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使餐厅里顿时鸦雀无声。
七绪女士的丈夫俊之先生一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先愣了一下,然后气得浑身发抖,满脸通红。
“七绪!你在胡说什么!”他一边动手想要抓住七绪女士。
“不要!”七绪女士突然放声尖叫,仿佛自己即将遇害一样,君子夫人也挺身而出,护着女儿,果然姐妹情深,八千代小姐和一美女士也赶上来保护七绪女士。
“妈,对不起,爸爸是俊之杀的,昨天晚上我们在谈事情,说爸爸既然不肯借钱,还不如死了好……这样就能分到遗产,对不对?”七绪女士躲在君子夫人背后,边说边发抖,“我当然只是开玩笑,可是他很认真,说公司可以弄到砒霜,假装食物中毒要他的命……所以他一定是昨天晚上……趁我不在房间……”
“别乱讲!”俊之先生大吼。
“叫警察!”耕治先生也大吼回去,一把抓住俊之先生。
“不对!不是我!七绪骗人!她才是凶手!”
俊之先生气得太阳穴爆青筋,扭着身体想甩开耕治先生,并指向七绪女士,七绪女士也涨红着脸反驳:
“你不要骗人!”
“少胡说!明明就是你杀的!你想让我背黑锅?明明是你半夜溜出房间,说要去拿酒,结果一个多小时都没回来吧?”
“那是……”
七绪女士突然慌得说不出话,众人也明显觉得不对劲。
“别管他—快报警!”
七绪女士大吼,企图回避问题,但这反应实在太奇怪了。慎太郎先生从金泽先生手上接过电话,却开始犹豫要不要报警。
“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杀爸爸!也没有弄到什么砒霜!”
俊之先生甩开耕治先生的手,向慎太郎先生求救。慎太郎先生手拿无线电话,交互看着俊之先生和七绪女士。
“总之警察会调查真相,你快报警吧!”
耕治先生催促。
不过慎太郎先生还是没拨打一一〇,应该是怕七绪女士真的下了手。不管怎样,报警来抓自己家人总会犹豫。
“还是你心里有其他线索?”耕治先生似乎跟我想的不一样,瞪着慎太郎先生低声说。
“什么?”慎太郎先生目露凶光。
“果然没错,我一直很担心哪天会发生这种事。”
“耕治?你这是什么意思?”君子夫人听耕治先生这么说,不禁讶异反问。
“是金泽啦。”耕治先生突然指向站在慎太郎先生旁边的金泽先生。
“你说……金泽他怎么样?”
“他杀人!就是金泽正德这个管家杀了爷爷!”
耕治先生气呼呼地瞪着金泽先生。
“啊?我、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矛头突然指向金泽先生,吓得他东张西望,似乎想问我们怎么会怀疑到他头上。
“是呀,金泽伺候爸爸这么久了,你乱讲什么!”
君子夫人也连忙反驳。
“唉,陪爸爸这么久,才有更多杀他的理由吧。”
七绪女士倒是松了口气,像是洗脱了罪名一样低喃着。
“是啊……眼前就有一个。”耕治先生点点头,意有所指地看着慎太郎先生。
“借口罢了。”慎太郎先生被这么一盯,眉头皱得更深,也瞪了回去。
“是吗?那你告诉这位客人,爸对金泽做过什么?还有,你妈妈是谁?”
“咦?”话题突然牵扯到我这普通的旁观者身上,太出乎我意料之外,我连忙望向樱子小姐求助,但她竟然对这场风波毫无兴趣,只顾着吃桌上的无籽葡萄。
“耕治!别说了!”君子夫人连忙制止,耕治先生却还是瞪着我,指着慎太郎先生。
“这个人的妈妈就是金泽他老婆!他是爷爷睡了人家老婆才生的私生子!我看金泽只是装得忠心耿耿,其实一直在找机会下手杀人吧!肯定没错!”
“咦?”金泽先生低下头去。
“呜……”慎太郎先生紧闭双唇,喉头发出懊恼的呻吟。虽然八千代小姐说过慎太郎的妈妈不是君子夫人,但生母是金泽先生的老婆……真是晴天霹雳。
话说回来……难怪他不叫清治郎先生爸爸,而是“会长”,因为这个人跟蔷子夫人一样,都不是君子夫人的亲生子女,我愈来愈不能原谅清治郎先生这个人,虽说死者为大,但我现在很能体会八千代小姐说的话——他随时都可能被杀。
当然我也不认为金泽先生会痛下杀手,不禁歪头沉思。樱子小姐总说杀意是种病,我转头想找樱子小姐确认,她却像个小孩子一样,陶醉地将大颗葡萄一颗颗整齐地排列在桌上——不行,她根本靠不住,我只能猛摇头。
“不过……为什么要挑昨天晚上呢?如果想假装病死,根本不需要挑时间,何必特地选人最多的时候?”
耕治先生突然望着我发愣,应该是觉得我这么说也对,但接着又猛摇头否认。
“不对……我昨天晚上确实看到他拿着直江送来的科涅克跟一颗榴槤进爷爷房间啊。”
“爷爷他……生前很喜欢榴槤,可是榴槤不是你买来送他的吗?这怎么会扯上他的死呢?”
君子夫人替金泽先生说话,看来清治郎夫妇非常信任金泽先生。
“问题是跟酒一起送!榴槤配酒精会侵蚀胃部,有生命危险,因此榴槤产地的人都会提醒买家千万不能配酒吃,你们都不知道?”
耕治先生气急败坏地拍桌,拍倒了一旁的酒杯,桌巾又多染了一片红。大家似乎不清楚酒与榴槤的关系,纷纷感到疑虑,老实说,我也只知道榴槤很臭。
“我以为房里会有别人,爷爷只喝酒,榴槤是别人吃……既然爷爷死了,原因很可能就是酒配榴槤,我们应该把这个人交给警察!如果是真的,就是不折不扣的谋杀!”
“可是,我只是听老爷的吩咐……”金泽先生的表情非常为难。
或许榴槤配酒精真的有可能害死清治郎先生,但在这种情况下,金泽先生的罪有多重?过失致死吗?至少现在看来,他是听主人吩咐送去的,自己不清楚,应该算不上谋杀,只是耕治先生一口咬定金泽先生就是凶手。
“你还想狡辩!”
耕治先生怒吼一声,吓得金泽先生缩了起来,慎太郎先生连忙介入。
“不是狡辩!他总是随侍在会长身边,如果想杀,早就动手了,之前病倒的时候干嘛不杀,等到今天才杀?”
“我同意,如果要制造谋杀迹证,选人多时找人顶罪或许比较方便,但他明显是病死的,要是金泽先生动手杀人,特地挑选今天凌晨未免太不自然了。”
我接在慎太郎先生之后表示肯定意见。我不觉得他会杀人,更别提是杀东藤先生。
“杀人一定有理由,就像人体必有骨骼一样。”
慎太郎先生用力点头赞同我的话,然后大叹一口气,将无线电话放在桌上喃喃自语。
“对,要有理由。就算真的死于榴槤配酒精,他也是听从吩咐才送去。再说,会长既没喝酒,也没吃什么榴槤。”
“咦?”耕治先生诧异地看着慎太郎先生和金泽先生。
“是真的。”慎太郎先生说得斩钉截铁,然后疲倦地坐在椅子上。
“这怎么可能……”
“不会错,因为是我亲口劝他别吃喝这些东西,并且准备了其他的酒,会长没办法喝太多。”
“你是不是打算帮金泽脱罪?因为你十三岁之前都是金泽带大的!”
耕治先生出言挑衅,慎太郎先生又长叹一口气,下定决心、沉痛地将散乱的发丝往后拨平。
“错了,我没帮他脱罪,没有这种事。”慎太郎先生抱着头,不断否认。
“少来!在爷爷看上你的好成绩之前,没人提过你是东藤家的血脉对吧?你一定还是把金泽当亲生父亲,所以才会想护着他!”
耕治先生气得脸红脖子粗,骄傲地看看众人,似乎想让大家认同他的推理,却没有一个人点头。他急得从口袋里掏出智慧型手机说要报警,慎太郎先生一看立刻起身。
“是我!”慎太郎先生大吼。
“咦?”
“真的不是他……因为会长是我杀的。”
耕治先生手拿智慧型手机,目瞪口呆,似乎无法理解刚才的话。
“啊?”
“耕治,这都是你害的。”慎太郎先生语气沉痛。
“怎么会扯上我……”
“你不只经营It企业,还受托营运东藤观光集团,昨天晚上会长对我说,再这样下去我就要被赶过了!我终究不是嫡子,虽然你也不是长男的孩子,但至少是东藤家的正宗,比我更有继承权!”慎太郎先生说到这里,狠狠往桌上一槌,手肘撑住桌面掩面,不顾翻倒的葡萄酒弄湿衣服,“会长说,如果我想继承事业,就得再努力几十倍,办不到就没我的事;要是真的想找份工作就去当耕治的佣人,再娶个合耕治胃口的老婆,或许下次佣人的孩子就真的能继承东藤家了……”
“怎么会……”
这话真过分,清治郎先生这人到底有多坏?就连耕治先生也哑口无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一时冲动,想到院子里有梅树,梅子应该还很青涩,听说青梅的果核含有类似氰化钾的毒素,又想说酒多少可以掩饰毒的苦味,就连忙到庭院里找来青梅,剥出果核加到酒里送进会长房间……”
慎太郎先生缓缓抬头,拿起倒在手边的葡萄酒瓶盯着瞧。
“这……这是真的?”
耕治先生脸色铁青地问,慎太郎先生缓缓点头,却很坚决。
我看看樱子小姐,想知道青梅的果核是不是真的有那种毒素,没想到她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趴在桌上闭目养神。
“对喔,我记得昨天晚上有人去了院子,我匆忙躲起来,没看见对方的长相。”
七濑女士这么说,俊之先生讶异地问自己老婆:“你为什么要躲?”七濑女士听了连忙躲到君子夫人身后。
“Valpolicella Classico……就是跟这个一样的葡萄酒,我不确定会长有没有喝,但是既然死了,很可能……”
“看你干的好事!”
慎太郎先生说到一半,就被金泽先生的怒吼打断,我们也吓了一跳,只见金泽先生怒气冲冲地往慎太郎先生脸上揍了一拳,发出一声巨响,酒杯摔碎在地上,酒瓶与无线电话机也跟着摔落。
“你这五十年都学了些什么?学杀人吗?”
“爸……”
慎太郎先生从椅子上跌坐在地,呻吟着抬头看金泽先生。金泽先生浑身燃烧着熊熊怒火,气势惊人,完全不像之前那温和矮小的好好先生,八千代小姐连忙介入两人之间。
“住手!等一下,酒杯呢?酒杯怎么了?有脏吗?我们还不清楚爸爸是不是真的喝了葡萄酒啊!医生也说是心脏病啊!”
八千代小姐跪在地上说,地上散落着玻璃杯碎片,刺得她膝盖出血,她却仿佛毫不在意,紧抱着慎太郎先生的头护住他。
不过她也说得没错,医院开出的诊断是心肌梗塞,清治郎先生本来就接受过慢性心脏衰竭的治疗,樱子小姐也说发病是无可奈何,如果真的被氰化钾毒死,医生应该也会发现什么类似的征兆吧?
“是啊……金泽,现在还不确定是慎太郎的酒害死了爸爸。”
一直默默聆听的一美女士沉痛而感慨地说了。
“因为想杀爸爸的人不是只有慎太郎,连七绪也希望爸爸死了最好。”一美女士瞥了七绪女士夫妻一眼,缓缓走上前来,捡起地上的酒瓶放回桌上,然后站到慎太郎身边低头说:“就连我也希望爸爸死……而且可能就是我杀的。”
“姐姐?”八千代小姐听见头上传来的声音,吓得倒抽一口气。
“上星期我看了新闻……电视上说心脏病的人不能服用治阳痿的药,所以我半开玩笑地送了一点给爸爸,人家不是说没有阳痿问题的人也能吃来壮阳?爸爸还笑着夸我难得这么贴心呢。”说到这里,一美小姐吞了吞口水,似乎不敢再说下去,但最后还是全盘托出:“昨天晚上,我没看到女佣奈奈子的人影,应该是在爸爸房间里……或许他就用了那些药吧。”
“怎么连你也做这种事……”
这就叫做骨牌效应?接二连三浮出台面的杀意,让君子夫人目瞪口呆、差点晕倒。蔷子夫人连忙从身后搀扶,但一美女士则像个孩子,猛摇头反驳君子夫人的话。
“爸爸不是都九十岁了吗?他要我对妈妈保密,我就没对大家说,可是他去年又让女佣怀孕了!现在还对奈奈子图谋不轨,这么丢脸的事情……究竟想干到几岁才甘心啊?”
“就算这样……你也未免太……”
“我想过,如果爸爸真的吃壮阳药吃到死,应该做鬼也风流,这是他自做自受!可是我没想到他真的会吃……”
一美女士突然放声大哭,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清治郎先生的亲骨肉痛哭,想也奇怪,爸爸或爷爷过世当晚,哪有一个家庭不会伤心痛哭?然而,这也体现了清治郎先生做人有多失败。
“没办法,大家都希望他死。”看着姐姐痛哭,八千代小姐搂着她的肩头,低声安慰。
“世界上哪来死有余辜的人!”君子夫人突然愤慨地驳斥。
“这只是场面话!妈一定也想杀爸爸对不对?他一直背叛你啊!”
八千代小姐不服输地紧咬君子夫人,君子夫人一时语塞。
“我不恨你爸爸。当然,我也曾经有过很痛苦的日子,那也只是一开始而已。能当你爸爸的太太,我真的很幸福。”
“少骗人!”
“不是,是真的!如果不觉得幸福,怎么可能受得了当那个人的太太!”
君子夫人气愤怒吼,像要吐出火球一样,这话回荡在餐厅里,让大家哑口无言。
“不管你们怎么想,我确实很幸福,因为我亲手养大了这么多孩子,这么多孩子又生了更多孙子,这不算幸福算什么?”
君子夫人愈说愈哽咽,最后从通红的眼中溢出泪珠。八千代小姐不再反驳……不,不只八千代小姐,餐厅里所有人都默不作声。
“我要去自首……”
这家人大约沉默了十分钟,气氛就像冰山一样又冷又硬,突然一美小姐开了口。
“不去又不会怎样!医生的诊断书已经说是心肌梗塞,爸爸又把我们害得那么惨,就不用再管他了吧?”
结果连八千代小姐都说得哭了起来,我不知所措,为难地望向蔷子夫人,她在一群相拥的姐妹面前面无表情,紧咬嘴唇。
“不对,这样不行……我去自首吧。我做的事情天理难容,必须受罚。”
慎太郎先生语气坚决地说。
“不行……养子不教父之过,我替你去自首……你替我好好守着东藤家。”金泽先生面色凝重地说。
“爸……”慎太郎先生沉痛地皱起脸——
就在这时,餐厅里突然有人放声大笑。
“樱……樱子小姐?”
一时之间,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更不相信竟然还有人笑得出来,但那确实是清楚的笑声,更没想到是出自樱子小姐口中。
“唉,差不多该收场了吧?”
我还以为樱子小姐都在睡觉,没想到她边笑边慢慢睁眼,心满意足地吁了口气,丢出莫名其妙的问句。
“你说什么?”耕治先生双眼圆瞪,追问樱子小姐。
“你们这场滑稽的闹剧到底还想演多久?我明天还要开车,想回房间休息了。”
樱子小姐似乎很不喜欢跟耕治先生说话,突然臭着一张脸回答。
“什么闹剧!你可别乱说!”
就算樱子小姐嘴巴再毒,有些话也不该说出口。她对自己没兴趣的人无比冷淡,这句话简直就是残暴,我连忙训斥她。
“这不是闹剧是什么?就算东藤先生是歌剧迷,在生日宴会上演这出戏也比儿童表演还糟糕,无聊透顶。”
“无、无聊透顶?你说这什么话!刚大家说的话你都没听见吗!”
“听见啦,我不就说是闹剧吗?因为根本没有人杀了东藤先生啊。”
“你说什么?”
耕治先生目瞪口呆,再次追问樱子小姐。樱子小姐鼻头一皱,极为不悦地顿足。
“到底要我讲几次呀,东藤先生根本没被杀。”
“什……”餐隐里所有人同时望向樱子小姐,她不耐烦地皱起眉头,一屁股坐回椅子上。
“爷爷他……真的不是被谁杀死的吗?”蔷子夫人问。
“对,我非常肯定。”
“你怎么敢下定论?”
耕治先生一问,樱子小姐又猛皱鼻头,糟蹋那张漂亮的脸蛋。她接着往后靠在椅背上,翘起修长的腿,用双手手指搭成三角形顶在嘴唇上,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
“我想想哦……首先,死因不是砒霜中毒,砒霜中毒会引起上吐下泻,还有独特的蒜臭味,东藤先生的遗体只有微微的酒气和尸臭。”樱子小姐边说边看着七绪女士的丈夫俊之先生,“再来,你老婆晚上溜出房间不是为了杀她爸爸,而是忙着见那个等在外面的年轻人。那个地方离后门很近,方便幽会,这才是她特地溜出房间的理由。”
“什……”七绪女士满脸通红。
“你果然有鬼!”看来俊之先生也早就知道事有蹊跷,瞪着自己老婆,气得满脸通红。
“想知道详情,就去问家里的保全,后门有装监视器……对了,下次记得找个更好的地方,我从房间就能把你的幽会尽收眼底,月光可是比你想像的还明亮喔。”
这话前半是说给大家听,后半是说给七绪女士听,樱子小姐边说还边窃笑。七绪女士以外的女士们不禁害羞地说“哎哟”“真是的”,七绪女士则是羞到脸色由红转绿。
“再来,榴槤配白兰地吃了会伤身,根本没有医学根据,是听说过吃太多会出人命,不过倒是没见过胃被侵蚀的案例。这就好像日本人说的兔肉不能配梅干,但是顶多只听过宿醉的例子。”
“可是我在产地听人家说……”耕治先生连忙反驳。
“我也听过这传言,应该是人云亦云。再说,清治郎先生不是还没吃就被劝退了?这件事情可以找厨房确认……接着是葡萄酒配青梅。”樱子小姐放下翘着的长腿,挺直身子询问慎太郎先生,“请教一件事,你在酒里放了几颗青梅果核?”
“大概十颗……”
“十颗,原来如此。”
樱子小姐扬起嘴角笑了笑,这是嘲笑。
“青梅里面确实有种氰配糖体叫做苦杏仁素,大量摄取果核的确可能致死,不过呢,氰跟氰化钾是两回事,氰化钾是氰的金属化合物,苦杏仁素一般则是称做维生素B17,本身并没有毒性。只是经口摄取苦杏仁素,会在肠道中分解转化成氰化氢,这才是类似氰化钾的毒素,不过成年人要摄取两三百颗青梅果核才能达到致死量,只吃十颗死不了,顶多运气差点拉肚子罢了。”
“两……两三百颗?”慎太郎先生诧异地复诵,看到他的反应,樱子小姐反而冷笑两声。
“不管是多恐怖的毒素,都一定有致死量,就好像洋地黄这种剧毒,量少也能治疗心脏病。”
樱子小姐手肘靠着桌面,手指抚着倾倒的酒杯杯缘,指尖沾上红色液体,擦出细尖的声音来。
“还有,你应该对葡萄酒没兴趣吧?记得你昨天喝的也是气泡威士忌。”
慎太郎先生耸耸肩,不知道这哪里重要,但樱子小姐似乎说得没错,他今天也没喝过耕治先生开的葡萄酒。
“那难怪你不知道,已故的东藤先生对酒可是讲究得很,可以说是葡萄酒通,所以绝对不会用糟蹋的喝法去喝好酒。”
“是不是要醒酒?”蔷子夫人立刻接话,“亡夫也是位爱酒人,他只要拿到陈年好酒,一定会把酒换装进玻璃瓶放置一段时间,让酒接触空气引出甜味与香气才肯喝。”
樱子小姐听了点点头,轻弹玻璃杯一声,表示正确答案。
“没错,所以敢公开宣称自己懂酒的上流人物,不可能拿着难得的老酒直接开瓶就喝,太浪费了。一定是先装入醒酒瓶,好好醒过酒,再享受它最芬芳香醇的滋味。因为醒酒也有剔除酒瓶沉淀物的作用,所以在醒酒的途中,一定会发现酒瓶里有异物。”
我看向拿着好酒对嘴喝的耕治先生,他轻轻耸肩,尴尬地低下头。樱子小姐显得很开心,笑咪咪的。
“显而易见的,东藤先生应该没喝那葡萄酒,他不可能没发现瓶里有异物,发现了也不可能会喝。而且,他要是真的氰化物中毒身亡,我们也不可能平安无事,因为氰化氢是会气化的毒素,所以氰化物中毒的死者,连吐出来的气体都有危险。”
八千代小姐听了,吓得把手搭在慎太郎先生肩膀上,慎太郎先生也用微微发抖的手握住她。
“最后是治阳痿药,东藤先生根本没吃那东西,我看他昨天在派对上转送给其他客人,好像是次子那个不肖子吧。这你们也可以问问,东藤先生还说‘我不需要这玩意儿’呢。”
樱子小姐说到这里又忍不住哈哈大笑,女土们各个面红耳赤,男士们也不知道怎么回应、面面相觑。樱子小姐直率的个性让我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只有一美女士抚着胸口、松了口气。
“然后是女佣奈奈子,她昨天晚上并没有去东藤先生的房里,应该是身体不舒服回房休息去了——我想应该是怀孕了吧。”
樱子小姐说着又冷笑两声,显得若无其事,但众人脸色大变,只有君子夫人的表情异常平静。
“你说什么?为什么敢这样说?奈奈子有告诉过你?”君子夫人静静地问,眼神冰冷。
“没有,她什么也没说。”
“我想也是。”
“不过你看到她身体不舒服,就要她‘快回房里吃点东西’。一般来说,我们会劝感冒的人吃点营养的东西,但是你没有这么说,好像早就清楚吃点什么就会减轻症状。有些病饿肚子的确不舒服,不过也该劝人家吃药吧?这是我个人的推测,她身体不舒服只要吃东西就能解决——那是不是害喜呢?从君子夫人的反应看来,应该不会错了。”
“……”君子夫人目光一沉。
“怎么可能……妈,这是真的?”
一美女士这么问,君子夫人紧闭双唇不肯回答,母女之间气氛紧张。一美女士眉头深锁,一定是在生气,气樱子小姐说出事实。我这才想起当时觉得哪里不对劲,原来是因为奈奈子小姐害怕君子犬人知道自己怀了雇主的孩子,不管夫人对她多好,肯定都会胆战心惊。
“妈,为什么……”
“总之我的见解跟医生一样,东藤先生死于心肌梗塞,更简单的说法就是心脏衰竭。”一美小姐正要责备君子夫人,樱子小姐立刻举手,打断她的话,“右心衰竭会造成多余血液囤积在肺脏里,引发肺水肿,这会让人口吐白沫,就是留在他嘴角的那个痕迹,简单来说,他是被自己的体液给淹死,这样大家都满意了?还要继续争执什么下不下毒的闹剧吗?”
“不用了……可是既然有杀人动机,应该会被控杀人未遂……我做的事情必须赎罪。”
慎太郎先生说道。他面色凝重,捡起落在地上的无线电话。
“话是这么说,但你要怎么举证?你心中的杀意,只有自己看得见吧?”
“但我真的……”
“不,樱子说得没错!慎太郎,你没有杀任何人,你只是……只是把葡萄酒送去房里而已。”
一直缩在旁边聆听的耕治先生,连忙赶到慎太郎先生身边抢走电话。
“慎太郎,我并不打算把你赶出这个家……不,连想都没想过。”耕治先生做了个深呼吸,“我……只是想试试自己的本事,或者说想让爷爷另眼相看……说真的,我根本不敢想像自己撑起东藤家,我没那个能耐啊,只是跟你合不来而已……”耕治先生含糊其辞,低下头去,双眼通红,“连我也觉得这个家需要你,而你……不也是因为这样才留下来吗?别说你要去自首……每个人不都有鬼迷心窍的时候?拜托别说是我害的……请你留在这里吧。”
“耕治……”
耕治先生像是大梦初醒,拼命对着慎太郎先生坦白,这想必是真心话,耕治先生只是个努力忠于自我的人,并不是个坏人。
慎太郎先生诧异地看着耕治先生,最后耕治先生伸出手来,希望握手和解,慎太郎先生犹豫片刻之后回应了他。
“结果我们都一样,害怕爸爸,讨好爸爸,使生活一团混乱。姐姐也只是想顾好这个家而已……对不对?”八千代小姐紧紧抱住失魂落魄的一美女士说。
接下来似乎不是我们该旁听的气氛,这段时间属于被抛下的人们。
大家化去了心中的芥蒂,聚在一起侃侃而谈。我和樱子小姐悄悄离开餐厅,在门口回头一看,君子夫人拉开距离,看着自己的孩子们哭泣、和解、互相安慰,冲突慢慢化为圆融,而她却对着这阵喧嚣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难道是气孩子们的图谋不轨?还是看着家人团结一心,松了口气?
“啊……”
我突然与君子夫人四目相接,她轻轻对我鞠了个躬,低头那瞬间的唇形看来像是微笑——应该是我多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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