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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其他人出发去搜索树林后,拜佐尔·威灵医生又陪着维多利亚?拉丹尼夫人多待了一会儿。他尽力让自己,看起来满怀同情与关心,却仍然感觉自己在观赏一出导演得过火的戏。

        维多利亚·拉丹尼夫人被恐惧所包围了,但是在内心深处,她显然享受着她生命的高潮时刻。她很清楚,自己是这台戏的主角。

        拉丹尼夫人用手指爬梳着柔顺、乌黑的发丝,盘在颈后的发髻早已散开了,凌乱的头发令她看来痛苦焦虑。她一直拉扯着身上墨西哥连身裙那低低的领口,以至于领子的一侧,从肩膀上滑落了。现在她只需要一些骨灰,就能以最古老的方式,来表达对儿子的哀悼之情了。

        维多利亚·拉丹尼夫人的这番举动,近乎于一场仪式,反倒不像是真情流露了。拜佐尔·威灵医生不得不时刻提醒自己,这位女士的儿子和斯伟恩夫妇的女儿失踪了,而昨天晚上,这里有一个男人离奇丧命,两个孩子可能真的遇到了危险。

        维多利亚·拉丹尼夫人的一顿吵闹,将弗莉和金妮维拉从楼上引了下来。此时,她们两个以截然不同地方式,表示着自己的同情。金妮维拉柔声劝慰,平稳的语调中,隐隐流露出一丝宽慰,亲切的爱尔兰口音比以往更加浓重。而弗莉提出了一些实用可行的建议。

        难道只是因为表达方式不同,才使得弗莉看起来如此冷静吗?抑或是这种毫无节制的情感发泄,超出了她礼节风度的标准,于是,她以身作则,把自己的隐忍、自持,灌输给了维多利亚·拉丹尼夫人?对于弗莉来说,在这种情况下,保持冷静轻而易举。对于这个继女,她丝毫没有维多利亚·拉丹尼夫人对自己儿子的那种母爱之情。

        “你为什么不躺下,先休息一下?”弗莉劝道,“马洛特上尉和其他人,已经去搜索树林了。他们一定会找到乔瓦尼的。他只是失踪了一小会儿,走不远的。”

        “一小会儿!……”维多利亚·拉丹尼夫人那丰满的胸脯上下起伏着,她伸出洁白修长的双臂,似乎在迎接痛苦与忧愁,“不,从昨天晚上,我就没有看到他了,他还生着病,发着烧……根本就不能出去。那已经是十四个小时以前了!还是十六个?……你说这是一小会儿?是吗?是吗?……”

        “他不会是一个人的。”弗莉笑着说,“露辛达也不见了,所以,他们一定在一起。要是滑雪时出了事,受伤的也应该只有一个。另一个会回来通知我们的。”

        “啊……啊……啊!……”与其说这是号啕哭喊,不如说是在唱歌,do、fa、so、la……最后一个高音还带着颤音,“还有那个丫头!……”这时,主旋律由木管乐器带出,“就是她带坏了我家的乔瓦尼。他纯洁得像一个羔羊、天使、圣人,是在最新的科学理论教育下长大的……”

        弗莉再也忍不住了:“噢,我的老天爷哟!……有谁听说过圣人,是依照最新科学理论教育下长大的?说真的,维多利亚!你心里清楚,万雅这孩子有多顽皮……”

        “他根本不顽皮,而且,他也不叫万雅!……”维多利亚·拉丹尼夫人激动地说,“就是露辛达这丫头这么叫他。他的名字是乔瓦尼。”

        弗莉点燃了一支烟,吐出了第一口袅袅上升的白烟:“他告诉我他的名字是杰克。”

        “你想说,我连自己儿子的名字都不清楚吗?”

        弗莉变换了策略:“维多利亚,亲爱的维多利亚,上楼去吧,把一切都交给男人们去办。我给你沏一杯茶,再往里面加点儿白兰地。你那脆弱的神经,已经被折磨得够戗,难怪……”

        显而易见,弗莉的神经丝毫没有受到折磨,露辛达的失踪,完全没有影响到她的心情。拜佐尔·威灵医生觉得:他比较喜欢她不给维多利亚好脸色的时候,但是,维多利亚显然分不清楚发自内心的同情,和伪装出来的关心。她一边抗议,一边哭泣,嘴里仍旧叨念不停,但还是在弗莉的搀扶下上了楼。

        金妮维拉·艾尔科特望着拜佐尔·威灵医生:“布莱德福德真的和其他人一起,在外面的树林里搜索吗?他不应该去的。万一他和其他人走散了,心脏病一发作,岂不是没有人可以帮他服药?他几秒钟之内就会没命的。”

        “我不知道他的情况,竟然有那么严重。”拜佐尔·威灵医生低声说。

        “是的,很严重。”她叹了口气,“当然了,他这个样子,已经好几年了。要是他情绪稳定,并且随身带着药,这样就死不了了,但这样也不算是活着,对不对?他随时都有可能发病,所以,我才不愿意留下他一个人。如果他的病严重发作,就需要别人帮助他服药,他自己可能做不到。我们从来不清楚自已身体的状况,这不是很奇怪吗?虽然我们可能感觉一切都好,身强体壮,癌细胞却不知不觉地,在身体里面扩散开来,或是胆固醇开始聚集,堵塞了我们的动脉。只有牙疼这种从发病初期,就有痛感的毛病,我们才能够在病情恶化前采取行动。”

        “如果昨天晚上,你和我们在一起,我想你肯定不会同意,你的丈夫参与我们的鬼屋小实验的。”拜佐尔·威灵医生感叹说。

        “对,我才不会。”金妮维拉·艾尔科特大声说,“今天早上我问过他,有没有想过他这样做很愚蠢。你们抽牌决定,在鬼屋中过夜的人选时,万一是他中了签,而不是戴维·克劳呢?难道他就要去鬼屋里试胆吗?……他说他会的。他从来不信鬼神,所以,深信不会有任何危险降临到他的头上。当时他认定,一切都是一场愚蠢的恶作剧。他根本没有想到,会有人因此丧命。”

        “有他们的踪迹了吗?”马洛特上尉出现在大门口,斯伟恩和艾尔科特跟在他的身后,“我觉得我好像听到一声尖叫。”

        “那男孩儿的妈妈有点儿歇斯底里。”金妮维拉·艾尔科特无奈地说,“弗莉费了半天口舌,才把她劝上楼去了。”

        “哦……”马洛特上尉在门口脚垫上跺着脚,把一些雪从靴子上抖了下来,“我已经派了十二个人搜索树林了,有警察,也有村子里的村民,但是,现在就上报失踪,播发寻人启事,我仍然觉得为时尚早。他们俩都很年轻,雪橇也不见了。我们在拉丹尼的房子周围,发现了两条雪橇滑行的痕迹,一直延伸到主路上。由于道路上的轮胎印,掩盖了雪橇印,我们无法继续追踪,不过,我们总会査明他们,从哪里离开了主路。他们大概在附近的什么地方玩雪呢,根本不知道这里因为他们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或者他们对此一清二楚,并且乐在其中,拜佐尔·威灵医生心想。

        “我还是觉得,他们更有可能在拉丹尼家和这里之间的树林里。”弗朗西斯·斯伟恩说。

        “那里我们已经找过了。”布莱德福德·艾尔科特反驳道。

        “但是,也许找得不够彻底。我们应该再找一遍。”

        “好吧,斯伟恩先生。”马洛特上尉说,“你负责拉丹尼家路东,艾尔科特先生可以……”

        “艾尔科特先生不可以,”金妮维拉·艾尔科特突兀地插嘴道,“他已经很疲倦了。”

        “我至少还可以从大路上,走到拉丹尼家。”布莱德福德·艾尔科特用疲惫不堪的声音建议道,“轻微的锻炼,对我的身体是有益的,记得吧?”

        “那我陪你走。”金妮维拉·艾尔科特说。

        布莱德福德·艾尔科特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这是唯一一次,拜佐尔·威灵医生在他茫然无神的目光中,看到了波澜,却也只是一闪而逝。

        当布莱德福德·艾尔科特先生再次开口时,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你真是太好了,亲爱的。我们现在就走吗?”

        一个曾经叱咤出版界,一肩挑起金融和学术双重重任的男人,现在却被像个小孩子一样、无微不至地倍加呵护,即便呵护他的是金妮维拉·艾尔科特,这般细致迷人的女人,也是令人难以承受的。

        拜佐尔·威灵医生不禁产生了一个想法:金妮维拉·艾尔科特是否为了自己,而夸大了他心脏的病情……

        如果布莱德福德·艾尔科特仅是树林里独自散一会儿步,他的妻子都会害怕担忧,那么,他大概不会做出“谋杀”这类,需要承担巨大压力的举动。这也算是因为身体情况,而摆脱了嫌疑。

        也正是这个原因,敲响了拜佐尔·威灵医生心中有些松懈的警钟。这段有关心脏病的讨论,会不会是一种极其巧妙的误导呢?最好与布莱德福德·艾尔科特的医生核査一下……

        “那我呢?”弗朗西斯·斯伟恩问马洛特道。

        “去通往村子的那条路上找找吧。”

        “我已经找过了。”

        “再找一次。他们可能在哪儿玩一会儿,从那条路回来。我现在回到拉丹尼家去,看一看他们是不是已经回去了。”

        “我该做些什么呢?”拜佐尔·威灵医生问道,“万雅的妈妈现在不需要我照顾了。斯伟恩太太陪着她。”

        “你为什么不在这周围的树林里转转呢?他们很可能就在附近,而这里也不会有人留意。克劳太太在楼上,不过她在睡觉。”

        “谢谢。”拜佐尔·威灵医生微笑着说。

        “为什么谢我?”

        “因为你把最有可能,发现他们的地方,分给了我。我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他们两个人呢。”

        “你认为他们就在附近,因为这是我们最不可能査看的地方?”

        “这是原因之一。”

        “另一个原因呢?”

        “如果他们不是走远了,或是躲起来了,你们不是早就应该,找到他们了吗?所以我想,他们极有可能藏在家里,或是附近的某个地方了。”

        “不会是拉丹尼家吗?”马洛特上尉突然兴趣大发。

        “那所房子很现代。这个时代崇尚家庭和睦,毫无独处的隐私可言。”拜佐尔·威灵医生认真地说,“现代的住房中,一半的房间连门都没有,也没有真正的死角。在这种房子里,你根本别想玩捉迷藏。但几乎所有的老房子里,都有绝佳的藏身处。”

        “但是,他们为什么要藏起来呢?”

        “这也是我要问他们的问题之一。”

        “我们动身吧。”弗朗西斯·斯伟恩说,“我打算翻过房后的那座小山。这样一来,我不必顺着车道走到路东边,可以少走一英里的路。”

        “路西面我亲自负责。”马洛特上尉说,“只要沿着车道走,很快就能够赶到。”

        他正要转身离开,拜佐尔·威灵医生望向弗朗西斯·斯伟恩说:“我打算先和厨娘谈一谈。可能她比其他人更了解,这栋房子的构造。她在厨房里吗?”

        “现在这个时间,她应该待在她自己的房间里,就在车库旁边。准备午餐前,她总是会休息一会儿,喝杯咖啡。”

        弗朗西斯?斯伟恩朝着房子的一侧走去。虽然积雪很深,他也没有穿着雪地鞋,但他走路仍旧悄无声息。

        弗朗西斯?斯伟恩的身影刚一消失在转角,四周就陷入了一片寂静。一时间,拜佐尔·威灵医生想要吹吹口哨或是跺跺脚,只为了打破寂静,驱走心中那种被某些看不到的东西,偷偷凝视的诡异感觉。

        可是,他心里很清楚,现在他最需要的,就是寂静——沉思之母。在过去的二十四小时中,周围相伴的陌生人,扰得他心烦意乱,忍无可忍。事情接连不断,思绪也全部杂乱地堆叠在一起,犹如电影中的蒙太奇镜头一般,支离破碎。只有独自一人在寂静中沉思,他才可以理清楚头绪,找出线索之间的联。

        拜佐尔·威灵医生深深地呼吸着山间冰冷、纯净的空气,悄无声息地沿着小径,朝车库走去。他不再想弄出声响。对他而言,打破此时的寂静,仿佛亵渎了神圣。身处山林之间,只要没有风,冬季就是寂静的代名词。今天恰好一丝风也没有,即便树林中有一些不畏严寒的飞禽走兽出没,它们走在松软的积雪上,也不会发出任何声响。

        在改建主屋的同时,原来的马厩也改造成了车库。双开门敞开着,可以看到里面的老旧的牲畜隔栏,和三辆现代汽车,全都上着纽约的汽车牌照。

        林肯轿车是艾尔科特的。宽敞舒适,行驶时也极为平稳。拜佐尔·威灵医生开着这辆车送吉塞拉·霍恩埃姆斯去医院的时候,发现这辆汽车,极为适合运送伤者病人。那辆罗孚敞篷汽车,似乎是斯伟恩的品味——线条简洁,灵活轻巧,车内装饰豪华——真皮真木。剩下的那辆道奇标枪,就是克劳夫妇的了,这是一款安全可靠的多用途轿车,但是,车子里面却很脏。用过的纸巾随意丢在前座上,车厢里还有一团揉皱的报纸和半包香烟。如此看来,戴维·克劳要么天性懒散,要么就是生活太过忙碌。

        观其车,便可知其人。一个人书架上的书籍和墙上悬挂的照片,也许是结婚礼物,或是得自祖上。他也许会顺着家居设计师的意思布置房间,也许会按照妻子或者孩子的喜好穿衣打扮,但是,他的轿车与里面的一切,却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你可以从中看出,他的一切想法与观念——价格与性能、安全与品味、条理与洁净……你甚至可以知道,他想留给别人什么样的印象。

        一辆价值不菲的汽车?要么他注重车辆性能,要么他就是托斯丹·邦德·凡勃伦的理论的拥护者——炫耀性消费只是显示身份的一种方式。

        如果是一辆保养得当的汽车,车厢内的装饰雅致浪漫?主人一定生性怀旧,品味高雅,并且受到了女性的影响。如果是一辆平庸普通,毫无特点的轿车,车主要么毫无品味,要么在他的心中,有比车子更为重要的东西。没有安全带?鲁莽粗心。只有司机座位上有安全带,而后面的乘客座位却没有?自私自利。歇洛克·福尔摩斯可以从汽车上,得到多少推理的乐趣啊……

        车库的一边有一个斜坡,以前大概是通向马车房的。拜佐尔·威灵医生走进尽头的一扇窄门,穿过一个菜窖,便看到一段新近漆成白色的楼梯,旁边的墙上安装着一个门铃。楼梯的尽头,就是一扇紧闭的房门。威灵医生按响了门铃,头顶上传来一阵飞快的脚步声。

        玛莎打开了楼梯尽头的那扇门。

        “很抱歉,在你休息的时间打扰你。”拜佐尔·威灵医生说,“但是,这次询问十分重要。我在寻找露辛达小姐和拉丹尼家的男孩儿。”

        “哦,那个小子!……”正如维多利亚·拉丹尼夫人不由自主地护着自己的儿子,而怪罪别人家的姑娘一样,玛莎也不由自主地护着自己家的姑娘,而去怪罪这个男孩儿。与其说露辛达是弗莉的孩子,倒不如说是玛莎的孩子。

        “我煮了咖啡。”玛莎说道。

        “谢谢,我想来一杯。”

        拜佐尔·威灵医生说着,踏上了楼梯,走进一个大房间,淡黄与纯白的配色愉悦人心,与厨房如出一辙。

        “他们为我布置的。”玛莎的双眼跟随着拜佐尔·威灵医生赞赏的目光,微笑着说,“以前是个干草仓。”

        “他们?”

        “斯伟恩先生和太太。他们租下这房子的时候,全部都要重新装修布置。”玛莎边说边倒咖啡,“要奶精和糖吗?”

        走过屋外的冰天雪地,一杯热乎乎、甜滋滋的牛奶咖啡,是再惬意不过了。

        “船长小姐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船长小姐?”拜佐尔·威灵医生抬起了头,好奇地嘟囔了一句。

        “那是露辛达小姐小的时候,我给她起的名字。她母亲去世后,就把她托付给了我。”玛莎笑着说,“我曾经说:‘这栋房子就是一艘船,你是船长,我是船员。’当然不是这所房子。是我们以前在温切斯特的房子。她喜欢当船长……她失踪很久了吗?”

        “从今天早上,就没有人见过她了,不过,她很可能就在附近,和那个同样不见踪影的男孩儿在一起。你认识她很久了吗?”

        “从她一出生。她还没出世,我就已经认识她妈妈了。”

        “你觉得她会不会一时起了玩兴,躲起来了?”拜佐尔·威灵医生好奇地问,“如果真是这样,她会藏在哪儿呢?”

        玛莎不做回答。她的皮肤是非洲西部的深棕色,五官也有着典型的西非黑人特征。一张好像是刻在黑檀或是柚木一类的、深色硬木上的脸孔。眉骨很高,鼻梁挺直,鼻孔与外翻的嘴唇轮廓分明。无论是与黑种女人、还是白种女人相比,她的下巴都较为坚实。她身上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镇定自若。

        “就算我知道,你想我会告诉你吗?”

        “一般情况下不会,但现在情况特殊。”

        “她可能有危险?”

        “有这个可能。”拜佐尔·威灵医生故意点了点头。

        “我什么也不知道,只能猜测而已。”

        “你有什么想法?”

        “你在家里找一找看吧。船长小姐有个秘密的藏身处。我不知道具体在哪儿,但肯定就在家里。”

        “你为什么这么想?”

        “昨天下午,我找遍了家里的每个房间,也不见她的影子,所以我想她一定是出去了。”玛莎说,“但是,在我放弃寻找两分钟后,她就突然出现在厨房里。她根本没有出去,脸蛋没有被冻红。而且她也一定就在附近,否则她不可能那么快就回来。”

        “房子里有没有阁楼呢?”

        “斯伟恩太太说,上面只有一个很小的空间,但房顶却很高。”

        “你的意思是说,克劳夫妇对他们的租客,隐瞒了阁楼的存在?”拜佐尔·威灵医生吃惊地问。

        “要么是这样,要么就是刚刚去世的老克劳小姐,对她的继承人隐瞒了这个事实。”

        “二楼以上就没有窗户了。”

        “也没有天窗吗?有山墙挡着,从地面上看过去,什么也看不到。”

        “连斯伟恩太太都没有想到这些,你却能够想得到,实在很奇怪。”

        “没什么奇怪的。”玛莎笑着说,“打扫房子的女人,才是最了解房子的。房子里有什么东西找不到了,他们总是来问我。”

        “既然你认识露辛达小姐那么久,那么,我还有一件事情想问你。”拜佐尔·威灵医生庄重、认真地问,“她对她的继母,怀有很深的敌意,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吗?还是只是——对继母单纯的憎恶?”

        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从玛莎的眼睛和嘴唇上消失了。此时,她的面孔更像是一个深色硬木的雕像了。她迟疑着,斟酌着字句,最终不太情愿地说:“大概是她父亲的错。”

        “她的父亲?……”拜佐尔·威灵医生感慨了一声,“我以为弗朗西斯?斯伟恩先生对这份敌意,根本就毫无察觉。”

        “也许他没有察觉到。又或者是他很享受这种两个女人争宠的感觉。有些男人就是这样。”玛莎低声说,“不过我想,如果他做事情循序渐进一些,一切都会不同的。在露辛达小姐的生母去世之后的几年中,她一直是他生活的中心,而突然间,她被扔到了一旁……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是的,我能够明白你的意思。”拜佐尔·威灵医生说着站起身来,“处理这种事情需要技巧,而技巧也就是表现爱的一种方式。”

        玛莎穿着她的雪地靴:“不用等我。我马上就去大屋,帮你找到露辛达……”

        拜佐尔·威灵医生沿着崎岖的小径,朝大屋走去,在一片可以眺望远方、另一座山峰的树林中,他停下了脚步。在他驻足的地方,每一根光秃秃的树枝和树梢,都被冰冷、洁净的阳光,赤裸裸地呈现在眼前,但是远方的山峦,却都笼罩在一片虚无缥缈的白雾中。

        山顶是圆润的,因为这片山脉成型于二叠纪,是地球上最古老的山峦,它们的山峰早已被磨平了。早在生命出现之前,它们就已经立于天地之间,对它们来说,人类存在的这两百万年,短暂得如夏天里的一日一般。

        此时,它们似乎漂浮在天堂与人世之间,如梦似幻,神秘莫测,仿佛命中注定在此矗立,直到永恒。天神的住所……

        感觉冷得有些发抖,拜佐尔·威灵医生继续前行。在客厅的门前,拜佐尔·威灵医生停了下来。

        房间里空无一人,但是,拜佐尔·威灵医生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并不是独自一人。在一片寂静中,他感到了一丝异样,于是他大声叫道:“有人吗?”

        无人应答。一尾余音消失后,只留下了一片寂静,却隐隐透着不祥的征兆。

        拜佐尔·威灵医生穿过了客厅,脚踩在两块土耳其地毯中,露出的木地板上,发出很大的声响。四周的寂静浓厚而沉重。在走廊门前,他再次停下脚步,那种被人偷看的异样感觉,再次涌上了威灵医生心头。但是,他的眼睛和理智告诉自己,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也正因为如此,寂静被突然打破时,拜佐尔·威灵医生才会毫无心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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