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准备出发去爱荷华的那天早上,她去看了自己病中的父亲。
屋里弥漫着一股生病的气息——水池里的水滴答作响,里屋传来她妈妈听的广播。屋里很冷,因为药物让他的身体受不了热,亚历克丝抓起一件外衣披在身上,走进起居室里。她爸爸坐在他最爱的椅子上,流着汗,牙齿打着冷战。他穿着一件汗衫,上面写着“我女儿是贾斯珀学院牛人”。
“嗨,老爸,你近来好吗?”
那男人的眼眶红红的,几缕稀松的头发从前额拨到了后面。她抚摸着他的头顶,用手掌把他粘湿的头发推起来,对着他的脸颊轻轻地吹着气。
“老样子,亚历,”他说,“还是老样子。”
“妈妈让你做家务吗?”
男人无力地笑着。即使这也是费劲的事。“她对我很好。别这样像她不在这儿似的说你妈。”
“嘿,妈。”
亚历克丝转过身,看见她妈妈。她哭过,早上起来她经常会这样,她手里攥着一团克里内克斯的面巾纸,鼻子也红红的。“我的乖女儿。”那女人走过来一把抱住亚历克丝,有一小会儿她动摇了,我不去了,我要留在这儿陪他们,我不去上课了。
但这冲动一闪而过,她妈妈退后一步,打量着她。
“瘦了!”她说,“你在学校里有吃的吗?”
“有啊,妈,”亚历克丝说。她转进厨房里,打开一格柜子,拿出阿华田,往她最爱的印着“佛蒙特:自由和统一”的杯子里倒满牛奶。这些,这一切,熟悉而安全。
“他现在每况愈下。”她妈妈说着,声音压得很低。两个女人都在厨房里,早晨的光线从水池上她妈妈做的葡萄藤窗帘上像血似的透进来。亚历克丝转过身,从开口处盯着她熟悉的前院里的白色泡桐树。“你去哈佛上学后,亚历克丝,我就……我就真不知道我们该做什么。我该做什么。”
“要是我不去哈佛了呢?”
她感到她妈妈靠近了她。“你是什么意思?”
“我是指……”她停住了。她并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并不确切地知道。
“你怎么了,亚历克丝?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妈妈。没事。”
“有什么事。我能看得出来。”
“是……”一个男生,她想要说,一个新的男生。但那也只是问题的一部分。一小部分。
“是因为那个课,是吧?那个恶人。我告诉过你不要和他掺和在一起。”
“不,”亚历克丝说道,也许太过辩解了,“不是因为那个。”
“那是什么?”
亚历克丝张开嘴,想要说什么,想告诉她妈妈今天上午她就要去一个她从没去过的地方,会和一个现在对她来说还是陌生的人一起飞去那地方,这还只是她这辈子第三次坐飞机,而他们两人到那儿是要解开一个二十年未解的谜。这即使对她自己而言都很滑稽。
“我只想让你知道我爱你,”她说,“不管发生什么,不论我遭遇什么,你只要知道我爱你们两人胜过其余一切。”
她妈妈的下颌抽搐了一下,眼里滚出一颗泪珠,顺着她的脸滑下来。“好吧。我肯定你爸会很高兴你抽出时间来看他。”
她爸爸。亚历克丝倒掉剩下的那点巧克力奶,回到他身边。
她倾下身,靠近他的耳朵。“一切都会没事的,老爸。我保证。”
那男人终于转过身,看着她。他又笑了,麵上有很多裂口,露出下面紫色的部分,就好像癌症正在将他撕碎。
“没事的,亚历,”他低声说道,“一切都会没事的。”
然后她便走了。她还要赶飞机。
他在卡尔弗楼前等她,背包搭在肩上,便签本拿在手里。当她从背后走近时,他正不安地用脚打着拍子,喃喃自语地说着什么。“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好事吧,凯勒?”
他朝她转过身来。她从他的眼睛就能看出他昨晚没睡。“正准备好去看看有什么好事。”他说。
“你认为其他人……”
“没有了,”他说,“只有我们。我们是惟一足够勇敢去结束一切的人。”
“或者是足够疯狂。”
他们朝东院走去,凯勒叫了来接他们去机场的车就在那儿等着。他们把两人所有的钱凑起来——580美元,刚够他们用到星期夭。
“你还好吧?”
亚历克丝抬起头。“还好,只是想点事情。”
“你害怕吗?”
她考虑着这个问题,在心里掂量了一番,然后用苍白的像悄悄话似的声音说道:“嗯,是的,我怕。”
凯勒听她说完拉住了她的手,他们一起朝着未知的一切走去。
下午两点刚过,他们走出机场,发现爱荷华的冬天比起佛蒙特的完全就像另一种野兽,这儿的寒冷更锋利,风刮干净了一切。他们环顾四周,远处什么也看不到。没有书,没有山。就好像她和凯勒进了一间没有家具的房间,走上了一片没有背景的土地。外人,亚历克丝想着,他们在这儿就是外人。被风吹得直打冷战的她跟着凯勒走到租的车旁。这是一辆小马子达,比她在贾斯珀开的那辆她爸爸的破旧小车要好。
“你来开。”他说着,看出了她的心思。
“谢谢。”
他把钥匙扔给她,亚历克丝坐到方向盘前面,点火,把车开出了停车场。她眼角的余光看见他慌乱不安地抓住了车窗上的把手。
在离哈姆雷特五英里远的地方他们找到了一家罗玛达旅馆。“就是这里了,”凯勒指着旅馆说道,“我们的作战室。”亚历克丝把车驶向路边,发出剌耳的轮胎擦地声。她终于停下时,他从后座上跌了出来,嘴吻到了地面。
进房间后,他们把背包堆在一边,取出他们认为用得着的书。当然两本法洛斯的书是有的,《线圈》和《沉默是金》,但另外还有一本爱荷华游客指南。她甚至还带了一本那天早上她在菲斯克图书馆找到的书:理查德·奥尔迪斯的。亚历克丝翻开书,看见作者的照片——监狱里的那个人,他面容憔悴,眼神冰冷而暗淡。在其中一本书的封面下,亚历克丝发现了一张缺少边角的纸条,她抽出来看上面写了些什么。
两个谜題实际上是一个。祝你一路好运,年轻的亚历克丝。你参与进来的事是至关重要的,而你已经快走到头了。现在几乎到头了。
她微微一笑,接着不等凯勒看见便把纸条塞进了外衣口袋。
他们把东西都拿出来后,凯勒躺了下来。仰面看着她犹豫不决地站在床边,他说道:“没事的。我又不咬人。”她便在他身边躺下了。很正常,她在想,一切都像再正常不过似的。
有一会儿两人都没有说话。最后她说道:“好了,我们成功到爱荷华了。”
“是的,我们成功了,”他附和道,“现在做什么呢?”
亚历克丝凝视着天花板。她一直想从贾斯珀走出来,在什么地方以一种新的身份,开始新的生活。她的哈佛录取通知书是一种允诺:她很快就可以离开那儿,脱离过去,开始独立。但现在她却无法赶走那种肯定的感觉,觉得一切都错了,他们正走进奥尔迪斯的一个圈套。
“亚历克丝?”
她转过身。最后一道阳光从窗帘里透射进来,落在他脸上,她很想抱住他。想抓着他,让他的力量把她从恐惧的深渊中拉出来。但这之后还会有时间。现在她只是坐飞机坐得很累,而他们还有事情要做。
“现在,”她说道,“我们有两天时间。在回程航班和夜课结束前,还有两天。两天去找出法洛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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