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蛊家村

        车停在一棵枝叶繁茂的老槐树前,我提着行李下了车,按照地图步行了三个小时后,终于看到了一条湍急的小河。河面上架着一座石板桥,桥后的竹林中隐藏着一座村落,村落后,则是突兀而起壁立千仞的高山。

        桥头站着一位老人,正等待着我的到来。他衣着破旧,却精神矍铄,两眼炯炯有神,左手手指上还戴着一个大大的绿玉扳指儿。老人看到我后连忙上前,递给我一支没有嘴的纸烟,问:“你就是来支教的秦老师吧?”我点头道:“是的,我就是秦石。”

        我接过了他递来的劣质纸烟,点燃后塞进嘴里。我知道要是拒绝了这支烟,他一定会认为我看不起他。

        老人姓古,是古家村完小的校长。

        

一、漂亮的女教师



        古家村位于西南某省大山深处,地处偏远,人口构成以少数民族为主,师资力量向来薄弱。我从师范学院毕业后,经过申请,将在古家村完小度过一年的支教时光。

        走过石板桥,穿越密密麻麻的青翠竹林,我看到一所简陋的学校。没有围墙,一块没有经过平整的土坝子后并排立着几间破旧平房,都是建在石头屋基上的木板房。平房前有一支旗杆,飘扬着五星红旗。十多个衣衫褴褛的少年围在旗杆下的一口锅边,争先恐后地添舀着锅里掺着菜叶的稀粥,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站在锅后,正大声招呼孩子们不要抢。

        我朝那个女孩望了一眼,不禁愣了。

        这个女孩穿着一身浆洗得有些发白的蓝青色长裙,乌黑的长发在脑后绾做一个简单的发髻,素面朝天,却遮掩不住她浑身散发出来的灵气——她是个漂亮的女孩。

        古校长对我说:“那是榛老师,也是来支教的,在古家村已经快五年了。她教语文、数学,还兼任生活老师,负责煮饭和照顾孩子们的生活。”

        五年,女孩最宝贵的五年青春,她都奉献给了贫困山区的教育事业。我不由得露出了敬佩的神情。

        古校长带着我走到了锅边,向榛老师介绍了我。我嗅到一股清香,顺势向锅里一望,看到雪白的米粥里漂着绿色的菜叶、红色的腊肉粒、黄色的鸡蛋茸。与榛老师握手的时候,我很尴尬地吞了一口因为条件反射而产生的唾液。

        榛老师笑了,眼睛眯成一条缝,脸上绽出两朵小小的酒窝,看上去显得更加漂亮。不知不觉中,我握着她的手,竟然忘记了松开。

        “古校长,秦老师,你们都饿了吧?知道今天秦老师要来,我特意做了一桌子菜,就在厨房里。”榛老师适时抽出手,笑意盎然地说道。银铃般的声音顿时化解了我的尴尬。

        我连忙说:“不用这么麻烦的,我就和同学们吃一样的稀粥就是了。”

        古校长捅了捅我的腰,笑着说:“秦老师,今天你第一次到我们古家村,还是吃一顿好的吧,以后还有的是苦受。”

        我跟着他们走进一间作为厨房的平房,突然“砰”的一声,后脑感到一阵疼痛。摸了摸,竟满手指的鲜血。回过头,一个浑身肮脏、双眼呆滞的男孩站在距离我们不远的土坝上,他很瘦弱,头却很大,手里正捏着几块石头,用力向我掷来。刚才我就是被他掷出的石块砸破了脑袋。

        古校长瞪圆了眼睛,大声喝斥道:“你在干什么?!”那小男孩被吓得浑身颤了一下,转身就跑。在坝子外,还站了几个小孩,也是头大身小,两眼呆滞。他们茫然地看着男孩跑到他们身边后,突然发出一阵哄笑声,然后一起转身钻进了竹林中,消失得不见踪影。

        

二、神秘草蛊婆



        我捂着脑袋,走进了一间简陋的教室。榛老师找出一卷绷带,小心翼翼地帮我缠上。她看到我呲牙咧嘴的痛苦模样,微笑着朝我的伤口吹着气,问:“这样会不会好一点儿?”当然,我的疼痛不会因为她吹两口气就减轻一点,但我还是如鸡啄米一般点着头,说:“是的,是好多了。”古校长在一旁忍俊不禁。

        我赶紧说:“真的,真的好多了。榛老师缠绷带的手法真娴熟,比城里的护士还温柔。”为了岔开话题,我转过头来,问:“校长,刚才那个调皮的男孩,也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吗?”那个男孩神情呆滞的模样浮现在我的脑海中,让我又感到了头疼。

        古校长摇了摇头,说:“那个男孩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说:“他这里有点问题,没法到学校来读书。”

        “哦?”我有点好奇。

        古校长解释道:“因为古家村太偏僻了,村民都是就近通婚,时间长了之后,难免通婚对象未出五服,生下几个智力有问题的孩子,也是很正常的。”听了他的话,我不禁想到了刚才在土坝外,还站着几个同样眼神呆滞的孩子,难道他们也都是智力障碍的儿童吗?

        包扎好伤口之后,我们回到了厨房,只见一张方桌上摆满了菜肴:蒜苗腊肉、白果猪蹄汤、猪肉炒蒜薹、凉拌笋尖、清炒莴苣……榛老师的手艺真不错,虽然用料简单,但每样菜都色香味俱全,入口之后,两颊留香。今天赶路匆忙,我早已饥肠辘辘,顿时胃口大开,大口大口狼吞虎咽了起来。

        刚吃几口,忽然听到窗外飘来“叮叮当当”的铃铛声,是上课铃吗?现在是中午,怎么会有上课铃呢?

        这时,古校长突然脸色微微变了一下,拍着脑袋说:“哎呀,我怎么忘了,今天是东婆婆来学校的日子哦!”榛老师连忙说:“这会儿东婆婆一定还没吃饭,赶紧请她进来吃饭吧。”她站起身,取了一副碗筷放在方桌上。

        东婆婆?东婆婆是谁?

        我还没来得及多问,古校长已经慌张地走出了厨房,大声喊着东婆婆的名字。过了一会儿,就听到步履蹒跚、颤颤巍巍的脚步声向厨房走了过来。

        榛老师忽然凑近我耳边,轻声说:“秦老师,和东婆婆吃饭的时候,你一定不要惹她生气。”

        “为什么?东婆婆是什么人?”我好奇地问。

        “她是个草蛊婆……”榛老师看了一下四周,用小得几乎听不到的声音答道。

        我不禁瞪大了眼睛,满脸疑惑。

        “草蛊婆”的意思,我当然知道。在来古家村之前,我曾经特意在网上查阅过这个西南某省深处山村的风俗。居住在这里的少数民族有着很多神秘的风俗,养蛊放蛊就是其中最为古老阴森而又神秘恐怖的一种传说。

        传说每年农历五月五日毒气最盛,最适合养蛊。养蛊人将正厅打扫干净,在神位前焚香点烛,对天地鬼神默默祷告后,就会在正厅中央挖一个大坑,埋一个口小腹大的大缸,缸内放置一百种毒虫后加盖掩埋,一年之中,那些毒虫在缸中互相吞噬,毒多的吃毒少的,强大的吃弱小的,最后只剩下一个,这最后的毒虫吃了其他所有毒虫后就成了蛊。蛊有剧毒,蛊的主人会用自身的鲜血来喂养它,久而久之,蛊和主人就会心灵相通,服从主人的命令。

        养蛊之术向来传女不传男,道行最高深的养蛊人多为年老贫穷的女人。她们常利用放蛊为祸乡里,勒索钱财。这些养蛊的女人终身不嫁,被人称为草蛊婆。

        一个草蛊婆为什么会到学校来?而且校长还显得那样欢迎?

        榛老师看出了我的疑惑,小声解释:“草蛊婆分两种,恶蛊婆与善蛊婆。东婆婆就是一个善蛊婆,她养蛊不是为了害人,而是为了行医,她到学校来就是给学生们治病的。但是如果你惹了她,她生气了一样可以放蛊来害你。我曾经亲眼看到一个骂她的山村壮汉毫无理由地死了,肚子鼓得像座小山一般硬邦邦的,里面的器官全成了石头……”

        “好,我不惹她。吃饭的时候她说什么我就附和什么……”我答道,但心里依然充满了疑惑:东婆婆是来给学生治病的,学校里的学生们难道都有什么病吗?

        东婆婆是个满脸沟壑的老人,拎着一只小背篓,背篓上蒙着一张湿答答的荷叶。她的眼睛都快瞎了,眼皮耷拉下来,遮住了整个眼窝。她进门后,眼皮飞快地抬了起来,朝我望了一下,露出一双看不见瞳仁的眼睛,眼中写满了冷漠与警惕。古校长连忙向她解释我的来历,她点了点头,说:“校长,吃饭还是免了吧,我先做正事。”她不等古校长说话,就自顾自地拎着背篓走出了厨房。

        古校长跟了出去,我也想跟着出去,这时榛老师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关切地说:“秦老师,一会儿你无论看到了什么,都不要露出惊讶的表情,更不要叫出声来。”

        “嗯。”我赶紧点头。从无数小说与电影中,我早就知道了蛊术的神奇与邪恶,我可不想让蛊虫钻进身体。

        

三、蛊虫作法



        平房外的土坝上,十多个小学生并排站在旗杆前,捋开了一只胳膊上的袖子。东婆婆拎着背篓,从左走到右,又从右走到左,眼睛不停扫着这些孩子白生生的手臂。蓦地,她停下了脚步,倏地伸手揭开了蒙在背篓上的荷叶,从里面抓出了几条黑黢黢的虫子放在手心中。

        那是什么虫子?是蛊虫吗?她想干什么?难道是要把蛊虫植入孩子们的身体吗?我不由得感到一阵阵心悸。

        东婆婆用手指捏起一只黑色虫子,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可以看出黑虫很干瘪,仿佛只有一层皮一般。东婆婆捉住了一个男孩的胳膊,将指尖的那只黑虫放在了男孩的肘关节内侧,只是一瞬间,黑虫的身躯鼓了起来,就像充了气的气球。黑虫的皮隐隐有些发红,因为它从男孩的血管中吸了鲜血!

        榛老师凑近了我的耳朵,小声说:“那是水蛭,饿了好几天的水蛭。”

        “她为什么要用水蛭吸学生的鲜血?”我问。

        她答道:“这些孩子都患有疾病,东婆婆用水蛭吸走鲜血,是为了拿回去制作救命的蛊虫。只有找到能杀死血液中毒质的蛊虫,才能植入体内治病。”

        我明白了,这就和医生通过验血找出病毒后对症治疗,有着异曲同工的作用。

        东婆婆从孩子们的胳膊中取走了血液样本后,拎着背篓离开了学校,连饭都没有吃。她离开后,我问:“学校里的孩子们,都得了什么疾病?”

        古校长叹了口气,眉头深锁地答道:“近几年来,我们这个村庄里出生的孩子,无一例外都患了智力障碍,所有孩子都天生不会说话,头大身子细。大人的心都焦了,却没有任何办法。幸好,五年前,东婆婆来了。”

        五年前,东婆婆路过古家村,去深山捕捉毒虫。她看到几个神情呆滞的小孩后,顿时大叫道,这几个孩子受了邪神的侵犯,神智已经被恶灵掳走了,必须要用蛊虫以毒攻毒驱走邪灵,才可以治好他们。

        因为不知道究竟要采用什么样的蛊虫才能治好孩子们的病,所以东婆婆并没有治疗所有的孩子,她只是先挑选了十几个孩子,送到了完小,当做实验。那一年,榛老师也正好初到古家村,她也从头至尾亲眼目睹了东婆婆的治疗过程。

        每个月的初五,东婆婆都会到学校来,用水蛭抽走孩子们的鲜血,然后在十天后带着蛊虫回来,与孩子们关在一间教室里,把门窗都蒙上黑布,神秘地作法。她还特意要求,在这十天内,除了学校里的老师,孩子们不能接触任何外人,吃住都必须在学校里。

        几年下来,孩子们的痴呆病真的好了很多,除了偶尔还会出现痴呆的症状外,平时已经可以像正常人那样生活与学习了。在孩子们清醒后,古校长和榛老师也私下问过他们东婆婆究竟是怎样用蛊虫作法的,但孩子们都说,一进屋他们就晕晕沉沉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

        看着这几个孩子一天一天好起来,古校长开始请求她也给其他孩子治病。但东婆婆却拒绝了,她说必须要等那些接受治疗的孩子们完全康复了,她才会给其他孩子治病。

        那些没有接受治疗的孩子的家长虽然心中愤恨不已,但因为忌惮东婆婆的蛊术,所以也不敢有什么异议。

        今天正好就是初五,东婆婆又来到了古家村完小,就是来为孩子们取血的。十天之后,她会带着制好的蛊虫再次来到这里。

        看着东婆婆离去的背影,我不禁对她肃然起敬。

        

四、突然发生的绑架



        就在我出神的时候,榛老师捅了捅我的腰,说:“秦老师,快去吃饭吧,菜都快凉了。”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刚才那顿饭还没吃完呢。

        正要回厨房的时候,我们忽然听到土坝外的竹林里传来一阵嘈杂声,回头望去,竹叶摇曳着雪片般落下。刹那间,十多个赤着上身的山村壮汉从竹林里钻了出来,手里挥舞着木棒,大声用当地土话叫嚷着什么。

        他们说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但却看到古校长浑身颤抖了起来,脸上露出恐惧的神情。

        这些山村壮汉要做什么?我还没来得及多想,他们已经冲过了土坝,团团围住了我和古校长、榛老师。为首的一个壮汉四十多岁,留着络腮胡子,满身的刺青,他挥舞着木棒,语速极快地向古校长吼叫着,视线却盯着榛老师。

        我心中暗暗一紧,连忙问古校长:“他在说什么?”古校长眉头紧蹙地答道:“他们要药……他们的孩子都是东婆婆没有治疗的智障儿,现在他们要我们交出东婆婆配的药,要是我们交不出,他们就要掳走榛老师……”

        榛老师也听到了古校长的话,她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恐惧地望着壮汉们。她悄悄移动脚步,躲在了我身后,我也赶紧挺了挺胸,想要保护她。可是面对这么多凶神恶煞的壮汉,我的保护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为首的壮汉逼到我面前,伸出形如蒲扇长满黑毛的手掌,像拎一只小鸡一样将我扔到了一边。然后他抓住了榛老师的手腕,毫无怜悯地使劲一扳,将榛老师扛到了肩膀上,大声咒骂着向竹林大步走去。

        我躺在地上,无力地叫着:“把榛老师放下!”可没人理会我。榛老师流着眼泪,在壮汉的肩膀上,朝我喊道:“秦老师,我走了后,你记得每天给孩子们煮稀粥,他们都喜欢吃加了腊肉的稀粥,腊肉就吊在厨房里……”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竹林里。

        学校里暂时恢复了平静,我嗫嚅着问古校长:“现在我们该怎么办?”这是我第一天到古家村来,没想到就遇到那么多突发事件。

        古校长叹了口气,说:“现在也没什么别的办法了,我们根本就没有东婆婆给的药。我只有去最近的镇上报警,让警察来解决这个事……”他仿佛又老了十岁一般,一张脸黯然无神。

        看来也只有这个办法了。从古家村到最近的一个镇来回一趟,要整整花上一天一夜的时间。古校长在离开前对我说:“小秦啊,学校里只剩你一个人了,你一定要把孩子们照顾好。”说完后,他就步履蹒跚地走出了学校。

        

五、地底伸出的一双手



        孩子们很乖,尽管出了这么多事,他们还是回到了一间当做寝室的平房里,躺在简陋的高低床上,很快就各自睡着了。

        我来到厨房,取下吊在天花板上的腊肉,刚想割一块下来切成粒,却嗅到了一股馊臭的霉味,正是从腊肉里散发出来的。我无奈地将腊肉扔到一边,打开了我从城里带来的皮箱。

        皮箱里有我从家里带来的紫菜,还有腌牛肉。我决定晚餐不熬粥了,做一顿干饭,再弄盆紫菜蛋花汤和一盘腌牛肉切片。这些大山深处的孩子以前一定没吃过紫菜蛋花汤吧,偶尔给他们改改口味也是不错的。

        果然,晚餐时,我推出的一系列新菜肴很受学生们的欢迎,他们如风卷残云一般,将我做的饭菜全部吃光了。

        按照东婆婆的要求,在她下次回来之前,孩子们都不能回家,吃住都必须待在学校里。安排他们复习完功课后,我精疲力竭地回到了古校长为我安排的寝室里。躺在干净的床上,我却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不停地萦绕着榛老师的影子。她被山村壮汉掳走后,现在怎么样了?他们会伤害她吗?她被囚禁的时候,我又怎么能躺在床上睡觉呢?

        想到这里,我坐了起来,穿上衣裳,走出了寝室。

        尽管不知道榛老师被壮汉们关在什么地方,但我还是要尽一下自己的努力去寻找她。或许我根本就找不到她,但这起码能让自己稍稍感到一点心安。

        走出寝室后,我先静听了一下孩子们就寝的那间平房,那里只有微微的鼾声。我不想惊醒他们,于是踮起脚,轻轻穿过土坝,走到了竹林边。竹林中有一条黑黢黢的狭窄小路,两侧竹影婆娑,竹叶摇曳着,张牙舞爪,恍若幢幢鬼影。望着这条小路,我顿时感到了阵阵心悸。我不知道穿过这条小路将会看到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找到榛老师,但我还是向前走了几步,踏上了小路。身后的竹林很快就湮没了我的退路,我别无选择,只能向前走。

        两分钟后,我走到了竹林深处,四周的竹叶飒飒作响,我感到一丝寒意,连忙加快了脚步,想尽快走出竹林,谁知道突然脚下绊到什么东西,一个趔趄,竟摔倒在地上。我回过头去,顿时惊呆了,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珠几乎都快从眼眶里掉出来了。

        在地上,一只干枯蜡黄的手从地底破土而出,五根手指无力地耷拉下来,大拇指上有一枚绿玉扳指儿。这是古校长的手!他死了!被埋在了竹林深处的土里!一定是那些壮汉不准古校长离开村庄报警,杀死了他,然后埋在这里的!

        我发出了一声尖叫后,立刻意识到自己不能再往外面走了。要是被壮汉们发现的话,我一定也会被他们杀死的!

        

六、孩子们发疯了



        我惊慌失措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跌跌撞撞沿着小路回到了学校外的土坝上。正想回寝室的时候,突然听到“砰”的一声,孩子们睡觉的那间平房的大门被使劲推开了,一个头破血流的孩子从里面跑了出来。他的脑袋流着血,但却没有尖叫,更没有哭泣,只是板着一张脸,双手背在身后,没有任何表情地站在我的面前,两眼呆滞地望着我。

        “怎么了?你从床上摔下来了?”我诧异地问。我摸了摸自己头上缠着的绷带,不禁想,现在榛老师没在,要是换我给小孩缠绷带的话,不知道能不能也缠得这么好。

        这孩子并没有回答,他还是冷冷地看着我,眼神空洞,却又似乎将我的五脏六腑看得通通透透。看着他的眼睛,我不由得感到遍体冰凉,寒意从脚底慢慢爬到了全身。

        蓦地,孩子的手从背后伸了出来,在他的手里竟握着一根钢管。他扬起头,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

        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他手里的钢管是高低床的床腿,难道他们将床腿拆了下来?

        不等我多想,随着他的一声尖啸,学生寝室里又冲出了十多个孩子,他们全都流着血,有的牙齿被打掉了,有的胳膊被刺了一个洞,有的胸膛正在流血,但他们毫不例外地——手里都握着钢管。

        所有的孩子都眼神空洞,大声吼叫着,挥舞着钢管向我冲了过来。

        他们想袭击我?下意识中,我转过身来,拔腿就跑。孩子们在我身后狂奔,追逐着我。我听到了呼啸的风声。孩子们奔跑的速度竟是那么快,身后的脚步离我越来越近。我别无选择,一头扎进了竹林里那条黑黢黢的小路。

        刚一冲进小路,我就撞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那是一个站在小路上的人!这个人穿着一身黑衣,与黑暗融为一体,所以我才没注意到他的存在。

        这个人在我耳边轻轻说了一声:“秦老师,你别怕!”声音如银铃一般,正是榛老师的声音!

        我心中一阵狂喜,原来榛老师已经从山村壮汉那里逃出来了。我连忙对她说:“太好了,榛老师,你没事!”但我随即想到了身后的那些发了狂的孩子,赶紧叫道,“榛老师,快跑!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孩子全疯了,他们要杀我!”

        榛老师微微一笑,说:“不用怕!”她抬起了手,我这才发现,在她手里,竟平端着一把步枪。与此同时,我发现在她身后,还站着一个身着黑衣的人——是东婆婆。东婆婆的手里也拿着一把步枪。眼看孩子们一步步逼近,榛老师和东婆婆开始扣动了扳机。“砰砰”几声枪响之后,孩子们应声而倒!

        

七、她们是什么人?



        四周恢复了一片死寂,我擦着汗,问:“你们杀了他们?”榛老师摇了摇头,说:“没有,我们没杀他们。枪膛里,装的都是麻醉弹。”

        原来孩子们只是被麻醉了,我的心稍稍放宽了一点,但立刻发现了不对劲,大声问:“你们是谁?怎么会有麻醉枪?你不是被抓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你为什么和东婆婆在一起?”

        榛老师冷冷望了我一眼,问:“你真想知道我们是谁吗?”我使劲点头。

        她冷笑了一声,说:“我是个医生,东婆婆和我一样,也是医生。不过,我们不为医院工作,我们为一家国外的药厂工作。”

        五年前,榛老师——不对,应该是榛医生——和东婆婆一起来到了古家村。榛医生以支教的名义进入古家村完小,而东婆婆扮做草蛊婆,选了十几个痴呆症儿童患者,以蛊虫治疗的名义送进了小学中。

        不过,给孩子们治病的,并不是东婆婆,而是榛医生。榛医生将一家国外药厂新研制的痴呆症治疗药物磨成粉末,掺在腊肉里,切成粒后熬在粥里让小孩们服下。东婆婆用水蛭取走孩子们的血样,只是为了将血样寄到国外药厂进行药理作用分析。只要出了古家村,走上三个小时的山路,就会有一辆药厂的轿车等在那里。

        他们之所以没有将村里所有的孩子都进行治疗,是为了进行所谓的“双盲对比实验”。

        这种药物被怀疑具有极强的副作用,国外早已禁止用它进行任何人体药物实验,所以那家国外药厂把注意力盯准了这个偏远山村——古家村。经过五年的人体药物实验,榛医生能够判断,药物的确对痴呆症治疗有效,但副作用也不可小觑,只要在12小时内未持续服用,患者就会精神失常,并伴有严重暴力倾向。

        这就是为什么刚才那些小孩会发了狂似的追打我,就是因为没有服用含药物的腊肉熬成的稀粥。

        我不禁想到了古校长的死,大声质问道:“古校长一定是你们杀的吧?”

        榛医生点了点头,说:“不错,要是他去报了警,东婆婆用‘蛊术’治疗病人的事就会流传出去,难免会有外界的人进来调查。如果有人在孩子们的体内发现了那种药物成分,我们在这里作人体药物实验的秘密就会被揭穿。所以我们别无选择,只有杀死他!”

        “那你是怎么从山村壮汉那里逃出来的?”我还是执著于这个问题。

        榛医生答道:“多亏了东婆婆,她还没走远就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她随身带有两把麻醉步枪,就是用这步枪,她放倒了所有的山民,救出了我。”

        我又问:“既然你们已经与山民们交恶,那以后你们还能在这里进行人体药物实验吗?这不等于这个秘密已经无法再保守了?”

        榛医生点了点头,说:“没错,我们已经无法再在这里继续进行实验了。不过没关系,我们现在麻醉了这些孩子,过一会儿,就会有国外药厂的人赶到这里,他们会把这些孩子带到一个隐秘的地方,继续进行我们的实验。”

        “小榛,还跟这个家伙废话这么多干什么?赶快解决了他!药厂的人马上就要来了!”站在一旁的东婆婆突然凶神恶煞地叫道。

        我暗叫了一声不好。人体药物实验涉及到上亿美金的经济利益,她们又怎么能让我全身而退?既然她们能杀死古校长,同样也能杀死我!

        榛医生微微一笑,说:“东婆婆,看在我被山民们绑走的时候,他曾经奋不顾身地挡在我面前,我决定在杀死他之前,告诉他所有事情。要死,也让他做个明白鬼吧。”她阴森森地笑了起来。

        东婆婆举起了枪,说:“现在讲完了,我也该送他上路了。这枪打出去,他被麻醉后,我们就活埋了他!”

        突然间,我大声叫道:“你们真以为可以这么容易地杀死我吗?”

        “杀死你还不容易吗?”东婆婆反问道。

        我从裤兜里取出一样东西,扔在了地上。那是一个微型通话器,上面闪烁着的红灯表示通话正在进行中。

        东婆婆和榛医生的脸上同时露出了惊慌的表情:“你是?你怎么有这个东西?”

        

八、道高一丈



        几个月前,海关向沿海警方通报了一条异常线索,他们发现有人走私某国外药厂生产的痴呆症治疗药半成品入关,这种药物被怀疑具有极大副作用。经过跟踪,警方发现药物几经辗转流入到西南某省山区中,于是怀疑有人在偏远山区暗中进行违法的人体药物实验。当目标锁定古家村后,我伪装成支教教师,被派遣到古家村来。

        我,其实是一个警察。

        我随身只带了一样东西,就是一只微型通话器。

        我的同事藏身于距离这里一公里的地方,如果不出意外,再过几分钟他们就会到达这里。

        榛医生与东婆婆无力地跌坐在地上,我的同事带走了她们。

        而那些孩子,在注射了镇定剂后,一个个神情呆滞地站在学校的旗杆下,和那些没有经过药物实验的痴呆儿没有什么不同。

        那个曾经殴打过我的山民对我说:“秦老师,其实对于他们来说,做一个痴呆儿,比做一只实验用的小白鼠好多了。”

        我点头。是的,的确如此。起码这样的人生,还属于他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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