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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介石“复职”与李宗仁抗争

        蒋介石退守台湾后,急于恢复“总统”职位,从幕后走到幕前。但是,“代总统”还在美国就医,并无交出权力之意。于是,蒋李之间再次展开了一场斗争。

        1950年1月20日,台湾“监察院”致电李宗仁,催其回台,语多指责,实际上是对李宗仁意向的一次“火力侦察”。同月29日,李宗仁以“代总统”名义,复电台湾“监察院”,声称病体尚须休养,不能立即返台。2月2日,再复一电,声称“赴美就医未废政务,接洽美援,仍可遥领国是”。2月4日,台湾《中央日报》、《扫荡报》、《中华日报》等同时发表社论,向李开火,要求“蒋总裁”复出,“绾领国事,统率三军”。其间,居正曾托女儿带给李宗仁一函。2月6日,李宗仁复函居正,函称:

        病中承令爱惠临,并携来手教,欣慰无似。自弟出国疗治胃疾,不意转瞬间,西南半壁竟遭赤匪席卷,举世震骇,群情悲愤。今国军孤悬台琼,既无饷械,复乏外援。闻美国政府对我总裁成见极深,曾一再声明,不以军事援助台湾,今更公开嘲骂。在此情形下,吾党负责同志应警惕国家之危亡,不再感情用事,权衡利害,改弦更张,以挽回既失之民心,俾友邦对我增加信心,乐于相助。倘仍固步自封,一意孤行,逆料美国民主党主政期间,有效援助决无希望,则反攻大陆,扫荡赤氛,更为空谈,即希冀固守台琼,势亦难持久。言念及此,不寒而栗。凡有血气,爱党忧国之士,谅有同感。

        日前接监察院电,对弟似有误会,颇为惋惜。察其言外之音,别有作用,醉翁之意,路人可知。本党廿余年来政治暗潮中,此种现象履见不鲜,固不足怪。际兹国脉如缕,民不聊生,且政情复杂,积弊已深,虽思革新,与民更始,无奈障碍横生,阻力重重。名为元首,实等傀儡,尸位素餐,如坐针毡,有何留恋权位之足云!每感蝼蚁无能,难胜重任,早拟引退以谢国人;无如再四思维,弟若下野,依法由行政院长代行职权,为时仅限三月,今既无法召开国大,选举总统,则代理如逾三月法定期间,即为违宪。或日可敦请蒋公复职。殊不知弟所代者为总统职权,而非蒋公本人,国家名器,何能私相授受!譬如宣统逊位后贸然复辟,国人群起声讨之。专制帝皇,尚不能视国家为私产;蒋公首倡制宪,安可自负毁宪之责!弟何忍为个人安逸计,而陷本党于创法始而毁法终。少数同志倡斯说者,不仅毫无宪法常识,抑且故意歪曲理论,以乱视听,实属荒谬,贻害至深。国事败坏至此,诚非偶然也。先生明达,未卜以为然否?

        弟创口虽已平复,惟元气大伤,尚须休养一个时期。现正与美国朝野接洽反共复国计划。盖美国虽对我政府现状、措施表示不满,然在其反苏政策下,并未放弃中国。事在人为,宜群策群力以图之。国家前途,尚大有可为也。

        纸短情长,笔难尽意。敬祈不遗在远,时赐教言,以匡不逮。专此顺叩勋安!

        12日,台湾“监察院”指责李宗仁滞留美国,遥控台湾政局,决议提请“国民大会”弹劾。13日,国民党中央非常委员会委员联名致电李宗仁,促其返台。次日,李宗仁复电,以医嘱不能远行为理由拒绝。15日,李宗仁的私人代表甘介侯到华盛顿会见“驻美大使”顾维钧,声称:李宗仁对来自台湾的攻击十分恼火。如果蒋停止诽谤,李就回台,商讨如何把权力交给他;如果蒋继续和李捣乱,李自有回击的武器。

        18日,李宗仁托孔祥熙转告蒋介石,最好以和解方式安排交回“总统”职位,否则他就不客气,公开反对蒋复职。21日,国民党中央非常委员会致电李宗仁,限其三日内返台,否则放弃“代总统”职务,如不照办,则由蒋介石复行“总统”职务。同日,李宗仁再电台北“总统府”秘书长邱昌渭,声称“个人地位无所留恋,惟必须采取合理合法途径,以免违宪之咎。国事至此,安可再生枝节,自暴弱点,以快敌人”。电称:

        希兄与各方接洽,从速寻求于宪法上说得过去之方法,仁自可采纳。若图利用宣传,肆意攻击,则仁当依据宪法,公告中外,于国家,于私谊,将两蒙其害。

        23日,国民党中央非常委员会决议,请蒋介石复职。于是,李宗仁就决定摊牌了。28日,李宗仁写了一封公开信给蒋介石。哥伦比亚大学珍本和手稿图书馆保存着该信的英文本,现据英文本回译于下:

        我很遗憾,不得不告诉您一项消息:自我来美就医以来,您周围的那些不负责任的人就阴谋篡夺宪法赋予总统的权力。无论根据宪法原则,或是根据人情,我都不能相信这些不断来自不同渠道的报告。

        我的健康恢复期已满,正在准备回国,出乎意料地从文件中得知,您宣布将于3月1日恢复总统职位。

        您应该记得,您于1949年1月21日引退后,我即根据宪法规定,接管总统职务。所“代”者为总统职权,并非阁下个人。更进一步说,您自引退后,已经成为一个普通公民,和总统职权没有任何关系。不经过国民大会选举,您没有合法的理由再次成为中国的总统。同样,除非国民大会决定,授予我的权力也不能由任何个人或任何政府机构以合法理由废除。

        您的高压的、独裁的行为不能被宪法证明为正确,也不会为人民所赞同。在历史的关键时刻,您的巨大的错误将极大地影响我国的命运。袁世凯的下场将是您的殷鉴。

        为了保护历经许多困难而制订的宪法,我代表全体中国人民严重警告您,不要甘冒海外民主世界之大不韪。

        又,依据中国宪法,如果现职人员必须辞去——在这样的情况下,我没有任何意见——法律没有规定,引退的蒋介石总统可以复职,但是却规定由行政院长执行总统职权三个月,在此期间,召集国民大会,选举新总统。

        我极不愿意叙述下列情况:自我来美就医以来,蒋介石将军及其亲密的追随者,如著名的CC系利用我缺席的机会,阴谋篡夺我的政治权力。我一时不在国内成了CC系无理攻击的借口。然而,没有一部宪法规定可以反对一时缺席的国家元首。威尔逊总统有几个月不在美国,逗留在战后的欧洲。最近,菲律宾总统也像我一样来美就医。

        不仅如此,我们是内阁制政府,总统只有有限的权力和责任。在总统缺席期间,政府和立法院、行政院可以很好地发挥作用。

        通向民主的道路没有播撒玫瑰花。在中国,为民主而斗争的40年来,我们为引进宪法进行了两次艰难的努力:一次,被想当皇帝的袁世凯破坏了;另一次,就是现在,将要被想成为独裁者的蒋介石所破坏。

        上周五,休养期已满,我准备回国。于是,选择了这个时候来进行这一狡诈的冒险行动。

        只有真正的民主思想才能有效地和正在扩展的共产主义潮流斗争。在我们和共产主义斗争的时候,这一对民主制度的完全背叛将引起深深的痛惜。作为中国的合法的国家元首,我有责任领导我国人民保卫我们的宪法。

        3月1日,蒋介石在台湾发表文告,宣布复职。同日下午,李宗仁在纽约举行记者招待会,发表了一项声明(原文为英文):

        在中国为成为民主国家而斗争的时刻,传来了一项不幸的、令人震惊的消息——台湾方面公告,蒋介石将军已经宣布“恢复”中国总统职位。

        人们记得,1949年1月,蒋介石将军辞去总统职位,成为普通公民。他在引退后的两个公开声明中宣布,五年中,他将不使自己卷入政治,也许将避开下届总统选举(中国宪法规定总统任期6年)。为什么在这样一个时刻,他认为适宜于使自己不经过选举就成为总统,这是令人惊奇的。

        这是荒谬的,超出想象的,一个普通公民能宣布自己成为国家总统。这样,蒋介石将军就向世界暴露了一个可悲的事实,作为独裁者,他能将国家视为自己的私产,可以根据兴致抛弃或者捡起。

        蒋介石将军引退时,我依照为人民所接受的中国新宪法的规定,被迫继承这一空缺。在美国,有过非常类似的情况,副总统杜鲁门继承了罗斯福的空缺,直到下届选举。

        在中文里,“代”的意思是指,我的任职时间为从上届选举到下届选举,它永远不能被解释为,代替即将离职的已不再做任何事情的前任总统。

        在民主的历史上,蒋介石的复职是最严重的违法行为,他为了自己的目的,在他的声明里有意曲解了中国宪法第49款。

        当晚,李宗仁收到蒋介石的电报,蒋要李以“副总统”的身份做他的专使,在友邦争取外援。1949年5月,李宗仁曾要求蒋介石出国争取外援,企图将他逐出中国的政治生活;曾几何时,现在轮到蒋介石报一箭之仇了。

        还在当年1月下旬,台湾方面就得悉杜鲁门和国务卿艾奇逊准备邀请李宗仁到华盛顿商谈中国事务,非常紧张。当月31日,“外交部”部长叶公超致电“驻美大使”顾维钧,要他“密探实情及美方意向” 。2月下旬,李宗仁派甘介侯赴华府拜会艾奇逊,接洽会见时间。同月末,杜鲁门决定在3月2日邀请李宗仁到白宫便餐,艾奇逊、顾维钧、甘介侯作陪,台湾方面更为紧张。3月1日,台湾“外交部”打给顾维钧一通“最速”电,电称:“蒋总统已于今晨十时视事,2日白宫宴会,李代总统仅能接受副总统待遇,希遵办并电复。” 3月2日,再电顾维钧,指示说:“李副总统如系以副总统身份赴白宫宴会,自应陪往;如竟以代总统身份前往,应不陪往。” 当日上午,在记者招待会上,有人问杜鲁门,将按什么身份接待李宗仁,杜鲁门答:“作为中国的代总统。”记者又问,他是否知道蒋介石已经复职时,杜鲁门答,他一直没有同蒋直接联系。在下午的宴会上,杜鲁门称李为“总统”,连“代”字也没有用。宴会结束后,出现了一个饶有意味的细节。杜鲁门带着李宗仁到小客厅谈话,顾维钧本欲跟进,却被艾奇逊拉住。艾一面表示要和顾在大客厅谈话,一面将甘介侯推进小客厅,让他充当杜、李之间的翻译 。这一切,使李宗仁、甘介侯风光之至。

        蒋介石非常关心白宫招待李宗仁的情况,特别是杜鲁门如何称呼李宗仁,是否称他为“代总统”等等,当晚就指令叶公超向顾维钧了解。顾维钧据实作了报告并作了分析。他致电王世杰说:

        今日白宫午餐招待,国务院曾先告我,纯系交际,并非正式,故并无招待代理元首之特别表示,一切谈话未及我内部政治问题,故尚称融洽。惟今后美方态度仍宜注意。

        顾维钧毕竟是个老外交,他不认为美方的表现有什么特别异常的地方。李宗仁心里明白,但故弄玄虚。次日,李宗仁致电邱昌渭、居正、于右任、阎锡山、何应钦、张群、王宠惠、陈诚等人称:

        仁昨到华府。事前顾大使已奉台方令通知国务院,仁仅以副总统名义代表蒋先生往聘,但杜总统向记者宣称,仍以代总统地位对仁。招待午宴席间,与杜总统及国务卿、国防部长畅谈甚欢,举杯互祝,三人均称仁为大总统。餐后,杜单独与仁谈话,不令顾参加。内容未便于函电中奉告。

        当时,蒋介石已在台湾掌握实权,而李宗仁孤身在美,杜鲁门是不会真正支持一个光杆司令的。在和李宗仁单独谈话时,杜鲁门说:一切都了解,来日方长,务必暂时忍耐。杜并劝李,和他保持接触。 显然,这是杜鲁门在承认蒋介石之前对李宗仁作精神上的安抚。这些,李宗仁自然未便“奉告”。果然,3月2日下午晚些时候,白宫新闻发布官声明说:国务院收到了蒋介石复职的正式通知,美国承认蒋是“中国政府”的“首脑”。又称:杜鲁门无意决定“谁是中国总统这一重要的外交问题”云云。

        附记:本文所引李宗仁致居正函及致邱昌渭、居正等电报,均系美国国会图书馆居蜜博士赐赠,谨此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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