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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白水河释梦

        奇人要去寻找一片钥匙,可以解开那个困扰他多年的莫名的梦。

        这许多年来,他一直生活得紧张忙碌,无暇细顾自己的内心。直到遇见叶子,与她深爱,这个梦的寓意和它带来的困扰,才日益严重。

        永廉法师在世的时候,他曾经就那个河底白鸟的梦求问过师傅,法师总是慈爱地看着他,说,世间百物,原无本相。虽不可知,自遵法度。

        一直以来,他对师傅的话模棱两可,未解奥义。紧张而危险的职业生涯,也不容他静下心细品其深味。任真夫妇从小到大对他的深情爱护,也使他几未想过要揭开自己身世的纱幕。开不了口。

        而叶子的死,给了他一个痛击,这个梦也愈加频繁地进入他本就不多的睡眠中。令他悲伤的是,永廉法师已驾鹤西去,一向意志坚定、除了法师从不肯轻易示人以内心的奇人,某一刻,切实地感到了迷茫。养父任真虽一直以来都对他很疼爱,然他如今毕竟是国家领导人,公务繁忙,又兼身体状况不是很好,奇人不敢亦不愿以这样极为私人的小事去搅扰他老人家。

        某天,奇人回到家,竟看见父亲亲自下厨在烙饼,保姆在一边亦步亦趋地边看边点头。旁边还有一碗香喷喷的肉丸子。他兴冲冲地凑上前,说,爸您还会烙饼啊?

        任真白眉一抬,笑道,小子你还嫩着呢,你老父亲烙饼是一绝,烧的肉丸子也是你妈的最爱啊。

        他忍不住问,今天是什么大日子?

        我与你妈结婚六十周年!这日子大不大?我问她想要什么礼物,她说想吃我烙的饼,我烧的肉丸子!我那个得意啊。今天买肉和面做馅,捏肉丸子,一切原料准备再到做丸子烙饼,你问问小张,可都是我一个人干的!你尝尝看,味道如何?

        奇人看着父亲,他脸上天真得如三岁孩童。就笑着对客厅里的母亲喊道,妈我可不可以吃您的御用肉丸子和烙饼啊?母亲笑着骂他,臭小子,学会挤兑妈了啊,你吃吃看,是不是真的好吃。

        奇人咬了一口肉丸子,啧啧称奇,他仔细嚼着、看着肉丸子,发现里面除了肉,还有黑木耳、笋干、姜丝、芝麻等配料,难怪那么好吃!又吃了一小块烙饼,那里面也有若干配料,味道果然是特别的好!后来看到烛光下的母亲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烙饼和肉丸子一边幸福地看着父亲笑时,奇人感受到了父母亲那份特殊的恩爱之情。他的心里不由一动,忽然想起生身父母的身世,一时就发起了呆。

        饭后父子在一起闲谈,见奇人老是走神,父亲主动问他,有什么为难的事么?奇人犹豫半天后,才倾诉了自己的困惑。他从父亲那里获得了一个重要信息,即永廉法师当年捡到他的地方是在丽江的白水河边,他的包裹上附有一张字条,说明他的生身父亲姓和,母亲姓木,以及出生年月。

        为什么到现在才告诉我呢?奇人问。任真看着他,只是拈须微笑不语。

        奇人知道自己的来历后,沉默了许久。他细细揣摩着法师和父亲如此安排的用意。

        自那以后,好几次他都曾想去丽江,寻找自己的源头,但都因为各种原因,延搁了。这天在伍思诚病房里听到宋玉丽去丽江,立即启程的想法在他心头涌起,竟是一刻也不能耽搁。

        然,工作终究是由不得他的。在又忙完了两起重要事宜后,他才抽身出发,直飞昆明。

        飞机晚点五小时。候机厅内各类抱怨声不绝于耳。他有些茫然地看着这些躁动的人们,似乎离他们的情绪有些遥远。机场一角有个小孩子,安静得像只猫儿,倒趴在座位上,看着窗外的蓝天和不停起降的飞机着迷。看着这个小孩子,他恍如回到童年,那对一切皆好奇的美好时光。他也随着小孩的目光看向机场的窗外,心思随着那些起落的飞机而起起伏伏。借这样盲目而无意的注视,来努力抑制那种因即将接近被埋藏多年的秘密而骤然涌起的激动。其实之前因为工作他曾来过云南数次,但因为各种原因都错过了探寻机会。

        抵达昆明已是半夜。

        到丽江的火车、汽车班车、飞机皆无。耐不住,他包了一辆出租车连夜前往。半路上,他嫌司机开得慢,怕司机打瞌睡出事,就与司机商量半天,由他亲自驾车。

        一路疾驰而去。

        丽江已成了国际旅游胜地。游人如织,人工胜景与原始民居杂糅交错,热闹纷繁。

        但他此刻无心览胜。直奔白水河,去寻找自己的起始,寻找解开那个缠绕他多年梦境的钥匙。

        曲折,也不曲折。

        四十年前的乡下,纳西族人与彝族人不得通婚。因为世代为仇。占山为王的彝族马帮经常抢夺山下辛勤耕种的纳西人的财物粮食,火并是免不了的,伤人丧命之事也时有发生。为此结下血海深仇,两族人相互间都发下毒誓,他们的后代决不允许通婚。违者后果自负。

        奇人的生身父母不幸生在不同阵营中,却因一次偶然相遇深深爱上,双双出逃。生下奇人半年后,终究被族人抓了回来。后来的具体过程已不复清晰,只知道他的父母最后双双沉入白河底。有人说他们各自双手被缚,有的老人则说他们被绑在一起。有老人说他们是自愿沉河,有老人则说他们是被族人施以极刑惩戒。还有人说他们是在一起抢劫案中不幸被人谋杀。各类传言不等,天长日久,真相已变得模糊。惟一可被证实的是,他父母的生身最后是于河底发现。

        奇人听后,心如刀绞。

        得知自己的身世及生身父母之死的真相后,奇人又想起叶子离去的凄绝,只觉天地一片萧然。

        那些日子,奇人情绪纷杂,在白水河畔一户人家住了数天。每日河边漫步,远望玉龙雪山,在心中遥祭。

        有人类,有资源,就必有争夺。有争夺,即有伤害,有伤害,必致仇恨。当仇恨成为习惯,必致人性异化。如何防止?有效管理资源,控制并合理分配,调整差异,成必然之势。然而,有控制,就必有被控制;有管理,必有被管理;有调整,必有被调整。在控与被控,管与被管,调与被调所激发出来的矛盾中,如何达成满意的和谐?这是生活于地球的全人类共同面临的困境。非某国某族一家之难矣。

        如今,白水河畔的纳西族人与彝族人似已和解。牛耕马跑,通商联姻。男女老少,皆在相互渗透浸润中和睦相处。然他们的内心深处,有无前尘旧事的羁绊?他们的未来,会否长久平安?

        这天,奇人来到丽江古城。到热闹的酒吧街、幽静的黑龙潭(又名玉泉公园)转悠了大半天后,发现肚子已在咕咕叫时,天已近黑。漫无目的地信步街头,忽然闻见一阵强烈的肉香,勾得他更是馋涎欲滴。沿着这香味,他找到了一家叫“阿乡姐——塔城风味园”的酒楼。

        走上三级石阶,是两扇漆水很旧了的朱色对开门,门两边的对联是“福门富贵日日增”“家地财源月月长”。跨进门内,发现这是一栋类似四合院的民居,宽敞的院子里零星种了几颗树,有几张桌凳相连的简易塑料餐桌,大门左右侧只有一面靠马路的墙,对面有两排成九十度夹角的房子。

        见院子里空无一人,他随意朝对面的屋子走去。

        好几间屋子里都没人,他进去瞄了瞄,发现这些房子之间都是用木板隔开的,有的屋子里摆了张大圆桌,有的是几张小方桌。见到饭桌,他的肚子叫得更欢了,他忍不住在走廊里叫道,有人吗?

        就有人一路喊着从某间屋里跑出来,有人有人!

        想在你们店里吃饭。好香的肉味啊!奇人忍不住笑着舔了舔嘴。

        啊,今天是大年初一,店里不开张呢。不过,您既然来了,若不嫌弃的话就随意吃点我们自己吃的年饭吧,也不另外给您点菜了,不过大过年的我们今天的菜还算丰盛。

        居然是大年初一了。

        全是他们家里自己种的土菜、养的土鸡。味道鲜美极了。席间,两位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还跑到他吃饭的这间小屋里为他表演起了纳西歌舞。稚嫩清亮的歌声,可爱朴拙的舞姿,无不让他眼眶湿润,感动莫名。

        这些天来,奇人略显神经质地问过若干个纳西族人彝族人,对于祖上的恩怨怎么想,在现下的生活中,这些旧事会否影响到他们目前的往来?又是什么令他们化解了故怨旧仇?大多数被问到的人似乎都有些茫然。阿香姐一家的反应也无例外。或说没想过,或说现在大家都在一心致富,没有考虑到那么多。

        他注意到,大多数人家里都供奉着财神爷像,也有供佛的,都是求平安保富贵。各自门前的对联也反映了他们的心声。

        作为两个民族共同的后裔,奇人既感到欣慰,又略有些惆怅。

        不知为何,奇人忆起那个神秘组织宣扬的教义。

        略过那些宏伟而虚幻的纲领,奇人注意到他们的某些细节很能迷惑煽动人。比如地球自身的危机。钟敢被囚期间秃顶和他说印尼海啸汶川地震等等(若是钟敢被囚时间往后再挪一些,秃顶一定还能举出更多的例证来,玉树地震海地地震智利地震新西兰地震日本大地震、海啸、核泄露,美国的龙卷风等等,地球即将毁灭的证据将会更多),所有这一切都在警示,若任由地球上的各国政府再这样各自为政、相互为敌、为有限的资源而疯狂抢夺的局面蔓延下去,上天的惩罚会更加严厉。

        又比如他们还给钟敢观看了据说是外星人入侵地球的确凿证据。说,在这样内外夹击全面困厄的情形下,地球人惟有万众一心,才有可能抵御这些内忧与外患。所以警惕是必须的,加入这个伟大的组织更是义不容辞的。那些牛人马人虎人狗人等是组织内的顶级科学家们研究出来应对地球危局的手段之一。

        这个组织更重要而迫在眉睫的目标,即是想要分裂中国这个正在飞速发展的超级大国,他们想通过破除权威,让国民对政府对民族传统对宗教甚至对媒体以及相互之间都产生怀疑,从此使彼此处于极度不信任的慌乱中,使所有国民无论何种民族都失去其赖以支撑的信仰,其言其行均陷入极度自由又混乱无序并无责的状态。信仰不再,而道德底线又被突破的时候,人们什么事都可以做得出来……如此,除了精神空虚,每个人最切身的实际肉体生存也受到了巨大威胁。由恐慌导致的不信任大规模爆发并蔓延。而趁天下大乱之际,它再以其教义和它奉行的“宽仁、道德和科学”一统江山。

        据发回来的情报,这个组织的宏伟理想远不止此。接下来还有俄罗斯(虽然苏联已被成功解体,但俄罗斯仍然庞大可怵),甚至还有美国等超级大国。为什么会选择先主攻中国?大约是因美国这类国家有基本统一的宗教信仰,那里的民众对主的认识和皈依的程度由心而身,似乎已根深蒂固,一时难以轻易地被撼动。而中国向来没有统一的宗教传统,在发展经济放开精神禁锢以后,除了致富,中国人的信仰业已处于真空状态,他们是最好的教义渗透对象,此时也是最佳入侵时期。而要使他们的教义在浸入过程中不被发觉,除了制造全局的思想混乱,另外的行动则是将中国的省区各个击破,让他们分裂为不同的行政个体,惟有分解了他们,才使他们所具备的军事实力政治能量得到有效的瓦解。解决了中国,然后再针对其它国家实施教义浸入。它的终极理想是要使它的教义成为一切人类的精神信仰从而实现地球的大一统,然后由它来率领全体人民共同应对地球面临的危局!

        初初听起来,这组织字面上冠冕堂皇的设想似乎也有其可取之处,某些个别想法甚至是奇人曾经认真思索过的结论之一,然而在这个“人”的世界里,所有美好的纲领如若没有一个如上帝和他的天神们一般的神仙系统来执行的话(从传说里我们看到甚至连天神们也有着诸般人性的弱点,能否完成这一重任也尚存疑),任何单纯而美好的设想都有可能被别有用心的非法组织给利用得面目全非。更何况从钟敢和“蜘蛛”接触到的组织中人所干的事所拥有的素养来看,他们都深感这个组织要想实现“伟大理想”实在是太不靠谱。在这个“崇高的伟大理想”的背后,谁说没有险恶而隐蔽的利益诉求?这个组织之所以有如此强大的经济后盾,不仅是某国或某几个国家的几个有钱人的支持而已。真实情形,要远远复杂得多。

        回京之前,奇人在白水河畔再住了两天。每日在河边漫想,看着那些淡定的耗牛在马路上悠然散步。之所以说它们淡定,是无论那些跟在它们屁股后面的汽车怎么按喇叭,它们都听若罔闻,依旧慢慢踱着它们的步子,朝前方走去。这群可爱的耗牛终于让他忍不住微笑了。然转头望向碧蓝的河水,他的心又开始凝滞。

        某些时刻,他似乎感觉着父母的魂灵正从河底氤氲而上,悄悄入到这份潮湿空气里,抚摸着他的眉耳鼻眼。随着这抚摸,他们渐渐地渗入到他的食道呼吸道,继尔钻进他的胃里肺里,最后游进他的心,与他的血肉融为了一体。有时能清晰地看到他们在河底依偎的身影,他们互视的眼神里充满了无限爱意,没有一丝的恐惧和痛苦神情。有时候甚至能听到他们在河底的呢喃耳语,父亲对母亲说,但愿我们的离开能化解族人的矛盾,唤醒他们的良知,使大家活得更安稳更幸福一些。同时也为爱情立下一块不可战胜的碑,为后来的年轻人能够自由爱恋开辟一条坦途。母亲对父亲说,我爱你。至死不渝。又说,佛祖保佑我的儿子健康平安地长大。

        奇人听到这里,止不住潸然泪下。

        一夜无眠。

        叶子逝后的有段时间,奇人以为梦中的两只鸟是他先后逝去的两个爱人。如今才明白,却是他的父母,是他生命的来处。他既无法阻止他生命之前的失去,亦无法挽救他生命之中的离开……情何以堪?

        自永廉法师去世以后,在这个世界上,几乎无人了悉他内心的惨痛。任真父母也不能全数悉知。他向以冷峻面目示人,从不将埋于深处的情感轻易向人倾诉。这深情这伤痛只默默地在他的心中发酵,膨胀,几欲致他于崩溃边缘。一直以来,他都在用一种极端的理性尽力控制着。然而文瑾的执着追寻,使这种理性的控制濒于破产境地。

        他又一次拿出手机,调出里面储存的叶子的信,久久地阅读着。“纵使生与死能够阻隔众多人与物,然,真情不可惜。我始终相信,这一无外物所制的纯粹的真情,会在超脱生死、超越道德、模糊家仇国恨、无分各族利益的星空中,永远耀闪着光芒。”

        他将手机按于怀内,脑海里一路掠过永廉法师,初恋情人,叶子,以及从未谋面的亲生父母。想,爱无痕,爱永恒,如玉龙雪山顶上的云雾,永远缭绕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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