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突然这么阴阳怪气地对张地主问出这话后,张地主抬起头来对小五笑了:“练家子?我练过几十年种地,怎么了?你想和我比插秧收谷不成。”
小五表情再次放松了,冲张地主笑了笑:“没啥?我就瞅着你这么直挺挺摔下去的姿势比较熟练,觉得好奇而已。”
张地主没有理睬小五了,扭过头来对我们其他人笑道:“你们还真是人物啊!这么短短的瞬间弄死了这么多个东洋人,都是剑仙吗?”
我也挤出笑来,偷偷地瞟了小五一眼,小五之前眼神中流露出的质疑,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得干干净净,好像没事人似的。郑大兵用袖子把额头上的血抹了抹,大声说道:“天又要黑了,我们现在赶去和杨建他们会合吧!”说完他对着邵统军说道:“邵……邵大叔,麻烦您老带个路了。”
邵统军点了点头,四下望了几眼,正要开口,我却打断了他:“这里隔振振和死老头窝着的那洞不远,我们先去找他们俩个吧。”
小五和郑大兵都点了点头,邵统军和张地主都露出疑惑的表情,但也没有发问。
郑大兵带头往我们之前那山洞方向走去,张地主紧紧地跟着他。小五扯了扯我衣角,示意我落后面,有话对我说。邵统军当时在我身旁,他看到了小五的小动作,接着,他识趣地朝前跑了几步,跟在郑大兵和张地主身边往前走去。
小五见他们三个走到了前面五六米后,便凑头到我耳边小声说道:“张爷这人你怎么看?”
我摇了摇头:“应该没啥问题。”
小五“嗯”了一声:“按理说是没啥问题的,不过土肥之前提到过服部川八进入了远山,如果这情况属实,那我们可得小心谨慎一点了。”
我打断他问道:“服部川八是什么人?你们为什么说起他都很敬畏似的。”
小五沉默了一下,接着说道:“你听说过日本忍术没有?”
我摇了摇头,小五继续道:“忍术发源于日本战国时期伊贺国的豪族,这一豪族就是服部一族,当年战国时期德川家康旗下十六神将中,就有服部族的服部半藏,又名鬼半藏。这一族历代能人辈出,战国时期的服部平次、服部保长、服部平成就是该族最有名的忍术高手。在之后的年代里,服部族的高手就比较低调了,始终潜伏在幕府将军的身后,保卫天皇与将军。到现在这个年代,服部族的第一高手便是土肥所说的服部川八。他在日俄战争时期就加入了日军,执行一些外界所不知的任务。”
我再次打断他道:“你说的这服部川八从日俄战争开始,就进入军队的话,那他年纪应该不小了啊?”
小五点了点头:“最起码都有六十岁了吧?不过话又说回来,服部族异常神秘,这个服部川八是生是死,外界也并不知情。也不保证他们有新的高手加入到中日战争来,却依然沿用服部川八的名字,用来做烟雾弹也说不清。”
“哦!”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继而问道:“小五,连你当年在日军里的职务,都没有见过这个服部川八吗?”
小五摇了摇头:“没人见过,可能土肥原一郎自己都没见过他。”
“那你的意思是张地主他……”我尝试性地问道。
“我也只是怀疑,邵德,你想想,张爷都七八十岁的人了,这一路上跟着我们过来,那腿脚并不比你我慢。脑子也好使,怎么样都不像个小地方养尊处优过的乡绅,你没看到他被鬼子兵绑住时候的表情,那镇定样,不比你我哪一个人差。”小五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张地主的背影说道。
小五的话还真提醒了我,在大刀刘挟持郑大兵的时候,张地主异常机灵地大吼有鬼;在鬼子绑住我们的档,他在那关键时刻还能配合上我们的节奏,吸引住了鬼子的注意力。这一切还真不像个老庄稼汉能有的所谓“急智”啊。我皱了皱眉,对着小五压低声音说道:“那依你看我们接下来怎么办?试试他?”
小五“嗯”了一声,接着又摇了摇头:“先不要声张吧!如果他真的是服部川八,那他的目的就忒有点恐怖了,刚才被咱弄死的可是十几个小鬼子性命啊?他连这都能忍住,那他跟着我们一起想要探知的东西,岂不是比这十几个鬼子兵的性命都要重要。”
我却猛地想起个事:“不对啊!小五,张地主是被我们找到的,并不是主动混进我们队伍的。难道……难道他能够未卜先知,知道我们会要去战俘营的地下搜索出他来吗?再说,他真有需要探听的东西,那也应该是远山里一切神秘现象的根源,常将军他们才是他真正需要去逮住的线索,到目前为止,我们并没有说出我们会要去常将军他们的营地啊!除非他压根就是个神仙,啥都能掐到算到?”
小五也点了点头:“这也是我左思不得其解的一个问题,邵德,咱留个心眼就是了,万一这老家伙露出什么马脚,咱也不要声张,看看他到底要做些什么?有一点邵德你需要放到心上,那就是绝不能小看了服部族族人的力量,他们的神秘与本事,绝对是超出我们的估算的。”
我没有出声了,皱着眉头自顾自地思考起来,可想了一气,也真猜不透如果这张地主就是服部川八的话,他是如何扔出个线头让我们捡着,继而把他从地下挖出来的。
我俩就这么沉默着走了很久,天色也终于暗了下来,之前杨建栖身的那个山洞,出现在我们面前。郑大兵在那洞口对着下方学了几声鸟叫,洞里也跟着传出几声同样的嘀咕声。郑大兵回过头来对着慢他们一步走到的我和小五说道:“他们还在,我们下去吧!”
我点了点头,接着五个人抓着藤陆陆续续地往下滑去。
振振和死老头果然还在下面,他俩站在那台坦克上,挨个抱住我们放下。在看到邵统军和张地主的时候,他俩愣了一下,但也没有多问。
洞里的火堆还在,我们一起跳下坦克,三步两步地朝着火堆走去,边走边脱下了身上湿漉漉的衣裤。死老头这几天在这洞里可能也没少翻杨建那些破烂,这一会熟门熟路地跑到那堆箱子跟前,扯出几套崭新的军装对我们扔过来。
我们接过他递来的军装正要穿上,可死老头在递衣服给张地主的时候,突然张大了嘴:“这……这……这老头我见过!”
张地主一愣,紧接着他也一把指着死老头说道:“我也见过你!”话一落音,张地主把手里的军装往地上一扔,三步两步跑到我和小五、邵统军、郑大兵四人的身后,结结巴巴地说道:“他……他……我真的见过他,他是东洋人?”
振振大眼一瞪,对着张地主骂道:“你这老东西哪里来的?找打吧?跑这来胡言乱语。”
我和小五再次对视一眼,接着我们把身子让开,让身后的张地主和死老头面对面的对上,我阴沉着脸说道:“一个个说!到底是什么回事?老鬼,你先来。”
死老头挠了挠后脑勺,接着说道:“这老家伙当年住过沈阳城天一街的一个小洋楼,和他住一起的还有两个年轻后生,他们明明是中国人,可他们天天穿个和服在那小洋楼里晒太阳,鬼子还对他们毕恭毕敬的。当年我在那附近踩过点,想要弄死他们三个的,可那小洋楼外围总是停了两台黑色的小轿车,里面猫着几个穿便服的小鬼子,所以我没敢动手罢了。”
张地主却急急忙忙地说道:“我当年那是叫被软禁,软禁懂不?李后主亡国后也是被软禁的。”
我扭头白了他一眼,张地主忙住嘴了。我们几个人心里也有了个分寸:因为张地主对我们说起过自己被日本人关过几年的事,死老头当年飞檐走壁,专盯着吃得好住得好的汉奸,所以瞄上过张地主也并不稀罕。
我对死老头挥了下手,示意他也不要再说了,然后,我对张地主问道:“那你是怎么见过他呢?在阳台晒太阳瞅见他在街上转悠吗?那您老的记性也太好了一点吧?”
张地主却变了脸色,他嘴唇抖动了起来,指着死老头的手也颤个没停:“我是真见过他的……他是……”
小五也转过身对着张地主瞪上了眼,低吼道:“好好说话!”
张地主见到我们这阵仗,身子朝着后面退了几步:“你们……你们都是一伙的,你们都是东洋人!”说完张地主一扭头,对着旁边的那口水潭冲了过去。
郑大兵一闪身,一把拦在了张地主面前,接着他双手掐住张地主的手臂,看模样也没使上劲。郑大兵看了我和小五一眼,接着眼睛啪嗒啪嗒眨了几下,最后对着张地主柔声说道:“张爷,是什么情况您老缓口劲,咱慢慢说。”
张地主这才晃过神来,他再次看了死老头一眼,接着说出的一段过去,把我们都吓得不轻……
那是1930年的事了,我和我们村那两个后生被东洋人养在省城那小洋楼里,之前我也对你们说过,那些年里时不时来上了几个大人物,专门来听我们仨说远山和我们张家村里发生的怪事。我们三个慢慢也习惯了,以为东洋大官也都好打听,喜欢听听骇人听闻的鬼故事,每每来了这些大人物,我们就乖乖地把当年发生的一切重新说一遍,都已经说得像是评书似的了,有紧有慢,听得那些东洋大官们一惊一乍的。
我记得那天晚上下着暴雨,天黑得吓人。我们仨早早地上床,裹着东洋人发的厚被子正要美美地睡上一觉。可就在我们刚要睡着的时候,外面的东洋兵们推开了我们的门,把我们三个叫了起来,说又有大人物要来听我们说故事。
我们慌慌张张地爬了起来,穿上东洋人发给我们的和服在会客室里站成一排。那小洋楼里是通了电的,上上下下都挺亮堂。可那些东洋兵不知道是脑子里哪根筋不对,“啪啪”地把楼上楼下的灯都关了,黑乎乎的啥都看不见了。
紧接着小洋楼外便传来了铁老虎的“隆隆”声,东洋人军官大皮靴敲打地面的声音传了上来。会客室的门被由外向里地推开了,最先进来的是两个腰杆笔直全副武装的东洋军人,他们把其他东洋人都撵了出去,然后把会客室里的一条靠背椅搬到了窗户边上,最后两人站到了那把椅子两边。
那晚本来就黑,雨又大,小洋楼里的灯全部灭了后,只有窗户外还有一丝丝微光照进来。可他们站的角度却正好是背对着微光射进来的方向,我们三个人只能看到他们俩那两团黑影。
我们规规矩矩地站好,心里寻思着东洋人毛病还挺多。他们搬好的椅子自然是为之后要来听故事的高官准备的,可会客室的大门被人关了,难不成那高官还有些时候才来不成?
就在我这么寻思着的时候,从那张椅子上突然传来一口非常地道的中国话:“三位可以开始了,把你们远山里发生的一切给我说得仔细一点。”
我们被吓蒙了,至始至终,除了那两个军人,我们真没看到多余的人进到这个会客室。就当时算暗,可有人进来总应该有脚步声啊?我们是真的啥都没听到。
事实却在这摆着,椅子上多出了一个大活人来。黑暗中那人影稍微动了一动,让我们能够确定发出这问话的不是鬼怪。人影似乎也看出了我们的惊讶,他慢慢地站了起来,背光的身体如一个鬼魅般出现在我们面前,他身上应该是披着一个斗篷,这让我们连他的身材是个啥样都瞅不明白,斗篷上方的帽子也立着,让他的头部上面露出一个尖尖的黑影,好像是阎王手里索命的小鬼戴着的帽子。黑影站在那对我们“哈哈”地笑了两声,接着再次坐下:“能确认我到了吧!可以开始了!”
那两个小后生用胳膊顶了我几下,示意我来说。我麻着胆子絮絮叨叨地说完了远山里两个村子的事,这黑影又问了我很多问题,尤其问得多的就是远山里面那个村子的事,我把我知道的都给他说了。到最后可能他也觉得差不多了,站起身子对我们挥了挥手说道:“三位大日本皇军的贵宾们,我也不打扰你们休息了!以后需要你们出力的机会还多,在下先告辞了。”
说完他便要往会客室外面走。
就在那个瞬间,窗外一道闪电划破了长空,强光直射进来,他的脸在那瞬间一下变得清晰了……
说到这,张地主指着死老头咬了咬牙:“那个戴着斗篷的高官,就是他!”
死老头当时也坐在火堆边仔细地听张地主说这一切,手里还叼着支烟在那抽着。冷不丁张地主突然指着自己大声一吼,把死老头手里的烟给吓得掉到了地上,死老头慌慌张张地从地上捡起那个烟头,然后对着一起望向他的我们几个人结结巴巴地说道:“这……这谁跟谁啊?”
张地主的表情却非常肯定,他把身子往郑大兵身后微微缩了缩,接着说道:“我不会看错的,这家伙太诡异了,所以他的容貌被我深深印在我脑子里,绝对就是他!”张地主突然又自顾自地一愣:“等等!不对啊,当年我看到的他,脸上有一道很长的刀疤的,现在怎么给长好了?”
死老头也站了起来,对着我们几个人摆手:“我怎么可能是个狗日本呢?你们这……”死老头把眼光移到了我脸上:“雷子,你是从哪里找到这么个疯老头来,老哥哥我是个什么人物你还不清楚吗?”
小五看了看张地主,又看了看死老头,接着朝着死老头走了过去:“老鬼,不介意我摸一下你的脸吧?”
死老头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继续嘀咕着:“这都是干啥啊!”说完他把脸扬了起来对着小五一凑:“来摸吧,你爱怎么摸就怎么摸!”
小五伸出手对着死老头的脸探了上去,张地主在背后还忙说道:“就是鼻梁上,斜的一道刀疤,不会错的。”
小五在死老头脸上摸了几下,接着回过头来对着我们摇了摇头。
小五是精通化装的,到他摇头了,说明死老头那张脸肯定没有修补过。我皱着眉再次望向张地主,一字一顿地说道:“张爷!你确定?”
张地主见大伙望向自己的眼神都满带狐疑,估计也有点怂了,他从郑大兵身后钻了出来,走到死老头面前仔仔细细地看了几眼,接着围着死老头的身体转了个圈,最后张嘴说道:“如果不是同一个人,可那也太像了吧!话又说回来,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当时那带斗篷的家伙没这么老,没这么狼狈。”
死老头一张脸憋得血红,对着张地主的脑袋就拍了过去:“狼狈你个头,你个老家伙老花眼了?还是想要挑拨咱弟兄们啊?信不信我整死你。”
振振见这张地主自己也有点迷糊了,便操着枪托过来了,对着张地主头上那丝丝缕缕飘逸的白发砸了上去,嘴里骂道:“哪里来的老家伙,想死吧?”
振振的枪托被小五抓住了,振振也识相,没有继续动手。我跨前一步,把死老头和张地主两人推开说道:“可能是误会吧!”
小五却说话了:“也不能说是误会,张爷说的那个日军高官很可能就是日本国内的忍术高手,只有他们才能像个鬼影一般突然出现,连脚步声都没有。甚至……”小五扭头望向了我:“甚至当时张爷看到的人,很可能就是服部川八本人。他这种级别的特务人员不可能用真面目对人的,张爷看到的那张脸,很可能就是他化装后的模样。只是,他为什么会照着老鬼的模样化装呢?”
小五说到这,低头想了想,接着对死老头说道:“你是哪一年被俘的?”
死老头毫不犹豫地说道:“1932年冬天啊!东三省沦陷没多久老子就被抓了,被关了几个月后送远山里来的。”
小五点了点头,接着对着张地主说道:“你确定你看到那神秘刀疤人是在1930年吗?”
小五这问话让张地主一下懵了,他挠了挠后脑勺,接着把额头上的几缕白发往后一抹:“应该是吧!不是30年就是31年,反正就那两年里发生的事?”
“冬天还是夏天?”小五追问道。
张地主又挠了挠后脑勺:“夏天,我记得我们都穿得很少!等等,又好像是冬天,因为那刀疤脸穿得挺厚实。”
张地主的话越来越模凌两可了,让我们不得不怀疑他的记忆力,抑或又是别有居心。我对着小五挥了下手:“算了!别追问这些了!两个人年纪加起来一百二三了,要他们想十年前的事,能问出个究竟来吗?这个话题就此打住吧!”
张地主自己也迷糊了,他往旁边跨出一步,从地上捡起了之前死老头递给他的军装往身上套,嘴里小声的不知道在那嘀咕着什么。
大伙换了干衣服,围着火堆烤起火来,振振再次看到我们自然很兴奋,追着我们问这些天发生的事情。我也简单对他说了个大概,之所以没有说得太细,还确实是有点提防起了张地主。可振振和死老头又是与咱命换命的兄弟,所以,在迟疑了一下后,我把遇到常遇春那档子事也对他们说了,没有隐瞒下来。张地主那一会不知道从谁手里拿了一包烟,在那眯着眼睛一根接一根地吸着,好像对我说的这一切,压根就不太感冒。死老头却边听边来回忙活着,从箱子里整出些罐头递给我们填肚子。他每个人都发了,就没给张地主。
张地主看着也不张嘴要,盯着我们手里的罐头直吞口水。到最后还是死老头自己看不下去了,又跑去拿出两罐头对着他递过去,嘴里还很不示弱地说道:“嚼吧!嚼完了才有劲继续说老子是小日本。”
张地主一把接过那罐头,脸上也对死老头挂上了讪讪的笑,讨好地说道:“只是像!大兄弟你只是长得和那东洋大官像。”
死老头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伸出手拍了下张地主的后脑勺:“如果不是怕雷子兄弟……哦!邵德兄弟他们拦我呢?我要拧死你这老家伙!让你瞎说。”
我那一会正在帮我爹邵统军开罐头,邵统军不会。我一边拧着铁环环,心里一边给琢磨上了:死老头是1932年冬天被日本人逮住的,可张地主之前说过九日战俘营还没开始建,他们就被带到了远山,也就是说张地主在1931年冬天之前就离开了沈阳。那么,那个刀疤脸是怎么见到的死老头,并扮成死老头的模样在30年或者31年夏天到了关押张地主的小洋楼呢?
可张地主对当时是冬天还是夏天又记得非常模糊,唉!真不知道是该信他们谁的话了,抑或是两个老家伙都是老迷糊,说的都是大白话呢?
我瞟了一眼小五,他小子还在狼吞虎咽着。服部川八!服部川八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家伙,究竟他有没有进入远山,进入到我们身边?连小五这种高级间谍也为之色变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样谜一样的家伙呢?
那晚我们决定在洞里先休息一晚,毕竟大伙这一路上也累得够呛。我和邵统军并头躺着,他又问了我很多关于母亲与陆正海的事,听得出他对我始终抱着一种负疚与亏欠。聊了一会后,我也很快睡着了。迷迷糊糊间,却老是看到阮美云那张脸,那张脸在一个到处都是洋人的环境里,不断晃来晃去,奇怪的是,在九日研究所里只见过一眼的那个叫黄碧辉的家伙,也老是出现在那些画面里。
睡了没多久,张地主的鬼叫声把我一下惊醒了。我一把坐了起来,只见不远处的张地主和死老头两个人正扭成一团在地上打滚。死老头手里还拿着一把步枪上的刺刀,嘴里大声地骂着:“不干死你,我就不是条好汉。”
张地主嘴巴也没闲着,他被压在地上,脸上全是血,大声地叫唤着:“杀人了!快救救我啊。”
我们几个人一起冲了过去,把他俩从地上拉了起来。只见地上洒了一地的头发,张地主头顶被刮了个精光,脸上还一道不是很深的长长刀疤。死老头被振振和郑大兵架着,嘴里还在大声骂道:“这老东西,老子越看你越不顺眼。”
我对着他大吼了一句:“你给我住口。”接着我扭头望向张地主:“什么情况,说说!”
张地主一手捂着脸,另一只手摸着自己的秃瓢说道:“我怎么知道呢?我睡得迷迷糊糊的,就发现这个大兄弟蹲在我身边刮我头发,嘴里还小声的骂骂咧咧。我睁开眼还没问他什么,他就对着我脸上划了一刀,还说要杀了我!接着你们不就都醒来了吗?这大兄弟想要我命,八成是想杀我灭口。”
我一扭头对着死老头低吼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死老头脸上红通通的,很激动对我说道:“是真的!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寻思着这个张地主不像是个好人,我……我怀疑他是小日本扮的,所以……所以刮他头发,看是不是假头发。”
我冷哼了一下,死死地盯着死老头的眼睛追问道:“那是不是假头发呢?”
死老头被我一瞪,语气也缓和了一些:“头发倒是真的,所以我才……”死老头慢慢地低下头,小声说道:“所以我才用刀划了他脸,还不是想看看他这二皮脸是不是有问题。”
我阴沉着脸,冷冷地对他说道:“张爷的脸也不是假脸吧?”
死老头点了点头,不敢吱声了,扭过头往后面的箱子走去,扯出一卷纱布对着张地主一扔:“行了!算我对不起你,你是好人成了吧!”
张地主捂着脸嘴里“哎呦哎呦”地叫唤,郑大兵从地上捡起那卷纱布,笨手笨脚的要帮他把脸上的伤口给包扎一下。张地主见我们也没说什么话,便也不喊疼了,自己抢过那卷纱布往自己头上绑了起来,嘴里小声嘀咕道:“我总有一天要死在你们手上。”
我又瞪了死老头一眼,死老头不敢看我,扭头去看张地主包脸。小五和振振、邵统军三个人见也没发生个多大的事,也都倒头下去继续睡觉。
到张地主包好脸后,死老头和郑大兵也都重新回到了火堆边躺下。我见张地主坐在那发愣,脸上被他自己包得就剩两眼睛和口鼻了,那摸样别说多滑稽了,我反倒又特想笑。
最后,我对郑大兵吆喝了一声,接着也躺了下去,闭眼继续睡觉。
事后我检讨过,就是因为杨建的这个山洞相对来说安全,所以我们才放松了警惕,没有在晚上留下一个人值夜的习惯,这才给了人可乘之机。
第二天早上第一个醒来的人是我,我坐起来第一时间就发现了问题:死老头不见了!
我一把跳了起来,把身边的其他人都喊了起来,挨个问他们“死老头人呢?”振振揉了揉眼睛说道:“那老家伙出去摘果子了吧?他肯定是想赶在大伙起来前整点吃的回来?”
“他以前这样做过吗?”郑大兵追问道。
振振却摇了摇头。紧接着,小五一把指着坦克那边对我们说道:“快看,那上面有字!”
大伙一起跑了过去,只见那坦克边上的铁板上,歪七斜八的一排石头刻着的字:“不信我!我走!”
脸上包着纱布的张地主连忙说道:“这可不关我事的,昨天陪你们折腾了一天,半夜又被那大兄弟给吓了个半死,倒下去睡着后跟个死猪似的没翻过身。”
我没有搭理他,径直对着身边的小五问道:“死老头怎么走得这么无声无息啊?难道咱昨晚都因为太累了,睡死了?”
小五也露出狐疑的表情摇着头。可身边的振振却说道:“我这些天没有出去啊!我倒是不累,睡得也不是特别死,可为什么我都没有察觉到老鬼走了呢?”
邵统军锁着眉头,鼻头抽动了几下:“有没有觉得空气里有一点奇怪的味道?”
小五闻言猛的一下蹦了起来,朝着后面那排箱子跑去。紧接着他从其中一个箱子里拿出了一个空空的玻璃瓶来,对着我们晃了晃说道:“快看!是有一瓶麻醉药!”
我们连忙跑了过去,我从他手里接过那个空瓶子,看了看上面的标签,确实是用于麻醉的药物,里面空空的,啥都没有。
小五从箱子上翻了过去,又冲到了那团快熄灭的火堆大口地吸气,最后回头过来对我们说道:“老鬼倒了麻醉药在火堆里,所以我们才睡得那么死,以至于他跑了我们都不知道。”
我点了点头:“可他为什么要走呢?难道真是因为他觉得我们不信任他?”
张地主小声嘀咕道:“心里有鬼呗!被我认出了所以跑了,很明显啊!”
我白了他一眼,可对于他的话又有几分相信。我对他问道:“张爷,你被鬼子带进远山是什么时候?”
张地主是什么表情完全看不到,都给纱布给裹住了,只见他小眼睛眨巴了几下:“1931年年底啊!东三省沦陷后鬼子才敢那么大动作,搁在之前大帅手里谁敢呢?”
小五紧皱着眉头接着张地主的话说道:“死老头说自己是32年冬天被抓的,32年冬天前张爷已经被带到了远山,那张爷看到刀疤脸的日子绝对是31年冬天之前,也就是说死老头在刀疤脸出现在小洋楼的时候,绝对没有被日本人抓住。这样看来,就只有一个可能,死老头压根就是说谎,他压根就是被张地主在小洋楼关着时候看到的那个日军高官。”
小五说完这些后顿了一顿,视线最后放到了张地主脸上:“这分析结果的前提是你——张爷没有说假话。”
张地主小眼一瞪:“你们怎么就不相信我呢?十年前发生的事,要不我就忘记了,能让我记得的自然是印象特别深刻的,绝不会记错的。”
我自顾自地点了点头,其实对于死老头,我们这几个弟兄们一直有过一些怀疑。以他这种年岁被关在战俘营里这么久没被带走,本就是个很大的疑点。到昨晚他被张地主给指认出是日本人后,他半夜起来想要把张地主灭口未果,再然后逃出了这山洞?
这一系列假设在我脑子里快速整理个遍,然后我往前跨出几步,对着大伙喊道:“赶紧提着家伙走!老鬼如果是敌人,那小鬼子也马上会到。”
大伙整理了一些东西包好捆到了后背上,我再次把那两柄大刀别到了后背上,带头钻出了山洞。山洞外刮着风,天阴阴的,也是到了要下雪封山的季节了。我转过身把后面的弟兄一个个拉了上来,最后我拍了下邵统军的肩膀:“爹,带我们去常将军的营地。”
邵统军点了点头,顶着风转过身,朝着山上的方向快步走了出去。
我们跟在他背后,尽量选着树多的地方走,这一路上也不敢多说话,毕竟当时正是上午。走了几个小时后,邵统军把我们带到了一片陡峭的悬崖跟前,脚下出现了一道不窄的裂缝。邵统军指了指里面,然后对我们说道:“直接跳进去就是,左右变得窄了点就用手肘顶住两边,缓冲一些力度。不顶也没啥事,是一口水潭,摔不死人的。”
说完他自己便纵身跳了下去,接着小五和郑大兵、振振也都跟着他下去了。张地主在那左右看了几眼,估计是有点犯怂,但最后也咬着牙跳了。我落在最后,四处看了几眼,总觉得这周围的一切异常的熟悉,好像自己来过这里似的,甚至觉得自己曾经在这里留下过什么东西。
我往旁边走出几步,接着盯着面前悬崖的石壁看了很久,努力从自己脑子里邵德与雷子两个人的两段记忆中搜索点点滴滴,希望能够扑捉到什么。可不止我邵德自己的记忆里没有这一出,包括雷子的意识中,也没有到过这悬崖前的经历。
我往下看了几眼,冥冥中有个什么主使一般引导着我走到了一个特定的位置,这里距离邵统军他们下去的地方有了十几米。我咬了咬牙,往前一跃,跳进了鸿沟,但我并没有选择往下直坠,而是直接用双脚与手肘撑住左右的岩石,然后往下慢慢地移动起来。
两边的山壁上都没有青苔,非常的干燥,也还算平整。我一次往下落个两三米,接着四处打量,脑子里还是在扑捉着那个奇怪的似曾相识的感觉,希望能发现一些东西。
到下坠了有十几米后,左右的山壁反倒比之前宽了一点,但这宽也不过是能够让手臂略微的伸直些。就在这时,我猛的打了一个激灵,接着一把扭过头,对着身后的山壁望了过去。
果然,那块山壁上出现了被人用石头刻上去的花纹。花纹一共有一平方大小,刻画着直线、转弯以及一些用五角星圆圈标注的小方块格子。我皱着眉看了很久,觉得这一切都那么的熟悉,可又特别的遥远。那种熟悉,就好像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画上去似的,同样的,那种遥远又好似自己是第一次看到这一幕,有震惊,更多的是疑问。
我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借着头顶裂缝照下来的光,细细地看着这些花纹。慢慢的,我好像察觉出了一些什么,快速的在这块石头刻上去的画板上寻找类似大门的标记。很快,最外围一条加粗的直线进入了我的视线,我循着这条应该是标注为大门的直线往里看,标记着一块空地,空地前方是一排通道,每个通道的口子上都用了加粗的短线标注,代表的很像是一些能够进入里面的小门。
我隐隐地猜到了些什么,目光在最外围那个大门的标记旁边定住了,只见在那大门的一侧,一排狭长的小格子出现了,中间还花了一个小小的杯子图案。我一阵欣喜,这是九日研究所的平面图,这个水杯的标记处就是我们挟持了土肥呆了几个小时的那一排小平房中的开水房。
我一只手撑着山壁,另一只手慢慢地伸了过去,想要触摸这一副被刻上去的地图。但在我手掌接触到这一切时,更加奇怪的事情出现了,我摸到的竟然不是一道道的划痕,而是一块平整的山壁,一块平整的岩石。
我用力眨了眨眼睛,不敢相信这副活生生出现在我眼前的地图,实际上压根就不存在的这一现实。我甚至尝试换了一只手去触摸它,可是……它真的是凭空出现的,它在我眼睛看到的世界里是存在的,那一记记刻画都那么的真实。但是我的手却触摸不到它,它只是以影像出现在我的世界里,实际上却是虚无的。
幻象!这一切很可能是幻象……但为什么会出现这么一副幻象呢?
我张大了嘴,紧接着我又马上意识到,如果面前这一切是幻象的话,那岂不是会很快消失吗?
我定下心来,仔细地盯着这副地图看着,在心里暗暗地记了下来。可只过了几分钟,这幅图就好像是烙印般深深地烙到了我脑海里,好像我脑海里本来就有过这幅地图似的,而现在只是让它重新刻了进去。
我闭上了眼睛,在心里把这幅地图又回忆了一次,确认了自己完全记住了后,我再次摸了摸面前这幅确实存在却又触碰不到的图画。接着,我双脚一松,往下滑去。
我身体直坠了有五六十米,整个过程中我停了有五六次,不断地观察两边山壁,看有没有新的发现。到最后,下方的水声清晰地传进了我耳朵里,隐隐约约还听到了邵统军的说话声。我寻思着可能到了他说的水潭上方了吧,这才彻底松开了手脚,往下直坠。
“扑通”一声,我落到了水里。紧接着一只有力的大手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把我往上一提。我还没浮出水面就猜到了拉我的是我的父亲邵统军,只见他半截身子站在水里,用力把我往他的方向一拉,接着我俩一起爬上了岸。
杨建第一时间冲到了我面前,他拍了下我的肩膀,咧嘴笑着说道:“你搞什么啊!等了你这么久才下来,我还以为你在上面遇到鬼子了!”
我冲他笑笑,也重重地拍了拍他的手臂,往他和邵统军身后望去。只见他们身后是一个非常巨大的山洞,山洞一边整整齐齐地坐着那一群穿着金属铠甲的武士,他们的头盔都放在各自的脚边,武器也插在背后。而常遇春像个天神一般笔直地站在最前面,微笑着看着我。阮美云站在他身边小声地说着话,不知道是在说些什么。
山洞的另一边也有一大群人目光热切地望着我,是从战俘营逃出来的伪军士兵和战俘们。和常遇春的武士军队比起来,这一大群人显得散漫了很多,或站着或蹲着,个别人还是坐在地上,明显之前是在睡觉,这一会迷迷糊糊起来的。他们的枪也乱七八糟地摆了一地,一个个咧着大嘴,对着我傻呵呵地乐着。小五和郑大兵、振振、金爷站在他们最前面,也没一个正经样,傻呵呵地笑着。张地主却是靠着最边上的墙躺着,那张包满了纱布的脸上,两只乱转着的小眼睛眯成一道线盯着我。
我心里暗骂了一句:“一群熊样!”接着松开了邵统军的手,昂首挺胸朝着正注视着我微笑的常遇春走了上去。到了他跟前,我右脚一蹬,表情严肃地对他行了个军礼,接着大声说道:“原远山战俘营加强连连长邵德,向常将军报到!”
常遇春愣了一下,接着也正色下来:“不必拘泥俗礼,你的事我听阮姑娘和那位杨兄弟大概说了一遍,邵兄弟,以后你我以兄弟相称。常某的年岁自然不用多说,你叫我一声兄长不为过。”
我点了点头,抬头看着他那双异常深邃的眼睛叫到:“常大哥。”
他点了点头,接着扭过身指着身后黑压压的武士们说道:“这都是跟着我出生入死的一干手足,当年常某还拘与俗人小节,目空无人,对这干手足轻则瞪目,重则动手。到年月如流水抚平拙石,常某终于放下某些,至此与这干手足与兄弟般相处,也有无数个年月。”
那群武士听完常遇春的介绍后,也都一起抬起手来对我一个抱拳。我反倒很不自然了,不知道自己是要学他们的模样抱个拳呢?还是行个军礼,最后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对着他们行了个现代军人的军礼,因为有一点是事实,不管我与他们接下来会要生活多久,抑或战斗多久,可彼此生长的年代始终不同,没必要去刻意地融合他们,自然也没必要强求他们改变他们自己的一套。
正这么来回客套着的时候,杨建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他冒冒失失地走到常遇春面前,嬉皮笑脸地对着常遇春说道:“常大哥!你昨天不是答应老子……呸呸!答应我等邵德他们来了后,给我们说说你们当年是怎么进入远山,又怎么留下来的吗?现在邵德他们也都到了,你可不许赖账啊!”
我连忙对杨建瞪眼:“你这是怎么对常大哥说话的啊?”话虽这么说,可心底还是偷偷在乐,看杨建这阵仗,估计昨天就已经和常遇春他们打成了一片。我现在心里最想打听的自然也是常遇春他们为什么进入了远山,又为什么留了下来,这一留又为什么就是七八百年?而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们的容貌为什么还都是壮年,不但没有老死,连岁月的刻画痕迹都没有。
常遇春对着杨建又微微笑笑:“杨兄弟看来是个急性子人,稍等片刻吧!”说完常遇春又扭头对我说道:“邵兄弟,你的部下们都是好汉,这点我认。可作为需要与异族生死相搏的军队,尚不够火候。昨晚我也细细看了,杨兄弟是他们的兵首无疑,但真正能让他们严于律己的军官,杨兄弟还欠火候。昨晚杨兄弟自己给我说道,真正这群人的首领还是你。对了,你们不是叫首领,是叫……”常遇春扭头看了一眼正在微笑的阮美云:“是叫长官对吧!那邵兄弟长官,你现在当务之急还是训勉他们几句,虽然我这营地地方不小,可如果是一群乌合之众的散兵游勇……我想,这也不是邵兄弟长官你想看到的吧?”
杨建吃吃地笑出了声:“常大哥,咱的称呼直接就是姓氏后面加个长官就可以了,不用叫什么兄弟长官的。”
我对他挥了下手,大眼一瞪。如果说之前瞪他私底下心里还在乐的话,那现在这一瞪眼却是认真的。常遇春说的没错,现在我手里这一百多号兵鱼龙混杂,有以前为鬼子卖命的伪军士兵,又有来自各地军队的中国士兵,本就是群乌合之众。现在来到这个地下营地,藏身之处是肯定够了,但军纪这些真是需要马上立威的。
想到这,我阴沉着脸对杨建说道:“召集全部士兵集合,我有话说。”
杨建愣了一下,接着也正色下来,对我“啪”的一个立正,大声喊道:“是!长官。”说完他便朝着山洞另外一边跑去。
我扭头看了常遇春一眼,他对我点了点头。邵统军也缓缓走到了常遇春身后,指着小五、郑大兵、振振以及张地主小声地对常遇春说着话,应该是在讲昨天我们经历的一切。
我扭过头,朝着正散漫集合排队的士兵们走去。转身的刹那,我的眼神与阮美云的眼神重合,她双眼里又流露出那种让我感觉非常熟悉,熟悉得感觉眷念的目光,有点像……有点像我死去的妻子——春梅。
郑大兵和小五、金爷一起走到了我身后,我们四人径直站到了伪军士兵和战俘们队伍的最前方。被我从九日研究所救出来的朝鲜老头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他也没站进我前面的队伍里,挨着墙傻愣着。士兵和战俘们都没出声了,歪歪斜斜地站着,傻乎乎地看着我,完全不像一支能够与鬼子兵干仗的军队。
我表情严厉地环视了他们一圈,很多人在我的目光扫过后,站得稍微正式了一点。杨建站在队伍的最前面,他看了看身后,接着对着大伙喊道:“都给我站好站直了,邵兄弟长官……呸呸!邵长官有话要说。”
山洞里一下安静了,我咬了咬牙,大声说道:“我是邵德,这里有一百个兄弟是前几天刚到远山的战俘,你们也没和我打过交道,今儿个就当正式的自我介绍一次了。现在请所有的战俘兄弟举一下手。”
队伍里慢慢悠悠地举起了差不多一百条手臂,我大概看了一眼,接着说道:“在战场上犯怂被抓的把手放下来。”
那一百条手臂没有一条放了下来,反而一条条手臂举得越发笔直。
我点了点头:“在战场上没有过弟兄手足死在小鬼子枪口下的把手放下来。”
一百条手臂依然没有一条放下去,我清楚地看到有几个汉子眼睛还湿润了起来,可能是回忆起了在战场上与日军生死相搏的那一幕一幕。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都是好样的!”接着我语气一硬,大声地吼道:“那你们看看你们自己还像不像一个中国军人,还像不像用身体铸成长城保家卫国的铁汉呢?”
那些战俘们在我话音落下后,身体都一下绷直了,很多人还把地上的枪捡了起来往背上一跨,接着以一个标准军人的军姿站好望向了我。我再次环视了大伙一眼,之前战俘营的那些伪军士兵却还扭过身朝着身边挺直胸膛的战俘看。我再次暴喝道:“人家都是打鬼子的军人,给鬼子当看家狗当了这么多年的你们难道就还想和以前一样,继续吊儿郎当下去吗?”
伪军士兵们也连忙挺直了胸膛,好像真一下明白过来,不想在战俘兵面前丢人。
我见这一百多号人的队伍终于整齐了,心里也稍微舒坦了一点。我朝着常遇春他们那边望去,只见邵统军还在常遇春身边小声说着话,见我看了过去,他俩一起对我点了点头。而阮美云却悄悄对我竖了个大拇指。
我对他们几个微微点头,接着对着队伍最前面的杨建问道:“我们这里一共有多少人?”
杨建却挠了挠头,接着他一扭身,“啪”的一下拍了下烂屁眼的脑袋:“邵长官问你话呢?有多少人啊?”
烂屁眼一愣,接着结结巴巴地说道:“之前剩下五六十个,后来又来了一百个战俘兄弟,现在一共应该有一百五六十个吧!”
杨建“嗯”了一声,然后转过身对我说道:“有一百五六。”
我脸一阴:“是一百五还是一百六?”
杨建撇了撇嘴:“反正就一百五六十个,我现在就数一下,邵德你闹什么呢?”
杨建这模样让我真有点生气了,我朝着他跨前一步,瞪着他说道:“一百多个弟兄交给你手里面,几天下来你连人数都不知道,你这兵怎么带的?”
杨建这爆脾气也不示弱,见我瞪眼,他眼睛瞪得比我还要大了,他也朝我跨出一步,鼻尖都要挨着我鼻尖了:“老子不识数行不?老子带兵就是这么带的,你想要怎么样吗?”
“跪下!”我对着杨建低吼道。
“姓邵的你疯了吗?”杨建也吼叫了起来。
金爷急急忙忙地跑到了我俩旁边,压低声音说道:“杨建你这是干吗啊?下面的兵都睁着眼睛看着,你就不要带头起哄,整出个兵痞的样啊!”
杨建扭头看了金爷一眼,接着回过头看了看身后那一百五六十个兵,最后他扭过头来,狠狠地白了我一眼,很不情愿地跪倒了地上。
我没有搭理他,再次对着士兵们喊道:“有以前在部队上宪兵队呆过的没有,站出来。”
战俘兵里走出一个个头特别高大的汉子对我说道:“我是!”
我点了点头,一弯腰把杨建腰上那条又不知道从哪里搜刮来的崭新的皮带抽了出来,递给了那个汉子。汉子会意,拧着这皮带就走到了杨建身旁,把皮带两头握在了手里,虎虎地盯住了跪在地上的杨建。
杨建没有吭声,自顾自地闭上了眼睛。我对着士兵们喊道:“现在开始报数,给我报慢点,皮带在你们杨连长身上抽一下报一个,有多少个就给我狠狠地抽多少下!”
士兵们都愣住了,没有人报出第一个数字。
我瞪大了眼睛:“现在开始!”接着我自己大吼道:“原远山战俘营加强连连长邵德!我对不起我们四万万同胞!一!”接着我自己也往地上一跪,跪到了杨建面前。
我的“一”字一落音,皮带“啪”的一声也抽到了杨建身上,杨建平视着和他跪成一线的我,眼里的凶悍气焰也消失了,他嘴角往上微微一扬,也大声地吼道:“原远山战俘营加强连连长杨建!我对不起我们四万万同胞!二!”
皮带再次落下,杨建身体一颤,咬咬牙没有哼出声。紧接着我身边的郑大兵也吼叫了起来:“中统局特务六科外勤郑大兵!我对不起我们四万万同胞!三!”
郑大兵也重重地跪到了地上,接着金爷也吼叫起来,小五也吼叫起来,他甚至直接报出的是职务是一串俄文,最后才用中文吼出“我对不起我们四万万同胞”。再接着是振振、烂屁眼、挥舞皮带的大个子宪兵……每个人吼完那段话后,也都重重地跪到了地上。
每一个伪军和战俘那一刻都好像重获新生,他们那粗壮的嗓音在山洞里回荡:“我对不起我们四万万同胞……我对不起我们四万万同胞……”皮带一下一下地抽到杨建那早已血肉模糊的后背上,我面前黑压压的一整片,都是跪在地上,但腰杆依然笔直的汉子们。
报数到一五四后停止了,面前没有一个站着的身躯了。我伸出手搭在杨建脖子上,对着嘴角早已流出血的他碰了下头。杨建抹了一下嘴角的血,苦笑道:“扛得住呢!”
我“嗯”了一声,继而大声吼道:“被小鬼子欺凌着的同胞们,远山里的汉子们给你们磕头了!我们一定会灭掉远山里的小鬼子的。”说完我头朝下重重地一磕。
一百五十四个士兵也一起磕到了地上。所有人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眶里满满的都是要夺眶的眼泪。我扶着杨建站了起来:“弟兄们,我们今天躲到常大哥的山洞里,是为了明天给远山里的小鬼子们突如其来的一顿暴打。在这里的这些日子,我希望大伙都严格的以一个军人的标准要求自己。常大哥的那些兄弟都是身经百战的军人,大伙多去和他们熟络熟络,学他们一招半式,有机会放到小鬼子身上试试。”
我再次望向杨建:“杨建!”
杨建一挺胸:“到!”
“分十个班,每个班选一个班长,你是带过队伍的,不用我教你怎么带吧!”
杨建大吼道:“是!请邵长官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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