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有一天早上,他们被一阵敲门声吵醒。当时灯已经亮了,守卫们正来回传递着香烟。马特在手术室外面见到的那个人突然迈步走进来。他穿着一身将军制服,肩膀上挂着很多金穗带,数量多到让人看不清他的脖子。守卫突然立正,把香烟掐灭在脚后跟下。
“笨蛋!你们没有坚守职责!”男人厉声说。他狠狠地给了鲍里斯一巴掌,把参孙猛推到门上。马特心有所冀地看着——他希望他们能回敬将军两巴掌——可是,在他显而易见的权威面前,守卫们只是瑟瑟发抖。男人转身对马特和里森说:“过来!快点!”
鲍里斯和参孙架着他们走进大厅,将军在前面昂首阔步。“嘿,先生!你是非洲人吗?”里森大喊大叫地追上去。
将军停下脚步,转过身,她差点一头撞上去:“你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的皮肤跟我的一样黑啊。我是非洲人,我的名字叫里森,我长大后要当毒品皇后。”
男人睁大了眼睛:“我以前认识一个女人也叫里森,不过她很久之前就死了。”
“我知道,”小女孩兴奋地说,“我是她的克隆人——或者说,我本来是克隆人,要是她还活着的话。给我讲讲她的事吧,她是一个怎样的人?”
将军在她身边跪下。“她是世界上最美丽、最善良的女人。”严肃的表情逐渐从他的脸上消失,他笑了。
马特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这才认出了他。他见过这个男人抱怨一批鸦片的货运。那时他穿着一件格子衬衫和一双高帮靴子。眼前这身制服使他看起来很体面,但马特知道他不配穿它。他并非真正的绅士,而是一个瘾君子。“你是快乐男海克华,”马特说,“我们要去参加化装舞会吗?”
他脸上严肃的表情又回来了:“你很快就会知道我们要参加什么类型的派对。”男人抱起里森,继续穿过大厅。
我这个蠢货,竟然闯进了敌人的手掌心里,马特边走边想。他应该藏起来,直到找到西恩富戈斯才对。那些士兵多么轻而易举地解除了他的武装。他真该自己交出武器,省去他们的麻烦。
我真想看看玻璃眼现在成什么样了,阿尔·帕特隆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聊天口气说,他的替代器官总是比我耗损得快。
你是不是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事?马特想。他听见一阵干巴巴的窃笑,想象着老人坐在希特勒的汽车后座上,享受着奴隶们对他致敬。
他们只是卸下了你的武器,并不意味着你就没有武装,阿尔·帕特隆说。马特等着他提供更多信息,但那个声音只有想说的时候才会响起,他无法控制它。
马特走进病房时,经受了好一阵的怯懦和恐惧。玻璃眼达本瓦坐在椅子上,几乎要溢出来。他的腿像包着灰色树皮的树干,粗糙扭曲的脚指头加上褪色的指甲,使这双脚伸开来就像捕猎鸟的爪子。
他穿着一件又短又紧的医院长袍,一双伤痕累累的胳膊经过年轻时代许多次战役的洗礼,肿胀地伸在袖子外面。他体型庞大,看起来营养过剩,犹如谣言所说,他体内流淌着婴儿的血。不过,阿尔·帕特隆的身上也流传着同样的谣言。每一个使用克隆人的毒品大王都这样。
唯一使人宽慰的是,达本瓦的眼睛被一副墨镜罩住了。窗户的窗帘也被拉得紧紧的,唯一的光亮来自阴影里一个昏暗的台灯。马特心想,这个男人的视力是不是出了问题。他当然希望如此。
里瓦斯医生坐在房间对角的另一把椅子上,里森立刻奔向了他。两个护士蜷缩在墙边。除此之外,其余的空间全都是非洲士兵。
“这个孩子是谁?”玻璃眼的声音隆隆作响,就像遥远的风暴。
“年幼帕特隆。”快乐男说。
“年幼的帕特隆,我喜欢。走近一点儿,小男孩。”达本瓦说。
马特鼓足了勇气。究竟是他的幻觉,还是他确实听见房间里响起了这个古怪的声音?“我是阿尔·帕特隆的继承人。”他坚定地声明,“我是鸦片之王。”
达本瓦的大脑袋转向他——咔嗒,呼呼,又是这些奇怪的声响:“我看到的只是个小男孩。”
“外表是糊弄人的。确切地说,我已经活了一百四十七岁了。”
玻璃眼呼哧呼哧地喘着气,马特过了一会儿才明白那是笑声:“无论如何,你讲话还真像那个老不死的。”
“我们不太了解克隆人的性格继承,”里瓦斯医生说,“还没有一个克隆人活这么久。”
玻璃眼不理会他的意见:“没关系,他现在被我控制了。”
里瓦斯医生顿了顿,又说:“我的帕特隆,让我警告您,他还有军队,阿左还有人——”
“闭嘴!”玻璃眼朝一名护士点点头,她显然吓坏了,战战兢兢地端着一瓶液体靠近他,让他用吸管吸。咔嗒。呼呼。
马特心想,所以里瓦斯医生已经称他为帕特隆啦。他感到愤慨,但并不惊讶。
“姆本吉尼呢?”里森突然问。里瓦斯医生嘘了一声,让她安静,但没用。“姆本吉尼是我最好的伙伴,我要他回来。”
玻璃眼似乎这时才留意到她。“还有一个孩子。”他说。
“我叫里森,”小女孩说着,挣脱医生抓住她的手,“我要我的小伙伴,我知道他也需要我。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马特赶在她靠近年迈的毒品大王之前抱住了她。她似乎不明白自己正处在危险当中。达本瓦摘下眼镜,它们出现了,那双从不眨的黄色眼睛,那双鳄鱼般从落满叶子的水里往外窥视的眼睛。他盯着她看,两眼呼呼作响。
“我就是姆本吉尼。”玻璃眼说。
马特顿时感到一阵作呕。部分原因,当然——是因为心脏,可能还有肝脏。
里森哈哈大笑。“你在跟我开玩笑呢,因为我是个小孩子。姆本吉尼大概只有这么高——”她伸出自己的手,掌心向下——“而且他也不太聪明,但那不是他的错。他是个小婴儿,而且永远都是个小婴儿。”
玻璃眼仔细地瞧着她。他伸出手,把她的手翻过来:“在非洲,人们是这样测量尺寸的,掌心向上。”马特哆嗦了一下,看到他巨大的手掌裹住她的小手,但她摆脱了它。
“我是非洲人,但我从没去过那里。”她说。
“你的名字真的是里森吗?”
“她是您妻子的克隆人。”快乐男海克华说。
“我不是克隆人,你这只火鸡。原身只要一死,克隆人就变成真正的人类了。”小女孩交叉手臂,怒气冲冲地看着快乐男。
玻璃眼笑了,马特一直以为这是不可能的事。那排著名的二十岁牙齿在他饱经风霜的脸上闪着微光,他的脖子部位有什么东西在吱吱作响。“她跟原来那个一样蛮横。”他赞许地说。
“给我讲讲她吧,非洲人先生。我总在猜想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噢……”玻璃眼转了转黄色的眼睛,努力回忆着,“她很聪明,真是太过聪明了。她淘气起来可真能躲!我得翻遍整个总统府去找她,还得派守卫找,但她总能从他们眼皮底下逃脱。然后,等到我担心得原谅了她,她就会出现,像你现在这样垂着头,答应我再也不那么做了。”
“她就像你们这里飞来飞去的有着明亮色彩的蜂鸟,”快乐男说,“它们盘旋在空中,当你想去抓时,它们就不见了。”
“只有笨蛋才会去抓蜂鸟。”里森轻蔑地说。
玻璃眼又呼哧呼哧地喘气,他很喜欢她:“你让我想到了她,那么敏捷,那么漂亮。我很高兴你没有终结她,里瓦斯医生。”
马特看得出,小女孩在努力领会那个词的意思。幸好它还不在她的单词本里。
“你怎么能不眨眼睛呢,非洲人先生?”里森盯着他的脸,“要是我不眨的话,眼睛会痛的。”
“里森!不要问无礼的问题!”里瓦斯医生嚷道。
达本瓦朝医生挥了挥手:“没关系,她的原身也会说同样的话。我的眼睛是人造的,孩子。它们是机器,像小照相机。很多年前,我被一个汽车炸弹炸伤,里瓦斯医生就给我做了这个。他得经常更换它们。”
里森受到了触动,走上前看着他来回旋转自己的眼睛:“它们吱吱作响就是这个原因吗?”
“它们不该这样的,”毒品大王咕哝着抱怨道,“我需要更新它们,但一个人不能同时做几项手术。我身体的一部分是人造的。我不像阿尔·帕特隆这么走运,有这么好的医院和这么多克隆人。”
小女孩把头歪向一边,她显然在思考最后一个句子的意思:“为什么拥有许多克隆人是很重要的事?”
“让人家休息一下,”里瓦斯医生打断道,“请不要理会她的问题,我的帕特隆。她就像一棵住满鸟的树一样喋喋不休,大部分时候她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并没有无礼啊!”小女孩嚷嚷,“我很聪明,我能背诵行星的名字,还有天上最亮的二十颗星星。我能解剖兔子,只要里瓦斯医生让我做。”
“现在不是时候。”医生说着,粗鲁地把她拉走了。玻璃眼又陷进椅子里,护士又端着一杯液体走上来。
“我们明天再处理更多的工作,”快乐男宣布道,“毒品大王已经累了。”他朝门口走去,但玻璃眼还没说完。
“明天,”他一字一句地说,“我明天要见你,年幼的帕特隆,而你,要给我打开边界。”
休想,马特在心里这样回答他,然后,他们就被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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