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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国联军与妓女以及“女人救国论”

        1900年八国联军打进了北京。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了一百多年,但中国人尤其是北京人仍然对八国联军四个字记忆犹新。圆明园早在八国联军来之前40年已经被英法联军烧掉了,但如果你现在问问中国的老百姓,恐怕没有百分之八十也有百分之六十的人会认为那就是八国联军干的。虽然自1840年以来,中国没少挨洋人的欺负,但像这次列强全体(11个国家)一并打上门来还是第一次。让洋人团结起来的最直接的原因就是执掌国政的西太后听说中国出了神兵义和团,可以刀枪不入,所以大着胆子跟全体洋人宣了战,任由义和团杀在中国的洋人,攻打外国使馆。义和团从来不沾女人的,据说是怕破了法术,但同时又非常仰仗女人,据说只有女人才拥有可以真正威胁洋人的威力,于是有了红灯照,有了黄莲圣母、金刀圣母等让男人顶礼膜拜的女性活神仙。跟戚本禹以及现在许多影视作家想象的不一样,红灯照其实从不上阵舞刀弄枪,她们是作为法术的象征存在的。

        八国联军固然在枪炮方面占着许多优势,但于想象力上远逊于义和团的大师兄二师兄们,他们居然根本就不知道女人对于战争还有这么大的威力,所以打仗的时候,根本就没让女人掺和。但是在战而胜并占领北京之后,却像许多为他们鄙夷的野蛮人一样,将子女玉帛收入夹袋(在攻占天津之后,甚至连黄莲圣母林黑儿也一并抓了去)。一向有军妓随军传统的德国军队,此次远征根本就没带上他们的女人,可能在他们看来,被占领的中国城乡到处都有可供他们的大兵发泄兽欲的对象,所以索性为他们的皇帝陛下节省一点军费。进入北京的各国联军在寻找女人方面与寻找财富一样的具有天赋,甚至连他们号称要保护的中国教民,也遭到了性侵犯。这一点,连他们的最高指挥官瓦德西也不得不承认。

        在度过了战争初期的混乱和动荡之后,联军的士兵从大索三日的亢奋中渐渐恢复过来,各国对北京实行分区占领,着手恢复秩序。北京最早恢复的商业活动,竟然是娼业。不仅著名的八大胡同的业务极度的繁盛,就连一向偷偷摸摸地下活动的暗娼,生意也日渐看好。在上操和值勤加抢劫之余,联军的大兵满世界乱蹿寻花问柳。这时就用得着北京闲人了,连一句洋泾浜英语都不会的若辈,居然能够无师自通地为洋大人拉皮条。拉得好时,会从洋人和妓女的生意中分润了若干好处,拉得不好,吃几条“洋火腿(挨洋人的踢)”也是正常的事。当年在北京五城公所当差的王大点,由于原来的差事近乎警察,干的就是弹压管理妓女的活计。联军进城,任职的衙门空了,闲来无事,正好利用自家熟悉妓家的专长,为洋人介绍生意。在他的日记里有这样的记载:“坐多时,平西方行,走鹞儿胡同口遇两个大头布洋人(即印度兵——笔者注)找妓馆。我带同上四神高路西土娼下处,二人同嫖一妓,各用一洋元与之,哄他多时,又给我花生食。后由牛血胡同回行万佛寺湾,又遇德国巡捕洋兵三人,意往娼处。我据带同猪毛胡同路东妓馆,有二洋兵各嫖一妓,亦以一元与之。”一个晚上就做成了两桩买卖,可见生意之兴隆。

        在和洋人做皮肉交易的妓女中,有位当时就小有名气,后来则声名大噪的人物,她就是清末民初以来几乎无人不晓的赛金花。赛金花本姓赵,赛金花是她的“艺名”,此人原是苏州娼家的一名“清倌人”(雏妓),艺名富彩云。十六七岁上被同治朝的状元洪钧看中,纳为小妾,当洪被任命为清朝驻俄、德、奥、和(荷兰)四国公使时,由于洪夫人不乐远行,于是状元公挟她出国上任,驻节德国首都柏林。几年后,洪钧回国,未几病死,彩云遂离开洪家,在上海、北京等地重操旧业,先名曹梦兰后名赛金花。由于“状元如夫人”头衔的助力,遂成了名噪一时的名妓,经常与公子王孙、达官贵人相往还,人称赛二爷。八国联军进京的时候,赛金花正好在北京,住在京城著名娼寮集中地的八大胡同之一的石头胡同,而石头胡同恰归德军管辖。

        按说,依照中国人的习惯,对赛金花们的这种行为,该是将一盆盆的污水迎头泼上去,再骂上半晌才是,好像中国的失败与丢脸,大半是由于这些不知亡国恨的商女。可是不知为了什么,脏水没有泼出来,好事的文人墨客反而以赛金花为中心,编出了一系列女人救国,确切地说是妓女救国的故事。

        如果赛金花没有做过状元如夫人,如果她的纤足没有恰好踏过德国的土地,如果赛金花能像莫泊桑笔下的法国妓女羊脂球那样,发扬爱国主义精神坚决不接外国客人(当然必须同时也不存在像小说里那样的一群无耻的说客),那么也许这种女人救国的故事就不太好编,至少不会编得如此生动。但是历史老人就是这么好心肠,偏偏给中国文人留下了这么多可供展开想象力的空间,于是,八国联军的统帅德国人瓦德西被说成是赛金花在德国时的旧相好,那时年逾知天命的瓦德西也因此变成了翩翩的“日耳曼少年”。既然洪状元要带如夫人出入驻在国的上流社会,那么年少美貌的彩云勾上个把风流倜傥的德国军官似乎也在情理之中,至于偌大的德国怎么会那么巧就碰上了瓦德西,而且一碰上就发生了恋情,自有“巧合”二字从中弥缝,本是古来文人们一逞手段之处。旧情人在北京重逢,理所当然应该重续旧好,于是赛金花就做了瓦德西在北京临时的枕边人,一起住在中南海的仪鸾殿里,朝朝暮暮,卿卿我我。而其间仪鸾殿那场真实的失火事件,也自然有了赛金花的参与——年近70的瓦德西在我们的文人笔下,居然能够挟着赤裸的赛金花从窗户一跃而出——普鲁士武士如此神勇,无怪乎后来大清国练新军要以他们为蓝本。

        故事延伸下去,瓦赛交欢的黄色镜头不知怎么就转成了赛金花如何舍身为民请命的光辉事迹。说是赛金花不停地在瓦德西枕边吹风,不仅制止了联军的大屠杀,而且保护了皇宫不受焚毁;甚至在议和的时候,在李鸿章都束手无策的时候,由赛金花出面成功劝说了克林德夫人(克林德系义和团运动时的德国驻北京公使,在运动中被杀)接受了立碑道歉的条件,从而免去了各国对西太后和光绪皇帝的追究。这类故事从八国联军还在北京的时候就开始编,一直编到赛金花人老珠黄,竟然还有人在津津乐道,不仅在一般的文人笔记里,而且出现在小说和戏剧中。故事在开始的时候还有个别不利于赛金花的情节,比如说她为瓦德西出主意让老瓦开科取士,老瓦还真的就在金台书院从四书里出题考了一次。只是这种情节的市场有限,大家爱听的是说赛金花好话的东西,爱听赛金花是怎样舍出身子救了北京人的故事。于是京城内外,从贩夫走卒到公子王孙,一传十,十传百,直把个赛金花传成了舍生取义救国护民的“当代伟人”。在这期间,作为当事的主角赛金花则一直在知趣地顺水推舟,作为市场和风月场上的双料老手,她当然明白这种传闻对她生意的价值。自然,赛金花的买卖还真的为此红火了不知多少。

        本埠英美租界各小车夫因英工部局议加捐二百文,聚众歇业,至前日竞纠约数千人各持扁担、杠棒会于黄浦滩总会门首。适见某姓塌车满载而来,该车夫等见而大怒,围住不放。旋有骑马印捕上前驱逐,若辈遂迁怒于捕,一声号召,群起为难。该印捕急吹号叫,中西各捕闻声赶至,拳棒并举,各逞雄威。而若辈众志成城,愈聚愈多,拆毁某洋行铁栏以为战具。经总会各西人急打德律风告知各捕房,各捕房皆鸣钟告警,召集属沪各团练及各马队、炮队等,至捕房四面架炮,先将工部局保卫,然后分投往救。停泊浦江之各兵舰亦燃放齐心炮四响,相率排队登岸。该车夫等见势不佳,各鸟兽散。后经中西官设法调停,暂免加捐,已各安业如常矣。



        当然,这个世界到什么时候都有不凑趣的人,在大家都在宣扬赛金花的救国事迹的时候,还真的有人出来煞风景。当时作为没有跑掉的同文馆的学生,后来因帮助梅兰芳走出国门而闻名的戏剧理论家齐如山就告诉人们,赛金花的确跟德国人混过,但只是些中下级军官,他亲眼所见,赛金花与一群德国下级军官在一起时,看见瓦德西过来,吓得连头都不敢抬。身为当时北京城凤凰一般稀罕的懂外语而且敢与洋人打交道、并因此与八国联军做了不少生意的人,齐如山的话自然不是空穴来风。其实用不着齐如山出头指证,稍微细心一点的人只要用脑子想一想,就会发现所有的瓦赛故事包括赛金花自己的叙述都充斥着前后矛盾,只要做一点考证功夫,西洋景就会不拆自穿。然而,从庚子以后的几十年里,想要了解真相的人并不多,不仅没有人愿意去考证事实,甚至连用脑袋想一想都不乐意,显然大家宁愿相信明摆着荒诞不经的瓦赛神话。不仅鲁迅病重将死的时候发现赛金花被我们的剧作家封为了“九天护国娘娘”,直到20世纪七八十年代,一部描写戊戌维新的小说,依然沿袭了当年的赛金花救国传说。也许在今天,知道这段公案的人们中还会有人相信赛金花真的与瓦德西有过那么一腿。

        自然,高扬道德主义的大旗,谴责赛金花们丧失民族气节似乎是没有多少道理的,至少在今天看来不那么理直气壮。我们不可能要求所有操皮肉生涯的人都具有羊脂球的觉悟,就是羊脂球,最大的可能只不过是作家为了谴责法国的正人君子制造出来的一个虚幻的形象。“二战”结束后,巴黎街头那一群群因与德国人睡觉被剃成光头游街的妇女,似乎说明法国女人的道德意识并不比落后的中国同类强多少。男人丢了城池,却让女人去坚守民族主义的阵地,无论如何也是说不过去的。更何况,妓女皮肉交易是她们的生计所系,既然我们不可能要求在异族统治下的所有人一并殉国或者一起上首阳山学伯夷叔齐,那就没有理由谴责妓女与外国人做生意。但是,现在的问题是事情走到了另一个极端,预料中的谴责声不知不觉地变成了颂扬的赞歌,而且唱得响遏行云,未免让人感到有些肉麻。仔细想想,其实谴责也罢,颂扬也罢,喜欢编故事和传故事的男人的心态其实是一样的,不过是将本该自己负担的东西卸到女人肩头去,开始是指望女人用莫须有的法术抵御洋人,然后又指望女人用她们的身体来救国救民。

        汉人的妓女尤其是名妓们仿佛一直都系着特殊的民族情结,明末清初的时候,有李香君和柳如是们身体力行着民族大义,到了清朝快完的时候又轮到了赛金花。虽然名妓们前后的行为似乎有些异样,但男人们对她们的寄托却差不太多,总是幻想自己担不起来的事情可以由女人撑起来。只是男人们的期望值随着时代的前进愈发低落,在明末的时候还幻想着“自己”的女人通过抗争不叫异族染指,在洋人刚刚打破大门的那会儿,跟洋人做生意的妓女还特别叫人看不起,被讥为“咸水妹”,可是到了八国联军打上门来,跟洋人睡过的妓女,不仅身价百倍,而且还被赋予了救国救民的光环。也许,到了连国人最后的杀手锏——义和团的“刀枪不入”都失灵的时候,男人们,尤其是某些号称知书达理的男人于是只好指望女人的身体了。

        写到这里,妻告诉我,说是有人现在要拍赛金花的电视剧了,据说还有外国投资。我已经懒得去核实了,只是希望如果这事是真的,将来再现于荧屏的,不再是“女人救国”的老调。

        洋人的八股取士西方人在近代中国的口碑不好,这是自然的事,因为他们是打破大门进来的。在中国读书人的笔下,我们知道洋人在中国做了很多很多的事,当然都是坏事,其中有一些事西方人虽然并没有做,但还在他们的想象之内。比如我们的人说洋教士拍花、挖心肝做药、取中国人的眼睛加铅炼银子,说早在莱特兄弟没发明飞机之前洋兵就坐着能飞的东西在北京上空飞,还会放一种用气流伤人的“气枪”之类。而有一些中国人安在他们头上的事情,却是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的,洋人的八股取士就是一个。

        第一次鸦片战争期间英国人曾经短时间地占据过浙江的定海,英国人在定海都干了些什么,我们的朝廷大员们当时委实是一盆糨糊,糊里糊涂,不过倒很快传出洋人在那里开科取士的消息,说的是有鼻子有眼:“庚子秋,闻夷逆酋长在定海开科,应试得四十余人,只剔去未完卷之人,余皆中试。题系‘中天下而立’二句,榜发后,饬各生领旗匾银,每名领到数百元,酋长悉请放船,带见国王,当即往粤东而去。”(刘长华:《鸦片战争史料》,《鸦片战争》第三册,第147页)我们实在不能不佩服中国人的想象力,英国人不远万里来到中国,刚刚打下一个孤悬海外的小县城,就开科取士,竟然还能用四书章句出题,只是录取的时候有些草草,凡是完了卷的统统取士。不知是嘲笑老外办事不讲规矩呢,还是羡慕人家的宽松。

        虽然英国人已经打上了门来,而且把中国人打得脸面丢尽,一败涂地,但是让中国人尤其是读书人睁开眼睛看他们还是挺难。我们这些熟读圣贤之书的学究们,非要想当然地以为红头发蓝眼睛的英国人也跟自己一样,用的是方块汉字、读的是子曰诗云。虽然仗是我们败了,但胜利者却偏偏对中国的酸儒生青眼有加,乱七八糟取上一堆带上去见他们的国王,想必是有大用。

        无独有偶,事隔近六十年后,八国联军再一次打将上来,这次不仅门被打破了,人家居然升堂人室,在太和殿前跑起马来了。于是乎消息又传出来了,先是说我们京城那位曾经作过状元如夫人的名妓赛金花泡上了八国联军统帅瓦德西,就睡在紫禁城里,然后赛金花就跟瓦德西吹枕边风,说是“满清搜人材,在八股试帖,将相于斯出焉。”老瓦还真的从谏如流,“瓦乃于金台书院考试,学期悬榜如昔,文题‘以不教民战’,诗题‘飞旆入秦中’。试日,人数溢额,瓦为评判甲乙,考得奖金者,咸忻忻然有喜色;”结果是原来夸赛金花的人又开始骂她了。似乎是由于有了赛名妓作参谋,老瓦的这次考试弄得比当年的英国人像样得多,不仅考八股文,而且还有试帖诗,只是题目出的有点恶毒,文题虽然也出自四书,但却有只叫我们单方面爱好和平的意思,诗题就更恶,居然想打入秦中,明摆着是要毁我们逃到陕西的小朝廷。

        一个名妓出于市场的缘故,自诩说自家跟什么大人物睡过,而一千文人跟着捧臭脚,以假作真,这倒是情理之中的事。可是说那个普鲁士武夫操练八股试帖,而且还“评判甲乙”,除了我们中国人有这样伟大的想象力之外,换个别个,累死他们也不敢这么想。

        用西方文字有没有可能作出八股文来?鄙人对语言学一窍不通,不敢下断言,但至少西人做不出来,因为他们根本就不会有这根筋。什么算“国粹”?如果是一国独有而他国绝对没有的就算国粹,那么八股文笃定要算一个。这玩意是中国人自隋唐科举取士以来,琢磨了几百年才琢磨出来的。命题作文,起承转合,两两对仗,句句押韵,既要阐发题目,又不能碰到题目上的一个字,这样奇妙的文字游戏,试问这个世界上还能有哪一个民族想得出来?但是,八股文能够流行起来,甚至在几乎所有有出息的文人的抵制下流行开来,关键是科举考试的拉动。科举这东西不仅让天下的英雄尽入了皇帝的毅中,其实是连狗熊也钻进去了。科举考试与八股相结合,真是如虎添翼,使考试成了没有重重机关的猫捉老鼠的游戏,只要进去了,没有相当的定力就别想出来。明清两代,从弱冠起,一直考到须发尽白连个秀才也没有考上,却生命不息考试不止的大有人在。据说康熙三十八年(1699)顺天乡试,有位叫黄章的考生已经达到了百岁,真的叫人没法不佩服。今天如果自考考场上也冒出一位百岁老人,至少记者就会围上来四五十个。

        至于八股考试对中国人文风的塑造,那就更是惊人。尽管我们有些文化的精英一旦金榜题名,就把八股像敲门砖一样丢掉了,但大多数的读书人在经过十几二十几年的八股文训练之后,是想丢也丢不掉了,他们甚至连骂人都是八股腔,鲁迅先生说他的家乡的秀才们曾做了八股来嘲骂新学堂。其实,在晚清时节,相当多的出自读书人之手的反教(洋教)揭帖,都是八股体,有些作得还相当地道。再往后,科举废了,进入民国,大大小小的军阀们的军师草檄文,出文告,打电报战,有哪个能脱了八股老调?就是后来的国共两党,其实也没能摆脱八股的影响,有太多的人记得,毛泽东是怎样在延安整风时提倡反对党八股的。

        中国传统文人对于八股取士的心态非常复杂,甜酸苦辣,爱恨交加,但依恋与依赖却是主要心理,他们有的人可能会经常骂科举,但心里却最放不下它,吴敬梓和蒲松龄两位在小说里将八股取士骂得一文不值,最后依旧以顶上贡生的头衔为荣。当面临西方侵入的挑战时,大多数读书人最解不开的心结之一,就是八股取士的命运。回溯古代,辽、金、元三个少数民族王朝,凡是开科取士的皇帝的屁股后头,都会招来许多汉族文人的称颂,清朝袭承明制,考试考得比谁都热闹,结果用不了多久,原来坚持夷夏之防的人们就拇指大动,“一队齐夷下山来”。在晚清,虽然先进的中国读书人很早就嚷着要废除八股取士,在他们眼里,科举是中国之所以挨西方欺负的主要原因,戊戌维新还真的鼓动出个废科举的诏书来。可是对于大多数中国读书人而言,直到1900年八国联军打上门来,他们最担心的还是科举能不能按时举行(老外也很明白,他们在辛丑媾和时,要求停止了几个义和团运动闹得比较凶的省份的乡试,作为惩罚),他们其实并不知道,他们面临的是前辈未曾面临过的“夷人”,不被中国人同化反而会同化中国人。他们胡编出洋人开科的神话,其心理很可能与他们“一队齐夷下山来”的前辈差不太多,虽然嘴上是在骂那些莫须有的参加洋人科考的读书人,心里也许在盘算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们是欣然就道呢,还是忸怩半晌再说。

        最后说一句近乎题外的话,在我们这个千余年靠考试出息人的国度里,想要改应试教育为素质教育,把教育内涵由符合规矩(八股积习)变为激发创造力,其难度之大也许根本不是我们教育行政机构的行政命令所能办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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