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点多钟下起了雨,有一阵子下得还挺急,雨点打在支起的天窗上啪啪响。夜空中有闪电,远处隐隐有雷声。不过,没起风,王元龙关窗子时就注意到,雨点是直落下来的,卧房里靠窗放着的写字台没溅上一滴水,阳台上晒了3天的衣服也是干的。
雨落下来后,王元龙的情绪变得很坏。原本躁动着的心越发不安分了,总想闯点祸,哪怕碰上条狗斗斗也好。警备区的小李原说晚上要带几个朋友来搓几圈,等到现在也没来,雨一下,看样子今晚十有八九是来不了了。
王元龙坐在电视机前不断地换着频道,没头没尾地看着无聊透顶的电视,心里不住地想,早知小李这家伙言而无信,他真该去看电影的。他咋想起把票捧到白副行长家给康婷的呢?自己去看多好!坐在电影院看电影,一晚上就挺愉快地打发了。
打从去年和老婆田小芬离婚后,王元龙恢复了自由,成了快乐的单身汉。当时,他除了对5岁的小女儿圆圆有点留恋之外,对法院的离婚判决并没有太多的遗憾。吵吵闹闹的日子他和田小芬都早过够了,就是田小芬不提出离婚,他也会提的。可田小芬提,他的面子就下不来,再加上单位和这楼上都有人造谣,说他的那东西不行,他一气之下偏不离,极明白地和田小芬说:
“老子就拖,拖死你,等你人老珠黄没人要了,老再和你离!”
田小芬也不是饶人的碴,听他这么一说,闹得更凶,四处扬言要和他同归于尽,有一次还闹到了他值班的办公室,用墨水瓶砸他,在他身后的墙上砸出一片黑乎乎的墨迹,其形态极像一个人的影子……
这么一来,组织干涉了,先是党委书记老孙找他谈话,没谈通,白副行长和白副行长的爱人康婷又来谈,谈到后来,他给了白副行长面子,白副行长又去了趟法院,这样,法院的离婚判决书才下来了。
田小芬带着孩子搬回了娘家,吵吵闹闹的日子结束了,王元龙觉着真好,便很开通地和白副行长说:
“我他妈早知道和田小芬过不到一起,就不该意气用事,就该早点和这娘们和和气气分手,何必折磨她也折磨自己呢!”
白副行长很不客气地说:
“你这叫贱,和那些闹离婚的人一样贱!你想想你当时那个样子,谁劝得了你?好像不打个头破血流就不叫离婚似的!不是崇洋媚外,在这一点上,咱就得学学人家西方。讲点文明,也讲点理智……”
白副行长就喜欢教训他,白副行长不教训别人,偏教训他。这也难怪,他是白副行长调来的,先是开车,后来白副行长又以加强保卫的名义,给他转干,让他当了保卫干事。
在工商银行也只有白副行长能这么教训他。他私自携枪外出那次,不是白副行长硬压着,他非得大闹一场不可。和老婆闹了这么多年,连床上的事都闹得路人尽知,他王元龙还怕啥?那闹的经验早有了,脸皮也早练出来了,现在他在单位即便不是最有名的刺头,也算一个难缠人物。据陆阳透露,行长周国镇好几次想把他调离,都让白副行长拦下了。
最近一次人员调整,周国镇又说他不适宜干保卫,要调他到办公室跑外勤,当孙子,专管买车票什么的。
白副行长又给拦了,还在办公会上说:
“这个小王本质不坏,又是复员军人,政治上可靠,我看干保卫还是合适的。至于脾气不好嘛,也不好都怪他,家庭搞成这个样子,脾气好得了么?”
然而,办公会一散,白副行长就训他,要他好好向陆阳学,学政治,学业务,不能一天到晚只会发牢骚骂娘。
康婷背地里也说:
“你金明哥常说你是为你好,要是别人,他才不说呢!”
倒也是,白副行是为他好,处处护着他,他得争气,得帮白副行长的忙。白副行长和行长周国镇,尿不到一个壶里去,他就得替白副行长把周国镇的壶给踹翻。正是基于这个目的,他才在取得了关于周国镇早年的隐私之后,马上向白副行长报告,想为白副行长提供一发有力的炮弹。
白副行长竟误会了,竟以为是他想报个人的一箭之仇。其实,他要真想报个人的一箭之仇啥时不能报呀?他完全是为了白副行长!早就听说白副行长有可能出任行长,他这炮弹一打出去,没准就会把周国镇轰倒,顺便也把白副行长的那个“副”字早一天轰掉。白副行长成了白行长,他的日子就好过了,就算一时提不上去,心情自会舒畅得多。
雨越下越大,小李他们肯定米不了了。电视里依然没啥好看的玩意,6个台有2个台在播《渴望》,真没劲!这年头有啥好渴望的?还几十集!真会骗人!有那么多钱真不如多进点武打片,看着既带劲又解气,再不行就让楼上的沙导拍点杀人放火的片子也好,沙导的片子虽然都假兮兮的,可也热闹,多少能过点瘾。
沙导也绝,前年拍的那个叫什么的片子,有个镜头真精彩,让剧中的男主角把漂亮的女演员扒得几乎一丝不挂。这场戏先是远景,然后是个大特写,女演员的乳房、肚皮都看到了。接下来,镜头还向下走。穿着薄三角裤的那地方也让人看到了,黑乌乌一片。
沙导有意思,最近不知发了什么神经,也搅和到工商银行来了,要给银行拍什么改革剧,说是要把行长周国镇、白副行长都吹吹。当官的都这德性,你只要说吹他,他都高兴,吹的是他个人,却要国家、企业掏钱,谁不干?两个当官的原本尿不到一起,可在拍电视剧的问题上却统一了,都说应该拍。周国镇还说:银行也是企业,也要做广告宣传嘛!
周国镇显然是想宣传他自己,并借此机会巩固地位。王元龙想到了这一点,就拖着陆阳去提醒白副行长。白副行长根本不当回事,还笑着说:
“就是宣传了老周也没啥不好嘛!我们领导已定下来的事,你们就不要多议论了!”
白副行长的话让王元龙很不理解,王元龙直到现在也没想通:白副行长和周国镇明里暗里掐得那么凶,咋就能眼看着周国镇为自己吹嘘呢?这里面是不是另有名堂?是不是这两个对头结成了临时统一战线?
细想想又不像,白副行长最近一直对周国镇批出的贷款有兴趣,就是今晚只怕还在和陆阳谈这些事呢。周国镇呢,对白副行长的兴趣更不小,连白副行长摸小董屁股的事都关心到了。仅此两点即可说明,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没往一个壶里尿。
当官的和当兵的就是不一样,你永远弄不清他们的思路。
既然弄不清,王元龙也就不想弄清了,反正他只知道一点,他死活都是白副行长的人,只要对白副行长有利的事就干,对白副行长不利的事就不干;对周国镇则正相反,对周国镇有利就不干,对周国镇没利就死干。
建行那个老女人的事对周国镇来说是不利的,不是建行保卫科刘科长和他说,他真不敢相信,道貌岸然的周国镇竟和建行的鹿娟睡过!自己和人乱睡,还有脸处分他!他王元龙再不好,也没和谁乱睡过么!
周国镇太不是东西,在单位上和他过不去,就是私生活上也给他使坏。和田小芬离婚后,康婷曾介绍过一个对象给他,是农行赵书记的女儿,他和那女孩见了两次面,还到赵书记家去过,赵书记对他印象不错,此后却突然吹了。当时他不知道个中缘由,后来才听康婷说,在人行的一次会议上,赵书记见了周国镇,向周国镇问起他的情况,周国镇说他是甩子,还说他背着的那个处分至今未撤消!
为这事,他去找过周国镇。周国镇一口咬定他从未见过那个赵书记,更未说过这种话。他不信,在行长办公室里就破口大骂,不点周国镇的名,只骂那个说他坏话的。周国镇被骂急了,问他听谁说的?他当然不能把康婷卖出来,卖出康婷就等于卖了白副行长。也恰是在这时候,白副行长进来了,进来就说他不像话,硬把他拉走了,他才没再闹下去。
今天得闹了,小李他们到现在不来,一定不会再来了,睡觉呢,还早了点,有这份时间和精力不去和周国镇操操蛋,真对不起自己。不说过去的公仇私恨,就冲着这份无聊也得去闹闹。
王元龙一厢情愿地设想着——
把周国镇的门敲开,先笑咪咪地把建行那个老女人故事说一说——自然是说老女人今天的故事,然后,话题一转回顾历史,让历史上的周国镇和今天道貌岸然的周国镇打个照面,最后再开导一下周国镇的夫人:
“过去的都过去啦,要向前看嘛,啊?我们周行长还不老,前途远大呢,哈哈哈哈……”
这哈哈不知打得出打不出?根据以往的经验,这种哈哈不好打,他爱上火,一上火就打不出上好的哈哈了。打哈哈最在行的是白副行长,人家那哈哈打得才叫水平!肉乎乎的脸上满是真诚的笑,软软的手搭在你肩上,你对他再恨都说不出话来。
很想向白副行长请教一下打哈哈的学问,顺便再把自己一厢情愿的设想向白副行长汇报汇报,甚至都准备出门了,转念又一想,不行,陆阳这小子说得很清楚:找不找周国镇去闹都是他自己的事,不能找白副行长商量的,他去找白副行长,没准又要挨训。
这么一来,王元龙便直接到303室周国镇家敲门去了,去时理直气壮地想,他这么做说到底还是为了白副行长,干得好,白副行长得分,干不好全算他王元龙的,与白副行长无关。就是白副行长不理解也不怕,他里外没啥好名声,早就论摊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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