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绪一样的风柔凉地漫过肩头,4000米的青藏高原上,阳光瀑轰然凌空倾泻,灼热而灿烂地砸在金葵花仰望的脸庞。巴颜喀拉山峰积万年沉寂冰雪,它们泛着白亮的冷寒,阳光逼射处,风化的山峰顶着圣洁的光芒。大地上铺满灰白的沙砾,以及从沙砾钻出的青草,那些意念般的飞蝶,随风飘舞,像生命的叶子,或是神山的诗句。时间里弥漫橙色的芬芳,七月高原是骚动的季节,斑头雁和黑颈鹤驮来清澈的宁静;藏羚羊、野牦牛、白唇鹿、梅花鹿、棕熊和黄羊各自悠游或奔走;紫色的高山紫苑、黄色的垂头菊、粉色的马先蒿、矜持的点地梅、豪放的报春花、精灵的紫云英,一簇簇地开放在禾本科、莎草科、豆科草类和金露梅、红柳的灌木丛中。隐约的清丽,被水光镀亮。
我俯下身,手抚黄河源旷世长风刻写的苍凉,在巴颜喀拉山北麓的约西宗列盆地上,卡日曲,有五个清泉;约古宗列曲,有一个清泉。两线细水淙淙涌出黄河细宛初流,丁丁冬冬金属质地的流响从各姿各雅峰和雅拉达泽峰下升起。天蓝如海,云朵静谧洁白,雄鹰的翅膀切割太阳的金牧草,凝滞或永逝的歌谣,时光被无限拉长,如爱恋的誓言,它响彻心灵,高原空谷,盆地上的河床,浅水漫溢第四纪的沙砾沉积,那些冰川的足迹。草滩上的草,如史诗飞越千年的大地苍茫。有一些梦,站立黄河源神秘的遥想,有一些紫花和短花针茅、藏蒿草、格桑花,藏羚羊、棕熊和野牦牛的风景,穿越亘古荒原,万千沟壑与山峦波迭,清濯的黄河汇聚越来越多的泉流,在东西30公里、南北10公里的约西宗列盆地,那些冰清玉洁的泉,散乱清流无数,又集结千百个状态各异的星宿海,千百个高原湖泊,它们在约西宗列盆地闪烁,映现金子的光泽。尤在月光下,明亮若碧空星群,如二十八星宿分布广袤的太空,元朝招讨使都实奉旨勘察黄河源,便把黄河源定在星宿海,蒙语称“火敦诺尔”,火敦为星星,诺尔为海子,或湖。沱沱河,无数散乱泉流经由星宿海汇集东去,一滩原初的自由主义之水,谷宽水薄,浅滩散布,沙砾横陈,弥散之水积成黄河源初始出发的原状。先贤说:“河上通于天,源出星宿”。还有一个记载:“星宿海形如葫芦,腹东口西,南北汇水汪洋,西北乱泉星列,合为一体,状如石榴迸子。每月既望之夕,天开云净,月上东山,光浮水面,就岸观之,大海汪洋涌出一轮冰镜,亿万千百明泉掩映,又似大珠小珠落玉盘。少焉,风起波回,银丝散涣,炫目惊心,真塞外奇观也。”(《西宁府新志》)
从约古宗列盆地出发,一些细微的足迹穿过扎陵湖,注入鄂陵湖,通天河一路东流,抵达川甘交界与川西北若尔盖唐克草原上的白河相汇,掉头北进拐入神秘而辽阔的玛曲大草原。若尔盖唐克草原乃川西北一片秀丽多姿的草原,草原上有一条白河。故此,这里诞生了一个美丽的传说,流淌在川西北若尔盖唐克草原上的白河是一位身姿绰约闭月羞花的姑娘,她每日迎着东方的太阳梳洗,以月光沐浴,经久地在若尔盖唐克草原上细步徘徊,含情脉脉地等待着心中的王子。生长在青海巴颜喀拉山脚的黄河是一位智勇双全的英俊男儿,他慕名生活在若尔盖唐克的白河姑娘美丽温柔,多情善感,便不远万里奔下高原来迎娶心中的白河公主。经历无数的日月与险途,黄河王子在索克藏寺山下会见了自东南方到此等待的白河公主,是时鲜花盛开,千鸟啼鸣,百兽齐奔,迎接一场草原上的爱情盛事。白河公主与黄河王子一见钟情,难分难舍,遂激情相拥,海誓山盟永不分离,合而为一,朝着黄河的故乡青海开始浪漫的情奔。过了若尔盖草原,黄河两岸地势开阔平缓,河水蜿蜒曲折,将草原切割出无数的河洲与星星点点的小岛。那一片片的绿洲,一个个的河心小岛,草木丛生,水鸟群集,簇簇红柳如水上栖霞,乳雾氤氲,锦鸡、天鹅、野兔、雪豹、白唇鹿、马鹿、梅花鹿、棕熊、水獭、猞猁、林麝在此栖息或奔走两岸,间或有渔舟划过。水中,游弋着懒洋洋的黄河湟鱼,湟鱼是在玛曲可以捕捉到的珍贵美味,也称其为“黄河鱼”。
天下黄河九十九道弯,每一道弯都纪录下黄河的激情倾注。玛曲是黄河第一弯,清澈明亮的黄河环绕阿尼玛卿山携着一个个美丽的传说款款移步,那世俗永不能企及的地方,纤尘不染的境域,惟雪线之上,雄险峻峭的雪峰生长虫草、贝母和水母雪莲。第一弯的黄河,也是一样的九曲回环,两岸崎岖,河水飘逸,清清浅浅的一泓,温婉平静地向前缓慢流淌,在鲜花与绿草之间,天水相接,天水交融,静心可听黄河与白河隐约的窃窃私语,在阳光或月光下的温情漫步。走进玛曲,人便容易迷失在不朽的岁月中。玛曲古称玛柯(藏语:河曲),羌区锡支河流域,占据高原三峰藏族六姓氏之一,以白鹿为图腾的党项羌世代生活在这里。春秋战国的时候,党项羌的后裔已发展成许多个部落,唐朝已设行政机构,玛曲在1955年6月设县启用玛曲,玛曲是藏语“黄河”的音译。绿草连天的草原,山峰或者泽地,青绿而鲜嫩的草,将夏天齐整地铺排,金雕在空中翱翔,花丛中蜂蝶起舞,清风撩过小草的叶尖,被染了淡淡绿汁的阳光,游移在牦牛、羊群、马匹和牧人的白帐篷之间,或者飘移在镜面的黄河上,映现水长河曲中的天云,这时光青嫩多汁。
当我风尘仆仆地闯入玛曲草原,我的心灵已经感觉远离了尘世,清风絮絮叨叨,牦牛沙沙的吃草,旷阔中仿佛听到一支飘过雪域含着花香的圣洁情歌,歌音回荡在湛明的天空,白天鹅羽绒的云朵静默地悬在我的头上:“有一个美丽的地方/人们都把它向往/那里四季长青/那里鸟语花香/那里没有痛苦/那里没有忧伤——她的名字叫香巴拉/传说是神仙居住的地方/哦,香巴拉并不遥远/那就是我们的家乡。”
我站在一个开着金灿灿的金莲花的牧场上,听到一个记者采写的源于玛曲草原的现代爱情故事。1989年,18岁的才智读高中二年级,父亲按照藏族家庭要选一个男孩出家去寺院当喇嘛的传统,让6个男孩中的老三才智去当喇嘛,才智希望读书,渴望去外面的世界,他不愿做喇嘛,便选择了离家出走。才智一路打工一路走,他像一个朝圣者那样从玛曲走到拉萨,来到布达拉宫,他遇到一位印度学者,印度学者将才智带到印度,才智就在异国他乡学习电视节目制作,他很快学会了英语。一天,才智遇上一位来印度旅游的英国女孩凯蒂,她似乎在见到才智的刹那便感到才智就是她心中的白马王子。她与才智交谈,才智向她讲述了自己不愿当喇嘛的出走经历以及那无比美丽的家乡玛曲,让凯蒂听得入迷。回到英国不久,凯蒂无法等待,时过月余她就返身来印度看望才智。她确定了,才智就是上帝送给她的礼物。凯蒂,一位英国著名银行家巴克利银行主席的女儿,她本人毕业于英国名牌大学,在一家杂志社任设计师。凯蒂的父亲得知女儿的爱情,他带着妻子专程去印度会见才智,并将“上帝送给女儿的礼物”带回伦敦。才智和凯蒂结婚了,才智进入英国电视圈,凯蒂根据她和才智的爱情写作出版了《娜玛——一个藏族人的爱情故事》一书,她辞去工作,专门写作玛曲草原的故事。待知道父亲不再要自己去当喇嘛以后,才智带着这一家人飞到玛曲,银行家目睹美丽的玛曲草原,感觉这就是他生命中梦想去到的地方,遂出资在县城以北的草原上建起一座英国风格的别墅,四方形,红色的尖顶,四周玻璃明亮,它与玛曲草原也非常和谐。自此,在每年的七月,梦幻般的夏季,才智和凯蒂从伦敦飞回,在玛曲草原游玩、摄影、读书和写作。一个配得上玛曲草原的爱情故事,它给玛曲草原添了分传奇。我专程去观赏那幢英式别墅时候,它沉浸在落日的余晖里,被镀上金玫瑰的暖色。
玛曲,一个放牧心灵的地方。走在黄昏的草原上,归程的奔马四蹄沾香,散落的帐篷渐次升起炊烟,成群的欧拉羊涌向帐篷前,远处有挤奶的藏女亮起清纯的嗓音唱歌。在这个时候,登上坡顶去看黄河,黄河一忽儿如细银闪亮,一忽儿如熔金成箔,一忽儿是静默的橙红色泽,弯弯曲曲,河水共霞天一色,黄河之水天上来呵。玛曲是香巴拉,也是人类活动历史悠久的地方,它在版图中国的最中心,从新石器时代起人类就在此活动。新石器时代的仰韶人、马家窑人,青铜器时代的齐家人、辛店人、卡约人和寺洼人,他们都在这里狩猎、放牧和耕种。
到公元前400年左右,生息在这一片土地上的先民开始被称之为“羌”和“西羌”。羌的本意为牧羊人,称他们西羌,那是因为这块土地处在中原以西,他们是生活在西方的牧羊人。而“西戎”,则是羌语系中从事农耕生产的部族。“氐”似乎与羌有些差异,这个古代民族选择在森林茂密的崇山峻岭之中生活,他们以农耕和狩猎为生,与外界绝少往来,信仰一种原始宗教——笃笨。他们崇尚黑色,也就被称之为青氐。
羌人部族众多,活动领域宽广,生活在玛曲和周边的有先零羌、烧当羌、钟存羌、鸟吾羌、党项羌、参狼羌等诸多羌部,在历史中坚守或四处迁徙。远古羌人的迁徙路线图,沿渭水东入中原,另外有部族西移康藏(唐牦、发羌),还有进入新疆南部。进入中原的羌部与黄帝部族融合,进入康藏的羌部与康藏蕃族融合。史载羌人对中华原始文化贡献极大,羌人姓氏中的齐、许、申、吕等都与姜姓相关,姜是羌字的转用,周代将与华夏人发生关系的羌人称为姜姓。有以上姓氏的羌部,都是最先进入中原的羌人。在周代,羌人有两次大内迁,分别迁居陕西、山西、河南、山东等地。汉代以后,羌人内迁趋于频繁。在王莽治下,才将汉人迁居羌中,羌汉民族杂处,逐渐融合。隋唐时代,青海湖以东的大部分羌人已与汉人无异,成为汉民族构成的重要部分。据称大禹是羌人,他带领部落治水,从积石山沿河而下。若是这样,姜子牙姜太公也是羌人,他曾垂钓渭水,渭水从陕西东南进入黄河中游,在西岳华山下的潼关与黄河交汇。羌人中的党项羌,写下过辉煌的历史。他们兴盛的时期,以迭部为中心跨越甘青两大地区从事生产和军事活动,到公元7世纪归入唐朝,唐朝诗人王之涣写过著名诗句: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由于在唐朝时受吐蕃的强大军事威胁,时任大唐帝国西戎州都督的党项首领拓跋赤辞要求向内迁徙,唐朝批准了他们这个请求,党项羌于是迁徙灵、庆、银、夏诸州(今陇东和宁夏)。此后,经过唐朝和五代的发展,党项羌部落越来越强大,到北宋时期,他们终于在徙居地建立起了势力强大的西夏王朝。西夏王朝的遗址,贺兰山下的银川城郊,号称东方金字塔的夏王陵陵墓群保持至今,气势恢宏,布局广泛,荒原之上一座座王陵泛着橙黄的光泽,它们是那个消失了的西夏王朝的物理记忆。当代作家张贤亮在此边上辟有一个西部影视城,以出售荒凉著称。这里,仍是黄河之滨,但已经是回族人主要生活的区域,他们创造的花样繁多的小麦面食只有意大利人可以相提并论。
谜一样的玛曲,站在这里,想象世界有多么遥远,世界就有多么遥远。它永远是一个幻境,天荒地远的美丽,地球上生态最优美的纯净部位,极地则少其青葱。百年以前,博学智慧的第三世活佛清晨登上西倾山,遥望黄河自天际而来,蜿蜒回环清亮在鲜花与绿草间,这神秘的仙鹤栖息之地,令活佛的心灵深深地震撼,遂即兴吟出极富哲思的传世名篇《水木格言》,成为藏传佛教的经典。解读玛曲要置身其中,吃糌粑、牦牛肉和蕨麻米饭,喝酥油茶,听草原上的天籁之音,看玛曲的月亮。这些,或许还不够。玛曲的神奇远比想象的要多,宗格尔盆地的石佛洞和宗格尔石林,有奇美的七仙女峰。七仙女峰巍峨、挺拔、峻峭,她们列阵气势恢宏,挺拔有力,粗犷、豪放、刚坚、剽悍亦不失灵秀,充满坚强的张力,塑造玛曲的沉稳、苍莽、凝重之美,从体魄健康、孔武有力和博大情怀中透释含娇抱羞,她们是玛曲的仙女,一方雌性的神。万玛沟,巍峨横亘草原的西倾山突然断裂,形成一个巨大的峡谷,它的南部连接延绵广阔的大草原,黄河从草原飘流而过。向北登临,从草原沿着小溪而上,穿过杜鹃林和灌木林,抵达高山草甸,举目向上,茫茫雪峰,山群次第相连,蜿蜒不绝,深锁天色中。在此遍布水母雪莲、冬虫夏草和蕨麻等奇花异草,蓝马鸡、雪鸡、林麝、盘羊等珍禽异兽在珍奇植被上悠游走动,成千上万居于山崖的野鸽子纷飞,咕咕鸣叫,射向峡谷的阳光将它们的羽翼擦亮。杜鹃花从6月始开花,粉红色和白色两个主题颜色的杜鹃花开满峡谷,山风被染红,弥漫微甜的气味,尤映得雪山纯洁而苍凉,万玛沟雄奇间见秀丽。
黄河始于泉,自约西宗列盆地、星宿海,至玛曲草原的泽地,黄河聚泉无以计数,万里黄河,始于清泉。然玛曲有异泉,奇妙之处也属天下奇观。河曲马场位于城南,约20公里,闻名于世的河曲马在此生活。此地河流淙淙,青草如毡,绿树繁茂,鸟语花香,碧波荡漾,天水一色。河曲马场西南皋维隆瓦沟上,有一喷泉,遇人喊马嘶,泉水自动上喷,水喷高达0.35~1.5米。城东郎玛公路20公里,大水泉像一个漏斗形的水池,池深0.4米,池底有泉眼十余,终日汩汩喷涌,流出一条河,泉水甘甜清冽,碧澄透明,终年不会结冰封冻,水温常在9℃~14℃。大水泉背后是西倾山,前面一望无际的草原,黑河如带,悠悠流淌。大水泉正当草原牧区,牧帐点点,牛羊散漫,獒吠马嘶,这边大水泉下围池养虹鳟鱼,鹰在天上飞,鱼在水面飞,寂寞的时刻有心在飞。察干曼曲在城东郎玛公路10多公里以南察干拉卜则山下。察干曼曲,察干,蒙语,意为白色;曼曲,藏语,意为药水泉。蒙藏二语合而为一叫“白色的药水泉”,该泉以能治肠、胃和皮肤疾病著称,泉距地表0.5米深,水呈褐色,味微涩。
玛曲县城如守卫香巴拉的世俗之城,1万平方公里面积的玛曲县有人口3.82万人,牧民人口3.08万人,城中大约住了1万人。城的建筑以白色平房和二层小楼为主,一律贴瓷砖。城中十字大街为重要的街,街上往来多藏民,间或有过往的远方旅者。街为单行线,有打马而去的藏民马队,他们骑着威武的河曲马,这些马的先祖征战过匈奴,也有穿红袈裟的喇嘛驾驶越野豪车,十字街口没有红绿灯。街上,临街铺面开着许多饭馆,以川人开的为多,其次为卖磁带和光碟的音像商店,街上飘荡着这样的歌声:“有一个美丽的地方/人们都把它向往/那里四季长青/那里鸟语花香/那里没有痛苦/那里没有忧伤——她的名字叫香巴拉/传说是神仙居住的地方/哦,香巴拉并不遥远/那就是我们的家乡。”有时候,也能听到另外一首歌:《回到拉萨》。这歌,激越苍劲,穿越明净的草原上空。城中有农贸市场、长途汽车站。长途汽车站有两个,主要车种有依维柯和宇通客车。在那些饭馆,也有不吃也不喝坐着凝神的藏人,那眼神似乎天生用来眺望辽阔的大草原。
穿西装的藏人,他们是公务员或从大学放假回来的学生。大多数饭馆,都有铁板牦牛肉和红烧湟鱼,及浓烈的青稞酒。不足半个小时,逛罢全城,我住在玛曲最豪华的宾馆,日价35元,但卫生间没有完成装修,挂着铁锁,它几乎锁得我绝望,多么遥远而清贫的地方。在西倾山下的玛曲城,可遥望玛曲草原,黄河大桥也不甚遥远。城外的草原,即黄河滩。县城有一个奇观未曾看到,城中下雨,西倾山上落雪,城中雨点滴嗒,西倾山上雪花飘飘,城山恰是两重天,为边际气象。然而,城中看月不稀奇。夜,我从藏族朋友家吃糌粑回宾馆,月亮已经升起来。月夜,玛曲的天空很低,幽蓝的夜空,仿佛一个幕景,上面挂着一个又大又圆的月亮。月亮,一个亮透了的月亮,它很近,就像从黄河滩上升起来。月亮升起时,也升起些凉意,风把月亮上面的浮尘吹净,月亮洒下纯净的清辉。月亮只齐平房高,它甚至像一面挂在蓝绸缎上的镜子。玛曲城溶入月辉之中,月辉清凉乳白,含丝丝冷意,城中四处的藏獒叫起来,它们的叫声如犬。城中宁静,静如牧区,城中的房子浸浴在月辉里,近似无数个帐篷拥在一起,牛羊皆已入眠,牧人也已睡去,草在静夜里拔节,叶尖上挑着露珠。我醒着,我站在玛曲的城中看月,我在梦游,玛曲的夜含着冷意,我身体内有糌粑的力量。
我多么想看一场大法会,或者是赛马大会,这些事情发生在毛日扎西滩。毛日是蒙古语:骏马;扎西是藏语:吉祥;毛日扎西滩,吉祥骏马滩。吉祥的骏马滩位于玛曲城西8公里,滩大而广阔,中间为一走廊,一个呈带状的盆地,全长有15公里,宽有10公里。远有群山护卫,近有丘陵环立,草原地势平缓,水草丰茂,自古以来活佛高僧大德在此讲经弘法、土官头人议政论事,也是一个赛马的场所。正如我在夏河错过了晒佛盛景,在玛曲也错过了讲经弘法、赛马和歌舞。我目睹了一个生态草原,在黄河的首曲。首曲之间,亦有一个小首曲,我曾坐在这里晒过太阳,时光有一种飘逝之美:心绪被黄河牵引,目光与牦牛对视,天空被雄鹰漫步。也许,最应该去希美朵合塘,它在城西120公里的欧拉秀玛乡,绵延数十公里的平坦河谷滩地,它在一年中分三次更替景色,也一样符合玛曲和万玛沟的层次审美学。希美朵合塘的每年七月中旬,滩上平展又齐整地遍开金莲花,策马扬鞭,马蹄下飞溅金灿灿的花尘,或游走于花滩,炫目的金莲花簇拥着阳光,草原上无边无际的金黄。八月盛开天蓝色的龙胆花,辽阔的希美朵合塘无际的一片蔚蓝色,与天际相接,天地一色,有如辽阔的海洋,惟白色的帐篷点点散布于滩,如大海上的渔帆点点。十月的希美朵合塘,植被谢幕的季节,周边的高山上白雪皑皑,滩上换了斑斑点点的毛茛花,毛茛花的花滩与皑皑白雪的山头对映,玛曲又一个漫长冬季之始呈现冷静之美。希美朵合塘,意为花滩。生命中,应该分三次抵达玛曲,在三次到临的时光站立在希美朵合塘,策马狂奔与闲庭信步,被花色花香沐浴的心境辽阔清新,也不拘在此小饮。
玛曲草原,黄河滩,河滩上的草,整齐如织绒,从河边漫向山冈,那西倾山的山头上遍生青草,绿的草,绒般泛着绿光的草,它让大地和阳光鲜嫩,青绿的气息弥漫夏空。黄河在此绿光中弯弯曲曲飘过,黄河为弯曲的亮水,呈“之”字或S形,水上泛着白光,白光划开了青青草地,一片无尘的清静,宛若镶嵌,便就看见了那清的水至目光以远,那尽头已经不是天,它比天远。生命也就进入岁月里。入冬,草黄花谢,大地苍黄一片,飞雪而至,白茫茫无边无际,寒风如刻刀,雄鹰之羽凝冻,寒鸦点点,河面上积巨厚的冰凌,只剩下心灵中的爱意波伏,天空的云朵,水一样飘摇。要待来年的五月,大地回暖,草根萌绿,百鸟啼芳,在多情的草原上,在绿草之根上萌发。黄河的流淌有多久远,那河上的风光就有多久远。我在临别玛曲时,依依不舍地走进草原,循了草原远去,看草原的深处淌着流泉,流泉溢着亮水,亮水漫过草根,响着清澈的声音,有乳雾飘浮,藏獒间歇性地吼叫,震颤牧人帐篷烟囱上的炊烟飘飘摇摇。在一些沙质的漫坡上,牧草稀疏若我青春飘逝的额,沙壤呈黄色,上面有旱獭,它们站立洞穴边的小土堆上,后腿直立,前腿下垂,憨情迎陌客。忽儿,它们会一个、二个、三个直至五个并排而立,待人近时,忽的闪入洞中,一会又从另外的洞口出来,或跑向更远处。黑的牦牛,尤两只眼睛黑亮,状似披头散发,机警而单纯,它们也摆开观望的态势,或一起亲切地吃草。玛曲的羊,叫欧拉羊,玛曲草原独有的羊种,它的角扁状,似宋朝官帽的两翼往两边平展,角端略略上卷。欧拉羊在草原上吃草,在草地上走动,像一团团滚动的白云,羊群移到了远处,身后只有草静静地绿,只有黄河白亮亮地静。空气纤尘不染,我抱着照相机坐在草滩上,河边有一群牦牛小憩,它们站立望着我,浪漫又憨厚。河对岸开过一辆银灰色的桑塔纳,车在小山坡下忽然急刹,随之响了一枪,一个穿西装的汉子执枪推开车门,从坡下拎起一只腿脚弹动的兔子。
黄河在流淌,它像一块银亮的玻璃往前移动。它静得像悠远的地质年代,小小的风儿,拂动着岸边草地上的小花,蜂唱蝶舞,天上有几朵浮云,阳光给它镶了一圈金边。玛曲黄河下游有一座黄河大桥,一座多拱桥,水上有两艘船,已经泊锚。河滩上一群白帐篷,像无数朵巨大的白蘑菇,牧人已经集居在这个地方。远处,女人唱起了歌,歌声贴着河面飘来,嘹亮,清脆,藏族的不朽的歌。藏女们,她们在帐篷前劳作,或者烧起牛粪火,或者拎着桶给牦牛挤奶。据说,藏女给牦牛挤奶时要看牦牛的眼睛,男人远行前看河曲马的眼睛,都可以交流。草地上,有驮着牧人飞奔的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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