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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北莽军兵临城下,卧弓城死尽死绝

        先锋大将的一名亲民站在高高城头上,吹响战场上最后一声号角。

        不分敌我,卧弓城内外,有将近两万死人注定听不见这声响了。

        卧弓城外,不复见各地烽燧点燃平安火。

        北莽先锋大军,兵临城下。

        大风,黄沙,贫瘠的土地,大风又将这些干燥黄土吹拂到空中,扑击那些猎猎旗帜。城外北莽战阵前方,不断有精锐游骑飞驰传递军令。卧弓城头,一张张大型床弩蓄势待发,所有城头将领都下意识握紧了刀柄。

        一声高亢凌厉的号角,骤然响起!

        若是以往北莽南下游掠遇城攻城,这个时候多是驱使中原边关百姓和降卒前冲,不但填上壕沟,还能够大量消耗守城一方的箭矢,最多同时辅以辅兵推盾车前行,步骑蜂拥而出,临城后万箭齐发,可以达到“城垛箭镞如雨注,悬牌似猬刺”的效果。只要守方出现军心不稳,凭借北莽武卒的悍勇,登城后可一战击溃。但是今天这次兵临卧弓城,北莽东线军务在主帅杨元赞的主持下,展现出与以往两百余年北蛮侵略叩关截然不同的攻城风格。左右两翼各三千骑军护卫中军步卒开始冲锋的同时,有一种往年极少出现在西北边塞的兵家重器,以大规模集结的方式浮出水面——投石车!

        杨元赞几乎是在一夜之间便架设了不下六百座投石车。最大者需要膂力出众的拽手两百人,一颗巨石重达百斤!六百座投石车,不但车兵南下时携带有相当数量的巨石,还在进入葫芦口后沿路搜刮殆尽了卧弓城以北所有大石。此时,所有按兵不动的北莽将士都情不自禁地抬头,安静等待着那壮观的景象:无数巨石将一起向高空抛撒而去,然后重重砸在卧弓城墙头,或是落在环城兵道和登城。

        六百座投石车,看似面朝卧弓城列阵平正,若是由城头那边望来,便知摆出了一个弧度。力强者架在距城最远的弧心,稍弱者设于左右,以此类推。

        不知道是谁率先喊出“风起大北”,投石车附近的北莽大军齐齐竭力吼出这四个字。

        第一颗特意裹有油布被点燃的百斤火石,高高飞起,被抛掷向卧弓城。

        那一幕,仿佛一位天庭火灵降落人间。

        数百颗巨石追随着这颗火石砸向幽州葫芦口第一座城池,所有北莽将士都为这种陌生的攻城手段而震惊。

        巨石落在城头,坠在城内,或是为城墙所阻滚落护城壕内。

        城内城外,满耳尽是风雷声。

        所有人都像是感受到了大地的震颤,卧弓城如同在无声呜咽。

        而那早于投石先行却慢于巨石撞城的六千莽骑,当然不是直接攻城而去的。以骑攻城,除非万不得已,否则再家大业大的统兵将领也吃不起这种肉疼。这些骑军的作用仅是护送步卒顺利推进至城外两百步,帮己方步军压制城头的弓弩狙杀。与步卒拉出一段路程的两翼骑军,在朝城头泼洒出一拨箭雨后,不再前驱,而是斜向外疾驰,为后方骑军腾出位置,所以两支骑军就像是洪水遇上了礁石,却并不与之拼死相撞,自行左右散开。一名领军的健壮骑将在反身的时候,回头瞥了眼。

        那座城头,身为杨元赞嫡系亲军的千夫长,他是知道六百座投石车存在的,而且也比普通千夫长更早知晓投石车的威势。原本在他看来都不用两支骑军的护卫,卧弓城守军在数百颗巨石的密集轰砸下,就会吓得抬不起头来,任由城外步卒一路推进到壕沟外,但是在冲锋途中,他身前身后不断出现伤亡。城头床弩一阵阵劲射,其中有先后两骑竟是直接被一根巨大弩箭贯穿!两骑尸体就那么挂于弩箭给当场钉死在地面上。若说北凉劲弩锋锐早有耳闻,那么在巨石炸裂无数垛墙的时刻,卧弓城洒下的箭雨仍是有条不紊,这就很让这名千夫长心思复杂了。他曾亲眼看到两名幽州兵被巨石当头砸下后,附近的城头弓箭手仍是整齐射出了相当水准的羽箭。千夫长撇了撇嘴,这帮幽州人当真不怕死吗?他们脚边可就是一摊摊烂肉啊!

        在巨石砸城和北莽两翼骑军的先后掩护之后,卧弓城的弩弓箭矢越发集中在北莽中军的攻城步军身上。不断有步卒连同盾车被床弩一同贯穿,甚至有运气不好的步卒被直接一弩射中胸口,被那股巨大的惯性冲力带着倒滑出去足足十几步,撞得后方盾卒和盾兵都跌倒在地。更多的是被城头的弓箭抛射而射杀在前奔途中,尤其是当步军战线出现凹凸不平后,最是勇烈敢于冲在最前方的战卒和辅兵,都开始遭受城头神箭手的刻意针对。

        箭雨不弱,但落在密密麻麻的蝗群中,如同杯水车薪,仍是杀之不尽。

        漆黑蝗虫一般略显拥挤的步卒,根本不理会脚下的尸体和伤患,继续前冲。

        城上一名身材魁梧的披甲弓箭手拉弓如满月,正要激射一名正在大声下令填壕的北莽蛮子头目,就被一根羽箭射穿喉咙。

        他的尸体被胡乱拉到一处,很快就有身后弓箭手迅速补上位置。

        连续挽弓尤其是满弓杀敌最是损伤手臂。在幽州军中,对于距敌几步的拉弓幅度都有相关严格军令,何时用弓何时用弩更是深入人心。先弩后弓再弩,是雷打不动的北凉铁律。其中“先弩”即是以床弩、腰引弩和脚踏弩为主。卧弓城作为幽州葫芦口三城之一,床弩数目虽然不如北凉虎头城那么夸张,但这并非大将军燕文鸾要不来床弩,而是卧弓城的规模限制了床弩张数。可在之前的互射中,对北莽中军仍是造成了巨大的伤亡,直接死伤在硬木为杆铁片为翎的床弩之下的敌军,目测之下就有百人之多。其中两名压阵的北莽中军将领更是一个不慎被大床弩给射杀当场。想来这肯定会让两名已经距离城头极远的千夫长死不瞑目,因为他们的南朝匠作官员总说自己的大弩不论射程还是筋力,都已经不输北凉,可真到了战场上,才发现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

        在两翼骑军用箭雨掩护之前,甚至是在更早的北莽己方各类弓弩射出之前,卧弓城的床弩和腰引弩已经从城头率先射出。

        若非投石车那几拨巨石一定程度上压抑下了城头的弩雨,恐怕中军步卒连死在护城壕附近都是奢望。下马攻城作战,本就是北莽健儿最不擅长的事情,若说在马背上跟北凉骑军厮杀搏命,他们就算战况处于下风也毫不畏惧,可是没了马匹骑乘,那实在是一件窝火堵心的事情。好在这次负责攻城的步军都是南朝各个边镇的兵力,一向在北莽军中低人一等,他们的死活,相比居于两翼的精锐骑军是不怎么让人上心的。

        一名满脸络腮胡子的北莽攻城大将大手一挥,六百座投石车开始向前推进,准备第二轮抛石,不用以摧毁城头,而是尽量阻绝支援卧弓城头的有生力量。

        主帅杨元赞对于此次攻打不到六千兵力的卧弓城是志在必得,而且老将军的要求是一日攻下此城!对于此举,帅帐内不乏异议。有说卧弓城外地势不利于攻城,步军阵形过于狭长,是派上一万还是八千,其实意义相差不大,不如分批次递进,给予卧弓城源源不断的持续压力,哪怕一日攻不下,最多两天也能拿下这座卧弓城,使得伤亡可以锐减。

        正是种家长公子的种檀跟随投石车一起前行。在他们更前方,有一张张南朝自制的床弩,有一架架云梯和一根根捶城木,有一座座尚未有弓箭手进入的高耸楼车。

        高坐马背的种檀抬起手遮在额头前,卧弓城终于不得不开始用上轻弩了。

        种檀听着不断有游骑传信而来,耳朵里都是一个个冰冷的数字,死了多少,伤了多少。

        才半个时辰,就死了百余骑和足足一千出头的步卒,这还是没有攀城。

        是死。全都死在了护城壕外,最远也只是死在卧弓城城墙下。

        但是,在北莽能算是顶尖将种子弟的种檀,连自己都感到很意外。他没有太多的心情起伏,反而倒是开小差想起许多有趣的事情。就像以前听父亲大将军种神通说起早期的春秋战事,九国混战中,据说离阳出动了六万骑攻打南边邻居东越的一座雄城,酣战三日,无功而返。事后东越举国欢庆,把那名仅以万余人马便守住国门的守将奉若神明,东越皇帝的圣旨用五百里加急敕封那人为太傅。很多年后,世人才恍然,那场双方总计七万兵力荡气回肠的一场大败和大捷,大战了三天,竟然到头来双方加起来只死了不到六百人。

        种檀轻轻叹了口气,举目远眺那座幽州城池。可以说,正是卧弓城的老主人,一步一步把春秋八国的衣裳和脸皮给剥干净,让早年还有些温情脉脉欲语还休的战争,变成从头到尾都鲜血淋漓的惨剧,使得战死阵亡的数目越来越高,从一战死数千,到伤亡破万,再到数万人,直到那场每日都有死人每天都有兵源拥入的西垒壁之战。如果说徐骁生前教会了春秋八国何谓骑兵作战,那么是不是可以说,徐骁死后,还要教会北莽何谓中原守城?

        种檀眯起眼,己方步军终于开始攀城了。

        卧弓城的城墙,如有蛾缚,如有蚁附。

        城头上,滚木礌石烫油齐下。

        一架架云梯被长钩推倒。

        一名名北莽攀城步卒被近在咫尺的箭雨当头射下,坠落后,不幸还未死绝的伤兵也被后续攻城大军踩踏致死。

        城头上阻滞北莽步卒登城的幽州弓箭手和轻弩手,也相继被几乎与城头等高的楼车弓箭手射杀,纷纷向后倒去。

        在这种密集射杀中,有高强武艺和没有武艺傍身的,其实都得死。城头几名依然还有雄劲臂力的神箭手,就被楼车内的弓箭手重点针对,一个个被射成了插满羽箭的刺猬。

        北莽的攻城方式无所不用其极,在战局胶着的情况下,可谓见缝插针,将床弩对准那些城墙空白处,射出一支支与大型标枪无异的踏橛箭,成排成行地钉入城墙后,帮助北莽步卒借此攀城而上。而那些如敏捷猿猴攀箭而上的北莽步军,无一不是种檀精心挑选出来的敢死悍卒。种檀听着信骑传来的前线军情,从他嘴中不急不缓传出一条条命令带回前线。虽然是一场代价巨大的死攻,但是攻城方式并不僵硬死板,如同守城一方的换防,种檀亦是会让那位兵马折损“过界”的千夫长撤下。至于这条界线具体是多少,在种檀心中攻城初期暂时定为死伤百人,等到二十名千夫长率领的两万步卒都经历过了一拨攻城后,第二轮会递增到一百五十人。没有过线,任你带兵将领是姓耶律或者是慕容,也得继续硬着头皮上;若是过了线,任你再想酣战死战,也得乖乖撤下。

        种檀不管那些千夫长百夫长如何不理解,事实上也根本不需要他们理解,他反正已经跟主帅杨元赞要来了阵前斩将的大权,谁不服,有本事拿脑袋来违抗军令。种檀下意识伸手抚摸着胯下战马的背脊上的柔顺鬃毛。这种“锱铢必较以求如臂使指”的统兵方法,是那名白衣武将教给世人的,只不过很多有样学样的武将绝大多数只得皮毛不得精髓,一来无法像那个人那样熟悉麾下每一名校尉都尉的带兵战力以及韧性,二来战场上瞬息万变,若是刻意追求这种细节上的尽善尽美,容易捡了芝麻丢西瓜。再者,不等大军分出胜负,主将就已经累得像条狗了,不说主将本人,旗兵和传令信骑也都要挥断手和跑断腿。

        种檀自认所学比皮毛多,但精髓还未抓住,可种檀不着急,光是幽州葫芦口就还有鸾鹤、霞光两座城池要打,且城池更大,守兵更多。

        种檀的坐姿始终稳若磐石,只是偶尔会跟身边披甲的侍女刘稻香要一壶水,润润嗓子,否则喉咙早就冒烟了。

        二十名中军千夫长都近距离见识过了城墙的风景,其中有两人几乎就要成功站稳城头。其中一人是被七八杆铁枪捅落,砸在了尸体堆上,摔了个七荤八素。起身后看到脚边不远处就有七八根笔直插在尸体上的箭矢,若是砸在这上边,就算不被戳出个透心凉,也肯定别想去打鸾鹤城了。还有一人是刚站到城头,甚至已经用战刀砍断数支枪头,就要一步踏入,结果被一支角度刁钻的流矢射中肋下,踉跄倒下的时候还被一种称为“铁鸮子”的飞钩给狠辣钩住。在幽州士卒将他狠狠往上拉的时候,后背撞在城墙上的千夫长赶紧抬臂胡乱劈砍,这才砍断了铁链。他狼狈落地后顺势一个翻滚,身后就嗖嗖射落五六根羽箭,显然是他那身扎眼的鲜亮甲胄“惹了众怒”。这让他带兵回到中军后方整顿时,仍是心有余悸,自己可是差点就成了第一个战死幽州的千夫长啊。难怪战前那帮碍眼的军机郎提醒他们可以加层甲可以披重甲,但千万不要披挂太过花哨惹眼的铠甲。

        卧弓城上那种可以利用绞车收回的车脚檑已经坏去七七八八,那些势大力沉杀伤力巨大的狼牙拍更被尽数毁去。死在此物当头一拍的北莽步卒最是凄惨,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块好肉,就像一条猪肉给刨子细细刮过,尸体惨不忍睹。

        约莫晌午时分,一声尤为雄壮的号角响彻战场。

        战场上本就没有停滞的攻势为之一涨。

        主帅杨元赞策马来到先锋大将种檀附近,身边还跟着一群骑军将领和五六名锦衣玉带的军机郎。他们发现种檀身边有许多年轻文官坐在一张张几案前,下笔如飞,不断记录着各种攻守战事细节。杨元赞没有去跟种檀客套寒暄,而是走到一名被太平令命名为“疾书郎”的年轻官员身侧,弯腰捡起一份墨迹未干的纸张。上面字迹略显潦草,“卧弓城木檑之后有泥檑、砖檑数种,势力稍弱”,“以硬木铁坏我军撞城车三架,其物锋首长尺余,状似狼牙,藏设于城门高墙后,落下如雷”,“据报,卧弓城出城箭矢年龄各有长短,岁长者锻造已有七八年,造于永徽十四年,箭头竟然历久常锋如新,远胜我军”。

        杨元赞冷笑道:“好一个箭头历久常锋!这句话,本将有机会定要亲自捎带给西京兵部那帮官老爷!让他们瞪大狗眼仔细瞧上一瞧!”

        那名被殃及池鱼的疾书郎赶忙停下动作,满脸诚惶诚恐,生怕这位北莽十三位大将军之一的勋贵老人,拿他这个暂时连正式流品都没有的小人物出气。

        大将军轻轻放回那张纸,笑道:“不关你的事,你们做得很好,拿下卧弓城后,本会亲自帮你们疾书郎记上一功。”

        连可以跻身北莽权柄前四十人之列的大将军都下马了,种檀也没那个厚脸皮继续坐在马背上。同为南朝大将,杨元赞虽不如柳珪那般深受女帝陛下器重,但比起种檀的老子种神通,且不论调兵遣将的本事能耐,仅就信任程度而言,杨元赞超出种神通一大截。再说了,种檀就在老人家的眼皮子底下混饭吃,还不赶紧走到主帅身边?杨元赞和种檀两人有意无意并肩走到一处,种檀轻声道:“先前在西京朝堂上听某位持节令大人说了句话,当时还挺热血沸腾,今儿想起来有些不确定了。”

        刚刚从伤兵营地赶来的杨元赞有些不悦,皱眉问道:“哪句话?”

        种檀笑道:“北凉号称离阳胆气最壮,那咱们就打烂他们的胆子,打光他们的胆气。”

        杨元赞问道:“有何不妥?”

        种檀用马鞭遥遥指了指卧弓城:“这座城当然成不了当年稳坐中原钓鱼台十数年的襄樊城,可即便随后鸾鹤和霞光也成不了,但是接下来幽州境内,我们北莽当真不纳降一兵一卒?就算幽州没有出现襄樊城,那么防线最为稳固的凉州呢?我们难道真要把北凉两百万户都赶尽杀绝才罢休?”

        杨元赞冷笑道:“你就没有发现卧弓城以北堡寨的一二把手都是些什么人?卧弓城的主将副将又是什么岁数?”

        种檀略加思索,有些开窍,笑道:“都是些早年到过北莽腹地河西州的老卒,卧弓城的朱穆和高士庆更是都快花甲之年了。以此看来,葫芦口到卧弓城为止,虽然兵力少,但放在这里的人马,都是真正敢死之人。也难怪卧弓城去年末从流州迁徙到城外的一千多骁勇流民,哪怕战力不俗,也都给带回鸾鹤城以南一带了。”

        杨元赞感叹道:“燕文鸾此举,是以退为进。流州那些流民一开始都抱有怀疑和观望态度,一旦幽州葫芦口防线让他们作为先死之人,不用我们北莽招降,他们自己就要炸营哗变。牵一发而动全身,甚至要连累所有离开流州的流民,以及整个流州的局势。但是先死卧弓、鸾鹤两城,甚至到时候再让流民一退再退,直接退至霞光城后,设身处地去想,你若是流民,会如何想?敢不敢战?答案显而易见,死了那么多幽州军,才轮到他们走上战场,既然都千里迢迢来到了幽州,又何惜一死?种檀,这也正是燕文鸾用兵老到的地方啊。”

        种檀嗯了一声。

        种檀突然笑道:“羌戎两部攻城尤为勇悍,出人意料。”

        杨元赞平静道:“太平令扬言平定北凉后,原本只分四等的北莽子民,会多出凉人这第五等,那么当下垫底的第四等羌戎各部就终于‘高人一等’了。”

        种檀虽然知晓此事,但仍是一脸匪夷所思,问道:“这真的也行?这就能让人视死如归了?”

        杨元赞轻声道:“中原多谋士,惊才绝艳,不与他们倾力辅佐的谋主对敌,有着咱们无法想象的风采。不说那位离阳京城姓元的帝师,不说远在南疆的纳兰右慈,只说已经死了的听潮阁李义山,十多万流民是如何出现的,又是如何心悦诚服归顺北凉的?葫芦口戍堡是如何起来的,又是怎么拼死抵御咱们大军的?北凉的牧场、粮草、兵饷,是如何辗转腾挪,硬是帮北凉支撑起以一地战一国的?”

        种檀点了点头,沉声道:“好在我们一样有太平令!”

        杨元赞突然压低声音道:“等觉得什么时候可以破城了,你带足精锐,亲自上阵登城。”

        从没有这个念头的种檀正想要拒绝,就听杨元赞以不容拒绝的语气说道:“北莽需要英雄!”

        从中午那一声嘹亮号角声吹响后,卧弓城这堵城墙,就成了一座鬼门关。

        随时随地都在死人,而且死人的速度越来越快。

        已经得到补充再度保持两万整兵力的北莽攻城步卒,一千人与一千人的更换速度也越开越快,哪怕大将种檀已经将那条界线拔高到两百人,一样没能阻滞这种惊人速度。唯一的好消息就是这些攻城士卒在经历过先前两次甚至是三次的攻城经验后,越来越清楚如何躲避泥砖檑,越来越知道如何多留个心眼,注意哪些从角楼阴险激射而至的箭矢,许多第一次攻城时难免两腿发软的北莽士卒,都忘我地扛盾蚁附而上,已经可以完全不去看那些城墙下的尸体,不理会那些将死之人的哀号呻吟。

        最重要的是,在己方持续不断的冲击下,他们可以清晰感受到城头攻势的衰减。

        不断有兵马赶赴卧弓城的正面战场,从最早的五百人换防增补,到兵甲还算鲜亮的三百,再到不足百人带伤,最后到了一声令下三十四人就得跑上楼道的地步。

        在高大城楼居中坐镇的卧弓城主将朱穆赶到城头之前,副将高士庆已经带着两百亲兵在城头第一线厮杀了一个多时辰,若不是白发苍苍却老当益壮的老将那杆铁枪实在强劲无匹,如果不是这位江湖豪杰出身的副将亲兵中有很多身手不俗的高手,城头此时就应该站满北莽蛮子了。而内城墙下,尽是来不及善后的袍泽尸体,胡乱堆积,到后来,卧弓城守卒只能含着泪将他们的尸体丢下去。

        堆积成山。

        朱穆亲自带着三百一直蓄势的精军火速支援高士庆,将那一百多已经跳入城墙近身肉搏的蛮子斩杀殆尽。朱穆双手凉刀,滚刀气势如虹,被他一刀拦腰斩断的北莽蛮子就多达八人,但是就算亲兵援军将大多数攀附有十几名敌军的云梯推回地面,仍是阻止不了杀红了眼的北莽蛮子陆续登城。朱穆看着有“美髯公”称号的高士庆胡须被血水浸染打结得就跟一条条冰棍似的,一刀将一名百夫长模样的北莽蛮子劈掉脑袋,一脚踹中那无头尸体,顺势将一名才登城扬起战刀的蛮子给撞飞下城,大声讥笑道:“高老儿,怎的如此不中用,不是要老子快天黑的时候再来帮你捡回那条枪吗?这离着天黑可还有一个多时辰啊!”

        浑身浴血的高士庆默不作声,一枪捅死一名蛮子,铁枪一记横扫,又把一个从城头高高跃下的蛮子横扫出去。

        半个时辰后,城内唯一的骑军,是那人人双骑的幽州一等骑军。根本没有机会出城冲锋的这四百人,也开始登城。

        登城前,相依为命多年的战马,都被他们杀死。

        不愿亲手杀死自己的坐骑,只好换马,默然抽刀出枪。

        黄昏中,残阳如血。

        主将朱穆和副将高士庆背靠背,身上甲胄破碎不堪的朱穆急促喘气,胸口被一刀重创,视线模糊起来。他狠狠摇了摇脑袋,艰难问道:“高老头,我朱穆是家里那群不争气的败家子都逃出了幽州,去了江南。这几个月被一大帮老家伙白眼得厉害,看我就快跟看北莽蛮子差不多了,我这才愿意死在卧弓城,算是对大将军和燕文鸾都有了个交代。那你图什么,当时你也不骂过我来着?怎么还主动要跟那李千富的侄子换了位置,你真是活腻歪了?”

        高士庆伸手从腰部拔出一根破甲却未曾入骨的羽箭,吐出一口血水:“我一家老小都留在幽州,也没你儿子孙子那么贪钱,活得心安理得,以后就算死,也死得清清白白。高士庆这辈子不欠人什么,永徽二年,在北莽橘子州你救过我高士庆一命,这次来陪你,就当两清了!到了地底下,别跟我称兄道弟,见着了大将军,我高士庆丢不起那脸!”

        卧弓城的城头上,充斥着“杀光北凉贱种”的喊声。

        当一支战力远比先前攻城北莽步卒更加骁勇的人马登上城头后,朱穆先被人砍断双手,再被砍掉头颅。

        高士庆背靠着城墙,身前被五六根铁枪刺入,老将持枪而亡。

        夜幕中。

        先锋大将的一名亲兵站在高高城头上,吹响战场上最后一声号角。

        不分敌我,卧弓城内外,有将近两万死人注定听不见这声响了。

        为北莽幽州战线立下头功的种檀缓缓闭上眼睛。

        好像听见了,风过卧弓城。

        如泣如诉。

        如果不是从北凉都护府传递来一封措辞严厉的六百里加急驿信,那么北凉步军统领燕文鸾此时就不是站在霞光城的城头上,而是站在鸾鹤城那里了。所以当卧弓城被北莽先锋大军一日攻破的消息传回时,那群幽州军政大佬都感到阵阵后怕,若是燕大将军出了差池,那葫芦口还守个屁啊。要知道在两三年前,幽州军界都是在桌面上说一句“北凉有没有世子殿下没啥两样,但幽州有没有燕将军是有天壤之别”的,当然,时至今日绝对没谁敢说这种混账言语了。

        燕文鸾和陈云垂两位幽州定海神针并肩走到一张昵称“九牛老哥”的床弩附近。北凉大弩中,“九牛”“二虎”双弩在各大城中都有大量配置。燕文鸾掂量着那支与标枪无异的巨大箭矢,脸色平静。身后众人的心思可就跟那支巨箭差不多,绝对不轻。

        在既定策略中,在北莽大军仅遣十五万大军南下葫芦口的前提下,卧弓城都要死守不住,但是哪怕北莽投入幽州的东线兵力比预期多了一倍,可卧弓城一天都没能守住,这就很让人吃惊了。亲自负责葫芦口三城具体军务的何仲忽,这位老将军能骂几句朱穆和高士庆出气,其他人可没这胆量,事实上也不忍心,毕竟卧弓城六千人都已战死,死者为大,再者那些人何曾给幽州军丢脸了?!

        皇甫枰神情复杂道:“北莽步军中拥有大量精制弓弩不说,还有整整六百座投石车,先以两万人马轮番攻城,在战损严重的形势下,仍是被主将种檀下令为每一名千夫长补齐千人,一直战至攻破卧弓城为止。”

        何仲忽冷笑道:“这是北莽蛮子在拿卧弓城练兵呢。用屁股想都知道这帮崽子攻破卧弓后,保证会拆掉半座城,到时候攻打鸾鹤,投石车可就不仅仅是两轮投掷了。”

        燕文鸾平静问道:“鸾鹤城内的八百骑都调回了吧?”

        皇甫枰点头道:“已经在赶回霞光城途中了。谁都没料到北莽蛮子攻城力度会那么大,根本就没有给卧弓城骑军出城骚扰的机会。如果那种檀没那么一根筋,北莽步卒起码要多死个两三千人。”

        何仲忽一拳砸在城墙上,无比心疼道:“都是我幽州好儿郎啊!”

        燕文鸾轻轻放回那根箭矢。霞光城主将谢澄舒偷偷咽了咽口水,壮起胆子说道:“大将军,由于我们把卧弓、鸾鹤两城的流州士卒都迁出,鸾鹤城那边出现了骚动……”

        这个敏感话题一被挑起,连同何仲忽和皇甫枰在内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看向燕文鸾。

        燕文鸾脸色如常,淡然道:“骚动?是不是说得轻巧了?怎么,你谢澄舒跟鸾鹤城的杨骠是亲家,就帮着他打马虎眼?如果我没有记错,那个用兵变来要挟主将的鸾鹤城虎扑营,可是幽州为数不多的老字营之一,先后两任校尉统领,分别是钟洪武和刘元季两个老家伙的心腹爱将。当时钟洪武丢了官,咱们那位校尉大人就卸甲辞官以表忠心。这也就算了,反正钟洪武带出来的将兵大多是那么个德行,可给刘老儿当过亲兵的荀淑,照理说不该这么胆大包天才对。说吧,在场诸位大人,还有多少人是对我将流州卒撤出前线战场心怀不满的。”

        城头上人人大气都不敢喘,尤其是霞光主将谢澄舒和两位副将,已经扑通跪下,连场面上那些请罪的言语都不敢说一个字。

        何仲忽赶紧打圆场,一脸无奈道:“瞧你这话说的,都摆出这副吃人的架子了,谁还敢跟你掏心掏肺说实话。”

        燕文鸾没有说话。

        何仲忽叹了口气,对霞光城三位将领笑了笑,和颜悦色说道:“都起来吧。大将军说了多少次了,男儿膝盖不是用来给人下跪的。你们三人中有两个可都是去过清凉山面对面见过大将军的,哪次不是让你抱拳行礼就行了?”

        燕文鸾突然说道:“虎扑营去掉营名。”

        此言一出,就算是何仲忽都脸色剧变,更别提还跪着的谢澄舒三人了。

        北凉老字营要是打了败仗,甚至是打了胜仗但是战果大小输给其他老字营,那都跟挨了刀子一样难受。至于去掉营名?那比杀了他们还难受!在北凉,一个老字营就算把人马都战死,死得一个不剩,仍然可以保留营名。事实上所有老字营最喜欢相互攀比,历年战事累加,先是比拼谁杀敌最多,比拼谁战力更胜一筹,到最后,连满营死绝的次数都能拿出来比,而且在最后这一项比试中胜出的,很能让人心服口服。像那跟莲子营、鹧鸪营和大马营同为最老资历战营的先登营,就凭借此事夺魁,这么多年一向以第一老字营自称,就算是个小卒子,路上见着别营的都尉甚至是校尉那可都是鼻孔朝天的,因此导致北凉边军中有个外人无法理解的古怪现象:经常会有“这辈子的校尉,下辈子的将军”,意思是说那些老字营的一把手宁愿一辈子当个校尉,也不乐意去当什么官位品秩更高的将军,要当将军就放在下辈子好了。

        虎扑营去名,这就意味着世上再无虎扑营了,等于营中所有战死的和因伤才退出的前辈们,所有的心血都将付诸东流。

        尤其是那些战死在他乡的老字营先烈,在北凉边军眼中就会成为生生世世不得安息的孤魂野鬼。

        燕文鸾歪头轻轻吐了口唾沫在地上,依旧是不温不火的语气:“什么狗屁玩意儿,比凉州那些骑军老字营,差了十条街。”

        老将军就这么径直离开霞光城。

        皇甫枰脸色古怪,但是他暂时不能离开霞光城,只是默默将这位步军统帅送行到城外,然后赶回城头。果然没有谁离开,完全是纹丝不动,谢澄舒三人依旧低头跪着,一向好脾气也好说话的何仲忽脸色阴沉得可怕。既是霞光城副将同时也是另外一支老字营统领的卢忠徽,这个身上疤痕比他儿子年岁还要多的中年武将,竟然在那里像个委屈的孩子在哽咽抽泣。卢忠徽的挡骑营,正是燕文鸾一手打造的老字营。当年西蜀境内道路崎岖,不宜徐家铁骑驰骋,早在西垒壁之役中就大放光彩的挡骑营更是战功显赫,号称一步当一骑,连千骑开蜀的先锋大将褚禄山都不吝赞誉为“何止是一步当一骑,千步犹可挡千骑”,故有挡骑营的称号!

        燕文鸾说了个“狗屁玩意儿”,可不是说什么站着说话不腰疼的风凉话,而是一巴掌狠狠打在他北凉步军统帅自己的老脸上啊。

        何仲忽双手扶在城墙上,背对众人,轻声道:“卧弓城没了,他能不伤心?整个北凉,老燕不心疼葫芦口谁能更心疼?不但是葫芦口,所有幽州步军,都是他亲手带出来的,他就真愿意让咱们幽州军先死流州卒后死了?不可能的啊。现在幽州边境上的万余流州士卒,还有凉州的,更包括流州本地的,以及那些在陵州扎根的,可都看着咱们葫芦口呢。”

        何仲忽深呼吸一口气,厉声道:“传令给鸾鹤城,虎扑营去营名!包括校尉荀淑在内一干都尉标长伍长,准许他们全部以戴罪之身参加守城战!他们要是觉得这次炸营哗变都不够解气了,行,有本事就去宰了鸾鹤主将杨骠!大不了到时候我何仲忽亲自带兵去平叛!”

        谢澄舒咬紧牙关,说道:“末将恳求大将军准许虎扑营将士戴罪立功,给他们一个重新拿回老字营营名的机会!”

        何仲忽猛然转身,一脚把这名霞光城主将踹得倒飞出去:“在这种关键时刻,鸾鹤城闹这么大,你以为就只有燕文鸾大动肝火?你们以为那封六百里加急上头就只说了让咱们燕大将军不要亲身涉险?都护府褚禄山,我们的都护大人已经明说了,‘如果幽州将士不服管束,凉州战事虽紧,却也抽得出几名得力骁将代为守城’。你听听,褚禄山都想要让你那位亲家滚出鸾鹤城了!我何仲忽答应了有个屁用?!”

        步军大统领已经走了,副帅何仲忽虽然没有立即离开霞光城,但也气得脸色铁青快步走下城头。

        跟在何仲忽身后的皇甫枰问道:“会不会过犹不及?”

        何仲忽大手一挥,重重撂下一句:“咱们幽州军没那么娇气!”

        皇甫枰继续问道:“那么那些当时在鸾鹤城跟着虎扑营起哄,借机想要出城的两百多普通士卒,如何处置?”

        何仲忽冷声道:“这有什么好问的,当然是按军法处置,斩立决!”

        皇甫枰望着那个背影,仍是追问道:“何将军,我问的是他们的幽州家属,如何处置?”

        何仲忽脚步一顿。

        长久的沉默。

        皇甫枰轻声道:“两百多人,本将会以全部战死而论,若是日后清凉山和都护府问起,由我负责。”

        何仲忽转过身:“皇甫枰,你图什么?”

        皇甫枰笑而不言。

        何仲忽眯起眼,缓缓道:“皇甫枰,说实话我可是很不喜欢你这个幽州将军,就算你这次卖了这个人情,我还是讨厌得很。你这种聪明人,见多了。”

        皇甫枰坦然微笑道:“我要是真聪明,难道不该是只做事不说话吗?”

        何仲忽笑了笑,转身离去,轻轻感慨道:“要是大将军还在世,就算没来霞光城,也该在都护府那边露面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别说人了,咱们北凉王的影子都见不着。”

        皇甫枰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开口说话。

        半日后,鸾鹤城内,一座校武场上,大门紧闭。

        只剩下清一色的一营将士。

        两千七百二十六人。

        都到了。

        老字营最重“老”规矩,往往是创建营号时多少人,那么以后就应该是多少人,除了极少数建营时人马实在太少的老字营,绝大多数都是这么个雷打不动的人数。

        北凉军中,除了大将军徐骁的徐字大旗,就只有一种兵马可以竖起徐字旗以外的旗帜。当年官至北凉都护的陈芝豹立不起陈字旗,如今的骑军大统领袁左宗也竖不起袁字旗,但是莲子营可以,大马营可以,鹧鸪营,以及今天早上还可以有“虎扑”两字营旗在风中猎猎作响的这支老营,也可以。但是从现在起,他们跟北凉普通边军一样,不可以。

        霞光城副将和挡骑营校尉卢忠徽,亲自带了一条军令和一句话给鸾鹤城和虎扑营。

        他以副将身份将军令带给鸾鹤城主将杨骠,军令是虎扑营去名。

        他再以挡骑营校尉的身份来到虎扑营营地,没有入营,在门口对那个满脸泪水的荀淑说了一句话:“先请你们全营战死,等见着了底下的前辈们,再去跪着吧。”

        校武场上。

        荀淑面无表情地站在最前方,身边是旧虎扑营二十三名都尉和四十七名副尉,其中不少人还在那里抬起手臂遮住脸庞。

        荀淑沉声道:“是我荀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所有在虎扑营战死的前辈!”

        荀淑用拳头一擂胸口:“我不理解燕大将军的军令,第一条不懂,第二条更不服气!打心底里不服气!”

        荀淑狠狠揉了一把脸,惨然笑道:“可是不服气没用啊。难道我们虎扑营还真去兵变,真像何大将军说的那样在鸾鹤城叛乱?”

        荀淑望着那些脸孔,沉声道:“你们有没有这个念头,老子管不着,但谁真敢这么做,我第一个砍死他!有的,出来跟我单挑?先做了校尉再说!”

        荀淑突然哈哈笑道:“就你们这群兔崽子,老子一只手就能撂倒一群!”

        人群中,突然有人高声喊道:“校尉,我要是明儿多杀几个北莽蛮子,能不能让燕大将军把虎扑营称号还给咱们?”

        荀淑没有欺骗这些兄弟,摇了摇头。

        荀淑突然对校武场外吼道:“杨骠,带着你的人马赶紧滚蛋,老子是幽州虎扑营的老卒,不是叛军!到了明天,如果我和兄弟杀的人没有你们七千人多,我荀淑下辈子投胎做你儿子!”

        听着校武场内的滔天骂声,鸾鹤城主将杨骠摸了摸耳朵,对身边两位副将苦笑道:“可以放心了,咱们走吧。”

        不过离开前,杨骠扯开嗓子大声回了一句:“姓荀的,记住啊!要是以后几天杀人没我们多,记得给杨骠当乖儿子!”

        他娘的,校武场都传出整齐一致的拔刀声响了,杨骠赶紧带人一溜烟离开。

        此时,洪敬岩的柔然铁骑一如之前,即将先行到达幽州城外,却注定不参与攻城。

        这当然也意味着武备更胜卧弓城的鸾鹤城,马上就要迎来一场死战。

        整整屯兵五十万的北莽中线,在那顶帅帐中,一个胖子绕着北凉沙盘走了一圈又一圈。

        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位南院大王到底在自言自语个什么。

        董胖子走到了沙盘上“西域”附近,停了一下,绕到“蓟州”那边,又停了一下。

        在看到“北凉”“西蜀”之间的地带,也停了一下。

        他最后走到桌子中央,双手扶住桌面,轻声道:“葫芦口卧弓城一日被破,现在整个中原肯定都在骂你们北凉是坨狗屎,骂你们徐家铁骑是吹出来的雄甲天下……”

        董卓习惯性上下牙齿敲了敲:“我知道你肯定没有躲在清凉山。你有三个选择:打通了流州以西,去跟西域烂陀山上那些和尚打交道。或者去西蜀边境,低声下气跟陈芝豹约来一场面对面的交易,替北凉做笔割肉的买卖。再要么就是去蓟北的横水、银鹞,帮幽州收拾离阳新君送给你的烂摊子。”

        这个胖子自顾自压低声音在那儿叨叨不休:“去西蜀,我可管不着,去蓟州的话,那两万因为卫敬塘没讨着半点便宜的末流骑军,肯定不够看嘛……万一是去了西域,就真让人头疼了,难道我还能专门为你安排一位持节令或者是大将军,亲自带着几万大军在那边守株待兔?我乐意,别人也不乐意啊……”

        董卓又开始绕着桌子转悠。

        “要不然抛一枚铜钱,猜有字没字?

        “这哪行啊,军国大事岂能儿戏!

        “就是就是,董卓啊,你今儿可是南院大王了,做事情,得慎重哪。

        “嗯!有道理!咦?你们还傻愣着干啥?赶紧的,给老子拿枚铜钱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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