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休·珀森第一次访问瑞士到第二次访问瑞士的十年间,他以各种单调沉闷的方式谋生。没有特殊天赋或雄心壮志的优秀青年,命运大多如此,他们习惯于只应用自己智力的一小部分,不是从事乏味的工作就是行骗。他们的另一大部分智力用来做什么,他们的真正爱好和感情以何种方式隐匿在何处,严格地说,这些算不上是一个谜——如今根本不存在任何谜团——但是会引出各种解释和启示,太可悲、太可怕,令人难以面对。唯有专家才应该去探索心灵的奥秘,这是专家们的事。
他本来能做八位数的乘法心算,可是在二十五岁时因病毒感染住院,经历了几个智力减损的灰色夜晚之后,丧失了这一能力。他在一份大学杂志上发表过一首诗,长而杂,开头颇有气势:
他给伦敦的《泰晤士报》写过一封信,几年后被编入文集《致编辑先生》,其中有一段写道:
阿那克里翁八十五岁时被“酒的残骸”噎死(另一位爱奥尼亚人如是说),一位吉卜赛人对棋手阿尔约克欣预言,他将会在西班牙被一头死公牛所杀。
大学毕业后,他充当臭名昭著的骗子、已故象征主义者阿特曼的秘书兼匿名合伙人,达七年之久,对于类似下面这样的脚注应负完全责任:
巨石纪念物(与“斯洛文尼亚牛奶”、“产奶的”、“乳汁”这些字有关系)显然是伟大母亲的象征,正如竖石纪念物“我的先生”显然是男性一样
另有一段时间,他做的是文具生意。他推销过的一支自来水笔还刻有他的名字:珀森笔。可是他的最大成就也就到此为止了。
二十九岁时他依然懒散,加盟一家大出版公司,各种活都干过——研究助理、副编辑、文字编辑、校对员,要物色作者,要拍作者的马屁。他像个郁郁寡欢的奴隶,为弗兰卡德太太服务,那是一个华而不实、自命不凡的女人,脸色红润,章鱼眼;她的大部头浪漫故事《单身汉》被接受出版,条件是必须进行大幅度修改,无情删节,部分重写。重写的片段,这里几页,那里几页,意在填补大量删节之后保留下来的章节之间血淋淋的空白。这一任务曾经交由休的一位同事执行;她是个梳马尾辫的漂亮姑娘,做完这件事便离开了公司。作为小说家,她的天分比弗兰卡德太太还差。于是这件擦屁股的倒霉差事便落在了休身上,他不仅要修补她留下的各种毛病,而且还要解决她没有处理的问题。他多次到弗兰卡德太太迷人的郊区住宅跟她一起享用茶点;住宅里的装饰品几乎全是她已故丈夫的油画。他们谈话的地点,早春在客厅里,夏季在餐室里,秋季在书房里,可以欣赏类似新英格兰的全部美景,冬天则在寝室里。休未曾在她的寝室里流连,因为他有一种怪异的感觉,弗兰卡德太太正在策划在弗兰卡德先生画的淡紫色雪花底下遭受强奸。她和许多丧失活力但风韵犹存的女艺术家一样,似乎浑然不觉,失去魅力的女性,即使洒了科隆香水,其气味可能吓跑神经质男性。当“我们的”书终于出版后,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由于《单身汉》在商业上取得成功,他又摊上了一项更加刺激的任务。有个“R先生”,英文写作能力比口语好得多。与纸张接触后,他的英文变得很美观、富丽,看上去风头十足,使得在他移居的国家,比较不那么苛刻的评论家们称他为文体大师。在办公室里,他被称为“R先生”(他的德文名字颇长,分为两部分,中间有一个高贵的语助词,其意介于城堡与险崖之间)。
R先生是个易怒、不讨人喜欢的粗鲁记者。休越洋与他打交道时——R先生大部分时间住在瑞士或法国——缺乏在与弗兰卡德太太打交道时(那真是一段苦难的经历)所具有的诚挚热情。但是,尽管R先生可能不是一流的大师,但至少是一个真正的艺术家,他在自己熟悉的领域内,运用自己的武器,为争取使用与独特的思想相对应的非正统标点法这样的权利而斗争。他的一部早期作品,在我们这位乐于助人的珀森的帮助下,毫不费力地出版了平装本。但是R承诺当年春末交稿的一部新小说,却让珀森苦等了很长时间。春天过去了,没有任何音讯——休只好飞往瑞士,与这位懈怠的作者当面晤谈。这是他四次欧洲之旅的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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