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雨的时候,废墟里又坍塌了几面仍然挺立着的残墙。
雨终于小了一点,但那几柱香早已被雨淋熄了。杜易默然无语地站在废墟旁,过了良久,他才开口问道:“刘畅,那个龙老头是什么人?”
“他是一个老村民,没文化。镇里很早就有人传说罗老人家在摇摇欲坠的老宅里养蛊养鬼,他也信了真。这朗朗乾坤,世界上哪有什么邪灵?都是些无稽之谈罢了。”
“嗯。”杜易点点头,说,“刘畅,那还是要麻烦你帮我找点人来清理这里的废砖。”
“那当然,这是我应该做的。”刘畅答道。
杜易与刘畅一起去了镇委会,办理了房屋交接的手续。因为柳溪镇再过两年可能会搞旅游开发,到那时这里的地价肯定会飙升,杜易也为捡来的这笔意料外的财富感到高兴。他决定将宅基上的废砖清理完后就回城,每年只要拿点钱给刘畅,让他帮忙照料一下老宅的地皮就没什么事了。
可是事情并没有杜易想的那么简单,接连几天,刘畅都找不到镇上的居民帮忙清理老宅的废弃砖块。原因很简单,他们都相信了龙老头的话,凡是碰到了废墟的砖石,都会招惹到邪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即使有钱拿,他们也不会去帮忙清理废墟。
“唉,这个镇上的居民实在是太迷信了!”刘畅无奈地说。
“那怎么办呢?还能找到人手吗?”杜易忧心憧憧地问。
刘畅的眼珠转了转,说:“办法还是有的,我只有去邻镇找人。邻镇上的人没听说过邪灵的传说,也许会来挣这个钱的。”
看来只有这么做了。
刘畅从邻镇找来了三个年轻人,都是腰圆膀粗的大汉。这三个带着铁锹的年轻人,是在晚上赶到柳溪镇的,拿刘畅的话来说,是怕白天到这里清理废墟现场的时候,龙老头又突然跑出来妖言惑众,吓走他们。
的确如此,刘畅想得很周到。
话不多说,杜易和刘畅赶紧带着三个年轻人来到了旧宅废墟所在的地方。在经过龙老头家的时候,刘畅还故意示意放轻了脚步。可不管他们怎么小心,还是不可避免地惊起一串乌鸦。惊恐的乌鸦在空中盘旋着,不停发出凄惨的哀号。
一个年轻人不识好歹地问了一句:“这里怎么这么多乌鸦?乌鸦可是靠吃腐烂尸体活下来的。难道这里有很多尸体?”他的话还没说完,刘畅就大声呵道:“瞎说什么呢?晦不晦气?”
到了废墟,几个人就开始忙活了起来。他们用铁锹将砖块敲碎,再用独轮车运到山路的一侧,沿着悬崖倾倒下去。虽然废砖很多,但三个年轻人的效率还是不错,在快天亮的时候,他们差不多已经清理了一小半的砖块。只要再干上几个晚上,就可以把这里清理得干干净净。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年轻人突然大声叫了起来:“你们看,这是什么啊?”
杜易与刘畅循声望去,在皎洁的月光下,却似乎什么也没看到。
那个年轻人又加重了语气,说:“您们过来看啊,这里好像有个坑!”
杜易走到了年轻人身边,低头一看。果然,年轻人用铁锹在地上砸出了一个小坑,坑里黑糊糊的,下面空空洞洞,看不清是什么。
“嘿嘿,说不定是这里以前主人偷偷埋的宝物。”年轻人乐了起来。
“瞎说,只是个地下室而已。”刘畅说道。
可年轻人显然是不相信刘畅所说的话,他把两个同伴叫到了一起,齐声呼喊着劳动号子,奋力将铁锹砸在了坑边。沙土石子应声窸窸窣窣向坑里掉了进去,而坑也变得越来越大。杜易想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他和刘畅根本没有办法劝阻这三个血气方刚的强壮青年。
“你们想死啊?吃了豹子胆?”废墟外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正是龙老头。他打着一支手电,颤颤巍巍地站在路边,手指抖动着,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老头,怎么了?”一个年轻人满不在乎地说。他手里的铁锹使劲一扳,石子哗啦一声落到了坑里,地面的坑口已经变得可以容一个人进出了。
另一个年轻人则大声说:“老头,正好你有手电筒,借我们用一用。”没等龙老头同意,他已经一个箭步窜到了老人身边,强硬地一把拽过老人手里的电筒。龙老头给气得嘴唇一颤一颤,只是出的气,没有进的气,说不出一句话来。
年轻人又来到了坑边,趴在了地上,然后点燃了手电,向坑里照了进去……
这个粗鲁的年轻人趴在坑边,一句话都不说,身体也僵住了,一动不动。
“老三,你看到了什么?你倒是说话啊!”他的一个同伴有些急了,朝他的屁股狠狠踢了一脚,可他还是一动不动。
他的两个同伴有些感觉不妙,拍了一下他的后背。这个年轻人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瘫在了地上。两个年轻人发出一声惊呼,忙不迭地将伙伴翻了个身。
那个粗鲁的年轻大汉躺在地上,手里还拽着手电,眼睛挣得大大的,脸被憋得紫红一片,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身体不住地颤抖着。
“你倒是说话啊!坑下面到底是什么?”
“是坟墓!下面全是骨头!死人的骨头!”年轻人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他猛地蹦了起来,将手中的电筒扔到了一边,撒开腿就往废墟外跑。
另外一个胆大的年轻人壮着胆走到坑边,拿着手电朝坑里望了一眼,立刻也核突地叫了起来:“哎呀,我的妈呀!真是死人的骨头!全是骨头!”他转过身来,拉着最后一个同伴,连工钱都没要,就用最快的速度逃出了老宅的废墟。
杜易有些感觉莫名其妙,他不知道这三个年轻人到底在坑底看到了什么。他战战兢兢拾起手电走到坑边,探头望了一眼,顿时感到一股鲜血向脑门涌去,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胸口剧烈起伏,一口闷气憋在心里,差点喘不过气来。
坑下是块平地,地上七零八落地摆着一根根***的骸骨,肋骨、颅骨、胸骨、腿骨……四处散发着阴深腐烂的气味。在地底的一隅,还有几个横七竖八的土包,像是坟堆。坟堆前还摆着几块灵牌,上面似乎写着字。到处结集着散乱的蜘蛛网,无数肥大的蛆虫在地上挣扎着。
“哦,我的天!”杜易痛苦地呻吟着,不忍再看,他想转过身来,却觉得浑身无力,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龙老头也杵着拐杖走了过来,当他看到坑底的情况后,声音颤抖地说道:“地基下是乱坟,这是最邪门的事!果真是惹到了邪灵1你们一个也活不了,注定了你们会死无葬身之处,尸骨无存!”
“少在这里妖言惑众!”刘畅大声叫道。
杜易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感觉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他的手在空中胡乱刨着,却一不小心拽住了龙老头的衣角。杜易紧紧拽住龙老头的衣角,想要借力站起来,却忽然感觉全身的气力扑了一个空——在他这一拽之下,龙老头竟一个趔趄倒了下来,不偏不倚地摔进了那个挖开的坑里!
“砰”的一声,龙老头先是惨叫,然后就寥无声息了。
“啊,杜哥,你干了什么?”刘畅惊慌失措,“你把龙老头推进了坑里!”
“不!我没有!”杜易望着凭空消失在坑里的龙老头,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是的,是他把龙老头给拽进了坑里!虽然不是他故意这样做的,可事实已经发生了!
“我的天啊!”杜易颓然跪倒在地,喃喃地说,“我都做了些什么……”
“快下去看看龙老头吧!”刘畅大叫。
杜易顾不了太多,连忙打着手电跳到了坑下。
坑底,龙老头趴在地上的骸骨堆里一动不动,头上汩汩冒出鲜血,眼睛紧闭——他已经昏迷了过去!
“快送他去医院!”杜易叫道。他忍住恶心,用手刨开地上的骸骨,将龙老头翻了个身,背在了背上。然后刘畅放下了一根绳子,把他们吊了起来。
“刘兄弟,你可看到了,我刚才不是故意的!”上到了地面,杜易一边说,一边从裤兜里摸出钱包,扎出一叠大钞塞到了刘畅手里。
刘畅并没有接这些钱,他只是说:“别管这么多了,先救人要紧,我知道怎么说的——其实我刚才什么也没看到。天那么黑,龙老头一时失足摔下去,也是很正常的事。”
杜易的眼里,不经意流露出了感激的神色。
他已经方寸大乱了。
在路过龙老头家的时候,刘畅叫了一声龙老太。当然,他只是告诉她,龙老头失足摔了一跤,昏迷了过去。
龙老太急得不行,连忙颤着小脚跟在杜易与刘畅后面,向镇上一路小跑而去。
杜易没有想到,柳溪镇如此偏僻,竟有一座设备很完备的镇医院。
柳溪镇医院位于柳溪镇的中心,两幢青色砖石建成的三层小楼,一幢楼是门诊部,另一幢是住院部。在这两幢楼的一隅偏僻之处,还有一幢低矮的黑色小楼,三幢楼都爬满了墨绿色的蔓藤攀缘植物爬山虎,山风稍一掠过,那些锯齿型的叶片便飒飒作响,给人一种清凉的感觉。。
杜易背着龙老头一走进门诊部,就大声叫着:“医生!医生!快来一个医生!”但不管他怎么叫,却没有一个医生过来。
刘畅苦笑了一下,说:“你别叫了,这小地方的医院,和城里的不一样。这里晚上没什么病人,值医生都在二楼的休息室里看电视。”他径直上了二楼,过了一会儿就带着一个身穿白大褂的医生下了楼。
“这是陈医生。”刘畅介绍道。
陈医生看了一眼趴在杜易背上紧闭着眼睛的龙老头,顿时蹙紧了眉头。他翻开龙老头的眼皮,用手电照了一下,立刻大声说道:“他已经昏迷了,必须得马上留院急救!”
龙老头被推进了手术室,杜易、刘畅陪着龙老太焦急地站在手术室门外。看着龙老太一脸焦急的模样,一个年轻漂亮的护士给她测量了血压后,说她血压有点高,建议找张病床躺着先休息一下。
漂亮护士陪着龙老太离开后,杜易点燃了一根烟,刘畅没话找话似的说:“我以前就在这家医院里当牙科医生,不过去年我就辞职出来,自己开了一家牙医馆。”
杜易也想换个话题,于是问道:“这里这么偏僻,你为什么要辞职开牙医馆?难道柳溪镇的还有主动牙防的观念?”
刘畅嘿嘿一笑,说:“听过一个故事吗?两个推销皮鞋的人同时来到一个荒岛上,看到岛上的居民全都是打赤脚的,没一个人穿鞋。一个推销员颓丧地马上定了回程的机票,对老板说,这里的居民都不穿皮鞋,没市场。而另外一个推销员则高兴地马上租了一间屋,打电话给自己的老板说,这里的市场真是太好了,现在还没一家皮鞋公司打入市场,这里的人都没穿鞋。而我就是后一个推销员这类型的人,我要努力向柳溪镇的居民灌输牙医防治的观念,吃上第一只螃蟹,挖到第一桶金。”
“那你的生意怎么样?你所做的努力,现在见到了成效没有?”杜易问。
刘畅没有回答,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想来他一定是吃到了甜头。
有话题聊着,时间就过得飞快,两个小时不知不觉就过去了。手术室的门开了,陈医生一边摘着手套,一边走出了手术室。
杜易与刘畅赶紧过去,关切地问:“陈医生,龙老头现在怎么样了?”
陈医生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说:“人是抢救过来了,估计他在摔倒后引发了脑溢血。我们医院的条件不适合做开颅引流手术,所以只能进行保守疗法。现在人还没醒过来,接下来的四十八个小时很重要,要是他再醒不过来,就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
“你的意思是……”刘畅试探地问。
“换句话说,他有可能成为植物人……”陈医生叹了一口气,脱下了白大褂。
陈医生消失在走廊尽头之后,杜易颓然地点了一根烟。他觉得这一夜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在今天出发以前,他怎么都想不到最后竟然会呆在镇上的医院里。
他沉默了很久,才对刘畅说:“我们是不是应该让龙老头转院,城里的医院条件好多了……”
“这个嘛……”刘畅迟疑片刻,说,“龙老头是自己摔倒的,和你我都没有任何关系,我们又何必去惹这个麻烦?”
说得也是,杜易就是不想让其他人将龙老头的事扯到他身上去,于是他也不说什么了。
这时,照看龙老头的那个年轻护士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说:“真是对不起,医院的住院部都住满了,看来只能将他安排到黑楼去。”
“黑楼!”刘畅一听这话,突然跳了起来,大声说,“怎么能把他安排到黑楼去?黑楼是太平间啊!”
“住院部住满了?你们医院的生意就这么好?”杜易也有些不敢相信。
护士看了看他们,又望了一下走廊,刚动完手术的陈医生正好从更衣室里走了出来,护士的脸上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陈医生听到他们的争论后,赶紧将杜易与刘畅拉到了一边,轻声说:“刘医生,实不相瞒,住院部实在是住不进人。上个礼拜,我们医院住院部里莫名其妙失踪了一个病人,这几天,病人家属一直在医院里闹事。他们把住院部的门给封了,不让医生进去,搞得现在一个病人也没有。龙老头的病情实在严重,不能不留院等待他醒过来,所以只有去黑楼住上几天。你放心,我已经叫工人拾掇出了一间屋子当作病房,还会让杨梅去照顾龙老头的。一切就和住院部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他所说的杨梅,就是那个漂亮的年轻护士。
“是个麻烦事,”刘畅说道,“那好端端的病人,怎么会突然失踪了?”
“谁知道。”陈医生耸耸肩膀,说,“那天一大早的时候,还给那个病人扎针输了液,到了换药的时候,就发现他不见了。一开始我们以为他回家去了,你也知道,这里的病人都是镇上的,几步路就到家。所以我们也没多问,谁知道到了晚上,他家属来探视的时候,才知道他失踪了。”
“失踪的是谁呀?”
“那个人叫周迪,镇上小学校的老师。”陈医生答道。
“嗯,我认识他。三个月前,他在我的牙医馆做过烤瓷牙。”刘畅点了点头。
杨梅找来了两个护工,将龙老头推出了走廊。龙老头的脑袋上,插着粗细不等的管子。杜易、刘畅搀扶着龙老太跟在他们后面。出了门诊部,向左走了几十米,他们就看到那幢爬满了墨绿色蔓藤攀缘植物的黑色小楼。
夜色之中,黑色的墙给人一种阴深诡异的感觉。爬山虎几乎将所有的窗户都占满了,里面即使开着灯,从楼外望去,也只是在一片墨绿色中显现出几块浅浅的淡黄。
“就是这里了。”杨梅指着黑楼,转过头来嫣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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