿的乡亲,说道:‘你们凭什么来分我的甘薯呢?我在地里收甘薯的时候你们有一个人来帮过忙吗?’村民们听了很不乐意,因为富人是挣了他们的钱才发家致富的,要不然他也种不起那么多甘薯。一时间群情激愤,他们大骂富人为富不仁,并群起攻击他和他的家人。而这个富人又恰巧是个胆小鬼,他撇下家人不管,独自一人逃跑了,结果村民们就抢了他的家。”

        “富人走啊走,走啊走。他慌不择路地钻进了丛林,走了很多很多天。没有吃的,没有水,他的衣服被灌木丛刮得稀烂,双脚也被树根和石头磨破了皮。直到有一天,他遇见一个躺在路边的老太婆。这个老太婆瞎了一只眼睛,牙齿全掉光了,说话的时候满嘴漏风,所以大多时候,你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富人从她身上闻到了食物的味道,于是,他走到老太婆跟前恳求道:‘老妈妈,可怜可怜我吧。我原本是个生意人,被迫离开了村子,路上又遭了强盗,现在我一无所有,连口喝的水都没有。’这个老太婆实际上是个巫婆,她对富人说,别担心:‘只要你为我做一件事,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实际上,富人从来就没有帮助过任何人。你想啊,如果他不是个自私自利的家伙,又怎么可能发得了财呢?但这一次因为不想再饿肚子,他很认真地听着。”

        “巫婆说:‘我身体已经虚弱得走不动路了,但我的房子离这儿不远。你去我家,把我做的甘薯汤端过来,但是路上你一口也不能吃。’富人按照巫婆说的在丛林中央找到了她的小屋。小屋周围臭气熏天,垒墙用的泥土眼看就要坍塌。这可以理解,因为巫婆只有一条腿,不能像咱们一样经常修理小屋。富人闻到了甘薯汤的味道,于是便走进小屋。只见小屋中央的火堆上支着一口大锅。富人已经饿得受不了了,径直坐下就吃了起来。吃饱之后,他顺势躺在地上睡起了大觉。”

        “醒来后,看见锅里的汤所剩无几。他羞愧万分,从火上端起锅便去找巫婆,边走还边想:哦,天啊!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来到巫婆面前后,他趁巫婆还没开口便抢先说道:‘老妈妈,真对不起,我把汤弄洒了,锅里只剩下一点点。我不是故意的,请你一定要原谅我。’巫婆看了看他,不动声色地说:‘你吃饱了吗?’富人点头说:‘吃饱了,吃饱了。汤很好喝。’话一出口,他便立刻意识到自己露了马脚。只见巫婆抬头看着他叫道:‘哼哼,你是个骗子!你应该知道我是巫婆,我把我的另一只眼睛留在小屋里了,所以你的所作所为我全能看见。’她对着富人大吼。但富人辩解说:‘我已经走了很多天的路,实在太饿也太累了。所以求求您原谅我吧。’巫婆说:‘好吧,起码你把剩下的汤给我送了过来。我为你的遭遇感到抱歉,所以决定在你离开之前帮你实现一个愿望。在这个世界上你最想要什么?’”

        “富人听了十分开心,但他心里也不免疑惑。她对我为什么这样慷慨?然后,他问巫婆:‘真的我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吗?什么都行?’巫婆回答:‘是的,任何东西。’于是,富人想起自己在村子里失去的所有财富:他那锦衣玉食般的生活,舒适的床和其他精美的物件。于是,他对巫婆说:‘老妈妈,求求你。如果你能给我任何东西,那我就要这个世界上的全部财富。’巫婆生气了。‘蠢货!’她骂道,‘你心里只想着自己!’说完,她气冲冲地爬起来,用仅存的一条腿跳着离开了。不过临别之际,她冲富人喊:‘沿着这条路一直走,要不了多久,你会遇到一条河。在河边躺下睡一觉,醒来时你的愿望就实现了。’”

        “富人听了一句话也没有多说,转身就跑向丛林。只过了一小会儿,他就来到了一条大河边,那河水在太阳下闪着银光。他跪在地上,一想到马上就要拥有全世界的财富,他禁不住高兴得大笑起来。他找了一块石头当枕头,尽管兴奋得根本睡不着,他还是躺下了。不知过了多久,他总算睡着了。”

        “但这个富人再也没有醒来。他变成了一个市场,市场里应有尽有,全世界的财富都能在这里找到。所以,你现在看这座小镇,会感觉它就像一个人躺在河边。也就是因为这个传说,人们才说不要相信这个镇上的任何人或任何东西。因为它原本是一座市场,市场上什么都有,但什么都不是原本该有的样子。”

        司令官一口气讲了这么多,我的眼睛早已经不再睁得又大又圆。我一会儿看看这边,一会儿看看那边。士兵们热情高涨,他们议论着将从这座小镇上得到的吃的、喝的,以及女人。沿着山坡向小镇进发时,我看见市场绵绵延延,吞掉了许多住屋。街上垃圾遍地,闻起来像腐烂的尸体。我看见动物的残肢和脑袋,想吐的感觉非常强烈。怎么会这样呢?别说动物了,连人的尸体我都见过啊。可偏偏这一次,我的肚子却闹腾起来。

        所到之处,我们眼里总能看见垃圾、死掉的动物,还有死人。所有的房子,远看似乎还好好的,走近了却发现个个破烂不堪,就像上了年纪的老头儿、老太太,连站都快站不稳了。子弹孔密密麻麻,像蝗虫一样布满土墙、砖墙,甚至水泥墙。地上不时也能见到大大小小的弹坑。有时候,你会感觉自己像在开车——房子,房子,房子,没有房子,长时间没有房子。地面就像被神灵用巨大的拇指摁了许多下。很多地方都有闪闪发光的碎玻璃,有些房子的废墟里还冒着烟。我偷眼望大家,看有没有其他人也像我一样在看这些东西,可惜我是唯一一个为这里感到难过的。他们一心想着能从这里搞来吃的、喝的,还有女人。可我年纪小,还不懂得男女之事,但我经常听他们议论女人,所以我也想要个女人,好让我的“兵”也舒服舒服。可想归想,我不能像他们那样去抢。

        这个镇真有司令官说的那么大吗?它的市场真的什么都能买到?我没有看见。市场里空无一人,整座小镇几乎都是空的了。有太多屋顶被枪炮打得像蜂窝一样。我不禁想,这里每天要死多少人啊?一定很多,因为活着的人已经顾不上埋死去的人了。他们把死尸像扔垃圾一样随便丢在了街上。

        我们从卡车上下来,步行向前,边走边搜索任何有用的东西。不知道司令官有没有告诉大家应该找什么。我想应该没有,如果有的话,大家一定会疯的,因为我们几乎什么都没有找到。我们走进市场,一无所获。从市场里出来,仍是两手空空。

        我在院子里左看看,右看看。这里和司令官说的完全不一样啊。不过尽管如此,这里活的东西还是比我想象的要多些。首先,我看见一只骨瘦如柴的猫趴在地上舔一根沾满尘土的鸡骨头。骨头像石头一样又干又硬,我甚至担心会崩了它的牙齿。可那只猫似乎并不介意,好歹是根骨头,能过过嘴瘾。我们转过一个街角,这时,我终于看到了几个走动的活人。这些人对当兵的好像已经见怪不怪,并不像其他地方的人那样看见我们就跑。我想他们是不是没看见我,没看见我们?我们是不是已经死了,变成了鬼?或者难道他们是鬼?这里的人看起来全都一个样,我分不清哪个老,哪个小,哪个是男,哪个是女。于是,我纳闷儿极了,这个地方的人真把我搞煳涂了。

        我跟在司令官、副官、兰博和大力神后面。其他士兵全跟在我后面。我们拐上一条只能容得下一辆卡车和一排人通过的小路。小路两旁尽是些两三层的低矮楼房,女人们从窗户里探头看着我们。哎呀,她们只在胸前裹了一条布。司令官、副官、兰博,还有其他人都忙着左顾右盼,好像见到了我们从没见过的好景致。这些房子的院墙几乎全塌了,但每栋房前仍有看门的男人或女人。他们手里拿着棍子,坐在门口看着我们,脸上并没有笑。我听见有人大声喊道:“别担心,宝贝儿,别担心!我们回来找你啦。”

        我们走了好一会儿,直到司令官满意地哼了一声,我们才在一个地方停下来。这是一处单门独户的房子,但大门外却不见看门的。我们在吱吱呀呀的声音中推开生锈的铁门。院子里很荒,一看就知道很久没有人来过,因为草已经长得比我都要高了。我很奇怪司令官为什么把我们带到这里。这时,我看到了枪,好大的枪,我见过的最大的枪。枪下甚至还有个座,可以让人坐在上面开枪。枪旁边是一堆垒成三角形的子弹。天啊,那子弹比我的胳膊还粗。这些枪全都架在轮子上,轮子比我的个头还高。我一看就想跑过去摸摸。这些枪和子弹全都生了锈,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碰过。我们哪见过这样的家伙儿啊?所以,大家全都看呆了。

        “立正!”司令官喊道。只见大伙儿全都挺直腰板,在原地摆出立正的姿势。接着,司令官又说:“我们要打起精神,有个当兵的样子,同时还要注意休息,过不了多久,我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大家全都竖起耳朵听着,可没有一个人听懂他的意思。他说我们要上前线,要打这里还有那里的敌人,可敌人是谁呢?我一辈子也没有到过他说的这里和那里。反正这也没关系,因为我只要服从他的命令就行,其他的我才不管。司令官扯着嗓子喊了一通后,便下令我们解散,就地扎营。

        乍一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很吐司兵在解散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四处转转,可我最感兴趣的是那架大大的枪。我很想坐上去,看能不能对着天空开几枪。但司令官让我和大力神跟着他。于是,我们便一前两后地走进了院子里唯一的那栋房子。

        开门进去,屋里特别亮堂,因为房子上有不少窗户,只是玻璃全都没了。我一下子就看出这里以前应该是学校,我们进去的这间房子就是教室。因为屋里有长凳、桌子和黑板,还有好多好多地图,地图上扎着绿的、黄的、蓝的和白的大头针。有的地图钉在墙上,有的铺在桌上,有的干脆扔在地板上。我的头扭来扭去,因为我感觉自己好像钻到了世界的肚子里,从里面,而不是从外面看着世界。但那些并不是世界地图,而是我们自己国家的地图。

        我在地图上看到了一些熟悉的地名,听说那里在打仗。还有些地方,据说前一天在敌人手里,后一天那里的敌人就不见了。其实我并不知道,全国各地都在打仗。我看着那些五颜六色的大头针,心想,如果我要逃命,能逃到哪里去呢?到处都在打仗啊。我的心怦怦直跳,身上也开始冒汗,头晕晕乎乎的,我想坐下。

        忽然间,这里变成了我的教室,我站在角落里,就像上课说话太多或者作业做错太多时被老师罚站那样。我看到那些曾经熟悉的面孔,他们坐在教室里上着课。教室前面,一个女人正在黑板上写字。她的步子有点软软的,可人看起来很像格洛丽亚夫人。她在黑板上写着:“我拒绝杀戮,我拒绝杀戮,我拒绝杀戮。”所有人都认认真真地抄在他们的书本上。“我拒绝杀戮,我拒绝杀戮,我拒绝杀戮。”除了我,因为我手里没有笔和书本。于是,老师转身看着我。

        我害怕极了,因为她长了一张被我杀死的那个女人的脸,而且她的脸上和眼睛里全都是血。她拿着一把像河水一样闪着光的大砍刀向我走来,嘴里还说:“你听不懂我们正在上的课吗?”所有的学生都扭头望着我,可他们共享着同一张脸——被大力神打死的那个女孩儿的脸。我吓得直想大叫。

        “阿古!”

        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我从恍惚中醒过神来,发现自己仍然置身于地图的世界,而司令官正望着我。于是,我喊道:“在,长官!”同时双脚一并,立正站好,并努力摆出骄傲和强壮的架势。

        他问我:“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可我没有回答,我的嘴巴闭得紧紧的。然后,他说:“走吧,咱们到外面去。”

        天色已暗,但院子里却闹腾起来,因为到了做饭的时间。士兵们聚在一起闲聊。我三心二意地听着,心里却想着地图和打仗的事儿。我有点害怕,除了打仗,是不是真的没有出路了呢?

        天黑了,我们连根火柴都不敢划,因为要是被敌人发现,我们就惨了。他们会派直升机和战斗机过来,对我们又是轰炸又是扫射。四周一片漆黑,但到处都有声音,说话的,唱歌的,像出没在暗夜中的精灵。不管你往哪个方向走,总能听到不同的聊天,不同的故事,不同的歌。此刻,我们不像一支军队,倒有种学校或家的感觉。大伙儿各自找各自最要好的朋友,寻一个最中意的舒适角落缩起来。我到处找大力神,只是因为什么都看不清,我不得不放慢步子,而且还要伸出两条胳膊向前摸索。

        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就像一头扎进了妈妈的怀里。哎呀,我忽然想起了妈妈,她对我多好啊。每当她抱我时,我就只能看见她胳膊上的黑色皮肤。她抱我抱得那么紧,让我感觉生活是多么幸福。眼前的黑暗使我觉得自己好像从里到外翻了个个儿。我脑子里的念头全都漂浮在外面,衣服却跑到了身体里面。我伸手在空气中胡乱地划拉,努力把那些漂浮的念头抓在手中,免得自己变得不再完整。

        我凭印象朝着房子的方向走去。走着走着,我好像听到了当初在学校时的各种声音:笑声、哭声、课间的玩闹声。我听到铅笔在纸上写字的声音,听到粉笔在黑板上写字的声音,听到我在石头上磨橡皮的声音。我听到女生们撕纸和传纸条的声音,听到男生们互相告知着答案,以便在考试中超过女生们。我听到蜥蜴爬上墙壁偷偷注视我们,听到蚊子嗡嗡飞进教室,搞得我们连老师讲什么都听不清楚。我听到戴克在上课时偷偷嚼口香糖;听到我自己做数学题时,凉鞋在脚下有节奏地拍打地板。而后,格洛丽亚夫人告诉我们,放学了,我们可以回家了。我听到每天放学时同学们的集体祷告:“上帝啊,请帮助我们正确运用所学的知识。”听到这么多声音,我的心一下子沮丧到了极点。

        司令官一个人坐在房前的台阶上抽烟。他望着夜空,抽烟的时候特意把烟头朝下,免得被人看到火光。我心里暗暗祈祷,但愿他没有看到我,也别同我说话,尽管此刻我正走向他。可他就像动物一样,即使不用眼看,也能察觉到有人在靠近。只听他冲我喊道:“阿古!嘿,阿古!你干什么呢?给我过来!”等我过去了,他又非常柔和地说:“坐下,坐下。”于是,我乖乖地坐在了他旁边,可因为天太黑,我们中间犹如隔了一堵厚厚的墙,我担心他根本看不见我。

        我闻着他喷出来的烟味儿,开始后悔把自己的烟跟别人换了几块小小的饼干,因为那几块饼干并没有顶什么用。我仍然饿得肚子咕咕叫,而此刻我却十分怀念我的烟。他把烟一直抽到尽头,直到火光消失,他的脸也不再反射出橘黄色的光。他便把一只手放在我的头上,并用粗糙的手掌抚摸我的后脖颈。“有时候,阿古。”我想他在对我说话吧,“有时候,我真为你感到难过。”我扭头望向他,黑暗中却看不清他的脸。可他并没有说“阿古,有时候我真为你感到难过”这句话。我倒希望他对我说点儿类似的话。他朝我身边挪了挪,但我又偷偷挪远了些,我们就在这所学校的走廊下重复着这样的动作,直到副官冲我们这里喊叫:“长官,是你吗?那是阿古吗?”于是,司令官说:“嗯,走吧。你是我的贴身警卫,所以我去哪儿,你就要跟着去哪儿。明白了吗?”

        司令官说今晚我们要出去。他把全体士兵分成两半,然后对着其中一半说:“今晚,你们跟我走。”随后,又对另一半说:“你们留下。”被留下的似乎很不乐意,一时怨声四起。司令官又说:“别担心,这里女人多的是,明天还会有的。你们先养精蓄锐吧。”我跟着司令官和副官,他们一路上一直在讨论着酒啊、钱啊和女人。因为不敢发出任何光,我们在黑黢黢的公路上走得像蜗牛一样慢。身边的人全都一副饥渴难耐的样子,好像马上就要吃到什么美味佳肴,包括我。虽然晚上吃得饱饱的,可现在也忽然觉得饿起来,而且在路上每转一个弯就更饿一分。我看不出我们到底要去哪儿。所有的房子里都黑乎乎的,甚至连油灯或蜡烛的光都看不到,整座小镇就像死神的家乡。

        我们在一个院子的水泥墙外停了下来。司令官跺跺脚,朝地上吐了口唾沫,骂了一句。大门口有个女人,坐在一张凳子上,手托着脑袋,脚边趴着一条狗。见我们走近,那狗低声呜呜叫了起来。她用手电筒在我们脸上快速晃了一下,说:“你们来了?”有人问道:“老板娘,谁惹你不高兴了吗?”她瞥了我一眼,说:“小孩子不能来这种地方。”“蠢女人!”我骂道。但司令官拍了拍我的头说:“他是我的贴身警卫。”于是,她点点头,朝我吐了口口水,口水落在离我的脚不远的地方,但没有挨到我。“魔鬼保佑你。”她说。但我没有理会,径直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进了大门才发现,这个院子比我们扎营的地方要小一些,但房子却很大。我听见发电机嗡嗡作响,但四处却看不到一盏亮着的灯。我们走进房子,来到一个房间才看到许多蓝色的灯,把房间里的桌子、椅子和其他东西全都映成了蓝色。就连我和司令官的皮肤也黑里透着蓝,像死了一样。

        一个女人向我们走来,她的眼睛像蓝色的钻石。这女人走路有点瘸,拖鞋随着脚步拍打着地板,好像地板惹她不高兴了似的。她每走一步,周围桌子上、酒杯上的苍蝇便纷纷躲避。这里几乎到处都是酒杯,屋里弥漫着啤酒和烈酒的气味儿。角落里,面包条像水泥砖一样高高垒起,几乎堆到屋顶。从面包堆后面传来诱人的烤肉和炖汤的香味儿。

        屋顶上挂着许多啤酒和矿泉水的旗子,好像那是每个人都应该去体验一番的不同国度。它们不像普通的旗子那样前后摇摆飘动,而只是一动不动地挂着。每扇窗户上都钉了厚厚的木板,并用黑色的布遮住,不让一丝光线泄露出去。而因为整个地方近乎密闭,所以屋里格外闷热。

        我们一群人全都挤进屋子,一个个稀奇地左顾右盼。我听到像蚊子一样的嗡嗡声,抬起头时,看到了一台电视机。电视!在这场战争中?你能想象吗?电视里没有声音,但正在播放着一部电影。只见屏幕里一个警察和一个妓女样子的女人正在争吵。哇,这可是一台真正的电视!战争以来,我还从没见过这么高级的东西呢。

        “老板娘,快拿点东西来招待我的士兵。”司令官对那个女人说,其他人则只是笑。“快拿啤酒,矿泉水,能拿的全拿上来!”司令官喊道。

        直到这时,我才看见坐在房间后头凳子上的那个女孩,她既年轻又漂亮。老板娘冲她吼道:“快起来啊,不长眼的东西!没看见有客人吗?”年轻女孩起身走向冰箱,弯腰拿东西时,她的屁股高高撅向半空。我看见司令官和其他士兵全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屁股看,好像那是一块香喷喷的肥肉。他们看完还互相傻笑一阵。“呵呵,嘿嘿,嘻嘻。”女孩转过身时,我看见她绑在头上的白色带子已经被汗水湿透,而因为光线的问题,白带子变成了蓝带子。她微微张开嘴巴吐了口气,结果有个泡泡从嘴里飞了出来。她说:“天气太热了,没有冰块儿冰啤酒。”司令官一听顿时火冒三丈:“没有冰?开什么玩笑?嗯?”“因为在打仗啊。”女人说。“哼,打仗也不妨碍你们制冰啊。把喝的拿过来,就算是温的我们也喝。”司令官粗声粗气地说。

        当那个拿酒的女孩儿走过来时,司令官立刻像变了一个人,伸手在她身上摸来摸去。“宝贝儿。”他一边摸着女孩儿的屁股一边说,“宝贝儿,我爱死你了。”可从女孩儿的表情看,她似乎并不爱司令官。其他人哈哈大笑,盯着女孩儿的咪咪流口水。因为女孩儿出了很多汗,咪咪在湿透的衬衣下格外诱人。我也盯着她的咪咪看,看着看着,我的“兵”站了起来,下半身怪舒服的,可是脸上却火辣辣地烫。

        大伙儿一边笑一边喝着温啤酒,这时我对年轻女孩说:“喂,给我们端些面包吃吧。”结果,那女孩冲我咂了咂嘴:“怎么?打仗打傻了?连什么叫尊重长辈都忘了?你们瞧瞧,这小屁孩儿胎毛还没褪干净呢,竟然使唤起我来了。哼!小东西,我都可以给你当妈了!”其他人又是一阵哄笑,吓得苍蝇们腾空而起,飞进蓝色的光里。不过说归说,她还是去把面包端了过来。回来时,司令官在她咪咪上抓了一把,而她在司令官的手上打了一巴掌。不过,司令官并不生气,他和其他人全都笑眯眯的。

        老板娘一直皱着眉头站在旁边,这时,她终于忍不住了。她说:“如果你们想找女人,后面多的是,只要你们有钱,但不要对这个姑娘动手动脚。”于是,大伙儿都站起身,跟着老板娘穿过一扇门,走进后面的一个房间,把我一个人留在原地喝温热的啤酒,吃那个女孩儿丢给我的大块儿面包。我就这样等着。十分钟。二十分钟。我盯着电视,继续看那部警察和妓女的电影。我津津有味地吃着面包,看见那个年轻女孩儿过来收十桌上的空酒瓶。

        我盯着她的咪咪,也想学司令官那样摸她的屁股,可我刚把手伸出去,就看见她正恶狠狠地瞪着我。那架势好像只要我敢动手动脚,她不仅要把我活活打死,还吃我的肉、喝我的血一样,所以我又乖乖地把手缩了回来。我觉得好热,屋里实在太闷了,于是我索性出去透透气。

        坐在屋外的窗户下面,周围一片黑暗,耳朵里充满了从屋里传来的各种各样哼哼唧唧的声音,就和司令官对我做那种事时发出的声音一模一样。我听得耳朵直痒痒,我的“兵”也越来越硬,在裤裆里支起了一顶小帐篷。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就隔着短裤摸它,那感觉挺好,于是我便继续摸下去。屋里男人和女人们发出的声音好像在为我助兴,我越摸越觉得刺激,手开始越来越快地上下套弄,就像我的“兵”已经不再是我身体的一部分了。我一边套弄,一边想象着摸女人的咪咪和大腿的感觉。想到高兴的地方,我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睛。我的心跳越来越快,心脏仿佛要从胸口蹦出来一样。啊,我真喜欢这种感觉,所以一直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直到我忽然听见有人尖叫一声:“哎呀!杀人啦!”

        接着便是一阵乱七八糟的脚步声,我的手松开我的“兵”,爬起来就往那间亮着蓝光的屋里跑。只见我的同伴纷纷从他们各自的房间里钻出来,各个一脸茫然。这时,我看见副官扶着墙走出来,嘴里流着血,在蓝灯下闪着黑乎乎的光。我看着他,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心想说不定他心里正美着呢。可当我看到他的表情,便立刻意识到出了事。他好像正忍受着世界上最难以忍受的痛苦,让我看了都不禁有些可怜他。其他士兵走过去,架住他的两只胳膊,让他在椅子上坐下。

        司令官只穿了一条短裤从里间走出来,他的“兵”还直挺挺地立在裤裆里。他冲我们吼道:“怎么回事?”大家都看着副官,然后又看看紧随副官从房间里走出来的那个女人。她身上也在流血,看起来就像有人揍了她一顿似的。她连路都走不稳,只能扶着墙慢慢往前挪,同时,她的一只手还按着脖子。大家一时都不知所措。这时,老板娘出来了,问我们怎么回事。其他女人也从房间里走出来,有的身上只裹了片布,有的干脆光着身体就跑了出来,好像那很正常一样。

        大家都看着副官,他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怎么了?”一个人问。随后,他们把副官抬到电视机下面的桌子上,让他伸开四肢。“卡伊!”有人惊叫。“啊?”另一人也说。他们低头看着副官的身体。我也挤到前面去看是怎么回事,结果就看到副官的肚子上插了一把刀。我吓得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谢天谢地,我的肚子还好好的。副官似乎连喊叫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只是躺在桌子上抽搐,嘴里不知咕哝着什么,像个疯子一样。

        司令官大吼:“这是谁干的?”老板娘走上前:“到底怎么回事?嗯?”她看着那个浑身是血的女孩儿。女孩儿哭哭啼啼,手捂着喉咙,剧烈地咳嗽了几声。说:“他抓住我的脖子朝死里打,我能怎么办呢?我一个弱女子根本打不过他啊。我看见他裤子上别了一把刀,就想着用它吓唬吓唬他,好让他放开我。我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我看见司令官的脸色阴沉下来,屋里除了浓浓的汗味儿,顿时多了一股恐惧的气息。我以为他会命令我们把那个女人抓起来枪毙。可他没有开口,只是原地转了一圈,把我们看了个遍,然后又低头看看躺在桌上发抖的副官。“好了,所有人都起来!抬着他,咱们离开这儿!”说完,他看了一眼正拿着一块布给那个女孩儿擦血的老板娘。女人们全都不吭声,因为她们早被吓破了胆。

        “快点!抓紧时间!”司令官命令道。然后,他扭头钻到里间去穿他的衣服,其他士兵纷纷照做。于是,我们抬着副官重新回到外面的黑夜里。大门口的那个女人睡得像死猪一样,屋里发生了什么她全然不知。当然,我们中也没人去告诉她,因为大伙儿都忙着呢——每个人都在努力把自己的“兵”按回到裤裆里,同时还得提着裤子,免得它掉下去。

        我们在这个地方停留了整整三天。这期间,副官丝毫没有好转。每天都会有人拿布、水和肥皂为他清洗肚子上的伤口。可那根本不管用,他一到晚上仍旧哆嗦个不停。我们让他躺在屋里,起码蚊子会少一些。况且没有那么多人走来走去,我们也就用不着担心房子会塌下来。整整三天,守护他的人看着他的眼睛睁开又闭上,闭上又睁开,可他再没说过一句话,而且他的脸越来越苍白。

        我们跪在他的床边,把褐色的水挤到他的脸上,把煤油灯凑近他的眼睛。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我们甚至能透过眼珠看到他的后脑勺。早上,他不停地呻吟,就像灵魂挣扎着要从他的身体里逃出去一样。而到了晚上,他又浑身发抖,好像待在冰窖里,尽管天热得要命,其他人个个大汗淋漓。我们就这样一直盯着他,谁也不说一句话。

        副官过了整整三天才断气。他死的那天夜里,月亮格外圆,照得地上处处闪着银光。我们把他的尸体丢进了排水沟——我、大力神、司令官和兰博。不过,在丢掉尸体之前,兰博扒掉了副官的衣服,因为司令官说现在兰博是新的副官了。我们把他的尸体留给了猫、狗、蛆和虫子吃。走的时候,我想,他那不想再打仗的愿望总算实现了。我心里一阵害怕,因为现在我终于明白,不用打仗的唯一方法就是死掉。

        可我不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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